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兩個公主的折子發出去後,四爺着實擔心了幾天。但之後十三送回來的信裡還是一些平常的話。 比如皇上賜菜給他,十五、十六來找他玩一類的。 ‘……塞上天高雲淡,愚弟卻無緣出帳一觀……’ 僅僅一句訴盡了十三心底的不甘和愁苦。他雖然伴駕塞外,但從到頭尾都被看管在帳子裡,不能外出一步。 十五和十六兩個弟弟同情他就常來找他,告訴他席上的事。有他們偶爾過來陪着,十三還不至于太寂寞,在信裡自然就說了不少弟弟們的好話。 四爺接到信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難過。 顯然,皇上接到折子後沒有給十三看,也沒有告訴他。 他告訴李薇,叫她找機會去十三府上一回。 “去了……爺想我怎麼跟十三福晉說,”她覺得這事,四爺為難,十三福晉肯定更為難。 “是在信裡告訴十三爺?還是先瞞着?”她說。 四爺當時就猶豫了,之後幾天也沒說該怎麼辦。她隻好先去十三府上一趟,十三爺現在的消息不能直接遞到自己的府上,怕叫人翻看或截走。倒是送到四爺這裡的還安全些。 十三爺府上,兆佳氏扛着個肚子,一見李薇就要掉淚,身邊的奶娘立刻勸她:“福晉千萬不能哭,壞眼。” 她就努力把淚再咽回去,拉着李薇的手說:“嫂子,我該怎麼跟我們爺說啊……” 十三爺剛走,府裡的二阿哥就沒了。她還沒想到怎麼跟十三爺報信,兩位公主的消息傳來,她自己還懷着孩子,真是熬到心力交瘁。 李薇知道自從十三爺出事後,大人還可以忍耐,小孩子絕不能受委屈。現在十三爺府上有三個孩子一個孕婦,就特意帶了很多小孩子的東西過來。特别是各種小兒成藥,有事的時候,一時半刻出不去府,至少能用來救急。 她先把給孩子的東西拿出來,“有些是我們家孩子用過的,你别嫌棄。”四爺不想太招搖,就叫她送舊東西來。 “怎麼會嫌棄?”兆佳氏眼角還有些濕,看到一堆小男孩小女孩的衣服玩具也笑了。“這是好兆頭呢。嫂子家的孩子都好,我羨慕得不得了。” 二格格和弘?S等人确實都平平安安的長大了,特别是弘時穿過的衣服,用過的包被等。一拿出來就被兆佳氏的奶娘高興的收起來了,連聲說這是好東西,求都求不來呢。 “這叫哥哥帶着弟弟跑。”奶娘笑着說。 兆佳氏忍不住撫住肚子,李薇趁機說:“你現在是最要緊的時候,事已至此,想得再多也沒用。你好好保重自己,等日後給十三叔生個大胖小子,好叫他高興高興。” 然後再把十三的信拿出來給她看。 兆佳氏看了信,還是沒忍住掉了淚。 “……爺還不知道。”不出李薇所料,兆佳氏為難了。按說,她應該第一時候寫信通知十三爺兩位公主的事。可報喪的事誰樂意去做? 直到李薇離開前,她都是一臉的愁容,拉着她的手不想叫她走,“嫂子再坐坐,留下用頓飯。” “我日後再來看你。”李薇隻好這麼說。 “嫂子可以一定要來。”兆佳氏叫奶娘去送。 奶娘送到二道門處,忍不住跪下給李薇磕了個頭。 李薇歎氣,她最近被人跪得都快麻木了。“快扶起來。”她對玉瓶說。 奶娘又磕了個頭才起來,她從小奶着兆佳氏,本來以為能指婚十三爺是他們姑娘的好日子,可一進來就有個瓜爾佳氏得寵,把姑娘給壓在下頭。好不容易姑娘和十三爺好了,十三爺又失了聖寵,府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 雖然有四爺不時的照拂,但府裡府外都越來越難。兆佳氏本來懷着孩子,現在人卻瘦了。不但要擔心在外的十三爺,還要擔心府裡的前程。 “求側福晉若是得空,多來瞧瞧我們福晉……現在沒什麼人敢來,連我們福晉的娘家親姐姐都避開了。福晉還懷着孩子,人卻比以前熬得還苦。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覺……” 李薇上車後還是心情沉重。她穿過來後還沒感受過皇上翻手雲,覆手雨的威力。再加上四爺雖說前幾年有過低谷,但絕沒有十三爺這樣好像徹底沒了翻身日的時候。 回到園子後,四爺一直在等她。看她垂頭喪氣的進來,放下手裡的折子,招手叫她過來:“怎麼了?” 李薇站在他身前,忍不住靠着他輕聲說:“爺,十三府上的事叫人心涼……” 四爺輕輕捂住她的嘴,看其他人早在兩人摟在一起時就退出去了。 “十三福晉說什麼了?”出去一趟就被霜打得花兒似的,難不成十三福晉在她跟前哭了? 李薇搖頭,“沒說什麼,就是那裡府上看着沒一點生氣。”所有人,哪怕是懷着孩子的兆佳氏都是一臉的惶惶不可終日,仿佛時刻恐懼着頭頂的劍掉下來。 她記得電視裡十三爺好像是被圈禁了十年,好像還有個平民女子特别喜歡他…… 不過那是電視,至少現在十三爺府上沒有民女。 所以她也拿不準,要是真有十年圈禁,那十三爺府的悲劇這才剛剛開始。 四爺在她的頭頂深深的歎了口氣,摟着她什麼話也沒說。 晚膳時,他道:“今天皇上的旨意已經發回來了,首先是送太醫和藥材去墩恪那裡去。溫恪的葬禮這就辦。” 那就是園子裡也要禁聲色,為公主表一表哀思了。 “十三那裡……暫時先不要告訴他。說了他也回不來,萬一在禦前失儀又是罪過。”他道。 這算是定了基調了,李薇道:“那我明天再去一趟十三府上吧,他們那邊什麼東西都不齊。我們這裡有的,先分給他們。” 進入七月後,連着下了十幾天的陰雨。好像這天也在為公主傷心。 宮裡對溫恪公主的事不像李薇想的那麼重視,甚至連福晉和四爺都沒有進宮,好像并沒有正式的葬禮。 四爺說皇上叫不要告訴太後,免得老人家為孫女的事傷心傷身。所以宮中沒有大辦,葬禮也在博爾濟齊特辦了,宮裡這邊出了兩位宗室去博爾濟齊特,除了帶去皇上的旨意,還有給和碩附馬的賞賜。 “這是聖恩浩蕩。”四爺平靜的這麼說。 李薇整個人都僵了。公主難道就這麼白死了?女兒死了,至少查一下死因?不說把那個附馬提過來打一頓就算了,還賞? 她氣憤的說了幾句,四爺看了她一眼,淡淡的歎了口氣:“都這樣……溫憲當時也是這樣……” 溫憲公主,四爺的親妹妹。在宮裡長到十八歲才出嫁,嫁的還是京裡,結果一年後人就沒了。 屋裡一時沒有人說話,隻有屋外瀝瀝的雨聲。 四爺像一尊雕塑一樣坐着,突然手被一隻軟熱的小手握住了,他微微吓得一怔,跟着就反手握住了她的。 他把她拉到懷裡,聽她輕聲說:“爺,你以後可不能這樣。” “嗯。”他應道。不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不過什麼都沒關系。 “要是咱們的女兒在外頭受了委屈,你一定要給她們撐腰。”李薇委屈的直想掉淚。 如果連公主都這麼輕賤,那她還有什麼好驕傲的? 可她就是驕傲的,哪怕在别人眼裡她一點都不重要,她都是驕傲的。 他的大手拍拍她,“好。” “别說跟溫恪公主這樣,哪怕一指頭都不能動咱們女兒的。”她恨恨道。 “聽你的。”他輕輕撫摸她的背。260、流言起
... 九月初,皇上就回京了。這比他往年回來的都早,外面都傳說是因為溫恪公主的事,皇上數度垂淚傷心。 跟着聖駕回京的還有一道流言,最初是從江南仕子中流傳開來。 細究起來,是從去年張英過世後,這個流言已經有人在傳了。 說太子對師傅不敬,數次折辱其師。往前數,湯斌也被傳是被太子氣死的。傳言說得言之鑿鑿,湯斌在為太子之師時,不但講課時要跪着,太子文章寫不好,不好好背書,卻成了太傅的罪過。 張英去後,據說太子毫無悲戚之意,甚至還在宮中享樂。 今年,熊賜履去世。這個流言經過兩年的醞釀,一下子勢如野火燎原般傳遍朝野南北。 八爺聽到這個流言後,對何倬道:“太子,倒了。” 這個世上最支持太子的就是漢人,他們吵嚷着嫡子大統,連皇上都隻能避讓,劍走偏鋒。 漢人最重師道,太子不敬其師,他的根基從這裡真正的崩潰了。 何倬笑道:“宮裡的人哪有那麼多人知道?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是啊。”八爺禁不住笑意,暢快道:“終于到今天了。” 何倬突然嚴肅的理一理衣冠,對着八爺行了個大禮。 八爺趕緊扶起他:“先生與我有大恩,不可如此。” 何倬懇切道:“八爺數年運籌帷幄,眼下就是時機。如某猜得沒錯,不出幾日,皇上就該示意大家具折……廢太子了。” 