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語遭遇兩面夾攻,幽影波動扭曲,幾有幻滅之勢。她一邊盡力抵禦,一邊還要鼓動如簧之舌,盡力說服:
“羅君,你若一意孤行,我固然要受到重創,可正如你所說,在‘大小齒輪’直接的磨損沖突下,你也就沒什麼未來可言!格式論、耦合,這些個精采的理論,你去哪裡驗證?”
羅南聽得真切,也下意識地從魔鬼魚頭鳍上松開一隻手,輕摸自家面頰,那裡有些麻木,稍用力,還有着糟糕的撕裂感。
但這又如何?
“如果我的母親,為她的生命而妥協,這個世上就不會有我;如果我為母親的作品向你們這幫沒有下限的雜種妥協,就算保全了齒輪,也注定要留下污迹……還有你們随時會來的下一次!”
羅南的嗓音低啞,近乎于自說自話,這是他的思路和想法,其實不知對錯,可如今他的情緒、心智、氣血等所有一切的成份共鳴,得到的就是這個,無需僞飾。
被冠以“無下限的雜種”之名,蛇語都來不及生怒,便見魔鬼魚猛向上沖,無聲咆哮之下,難以計數的藤線連續脫鈎。
沒有實質性的聲波,可精神層面相應的崩裂顫動,就像是一劍斬斷了百弓弦、縛龍網,“崩崩崩崩”的節奏接連在她心神深處炸開,化現的幽魂之身,竟是身不由己,騰空而起。
大風激蕩,天旋地轉,魇葉藤咒化為網結,兜着她在夜風中飄蕩,如遊獵後的捆綁回去的鳥獸。
連續遭辱,便是蛇語心思深沉,也是毒火燒心,厲喝聲裡,次直呼羅南之名:“羅南,你不要後悔!”
回應她的,是魔鬼魚揮翼擊風的爆音。
頃刻間,魔鬼魚已經從觀影平台上飛出,進入無所憑依的千米高空,羅南高踞于魔鬼魚頭頂,俯瞰下去。
心燈懸照,映徹一域,什麼黑暗、叢林、建築,都難遮擋。羅南眼中再無他物,隻看到一枚小巧齒輪,嵌在茫茫叢林深處,分明亮着。
這還是羅南次長時間以耦合的心燈觀照,奇妙的感覺,仿佛剛從地底噴出的泉眼,汩汩而出。
是他的心燈映照了齒輪,還是齒輪的靈光入他心懷?
必定是後者吧,那是黑暗中最純粹的光,又是流轉生命之波的眸子,就在那裡潋滟、明滅、轉動,牽引了時光長河,将久遠的印記,呈現于當下,化為無言的意緒,默默凝視着他。
媽媽?
全無道理的念頭撥動心弦,羅南有些恍惚,很快努力睜大眼睛,要将這眸子刻印在心底。
可是,這波光互映的一幕,也隻是持續了瞬間,那片純粹的光澤裡,污濁的顔色翻上來,濃煙、火焰,正放肆塗抹,任意糟踐。
羅南的胸口仿佛被猛搗了一拳,那火焰直燒到他眼眶裡,帶着毒煙,灌入他心肺,瞬間化為火場。
“起火了……”火焰在五髒六腑中滾動,心中最可笑的那一點僥幸之心,也化入毒煙之中。
羅南下意識攫緊手中粗壯的頭鳍,燒心燎肺的痛苦和暴怒轟然上頂,撞裂他的喉嚨,嗷聲嘶嘯。
身下魔鬼魚感受到控制者的情緒,本就龐大的身軀,又猛漲一圈,巨口及八個腮腔張開,強大音壓催動之下,遠低于人耳極限頻率的聲波,與羅南暴戾的情緒融而為一,貫空而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默之紗(上)
時已入夜,黑暗夜幕正與浮華燈火交構,将靜寂與躁動揉在一起,展現出都市的原色。
這本是可以吞沒一切的繁華,可在短短三十秒後,在夜幕一角,暫時被大多數人遺忘的濕地叢林中,無聲雷鳴,有如魔神的車架,沉沉碾過。
齒輪相鄰的沼澤小湖上,受閃動的火光影響,有魚兒躍起,沖出水面,可轉眼魚軀抖顫,砸回水裡。
湖岸邊,正踏着淺水覓食的鹬鳥,蓦地全身翎羽豎起,踉跄着奔出兩步,振翅飛起。
相隔不過數秒,百千種、上萬隻驚惶的鳥兒,嘩拉拉從林間飛起,而在它們身下,狐獾鼠兔,乃偶爾現蹤的狼、鹿等走獸也開始了瘋狂而混亂的奔逃。
其中絕大部分,是被驟然崩潰的叢林氣氛帶動,茫無目的,彼此沖突踩踏,乃至直接撞樹落水,慘叫嘶鳴聲不絕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