垂眸,指腹在已經幹透的字迹上擦過。
筆力雄奇,不失柔和。師弟,你已入木三分。師兄不如你遠矣。
喧嚣一時的貪污案落幕,湯易兩黨争奪已久的九卿之位卻沒落到任何一方頭上。天成帝将大理寺卿之位空懸,似乎并無現在提拔之意。
忙忙碌碌中,大理寺内一名小官升官的消息引得有心人的注目。
被冷芳攜要求指正沈質,卻當庭拒絕的駱聽駱希聲,天成帝似乎對他并無惡意,隐隐帶着欣賞之情。此番獨獨他一人升官,令一些人覺得,這空懸的大理寺卿之位,似乎已經被天成帝預留給他,隻待他做出一番功業來。
……
光陰如駒,剛剛過完中秋佳節沒多久,京城便入了冬。
現在還未落雪,隻是溫度已經驟降,北風呼嘯,行至街外仿佛渾身赤裸,似冷刀刮肉。
攬雀宮燒起地熱,暖意融融,十一趴在床前,将宣紙墊在小幾上,緊緊捏着毛筆,一筆一劃地寫。濃密的眉毛緊緊皺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宣紙,如臨大敵的樣子,十一屏住呼吸,待寫完後收筆吹墨。
紙上已經寫了數十行冷芳攜的名字,十一抓着紙站起來,瞧着最新寫的那一行,一瞬間露出沮喪的表情。
“不好看……”
對于剛剛習字沒多久的十一來說,冷芳攜的名字太複雜了,他能一筆一劃寫清楚不出錯已是殊為不易,要想寫得漂亮端正卻是天方夜譚。
他現在的字比稚童小兒還不如,歪歪扭扭,有的胖有的瘦。“冷芳攜”這一聽起來就令人想到雪中寒梅的字,被他寫得如同胖嘟嘟的白兔子一樣可愛,極為不符合冷芳攜的氣質。
就是這樣的字,寫出來後冷芳攜還會誇他,陪他玩丢老虎的遊戲。但十一不滿意,别的字能寫清楚就好,可對于主人的名字,他卻總想着要一鳴驚人,在冷芳攜面前一筆寫就,讓他驚訝、自豪。
于是躲在房中偷偷練習。
可是練了這麼久,除了字端正了些,其餘毫無進展。
十一将宣紙收好藏起來,低落地坐在床邊看着窗外。天際低垂,一片灰蒙蒙,忽然自空中跌落了隻褐色的小鳥,摔到他窗楹邊,暈了一陣,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揮揮翅膀,卻怎麼也飛不起來。
它的翅膀受傷了。十一想。
沒有翅膀,在寒冷的冬天活不長久。
他起身,面無表情地走到床邊,伸手攏住焦躁的小鳥。這鳥并不親人,被十一抓住後不斷地啄他的虎口,極為兇狠。
雖然很兇,卻不痛不癢,十一容色未變,另一隻手捉住麻雀的頭顱,手腕剛想轉動,擰下它的腦袋。忽然想到了什麼,十一手指微頓。
麻雀立即撲騰翅膀,想要逃走,顯然已經察覺到人類的兇意。撲騰來撲騰去,徒勞無功,反而被十一抓得更緊。
“不能讓你逃了。”十一不敢傷到麻雀,确保抓穩後,就小心翼翼地松了松,像捧着什麼珍寶一樣走到大殿裡,瞥見冷芳攜看書的側影,平直的唇倏然掀起一個弧度。
“大人!”他奔過去。
冷芳攜才沐浴過,室内對他來說過于溫暖,僅披了件輕薄的寝衣,領口大敞,露出形狀優美的鎖骨。他正歪頭支頤,在燈下看閑書,聽到十一的叫聲轉過頭去,烏發微晃,雪一般的肌膚撞入十一眼簾,亮得驚人。
十一眨了下眼,捧着叽叽喳喳不斷掙紮的麻雀到他跟前,用異常溫柔的語氣說:“我看到它摔到窗戶上,飛不起來了,好可憐。就把它救起來了。”
他慢慢放開手,顯露出麻雀的全身。原本還不斷掙紮啄他虎口的暴躁小鳥,像也聞到了别人的香味,小腦袋一晃一晃,黑米般的眼睛最終落到冷芳攜身上,叫聲變得悅耳。
翅膀不斷扇動,試圖靠近冷芳攜。
或許是喜歡他身上那股幽淡的香味,比起差點把它殺了的十一,更親近冷芳攜。
看着它努力朝他靠近,冷芳攜笑了下,伸出食指,微微彎曲,在麻雀前停着。那鳥立即順杆上爬,跳到他手指上,頓時也不叫了,不掙紮了,更不啄人了,乖巧得像冷芳攜親手養大的鳥,抖抖受傷的翅膀,咕叽咕叽地發出可憐的聲音。
冷芳攜指腹揉着它的腦袋,眼神落到它殷紅的翅膀上:“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