八爺慢慢踱到窗前,望着天空中的一隻離群孤雁,它正在仰頸哀鳴,呼喚它的同伴。 他為那隻孤雁輕歎,現在都九月了。它的同伴隻怕早就飛遠了。 “拿弓箭來。”他走到院外,對随從道。 随從立刻送上強弓與鐵箭,八爺引弓力射,天空中的孤雁哀鳴乍斷,瞬間墜落。 自有人跑出去撿回此雁,回來笑道:“正落到街上,險些被一群小孩子拾回去呢。” 一個湊趣笑道:“你把主子爺的箭拿回來就罷了,這雁留給小孩子拾去,也叫他們加頓餐。” 這人笑說:“我可是拿銀子把雁買回來的。”說着對八爺哈腰道,“不敢在外頭污了咱們府上的名聲不是?” 八爺笑道:“算你會說話。這雁拿到膳房去吧,做了給你們福晉送去。” 何倬随着八爺回到書房裡,擔心道:“旁人都無須擔心,隻是四爺……” “四哥現在顧不上我。”八爺笑意微斂,歎了聲:“老十三回來後就倒下了。” 十三爺府上,白大夫正拿着削薄的竹簽子往十三爺的指縫裡釘。 兆佳氏挺着一個五個月的肚子,兩頰瘦削的站在床邊,想擠不敢往前擠,隻能擔憂着急的看着白大夫。 一簽子釘進去,十三爺終于彈動了下。 他一睜眼,嘴裡就是一片苦澀,舌頭上有東西壓着,感覺到有參片放在口中。 看來他剛才是厥過去了…… 手上木木的,看到兆佳氏站在遠處一見他醒來,眼淚就掉下來了,目光往下掃,見她的肚子有了隆起。 他這才想起來,出京前她就說過月事停了,可能是有孩子了。 他想坐起來,手一撐就是一陣鑽心的疼。 白大夫正在寫藥方,見此立刻扶住他:“十三爺,您現在先别動,躺着吧。” 十三爺把參片拿出來,沙啞道:“辛苦先生了。” 白大夫恭敬道:“不敢當。” 他看十三爺醒來,十三福晉又站在那裡,起身道:“我去外頭寫方子,一會兒藥煎好了,十三爺先服下。到晚上若是沒事,大概就能下床了。” 将竹簽子拔掉後,白大夫就退下了。 兆佳氏坐到床前,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迎着十三爺的目光,她強笑道:“……爺一回來可吓得我不輕呢,您一倒下我就慌神了。”她看到床頭小幾上放的半根參,道:“這參還是到四哥那裡去求的,聽說也把四哥那裡吓得不輕。” “四哥住在園子裡,把白大夫送來後又急着要回府拿參,還是小嫂子說她帶得有,從箱子裡翻出來就叫人送過來了,趕緊給你切了一片含着……”說着兆佳氏眼圈又紅了,捂着嘴趴到被子上:“爺,您要是有個好歹,可叫我怎麼辦呢?” 十三拍拍她的背,把她扶起來,溫聲問:“幾個月了?” 他跟她一起摸着她的肚子。“五個月了。”想起孩子,兆佳氏趕緊把眼淚給擦了,深呼吸幾次後,撐起一抹笑說:“爺回來還沒見過孩子們呢,您這一病我也不敢叫他們過來。一會兒喝了藥,再好好睡一覺,明天精神好了再見吧。” 十三緩緩點頭,他強作精神坐起來,這會兒已經有些頭暈目眩了。 這次伴駕,數月間他不敢放松分毫,一直提着精神。本以為回京後就能好好休息,不必在皇上眼皮底下熬着。誰知一回府就接連聽到幾個壞消息,一時心神俱灰,這才倒下了。 如今熬過來了,他反倒不甘心了。 退無可退,也沒見别人肯放過他。 溫恪已經沒了,墩恪也是危在旦夕。他的小兒子還在妻子的肚子裡,還沒落地。 他不能倒。 他把這幾個月在塞外的事在心裡轉了幾圈,打定主意一醒來就去找四哥說說。 現在,他太累了…… 圓明園内,四爺聽到白大夫傳回來的話,說十三爺已經醒過來了。 “阿彌陀佛。”戴铎念了句佛,“十三爺吉人天相,主子也可以放下心來了。” 四爺點點頭,對蘇培盛道:“去給你李主子也說一聲。” 蘇培盛領命而去,戴铎對這位李主子真是越來越佩服了。這種時候,四爺不記得給福晉說一聲,卻特意叫人去告訴她。 他對四爺道:“流言的出處已經不可考,但京裡推波助瀾的,卻必有八爺。” “老八這是迷了心竅了。”四爺搖搖頭,“不去管他。太子這事還有餘地嗎?”他現在還沒有立起來,太子不能倒。 一旦沒了太子,不管皇上的下一步是不是直郡王,他都會被迫走前頭去。 戴铎雖然不明白四爺的心意,難不成他還真要保太子? 他心裡嘀咕着,卻也盡心盡力的出主意:“此時,要是太子的師傅能出來說句話就好多了。學生記得還有一位李安溪先生?” “李光地?”四爺冷笑搖頭,“那是條泥鳅,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盼着他出面拉太子一把是不可能的。” 戴铎左思右想,歎道:“那……除非孔聖在世,不然大廈将傾,非人力所及……” 如戴铎所說,除非再有一位大儒出來替太子說好話,否則沒有人能把太子身上欺師滅道的污水洗去。 辭别戴铎後,四爺出了書房,繞着湖散步。從天色微暗一直到燈火滿天,夜色下的湖面粼粼,卻深幽可怖。連湖面下的魚兒遊來遊去,甩尾擊打波浪的輕響都叫人心驚。 蘇培盛叫人去拿鬥篷過來,湖面涼風陣陣,他怕四爺凍着了。 見四爺看着湖面好像在發呆,壯着膽子上前:“主子爺,李主子剛才就叫人來問您去哪裡用晚膳……” “哦。”四爺終于動了腿,“走吧。” 李薇這裡正在給弘時量身裁衣服。十月初二就是他的生日,每逢孩子們的生日,她都要親手做一套……内衣給他們。 外衣太難做,她的手藝也不過關,還是繡娘做的更好。 弘時站在她面前扭來扭去的,嘻嘻哈哈直笑。李薇累得滿頭大汗也沒量出個所以然來,幹脆把他抱到炕桌上站着,威脅他:“再動會掉下來哦,扶着額娘的肩。” 不過這種高度才不會吓到弘時呢,府裡的大滑梯他幾乎天天去玩,最近還吵着要把滑梯搬到園子裡來。 四爺進來就看到他們母子在裡屋不知在折騰什麼,進去才發現弘時笑嘻嘻的站在炕桌上,把手上拿的一把不知從哪裡摘的花往素素頭上插。 素素一臉嚴肅的給他量身,量好一個就趕緊叫身旁的丫頭記下,都量完後把他抱下來,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行了,臭小子滾吧!” 弘時跑了,李薇坐下準備把頭上的野花都摘了,跟着就聽到弘時在喊:“阿瑪!” 回頭一看,四爺拍拍弘時的肩,叫他出去找哥哥們玩去。 他過來站在她身後,按住她的肩不叫起身,輕輕把她頭上的花給取下來放在梳妝台上,拿梳子把亂掉的頭發抿一抿後,從花裡挑出幾朵給她簪在發間。 “這是在忙什麼?”他問。 素素不擅長針線活,平常很少做。就算是給他做也是數得着的,想到這裡,四爺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 “馬上就是他的生日了,今年在園子裡能好好給他過。”她把玉瓶記下的尺碼放在梳妝盒裡,“我打算給他做件裡衣。” 四爺點點頭,長歎道:“我都忘了……” 小孩子不知不覺就長大了,李薇也常常被孩子們長大的速度吓了一跳。 她輕輕跟他說:“今年外頭出了那麼多事,我想趁這個機會叫大家輕松輕松。” 四爺怔了下,笑道:“好,你想怎麼辦都行。”他沉吟了下,“不如把你娘家人都叫進來,好好樂呵一日。” 李薇倒沒想請李家人進來,無他,禦賜的園子,叫李家人進來還不夠吓唬他們的。到府裡他們都不大自在,何況這裡? 她是想多請幾個跟弘時同齡的小男孩,給他找幾個小朋友。 弘?S、弘昀當年差不多大的時候,都開始在外面交朋友了。隻有弘時運氣不太好,偏偏這幾年京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他就到現在都沒交到府外的朋友,認識的都是哥哥們的哈哈珠子和李家的那群表兄弟。 但叫她想不到的是,可能上頭的兄弟夠多?弘時好像并不覺得他沒朋友。平常哪怕是跟錢通都能玩得很歡樂,還能跟三格格玩到一處。 今天他滿手的花就是跟三格格一起去采的。 李薇總覺得這個節奏不太對,有心想給他糾正一下。 可她也不知道外頭什麼人能請,什麼人不能請。她拿這個問四爺,他想了下說:“我來安排吧。” 翌日,四爺剛求見過皇上出來就遇上了八爺,兩人含笑拱手,擦身而過。 八爺挺好奇四爺進宮來求的是什麼。 隔了幾日遇上十四,他招手道:“十四弟。” 十四正信馬由缰在街上胡亂走着,十三出了那樣的事,他也不好去找他。可除了十四外,他也沒什麼玩得好的兄弟。八爺、九爺幾個雖然跟他好,可那不是玩的兄弟。四哥就不用說了,那是讨債的。 八爺一叫,他循聲望去,馬上堆了一臉的笑,一夾馬腹小跑過去:“八哥!” 八爺拉着他道:“好久沒見着你了。