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壺見他神情不對勁,忍了又忍,刻薄的話終是沒有再說出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謝景煥後半生都會痛不欲生,飽受良心的折磨。
而娘子藏了十年的心意也終于見了天日,他替她說了,那些說不出口的愛戀和恨,娘子應該能瞑目了。
崔玉壺仰頭看天,将眼裡的淚逼回去,他隻是悔恨,悔恨自己在感情裡太過自卑,沒有去争去搶,悔恨自己的力量太過弱小,無法抵抗這個吃人的世道,無法救娘子。
若是有來生,他希望娘子能快快樂樂地做那個天真單純的少女,永遠不會嘗遍人間疾苦。
“這件事情,你們都知道?師父師娘也知道嗎?”
謝景煥擡眼,雙目泣血,聲音嘶啞的不像話。
趙嬷嬷點頭。
他低低地笑,悲涼瘋癫地笑,原來隻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裡,隻有他一個人不知道,這些年他以為是他守護着師父和小草,守護着謝氏和泉城百姓,原來都是假的,假的。
一直以來,是他們守護了他,讓他活在一個自我的劍客的世界裡。一直是小草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他身上的責任,讓他能毫無顧慮地往前沖,原來一直以來,他的身後一直是她,家的方向也是她。
謝景煥笑到瘋狂,痛入心扉,悔到極緻,猛然拔出自己視若生命的鐵劍,運力震為兩截。鐵劍發出悲鳴聲,斷為兩截,掉落在地上。
崔玉壺和趙嬷嬷臉色驟變,那是劍客的劍,是劍客的生命!他,竟然毀掉了自己的劍!
謝景煥扶着門檻,緩慢地站起身來,神情麻木地往外走,走到遊廊邊,低低地說了一句話:“也許,并非是怨偶。”
那一句話說的極輕,被風吹散在空中。
崔玉壺和趙嬷嬷都沒有聽清楚,看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那個天塌下來都挺直腰闆無所畏懼的九洲頂尖劍客,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被壓碎了一身傲骨,仿佛一個遲暮的老人,步入了黃昏暮霭中。
趙嬷嬷低低地說道:“崔郎君,我們毀掉了九洲最強的劍客,未來的大劍師。”
崔玉壺冷漠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要還的債,這些事情,他早晚會知道。”
欠下的債要還,欠下的情,也要還。
*
南陽諸事處理完之後,崔玉壺就帶着趙嬷嬷一起回了泉城。
謝氏的護衛隊早就撤走,聽聞謝景煥一直沒有回泉城,好像是去了大月山,聽說高祖陛下得了謝氏上貢的靈丹妙藥,病情好轉,已經能上朝,聽說蕭國公帶兵前往了羅城一帶,搜尋道門所在。
大盛朝曆史上最動蕩不安,朝堂最詭谲的一年很快就過去。沒有多久,人們就忘記了衆生塔的那場神罰大火,忘記了盛京城血流成河的一夜,也忘記了曾經的傳奇。
又是一年除夕。
崔玉壺成為鳏夫之後,泉城的媒人險些将崔氏的門檻踩爛,迫于祖父的壓力,他也去相看了一兩個小娘子。
那些小娘子各個都貌美如花,嬌羞溫柔,像極了書裡的顔如玉。隻是他内心毫無波瀾。
他盤下了千香樓一半的産業,時常坐在四樓的雅間裡,一個人靜靜地吃飯喝茶,也依舊大費周折地回鳳凰山的祖宅居住,好似一切都沒有改變。
但是崔玉壺知道,一切都變了。
他隐藏了多年的野心、懷才不遇的憤慨以及對世道和人性的失望都像是緻命的毒,一點點地腐蝕着他,改變着他。娘子不在了,他不想再裝人畜無害的書生了。
生命裡唯一的光消失了,他也無需再良善,無需再熱愛這個世道。
他要讓泉城,乃至九洲都看到他的存在。
除夕之夜,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悅中時,崔玉壺帶着書童,輕車北上,前去盛京。
與此同時,有人快馬加鞭地趕回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