走,八哥請你喝飯。” “那我可要好好紮八哥一頓了。”十四從善如流。 八哥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路邊找一酒樓,兩人進去叫了菜。先是一陣東拉西扯,互相吹捧。 十四說八哥貴人事忙。 八爺說十四年少有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八爺若無其事的提起前幾日看到四哥從宮裡出來。 十四心道您終于說正題了,?愕潰骸澳鞘俏宜母缂依锏男《?子過生日,他進宮想請十五、十六去園子裡玩。他也跟我說了,不巧那天我沒空,就叫人送了禮物去。”去了看四哥那張臉?禮到就行了。 八爺呵呵了兩聲,回府後就叫八福晉備禮。 “誰家有喜事?要不要我親自去?”八福晉一邊叫人拿單子開庫房,一邊問道。為了八爺的事,她也是一刻沒閑着。八爺不方便去結交的人,她去。他不方便去的地方,她去。 “不用,是四哥家的小兒子,叫……弘時的過生日,他在皇上賞的園子裡操辦,把十五、十六兩個都請去了。咱們随份禮,是個意思就行了。”一個非嫡非長的小侄子過生日,要不是四爺特地進宮請了十五和十六,他連禮都不必送。 八福晉聽到心裡就不太舒服。八爺已經有了一子一女,可都不是她生的。聽到别人的孩子多,她怎麼會好受? “四哥怎麼會請十五、十六?難道他是想拉攏他們?”八福晉道。 八爺笑道:“不至于,兩個還沒開府的小阿哥頂什麼用?十三在伴駕時得了十五、十六的照顧,四哥這是替十三還人情。” 想到這裡,不由得有些複雜。四哥對看在眼裡的人是真好啊。
261、親疏遠近
... “阿瑪說這一年府裡都沒怎麼松快過,想借着弘時過生日的時候熱鬧熱鬧。兒子想着把表兄弟們都叫來,他們還沒來園子裡玩過,剛安跟我說過好幾回了。” 弘晖語氣輕快的說,元英坐在他對面,一直含笑聽着,不住點頭。 “你既然這麼說,額娘就寫個帖子。”她道。 “到時我親自去送帖子,額娘也可以趁機玩一玩,好好逛逛園子。不如請幾個額娘相熟的朋友來,我那幾位舅母不知道那天有空沒有,” 弘晖馬上說,他說完就看着元英的神色。 元英暗歎一聲,道,“大概吧,我出門時跟二嫂最好,就請她來陪我說說話吧。” 弘晖心滿意足的走了,莊嬷嬷叫人收了茶盞,欣慰的說:“大阿哥這是擔心您呢。” 是啊,她已經淪落到要孩子替她擔心的地步了。 莊嬷嬷一直想勸勸她,隻是找不到開口的機會。她畢竟隻是個奴婢,今天見大阿哥開了個頭,她就趁勢說:“叫奴婢說,怎麼能是您避着她呢?” 元英看着案幾上的一捧木蓮,半天才輕聲說:“……我不是避着她。我隻是不想看到她。” 莊嬷嬷還想再說,她止住她道:“嬷嬷不必再勸我了,我心裡有數。” 她轉身去了書房,頃刻就寫好了帖子,遞給丫頭說:“給大阿哥送去吧。” 莊嬷嬷亦步亦趨的跟着她,從這屋到那屋。元英沒辦法,隻好問她:“嬷嬷還想說什麼?” 莊嬷嬷忙說:“既然大阿哥都說主子爺發了話,要熱鬧熱鬧,主子何不做兩件新衣服?” “來不及了。”元英随口道。 莊嬷嬷再改口:“不做新的也行,主子這一季新做的衣服還有兩件沒上過身,奴婢拿來給您瞧瞧?” 元英無可無不可,到底叫莊嬷嬷催着挑好了衣服、首飾。 轉眼間,弘時生日這天到了。 一大早,李薇起來後就眼皮直跳,玉瓶給她梳頭時看她總照鏡子,以前主子可不喜歡照鏡子。她擔心是胭脂什麼的沒塗好,湊過去看:“主子,是不是有哪裡不妥?” 李薇搖搖頭,她隻是一時記不清是左眼跳災還是左眼跳财。但她可不敢跟玉瓶說,這裡的人比她迷信的多。 “沒事,我隻是有些擔心……”說來說去,她還真有件擔心的事。 前幾日,四爺說把請客人的事交給他。客人都是他請的,那這生日的主辦權當然也要歸他了。她隻聽說會請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過來就準備縮了,她是嫁了個皇阿哥不假,但真沒招待過皇阿哥。 誰知道宮裡都有什麼瑣碎的規矩呢? 四爺就把蘇培盛給派來了,她也樂得做個甩手掌櫃。 但蘇培盛還是堅持每一件事都事先問過她的主意,然後就拿一道九天玄雷劈她了。 “……你的意思是?”那天,李薇聽到時還以為聽錯意思了。 蘇培盛特别正經,仿佛一點都不覺得他說的事是多麼的驚世駭俗。 “奴才的意思是,小爺們玩得開心了,難免有一兩個興緻起來不管不顧的。為免鬧出事來不好收拾,當天侍候的丫頭都要選一些懂事的才好。” 李薇足用了一分鐘來消化‘懂事’兩字的含義。 在确定不是蘇培盛在開玩笑,她茫然道:“……那,你就去辦吧。” 等晚上四爺過來,她馬上拉他去說了悄悄話。 四爺笑,蘇培盛回來跟他說的時候,他就知道素素肯定沒想到這個。要是請的一群女孩子,那聽聽戲玩玩牌就算了。男孩子們能玩什麼?賭骰子、打牌、拼酒、歌舞。玩着玩着肯定會出火的。 他安慰她:“弘時還小,到時你叫錢通跟着他,再叫弘?S幾個看緊些,别叫他被人哄走就行。十五、十六兩個也會帶上人來,到時我會一直盯着他們。剩下的就随他們去吧,侍候的人找好了就行。” 李薇發現四爺好像不排斥他請來的子侄輩在他的園子裡亂來? 四爺看她還是一臉‘這不可能’的神情,免不了被她給逗笑了,想了想就說:“弘晖都有丫頭侍候了,來的人中有比他還大的,這個年紀本來就不容易拘束。他們既然是出來玩的,自然要叫他們盡興。” 難道您還要給他們拉皮條?! 拉皮條這件事當然不會出現在四爺身上,不過他也确實暗示蘇培盛找好侍候的人。 等所謂的生日宴會當天,李薇才依稀想起,這是她的小兒子的生日。那小子今年才六歲…… 不過見到一個個前來賀‘壽’的小客人時,她才發現真照六歲小男孩的生日宴會辦,做生日蛋糕唱生日歌拆禮物……那是不科學的。 小客人們裡最小的也有十一了,十大的說是四爺的小輩,可她怎麼看那人都二十多了。 李薇臉都快笑僵了,才叫趙全保把這個一口一個小四嬸喊得格外甜蜜的超齡兒童引走。等閑了,她問玉瓶:“那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聽說家裡是個紅帶子,跟咱們主子爺也是七轉八繞的關系。”玉瓶也不是特别清楚,主要是這人身份太低,本來不該在今天的客人名單上,不知道是叫誰帶進來的。 她侍候着李薇用了茶,休息過後小聲說:“主子,聽說福晉家裡的人也來了。” “我早知道了。”李薇挺沒脾氣的。按說給弘時辦生日這事她來做就行了,本來就是随便熱鬧熱鬧。可是四爺一插手,連宮裡的阿哥都請來了,那就隻能往大了辦。 這就繞不過福晉去了。弘?S說過,弘晖親自去烏拉那拉家送的帖子。 玉瓶挺不忿的,福晉一站出來,她們主子那是肯定要退後一射之地的。本來弘時阿哥是主子的阿哥,這主意也是主子跟四爺提的,結果現成的桃子叫福晉摘走了。 她還要抱怨,李薇道:“行了,别說這個了。” 這種事越聽越心煩,一時半刻解決不了的困難,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把它忘掉。等能處理的時候再想起來,說不定那就不是個問題了。 園子裡,四爺安排的給一群男孩的節目包括:跑馬、摔跤、射靶、鬥詩,這些是比較正經的。不太正經的有歌女,有舞女,有說書人,可以在園子裡找個地方與三五好友飲酒吃肉,還有鬥雞和鬥狗。醉了或者累了,都可以叫侍候的太監跟着去休息。 李薇想像中的跟孩子們一起過生日也泡湯了,她把二格格叫過來,時不時的叫人去問問三個男孩。 二格格一進來就脫鞋上榻,大格格和三格格去福晉那裡了,她今天哪兒都不用去,隻要跟着額娘就行。 “額娘,不知道福晉會跟她們說什麼?” “你猜?”這孩子提起這個就是好奇,李薇逗她。 二格格湊過來,小聲說:“你說,她會不會跟大姐姐說嫁人的事?” 大格格的年紀也差不多了,關于三個女孩的出路,四爺幾年前就提過了。那時他跟福晉還不像現在這樣,說不定福晉也知道。 那要是這樣,今天叫烏拉那拉家的人跟大格格見一面也是應有之意。 李薇想了下,叫别人都退下後,對二格格說:“你要小心些。” 二格格不太明白,但也認真的點頭說:“額娘,你說。” “你大姐姐之前估計是不知道你阿瑪有心把她嫁到烏拉那拉家的,今天之後她大概心裡也會有數了。” “因為直郡王府裡女孩們的事,我想你們也都明白日後,你們姐妹中會有人要去撫蒙。” 要說二格格剛才還不明白,這會兒就聽懂了,連吃了一半的柿餅都放下了。 李薇知道這個有些殘忍,特别是最近她們姐妹關系正在緩和。 但撫蒙是生死大事。溫恪和墩恪公主的事就是前車之鑒。 “你可能還不知道,墩恪公主上個月沒了。”李薇說完,就見二格格的臉色大變。 “怎麼會?沒聽人說……”二格格第一次覺得手足冰冷。 “馬上就要頒金節了,不能叫這事攪了過節的興緻,所以就沒張揚開來。”李薇握住她的手暖着,輕聲道:“你放心,有額娘在,一定不叫你撫蒙。” 二格格慌亂的點點頭,忍不住撲到她懷裡。 李薇摟着她慢慢拍着,分析給她聽:“大格格前程既定,剩下你和三格格說不定就有一個要撫蒙。她和你再好,也比不過跟三格格的姐妹之情。你要多留些心了。” 她捧起二格格的臉,看她都哭花了,把她摟回去叫她繼續哭,歎道:“你别灰心,這并不表示你大姐姐就不喜歡你了。隻是人人心裡都有一杆秤,孰輕孰重要分清。” 二格格哭了一陣,直起身不解道:“大姐姐會更向着三妹妹,這我明白,可她能害我什麼呢?撫蒙指婚,這都不由我們做主啊。” “是啊,這都不由你們做主,隻是有時人就是那麼糊塗,她會怎麼想,咱們都不知道。”李薇歎氣,她何嘗不知道大格格做什麼都是無用功? 可她就怕這群小孩子一個沖動,一個頭腦不清楚,就做出無法挽回的事。 畢竟聰明人辦傻事都不在少數,何況本來就不夠聰明的人? 傻子自作聰明的還少嗎? 李薇不知道大格格是聰明人還是傻子,但從這些年的印象裡看,她是個有些執拗的孩子。萬一她鑽了牛角尖呢? 她不想叫二格格去賭。 “額娘也猜不到她會做什麼,如果她什麼都不做是最好的。”李薇想來想去,甚至還想把暫時把二格格挪回來住,或者派玉瓶過去看着。 但最後,她還是想叫二格格自己來處理這件事。 至少這是在府裡,既然大格格不可能掀起大風浪,不如就叫二格格用這件事刷個經驗值。 之前,她随四爺出巡的時候,二格格就通過那段時間消去了對福晉的心魔,這次她也能學點東西吧。 等二格格平靜下來了,李薇才叫人來打水給她洗臉。 二格格振作的很快,洗完臉坐到李薇的梳妝台前時還笑着說:“額娘這裡的好東西我早就眼氣了。” 園子裡放的是那套象牙的妝台,連胭脂盒子和梳子都是象牙的。 “你喜歡,等你出嫁時,額娘送給你當嫁妝。”李薇坐在她身旁,親手給她梳頭。 “真的?”二格格故作歡樂的聲音說,“要是這樣,那就是去蒙古我也願意了。” 李薇聽了,拿梳子敲了下她的頭,沒好氣道:“你想去,額娘還不答應呢。” 穿越一趟叫女兒撫蒙了,她還不如一頭撞死! 梳好頭後,二格格對着鏡子看來看去,高興壞了。她的好東西雖然多,但跟額娘的還是沒法兒去。頭上這一對點翠蝴蝶簪,就像真的蝴蝶那樣,稍稍一動,蝴蝶須子和翅膀還會動。 “别美了,剛才你阿瑪叫人來說,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已經接來了,你兄弟們都去迎了,咱們雖然不用去磕頭,但他們去拜見福晉時,咱們也都該在場。” 二格格聽到福晉還是有些不大自在,但有額娘在身邊陪着,她也不害怕了。 到了福晉那裡已經看不到烏拉那拉家的人了。二格格給福晉見過禮後就去和大格格和三格格站在一起,李薇上前給福晉屈膝行了半禮,不等她叫起就直起身了。 元英心知,李氏已經知道她叫烏拉那拉家的人來的用意。可她也要想想,難道她能眼瞧着她把大格格和三格格都籠絡過去? 她做初一,她便做十五。 她要是肯規矩些,她也不會…… 想到這裡,元英心底深深歎了口氣。之前,見着三福晉時,三福晉笑着說了句大實話。 ‘那些生了兒子的側福晉,就算再規矩也叫人看着礙眼。府裡我就瞧着我生的順眼。’
262、關心
... 十五和十六阿哥在得知四哥特意請旨邀請他們出宮去他的園子裡玩的時候就激動壞了。雖然目前還留在宮裡的阿哥中間,他們是最受皇上寵愛的兩個,還運氣好的是同母兄弟,按說實在不應該再有什麼不滿了。 可是額娘進宮二十年仍然隻是庶妃,家族也是平凡普通的漢人一個。還是因為額娘得寵後,額娘的阿瑪才受恩補了一個縣官…… 這樣的身份家世,放在宮裡簡直不值一提。 就連公認宮中身份最低的良妃,其父也是五品的内管領。又是内務府出身,平時能給良妃諸多照顧。 還有一件事是兩兄弟都在擔心的,十五阿哥今年已經十八了,雖然皇上還沒說要他出宮建府的事,但左右就在今明兩年。等他出宮後,宮裡隻有額娘和弟弟兩人相依為命。 十五一直都想盡快找個合适的靠山,等他出宮後,跟一衆建府多年的哥哥們住在一個城裡,可由不得他左右逢源。 何況比起一直對他們兄弟都十分親近的八哥來說,他更看重四哥。隻看十三哥都到這個地步了,四哥還沒有忘了他,他就對四哥多了幾分好感。 兩人出宮前,特意給小侄兒挑了幾個禮物,都是他們小時候用的。當時額娘還十分受寵,皇上賞的都是好東西。 因為他們還要上午還要讀書,所以一下課就趕緊收拾東西趕回阿哥所拿上禮物。 十七羨慕極了,跟在他們兩人身邊小聲說:“能不能跟四哥說說,也把我帶出去吧?” 十六猶豫道:“這個……四哥也是先跟皇阿瑪請了旨,我們才能出去的。”剛才十五看了他一眼,原本就要心軟的十六趕緊改了口。 十七隻好算了。 等隻剩下他們兩兄弟時,十五囑咐十六:“四哥能帶咱們出去是情份,你可不能給他找麻煩。” 十六連忙說:“肯定不會,哥我知道錯了。” 兩人奔回阿哥所,除了他們兩人準備的禮物外,庶妃王氏也特意準備了一份。 他們本來以為四哥會在宮門口等他們,結果回到阿哥所不一會兒,四哥就找過來了。 “快走吧,宮門口備好了馬。十六也能騎吧?”四爺對着小弟弟開了句玩笑。 “我還會馬上連射!”十六激動的臉都有點紅,興奮道。 三人帶着随從出宮,上馬直奔圓明園。 路上,四爺對這兩個弟弟說:“皇阿瑪特意準你們出來,是心疼你們,到了園子裡還有旁人在,不許跟他們一起胡鬧,到了那裡就一直跟着我。” 十五和十六連忙答應。 園子裡該來的客人都來了,十五和十六是最晚的。四爺帶着他們從大門進去時都沒有引起注意。 “先去見見你們嫂子和幾個侄子。”四爺說。 十五和十六趕緊給身後的太監示意,把禮物拿出來。 圓明園裡正值深秋盛景,叫這兩個小阿哥一路走來看得目不暇接。要說景色好,不管是圍場還是塞上都各有特色,連南巡他們都跟着去過,住在行宮裡也是美不勝收。但圍場和塞上是自然風光,行宮裡是皇上的地界,由不得旁人亂走。 圓明園裡巧奪天工,還是四哥自己的園子。 十六小聲跟哥哥說:“這園子真漂亮,日後我要能有個有這一半好的園子就知足了。” 十五怕前面的四爺聽到,悄悄敲了下弟弟的腦袋。 拜見四嫂時,十五和十六都看到了四嫂旁邊的一位女子。他們出來前,庶妃王氏特意給他們說起過,在四哥府上有位側福晉,生了一女三子。 “是你四哥在宮裡時就侍候他的,情份非比尋常。過生日的那個小兒子就是她的阿哥,到了那裡給四福晉見過禮,不妨也給她見個禮。”王氏這麼說。 十五想得多些,猶豫道:“我們兄弟行禮是沒關系,但不管是行全禮還是半禮,是不是都有點不太合适?” 十六說:“行半禮有什麼不合适的?不是正好嗎?” 十五想解釋又發現解釋不清,隻好含糊道:“等你以後娶福晉了就明白了。” 半禮全禮隻是個态度。不行當然不對,行了是全了禮節了,但還是不利于他們跟四哥交好的初衷。 王氏卻說:“你們隻管行禮,那位側福晉絕對會避開的。”她頓了下,歎道:“……不管是宮裡還是深宅後院都一樣。那側福晉能生下四個孩子,就絕不是個笨的。”就比如她,誰都認為她跟皇上生了三個兒子,受寵盡十年是因為她長得漂亮,不少人在背後罵她是狐狸精,漢人的妖精。 可這宮裡什麼時候缺了美人了? 長得漂亮或許能叫皇上寵愛一時,卻絕不會叫皇上看了她十年都不膩。 她能走到如今,絕不是隻憑臉。 所以以已推人,那位側福晉隻怕背地裡用的心思也不少。 兩個小阿哥看着都是高中生的年紀,叫李薇想起當年的四爺。可叫她照着這兩個年輕版的愛新覺羅臉去回憶當年的四爺,她發現居然想像不出來了。 看到旁邊的四爺,好像他從一開始就是這麼一張臉。 兩個小阿哥給福晉見過禮後轉而對她行了個半禮,她避開後笑着把弘時推上去:“叫十五叔,十六叔。” 弘時叫得挺爽快的,可弘?S叫的時候臉上神情就有些不自在。弘晖叫‘叔叔’時,嚴肅的像是對着先生訓話。 十五和十六也有些尴尬,送過禮物後,弘晖奉命帶着兩位‘叔叔’出去逛園子,一會兒在湖中的樓船上用午膳。 弘?S不去打擾,找了個借口就溜了。弘昀拉着弘時跟上,小聲說:“這叔叔可真叫不出口……” 十五和十六也看到了剛才‘侄子’們的不自在,十六悄悄戳戳哥哥,說:“他們還沒見到小二十呢。” 兄弟兩個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偷偷笑了。 二十阿哥今年才三歲。 見過兩位‘小叔’,李薇就告退了。元英也沒有留她,兩人冷冷淡淡的寒暄分手後都松了口氣。 大格格和三格格留在福晉這裡用膳,二格格跟着李薇回去了。 路上母女兩個的話題都是這兩位阿哥。 路過湖邊時,看到湖心的樓船,船上的歌舞聲傳到這裡,引人駐足。 二格格入迷的聽了一會兒,歎道:“唱得真好。” 李薇也覺得唱得好:“改天叫她們過來唱吧。” 男孩們都玩瘋了,中午用膳時隻有她和二格格兩人,難得的清靜。用過午膳,弘?S派人來說送弘時去他那裡睡午覺了,他跟弘昀去看賽馬了。 一群男孩在一起,不比個高下出來是不可能的。 今天園子裡到處都有人,李薇叫二格格去睡午覺:“今天哪兒都不能去,你就在這裡待着吧。”二格格穿着裡衣在她的床上打滾,咯咯笑道:“那才好呢。我六歲後就沒睡過額娘的床了。” “你喜歡,今天咱們兩個一起睡。”李薇也上床拍拍女兒。 “額娘。”難得露出小兒态的二格格有些不好意思,藏在被子裡說:“我真的能不撫蒙嗎?” “當然能。額娘跟你保證。”李薇對這個是沒有疑問的。 四爺的性格她最清楚。他表面是看起來是個特别有原則的人,但實際上他特别的護短。特别的喜歡用打破原則來昭示寵愛。 所以,哪怕大格格真的先一步嫁了烏拉那拉家,二格格和三格格之中,四爺也不會用‘你妹妹太小,所以你去撫蒙’來對待二格格。相反,他會用大格格已經留京為由,将三格格送出去。 在這之前,他是一定會先下手為強的給二格格找個人家。 其實,如果福晉真的示意烏拉那拉家提前促成大格格與烏拉那拉家的婚事,很可能四爺會馬上把二格格的事也定下來。 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擔心四爺那邊,隻擔心大格格會在刺激之下做什麼不理智的事。 二格格松了口氣,用她那小女孩特有的、十分認真的煩惱态度說:“其實……我也不想撫蒙。” 李薇靜靜的聽她說。 “哪怕我很喜歡三妹妹,我也不想替她去撫蒙。” 二格格翻了個身,鑽到她的懷裡,小聲說:“我以前一直很可憐大姐姐和三妹妹。她們的額娘不能照顧她們,福晉對她們也很平常。她們過得那麼辛苦,我卻過得這麼好。有時,我會覺得對不起她們。” “其實,額娘叫我搬過去照顧她們時,我特别高興。我想幫幫她們。” “可是發生了這種事,我才發現我還是……不能無私的幫助她們。”二格格的神情,既有愧疚,也有自我厭惡。 “額娘,我是不是……我覺得我好自私……”她說不清楚,就覺得很難受。可是難受她還是為了不必去撫蒙而慶幸。 中二期時,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對自己和世界都容易走極端。 李薇才不會說,她中二期時都做了什麼蠢事。 不過她非常理解二格格此時的心情,就是覺得自己的心變髒了,自己原來沒有那麼高尚。她接受不了如此‘世俗’的自己。 “傻孩子,人人都這樣。”李薇摸着她的小腦袋,“要是你變成了為了三格格,主動跳出來說要撫蒙的傻瓜,你額娘我才要氣死呢。” 哄睡二格格,李薇小眯了一會兒,還是放心不下在外頭的幾個兒子。 趙全保今天的任務就是跟緊幾個小主子,聽她探問就親自跑回來回話。弘?S下場賽馬去了,弘昀跟人賭狗,目前是輸了二十多兩銀子。弘時在賭雞,赢了十幾個金豆子。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在讓着今日的‘壽星’。 雖然李薇沒有問起,他還特意說了四爺的動向。 “主子爺在跟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坐在船上說話呢。”他道。 船上,四爺告訴了十五阿哥一件事。他今年十八了,先不說開府的事,他的婚事倒是應該提一提了。皇上已經圈了幾個人,但其中最有可能的是太子妃的妹妹。 十五聽了都愣了,坐在他旁邊的十六悄悄握住了哥哥的手。 他們的額娘王氏失寵已久,在宮中雖然多年經營,但皇上身邊的消息還是打聽不到的。何況這是等給皇子栓親的大事。如果是以前,皇上可能會對王氏提一句,現在是不可能了。 要是三年前,十五聽了這個消息隻怕要高興的跳起來了。 但現在太子已經失勢,他再跟太子扯上關系就不妙了。 十五乍一開始被這消息吓愣了,回過神來忙起身對四爺道:“……多謝四哥。”這件事确實十分重要,四哥能告訴他就是情份。 四爺頓了下,寬慰他道:“太子妃的家教是信得過的,你大可放心。” 十五聽出四爺話裡對太子一系的好感,心裡多少有了些安慰。不客氣的說,這事他也幹涉不了,皇上圈誰他娶誰。跟讷爾蘇似的,叫他娶一個包衣當嫡妃,他不也沒轍嗎? 不過娶這個老婆讷爾蘇也不虧,他那個郡王府都傳了幾代了,不見有差事,幹領俸祿頂P用。曹家的女兒,那嫁妝豐厚可不一般。還有兩個月才過年呢,今年江南送到平郡王府的年禮據說都有二十幾車。 太子現在是什麼人都沒有,連貼身侍候的都是皇上的人。但這事四爺知道了,不必太子托人求他張口,他自己就給辦了。 說了這件不算開心的事,四爺帶着兩個弟弟下了船,到園子裡其他地方痛痛快快的玩了一把。十五親自下場賭了次馬,不知是無人敢跟他争鋒,還是跨下的馬好,反正他跑了第一,赢了将近二百多兩銀子。 摔跤時輸給了弘?S的一個侍衛,然後他再把弘?S給完虐。 等他把弘?S給拉起來的時候,弘時從背後跳上去抱住他的頭,對弘?S說:“二哥!踢他!!” 十五沒站穩,一屁|股坐到地上,還要記得護住背後的‘小壽星’,摔得屁|股雖然疼,但也高興得哈哈大笑。 最後因為三個人都在地上打了個滾,衣服髒得不能回宮,四爺就帶他們去找素素了。 十五挺不好意思的站在李薇面前,“小四嫂,是我不好,跟侄子玩還認真了。” 李薇看到這幾個都滾得一身土,笑道:“這算什麼?他們哪天不滾一身土回來?”說着就叫人去給他們找衣服。 不巧的是就連弘晖也沒有十五這麼高,四爺現在的衣服又有些瘦了。玉瓶帶人翻了半天,找出來了幾身四爺年輕時的衣服。 十五換上後出來,四爺看着還想起來了:“這是我出宮那年做的?” 十五身上是一件肩頭、袖口、下擺都有魚鱗紋的常服,衣料、手工都是上上好的,隻有一樣不讨四爺喜歡:衣服是大紅色的。 但是确實做得好,四爺雖然隻試了一次就不肯再穿,李薇也舍不得送人或扔掉。會帶到園子裡來也确實是意外。問玉瓶,原來是跟弘?S的衣服放混了。 “主子之前說要照着這個給二阿哥做一件,所以就帶過來了。”玉瓶道。 十五才知道這是四哥的衣服,他穿上剛好合身,忙說:“等我回宮叫人收拾幹淨了就給四哥送來。” 四爺擺手,“一件衣服罷了,你要不嫌棄就留着吧。這件我沒上過身。” 看着四點多了,四爺還要送十五和十六回宮,匆匆告别後就趕緊走了。 李薇以為四爺一定很快就能回來,結果一路等到了天将擦黑。連客人都是弘晖和弘?S帶頭送走的,幸好客人都知道四爺是進宮了,都很客氣。 熱鬧了一天的園子沉寂下來了。 幾個孩子今天都玩累了,特别是弘時,連晚飯都不想吃就想去睡覺。李薇壓着他喝了一碗粥,漱過口就叫他去睡了。 四爺回來時有些疲憊,但看神色還好。他進來後就叫人去準備夜宵,她才知道他在外頭沒用晚膳。 “是皇上?”她跟着他進去換衣服。 “不是,是娘娘。”四爺道。 好久都沒聽到德妃的名字,李薇還愣了下。半天才反應過來怎麼接話:“……娘娘有什麼吩咐?” 說起來這兩年裡,四爺和永和宮之間十分冷淡。 四爺一時半刻也不知道怎麼說,最主要的就是德妃其實什麼也沒說,好像隻是關心他而已。他送了十五和十六回宮,先去向皇上回報,結果皇上沒見他,他就又去了趟永和宮。 意外的是德妃居然叫他進去了。 平平淡淡的說了幾句話後就叫他出來了。 四爺糊塗起來,跑去找了十四,以為是他那裡有事。結果十四那裡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 結果他更摸不着頭腦了。 随意用了點夜宵,洗漱後兩人上了床。吹燈後,大概是床帳一拉,黑暗中四爺也放松了,就把對德妃的不解說了。 李薇下意識的說:“……大概娘娘就是擔心爺了吧?” 說完帳子裡就是一靜。 她也覺得尴尬,這話說出來不說四爺,連她都有些……不相信。 半晌,四爺不太确定的說了句:“……是嗎。”
263、(番外)選秀2
... 宮門前亂糟糟的都是各家的騾車。 李薇上車前還精神百倍,但到了宮門口反而像堵車一樣半個小時不動一下。她就漸漸的,睡着了…… 車外,塔福和費揚古一看這樣不行啊,兄弟兩個耳語一陣就開始裝孬了。 宮門口守門放人的太監聽到車隊後突然傳來驚叫,還有驚馬的聲音,怕在宮門口再引起騷動,忙大喊,“後面怎麼回事,”話音未落,就見五六隻豬哼叫着從後面跑來,吓得太監連忙往宮門裡跑,帶大喊,“快關門,” 叫豬跑進宮裡他們就都要掉腦袋了! 一通混亂後,豬跑得沒影了。當時沒人顧得上抓豬,各家騾車裡都坐着自家的秀女,忙着安撫拉車的馬,别叫把車裡的秀女給颠出個好歹就忙不過來了。 确定豬确實跑沒影了,宮門才再次打開。太監罵罵咧咧的出來:“叫咱家知道是哪家的豬跑出來,絕饒不了他們!” 你找得到才出鬼呢,這條街上就沒有養豬的人家。 塔福和費揚古笑眯眯的給太監塞了一點辛苦費,才把車裡的自家小姑奶奶給扶出來。 李薇剛才睡得正香,一頭磕在車廂上,出來還揉着額頭,一放下手就是一塊青紫。 太監先是看到她眼睛一亮,再看到那塊青紫,啧道:“姑娘好人才!快過來這邊。”挺親切的問過李薇家是哪裡的,阿瑪是誰,記下後叫過來一個小太監,“好好的送進去吧。” 李薇挎着包袱,回身跟舅舅做别。 塔福道:“快些進去吧,路上留神腳,聽說皇上住的地方,地上鋪的都是金磚,滑得很。” 太監捂嘴:“噗。” 費揚古也說:“早去早回,等回來小舅舅給你烤羊腰子吃。” 按說腰子這類東西都是男人吃的多,偏她家的小姑奶奶愛吃。不管是豬腰子還是羊腰子都喜歡。 李薇揮揮手,跟在小太監後頭跨進宮門。 塔福和費揚古目送小姑奶奶進去,拉着自家的騾車調頭回去,排在他們身後的人趕緊上前,扶着他們家的姑娘往太監跟前一送。 太監掃了一眼,冷淡道:“行了,回家吧。”說着在冊子上記下一筆。 費揚古聽了羨慕道:“真好啊。” 被那秀女的家人恨恨的瞪了一眼。費揚古立刻用力瞪回去!怕你啊! 李薇懷裡的包袱略沉,跟在小太監身邊還想跟他聊聊。 你哪兒的人啊? 你叫什麼啊? 你幾歲了? …… 小太監擦着汗把她送到地方,自有嬷嬷出來領人。李薇進去前很識數的掏出個荷包塞給小太監,她在家裡都準備好了,帶了好多塞了銀子的荷包。她看小太監年紀小,特意給他拿了個大的。 裡面裝了十個錢。 不是她小氣,全裝銀子是不現實的。 十個錢已經不少了! 小太監接了賞,不知道摸沒摸出裡頭裝的是銅錢,他猶豫了下,還對她說了句吉祥話: “姑娘必會有個好前程的。”他忍不住看了眼這位姑娘的臉,長得這麼好的,一上午他見過的一隻手就數過來了。 “借你吉言了。”李薇笑着屈了下膝。 來接她的嬷嬷從一開始就等着她跟小太監話别,此時才笑盈盈的說:“姑娘随我進去吧。要是能留下來,日後自然有緣再見。” 留下來什麼的,她可真沒想過。 李薇也笑,對嬷嬷屈膝道:“要麻煩您照顧了。”說完又遞了個荷包。 這個倒是裝銀子的:五錢。 不是她小氣。五錢真的不少了…… 要是換成銅錢裝,那要用布袋,要像書包那麼大的荷包才差不多。 嬷嬷一路把她領到一個院子裡的一個屋裡,她走過來看到各屋都已經坐了不少女孩了。嬷嬷一直把她領到一張凳子前,叫她就坐在這裡。 然後她自然就不敢動了。 隻敢跟同坐一屋的各位姑娘用眼神打招呼。 這屋裡的姑娘都挺漂亮,有友善的,有熱情的,也有淡淡的。 李薇坐的地方正對着門,正好能看到嬷嬷們來來去去的領姑娘進來。她們這個屋裡倒是沒再進人來,也沒人來問問她們,或者說點什麼安排之類的。 就這麼坐到了中午,宮女們把午膳送來了。一人一個托盤,叫李薇說這有點像套餐。兩個八寶盤子,拼裝着丸子、炸排骨等的簡單菜色,還有一碗米和湯羹。 宮女放下時還問她們有沒有什麼想吃的?結果就有個秀女說不吃米,問有沒有饽饽。宮女就給她換了一碟饽饽。 李薇倒是沒有忌口的,隻是尴尬的是她以為大家都要吃完才可以,所以她吃得幹幹淨淨的,結果一擡頭才發現大家都沒吃完!! 幾乎所有人都是隻動了幾筷子而已。 那一瞬間,她真的臉燒得快可以煎雞蛋了。 要不是覺得這裡不好擡頭四處亂看,她剛才也不會埋頭隻顧看自己眼前,哪怕擡頭看一眼都能不脫離大部隊…… 好羞恥。 之後她就時刻注意着别人的動靜。 用過午膳後,居然還是沒有人來找她們說話,反而把她們幾人分開,然後宮女提來熱水,擡來浴桶,把她們給剝光了洗澡。 洗澡時她身邊站了兩個人,宮女負責添水,給嬷嬷打下手,嬷嬷手勢輕柔的把她從頭到腳都給搓了一遍,還溫柔的給她解釋說:“姑娘别怕,進宮都要淨一下身,免得有人把虱子帶進來了。” 李薇聽了不相信:“真有人會長虱子?”秀女啊,不說臨來前洗個十回八回澡的,有虱子也太誇張了吧? 嬷嬷就像跟她說笑話似的:“怎麼沒有啊?嬷嬷就見過好幾個。” 但她也不說那人都是誰,李薇覺得追問顯得人品不好,就隻好保持着這個難解的謎題自己想得抓心撓肝。 洗完澡後,幾乎所有人都到外面太陽大的地方晾頭發了。 這時,李薇注意到有幾個人還濕着頭發的就叫嬷嬷給領出去了。 她坐直身想看得更清楚點,身後給她梳頭的宮女輕輕說了聲:“姑娘慢些,小心拉着頭發了。” “哦,”她趕緊坐好,嬷嬷剛才走開了,這時拿着一個小盒子過來了,接過宮女手裡的梳子,塗上頭油輕輕梳到她的頭發上,看她盯着那些出去的人看,嬷嬷輕聲道:“那都是沒福氣的,姑娘别看了。” 李薇隻好把目光收回來。 她隻是想,她剛才是不是剛剛過了一關?
264、身不由已
... 娘娘真的在擔心他嗎, 四爺被這句話折磨了一夜,輾轉反複。但浮現在眼前的卻是這些年來他與娘娘間的疏離與隔閡。 不論他們怎麼掩飾都沒用。 當他年紀還小的時候,娘娘還能扮作慈母,他也能扮作孝子。但當他漸漸長大,娘娘連慈母都扮不像了,他也不能再做小兒态承歡膝下。永和宮裡,他與娘娘一坐一站,一慈和,一恭敬,可說得話總是那麼幹巴巴的。 ……還是因為旗主的事吧, 四爺在心底深深的歎息。娘娘大概早就想給他道賀了,可是種種顧忌叫她不敢放開手腳。好不容易趁着他進宮的時候想說兩句暖心的軟話,卻一個說得言不由心,一個聽得心懷疑慮。最好隻好算了。 他不是不遺憾的。明明他能感到娘娘也想跟他這個兒子好好親近,他從心底也願意做一個好兒子。 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已經不能用純善的心去面對娘娘。想必娘娘待他也是如此吧。 窗外還是一片漆黑。 四爺望着帳子頂,聽到外頭敲更的聲音。心底湧上濃濃的疲憊,或許他這輩子就是沒有母子緣吧…… 一早起來,四爺就把早膳用出了刑場的氣氛。 不但李薇吃飯時要不停的看他的神色,就連身邊侍候的人都個個噤若寒蟬。 幸好頒金節就在眼前了。大家忙起來,四爺顧不上過來找她,也免得她經受他的壞心情。 玉瓶小聲給她說:“聽趙全保說,主子爺這兩天連蘇公公都罵了。” 李薇正在準備頒金節時去宮裡要穿的行頭,聞言放下手裡的活兒,問:“怎麼回事?” 趙全保也沒親眼看到,隻是遠遠見蘇培盛跪在了屋裡,少說也跪了一刻鐘才滾出來,原由蘇公公自己是不可能會說主子爺是怎麼罵他的,當時在屋裡添茶的小太監更是像把舌頭剪了。 這時,小喜子跑進來說:“主子,前頭說主子爺中午不過來用膳了,叫您自己用,也可以叫二格格來陪您。” 李薇松了口氣,叫人去喊女兒回來,再好好想了想中午要吃什麼。 玉瓶出來找小喜子去膳房提膳,塞給他了一塊碎銀子:“在外頭手别太緊,該打賞就打賞,知道嗎?” 小喜子最近蹦?Q的歡。園子裡大,來往傳話不易,而且主子也不愛用園子裡的人,隻好他們幾個辛苦些。趙全保以前再想壓着他,現在也壓不住了。用生不如用熟,他的小心思再多,也不敢誤了主子的差事。 “看姐姐說的,我哪兒是那種眼皮子淺的人呢?” 小喜子接了銀子,立刻就去了膳房。 園子裡的膳房蓋得相當大,庫房都有大大小小十幾個。但建成後就沒裝滿過,因為皇上沒來啊,那内務府也不是二傻子,皇上不來庫房裝滿養老鼠嗎? 但人手是都配齊了的。平時閑得打蚊子,主子來了他們才有了鮮活兒氣。 小喜子還沒進膳房的大院,外頭的小太監就瞧見他了,跟見了祖宗似的迎上來前前後後的圍着,不一會兒他身邊就圍了十幾個人,一口一個哥哥的。 小喜子再愛聽奉承話,正事還沒辦完呢,實在沒空應酬他們這些人。連噓帶趕的都沒用,隻好自己埋頭往裡沖。 劉太監嫌竈間裡頭熱,出來透透氣,就見小喜子身後跟着一群跟金魚屎似的人,甩都甩不掉。 他喊自己的徒弟小路子:“去,幫你喜哥哥一把。” 小路子響亮的答應了聲,跑過去把那群小太監都給哄走了,拖着小喜子過來。 見了劉太監,小喜子先是打了個千兒,擦汗道:“可是見着您了,不容易啊。”他這副誇張的作态把劉太監和小路子都逗笑了。 劉太監笑過歎道:“都是苦命人。園子裡大,使的人就多些。他們沒你的好運道能侍候主子,侍候一個園子……多想想他們的難處,下回見着了給個笑臉吧。” 園子是死的,他們就是侍候得再好,園子是能賞他們還是能提拔他們?園子裡的景緻年年都一樣,主子們想起來了,過來住一段,他們也能得些賞。等主子走了,他們就隻好繼續守着個空園子,一年年老了,園子還在,人就未必在了,這日子看不到頭啊。 小喜子忙道:“劉爺爺說的是,都是小的乍然跳上高台盤,美得連自己個兒姓都快忘了。”說完輕輕的扇了個嘴巴子。 劉太監笑了,這可真是機靈鬼。 “行了,你來是有差事的吧?說吧。” 小喜子把菜單一報,問:“劉爺爺,您說我什麼時候過來合适?” 這事都不用劉太監說話,小路子都說:“見外了不是?你直說你什麼時候方便過來拿,到時準有。” 他們跟李主子誰是誰啊?李主子要的,那必須是頭一份的。 等小喜子樂呵呵的颠了,小路子湊過去問劉太監:“師傅,咱們今天中午忙得過來嗎?” 以前在府裡還能有個疏遠近,至少福晉那邊用不着他們侍候。可住到園子裡的可都是主子,隻說中午這一頓,四爺那邊帶着數位大人,大阿哥到四阿哥,福晉,三位格格,再有就是李主子了。 李主子的菜并不難說,這位主兒從來不挑奇了怪了的東西吃為難人。但她要的菜色也有一樣不好,就是全都是小炒,必須要現做才能好吃。敢放一會兒就變了風味了。 劉太監不屑的看着小路子:“就這幾個主子就叫你為難了?”想當年他在阿哥所侍候,下課時回來的個個都是阿哥,阿哥家裡還有福晉和小格格,要都跟小路子這樣,他早難為死了。 他拍着小路子的肩:“還是經得少啊。”畢竟是他出宮後收的徒弟,跟宮裡的那幾個還是不能比。 小路子心裡可不太服氣了,這群主子不說各有各有脾氣口味,至少這竈間的大師傅要有個先後次序吧? 别看膳房裡的大師傅多,那能叫白案的去紅案嗎?叫揉面做饽饽的去切肉試試?就算白案的師傅閑的都長毛了,他也不能碰紅案一下。 他就緊緊跟着劉太監,想看他怎麼做。 劉太監也不怕他偷師,這份功夫練的其實是眼力。眼力不到,再容易的差事辦砸了也要掉腦袋的。 小路子就見劉太監先給李主子做(他居然真敢先做李主子的!)。小工們就開始努力的擇菜、洗菜、切菜,馬鈴薯、芹菜、白菜、冬瓜、小青菜、小白菜、豆角等,頓時膳房一片青青翠翠的。 劉太監站在兩簍蘑菇前,看着挑出來大小勻稱的朵兒,指着道:“這個好,主子爺那裡添一道素炒的,李主子那裡添一道配五花炒的。” 小路子瞬間明白了,劉太監這是把主子爺和李主子的菜一塊做了! 跟着他就聽劉太監說,除弘晖阿哥外,弘?S阿哥到弘時阿哥,三人一人一道炒蘑菇片,配青菜、配火腿、配小雞子輪着來。 “大阿哥那裡……改成蘑菇湯吧。”劉太監道。 旁人都有,不好少了大阿哥的。可大阿哥反正也不吃這個味,随便做一道湊數就行。 輪到福晉那裡的飯食時,那就是弘晖阿哥、大格格和三格格都是一路的了。各種炖盅、蒸碗、蒸糕等物。 合着,劉太監隻做了兩種飯菜!就是各位主子搭得不一樣,換湯不換藥啊! 劉太監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安排好了,一身孕輕松的出來,叫人上茶。等一會兒他再過去看幾眼,确保沒大問題就行。 小路子親手端了茶來,服氣道:“師傅,您真是這個!”說着就豎起了大拇指。 劉太監笑納了徒弟的茶,小路子湊上去小聲問:“師傅,多教教我呗。您都是怎麼看出來的?” “傻小子。”劉太監敲了下他的腦殼,“你隻管認準一條:什麼菜送上去不會出錯。” 小路子有些沒明白。他們做飯的,不是叫主子吃着好才能得賞出頭嗎?怎麼師傅說的就是不會出錯? 好像差了一階啊。 劉太監也不會多點撥他。這個明白的人真明白,不明白的人一輩子都明白不過來。 誰能人人讨好?能做到不過不失就是功勞了。 四爺和弘?S幾個阿哥,都吃慣了李主子那邊的飯菜,送過去就算沒有他們喜歡的菜,卻也絕不會有他們讨厭的。 弘晖阿哥、大格格與三格格,一個是福晉的親生兒子,那兩個是從小在福晉的院子裡長起來的。飯提過去,他們就算不喜歡吃,吃得不順嘴兒,也不會掀了膳桌回來找他。就連明着說句不喜都不可能。 這不就行了嗎? 劉太監看了一眼還在糾結的小路子,心道徒弟啊,你還有得學呢。 午膳提到李薇這裡來時,二格格已經來了,小嘴正跟連珠炮似的說個不停。這虧得是親生的女兒,她再吵李薇也不覺得,就當聽小曲了。自家姑娘這嗓子真好聽。 膳擺出來,小喜子得了膳房劉太監偷偷塞給他的一小碗炖牛鞭,可着勁的誇起了劉太監的盡心、用心。 李薇一看,桌上多了一份小雞炖蘑菇,好大一份擺在桌中央。 小喜子見了二格格跟在自家主子身後出來,機靈的拍了句馬屁:“奴才想着小主子也在這裡用,就連小主子的一起提過來了。” “你做的好,下去用吧。”李薇招二格格坐下,對屋裡的人說:“都下去吧,不用侍候了。” 屋裡人走得幹幹淨淨。 二格格的談興還沒散,剛才還忍得住,現在沒人了就忍不下去了,悄悄伏在她耳邊說:“額娘,大姐姐見了我有些不自在呢。” 她說着就高興起來了,渾身都像放起了煙花一般歡樂極了。 “大姐姐要真是能還對我跟以前一樣,我反倒要難過了。”二格格感歎,“昨天我一回去,大姐姐過來找我說話,都有些語無論次的。今天早上就跟我有些疏遠了。可我看得出來,她也很不自在。” 不自在就好。她聽了昨天的事也不自在,本來她們這三個姐妹就一直陰錯陽差的有心結。可憑心而論,誰願意身邊都是敵人?從小生長在一個府裡,哪怕大家都是生性冷淡的人,她也不願意跟她們處成仇人。 但造化弄人,她們總是不由自主的恰恰好站在對面。 “我看得出來,大姐姐并不願意變成現在這樣。”二格格還是禁不住嘴邊的笑,“這樣就好。我想,我們總不會一輩子都這樣。等日後想起來了,我們還是一府的姐妹。我跟大姐姐就算有些小心結,但我們都不是自願變成這樣的。” 昨晚上和今早,二格格發現了這件事。就跟撿了寶藏一樣。想想看,她當然不願意叫親姐妹一想起她,就是發自内心的厭惡。誰被人讨厭都不會舒服的。隻要不是真心的讨厭她,而是時勢所逼,不得不選個位置站就行。 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她相信她們姐妹不會永遠如此。等日後她們都長大了,可能都出嫁了,她們還會是守望相助的一家姐妹。 到了頒金節要進宮當天,二格格高高興興的跟大格格坐上了一輛車。 “二姐姐。”三格格怯怯的伸手拉她。 “紮喇芬,過來吧。”二格格拍拍身邊,等她們都坐好了,騾車輕輕一動,開始往前走。二格格怕三格格坐不穩,還伸手摟住她。 大格格這一幕,沒有去阻止三格格與二格格親近。 她想起福晉叫她去見烏拉那拉家的那天。那位夫人話裡話外的意思她都聽明白了,她還沒聽說溫恪公主與敦恪公主都去了的事。一聽之下就吓得心肝俱顫。 之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等回去見到三格格,又聽說二格格被側福晉叫去了。 三妹妹還指着一盤點心說:“李額娘送來給我吃的,姐姐也吃。” 大格格吃着那本來應該甜絲絲的點心,卻甜得發苦。 叫她嫁到烏拉那拉家是真的嗎? 她走了,三妹妹怎麼辦? 她倒沒想過額爾赫會想搶這個指婚,李額娘與福晉勢成水火,怎麼會叫女兒嫁過去? 可對她來說卻是沒得選的。嫁倒無妨,但她卻不想成為烏拉那拉家手裡的刀。 隻是到了那時,還由得了她嗎?
265、聖恩浩蕩
... 又是一年的頒金節,恰在金秋十月的好時候,滿街的行人都穿戴一新,喜氣洋洋的。 就連宮門口的侍衛都面帶喜色,過大節還要站班是有些倒黴,但像今年的好日子,皇上都會賞菜。雖然大家也知道這不過是慣例,但一年也就幾次的好日子,都是站崗守門,誰不想挑在這天讨個好彩頭, 一大早的,侍衛們就來了。蘇拉太監昨天就拿着井水把宮門給擦洗過一遍了,今天也是天不亮就提着水桶和掃帚出來,把邊邊角角再刷一刷,幹幹淨淨的才不會被挑刺挨打。 第一撥進宮的都是各位在宮外建府的阿哥爺。侍衛領頭的心裡都有數,誰該走在前頭,誰該走在後頭。 要是這裡頭有個夾塞的…… 一個被領頭的使到前面路口的侍衛小跑着過來,興奮的臉上發光,嘴裡卻道:“壞了,壞了!前頭三爺跟直王撞上了!” 領頭飛起一腳:“大過節的嘴上都不知道積點德?”踹過再把他拉過來細問,“你剛才說什麼?” 侍衛在路口看了一早上了,以為不過跟往年一樣,誰知今年一開始就有好戲看! “我看是三爺走在前頭了,不想直王就在後頭呢,剛才叫了侍衛把三爺給攔了,這會兒正在那頭僵着呢!” 領頭的看這位看戲的臉都快遮不住了,照他後腦勺上就是一巴掌。 “阿哥爺們的事用不着咱們操心,回去站着!” 領頭的發了話,守門的全都規規矩矩的。但個個眼睛都直勾勾盯着路口。 過了約小一刻,一隊車馬緩緩出現。 直郡王身穿五爪行龍的朝服,頭戴金龍冠,騎着高頭大馬,身後帶着殺氣騰騰的二十幾個侍衛,再往後是直郡王福晉的朱輪車。 叫宮門口的侍衛們想不到的是直郡王府的騾車裡有兩輛朱輪車。 眼看車駕就要到了,他們要行禮啊。兩輛朱輪車,這是說後面那輛車裡坐的也是位有爵位的主子。 問題是,這是誰啊? 三爺憋憋屈屈的跟在後頭,恨得咬牙切齒! 直郡王要他退半步也沒什麼,他也沒說不退!他居然就敢直接叫侍衛過來逼他讓位!! 太欺負人了!! 他的兒子弘晟騎馬跟在他身邊,好奇的問:“阿瑪,直王伯家的第二輛車裡坐的是誰啊?” 要是普通的騾車,也當不得他一問。 三爺看了一眼,雖然沒聽過消息也猜得出來:“應該是你直王伯家的三格格了。” “她不是定了撫蒙了嗎?”弘晟嘀咕了句。 三爺輕輕拍了兒子的腦袋一下:“動動腦子。就是因為定了撫蒙了,才有這朱輪車乘呢。” 弘晟挨了一巴掌也不在意,不服道:“就是封了她,我也沒聽到旨意啊。”所以不知道不怪他吧? “哼。”三爺冷笑。皇上還沒下旨,大哥這就堂而皇之叫自己女兒先乘上朱輪車了。 真當太子之位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阿哥們來的都不早不晚,也是做慣的事了。領頭的見幾個要緊的都過去了,将要回屋去坐着歇一歇,下頭就有人來喊他:“又有人來了!” 領頭的趕緊放下茶碗,甩袖子出來,邊走邊看自己身上有沒有什麼地方不妥。結果一擡頭看到前方來的一輛像是蒙了一層灰的普通騾車,車邊跟的侍衛也都沒精打采的。再看跟在騾車邊騎馬的爺,領頭的扭頭又回屋了。 侍衛趕緊跟進去:“頭兒,您這是幹嘛啊!” 領頭的施施然坐下,端起茶來喝,滿不在乎的說:“?悖?那是十三爺。我不去也沒事,有你們就行了啊。” 侍衛這才恍然大悟。 他出去四下一說,守門的侍衛們心裡都有數了。馬到眼前,禮是行了,卻不見得有多少恭敬在裡頭。 但該做的事他們還是要做的,就有人上前問:“十三爺,小的給您牽馬?” 十三坐在馬上,對宮門口侍衛的冷落并不在意,搖頭笑道:“不必了,我在這裡等一等。” 牽馬的人也不多管,就退回來了。 唯有剛才回屋歇着的領頭的,這會兒他想出來了,一聽十三爺還沒進去。領頭的傻眼了。 他這會兒要是出去,那不是明擺着給十三爺難堪嗎? 别看這位爺現在好像是失勢了,皇阿哥的氣勢是不會丢的。他在這當口敢出去露臉試試?十三爺哪怕為了他這張臉,都非要打死他不可。 越是落到這種地步的人,越不能在這裡再丢了臉。 他敢丢,敢說明連個小小的看宮門的侍衛領頭都敢不把他看在眼裡,那沖上來踩他的人就更多了。 領頭的苦惱了,此時侍衛又跑進來了:“頭兒,又來人了!” 領頭的一咬牙,出去先跪到十三爺馬前請罪:“奴才剛才一時冒了肚子,沒出來給十三爺磕頭,請十三爺恕罪!”言罷砰砰砰連磕幾個響頭。 十三也不叫起,就等着他磕完,才笑着說:“看你還算懂規矩,饒了你這一回,起來吧。” 領頭的又磕了一個才敢起來,喏喏的退了下去,站到自己的位置上,背上起了一層冷汗,這時才發覺連衣服都濕透了。 後面再有普通的騾車,領頭的也不敢怠慢,每次都站在前頭,第一個跪下請安。 反倒像是入了九爺的眼,還被賞了個金豆子。 十四到的時候,侍衛領頭等人也是一擁而上,請安問好等等。十四就哦了聲,跳下馬看到十三,把缰繩往領頭的那裡一扔,走到十三面前:“十三哥,怎麼不進去?” 十三笑笑,拱手道:“你先進去吧。” 十四一轉腦筋就想到了,這是在等四哥呢。心中不屑,還有幾分難言的複雜,他故意道:“四哥還沒來呢?” 十三叫他說破也不覺得尴尬,十四反倒沒意思了。他本來還以為十三怎麼着也要不好意思一下的,他草草跟十三道别:“那十三哥,我就先進去了。” 十三:“慢走。” 目送十四走進宮門,十三心裡平靜極了。以前兄弟之間的小鬥氣,如今已經一點都影響不了他了。 他走到騾車前,關心的問車裡的兆佳氏:“你怎麼樣?孩子鬧你了嗎?” 車簾掀開,兆佳氏的肚子有些大了。她懷到現在已經六個月了,到宮裡過節,她的輩份又小,站得久,坐得少。實在是遭罪。但他們府裡如今的情形,在府裡坐着跟到宮裡站着差别并不大。 說白了,禍事來的時候在哪裡都一樣。在宮裡說不定還有個求情的機會。 兆佳氏搖搖頭,笑着說:“我沒事,爺不用替我擔心。” 十三爺也笑了下,夫妻兩人到現在才算是有了同舟共濟的情份。有時兆佳氏都想,她更喜歡現在的日子,哪怕吃苦掉腦袋呢,有十三爺陪着,她這心裡也是甜的。勝過他跟瓜爾佳氏甜甜蜜蜜,那府裡再風光,她也不稀罕。 領頭的見十四爺都進去了,數着都進去了幾位爺,還差哪幾位,數來數去,領頭的突然問:“四爺進去了嗎?” 四爺是故意晚到的。他掌了鑲白旗的事雖然已經過去了半年,但這是第一個大節。到時宮裡見到的人肯定多。想起把他給逼到圓明園裡的那次宴會,那群不安好心的人。他去的早了,再叫人給圍上來,到時走又走不脫,真被他們纏上就糟了。 幹脆踩着時辰到。 站在拐角路口的侍衛遠遠聽到整齊劃一的馬蹄聲,還有好幾車騾車的大轱辘從青石闆地上碾過的碌碌聲。 他勾頭看了一眼,馬上呼哧呼哧跑回去。 “四爺到了!” 領頭的趕緊帶着人迎出去十幾步,遠遠看到頭戴金龍冠,身穿貝勒蟒袍的四爺,身後是兩輛朱輪車,再往後還有三輛普通的騾車,分别是四爺家的小主子和跟車的嬷嬷丫頭。再看周圍前後跟随護衛的侍衛們也有三四十人。 一行人過來,浩浩蕩蕩一大四貝勒請安!!”一衆宮門侍衛齊刷刷甩袖單膝跪地。 四爺高居馬上,擡手道:“起吧。” 弘晖引着騾車在宮門口一旁停下。 李薇從車停穩就一直坐着,她要等着福晉下了才能下。車簾一掀開,弘?S伸手給她:“額娘,慢點。” 她下了車才看到四爺身邊站着十三爺。 四爺見了這個弟弟也不多問,隻是含笑拍拍他的肩,道:“一會兒少喝點,你的腿還沒好,白大夫可跟我說了,你夜裡熬夜看書不睡覺。” 十三笑了下,歎道:“弟弟以前過得太糊塗了。瑞才明白過來。萬幸還不算太晚。” 四爺也很感歎,想說點什麼,又找不到合适的話。人這輩子糊塗的時候可不少,就算他也糊塗過好幾次。 現在這條路他也不知道前方到底是坦途還是深淵。 不過十三如果真能振作起來,也算因禍得福。最怕人糊塗到死都明白不過來。 “……既然決定了就去做吧,有四哥在。”他最後隻說了這句。 十三沒像以前那般做像,眼裡一陣熱又叫他給憋回去了。想笑一下,一咧嘴卻像要哭似的。 兩個妹妹都沒了,他才明白過來。 當時要真是死在圍場裡,說不定更好…… 十三福晉兆佳氏跟元英行禮,“要麻煩四嫂了。” 元英扶了一把,歎道:“你這是何苦?” 兆佳氏笑了下,“我們爺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她看到李薇過來,微微點頭示意,不像以前還要專門稱呼一句小四嫂。 李薇也點點頭。她其實挺喜歡這些福晉們說話時能把她忘了的,每回都要專門提她出來再問一句,那時她都覺得渾身都插滿了箭。 做為一個側福晉,想得到福晉們的青眼是不科學的。 在這時當個小透明是多麼幸福的事啊。就像以前老師提問是按日期,每天一排。今天就輪到她隔壁這排,那種幸福感真是太棒了! 男女在這裡分開,一隊去見皇上,一隊去見娘娘們。 十三擔心的看了眼兆佳氏,掃過四嫂和小四嫂,有心想把兆佳氏托付給她們,卻不知道拜托誰更好。 四爺察覺到了,也掃過她們兩個,最後還是對福晉說:“多照顧着點十三家的,要是在娘娘那裡有什麼事,就叫人到前頭來給我們說一聲。” 元英不該有什麼想法的,四爺這句話太平常了。可她還是不免想到了早年大格格來月事的那件事。 李薇奇怪的發現福晉的回答好像慢了半拍? 四爺再轉頭對她說:“看好孩子們,福晉顧不上的你要想到。” “是。”李薇應下,直起身才覺得這話她應該也遲疑下再答才對。答太快是不是不太好? 不過下一刻她就想,反正已經過去了,不管了。 元英突然覺得她的臉皮叫人狠狠的剝了下來,臉上火辣辣的。她看了眼跟在她身後的大格格,她一直垂目低頭,好像什麼反應也沒有。 再看李氏,她正示意二格格去扶着兆佳氏。 她對大格格清了清喉嚨,等大格格擡頭後,她對她道:“去扶着你十三嬸。” 大格格走過去,與二格格看個正着。 她想避開二格格的目光。 二格格笑了下,然後低頭專心的扶着兆佳氏。 大格格輕輕說:“十三嬸,我扶你。” 兆佳氏笑着把另一隻手給她:“别怕,還早呢。你十三嬸在家的時候也是個愛跑馬的瘋丫頭,這點路難不到我。” 她感覺到了在兩個女孩之間的暗流,可她不打算去管。她已經想好了,四嫂和小四嫂之間的事她不去攪和。兩個都是嫂子。 如果一定要在裡頭分個高下遠近,那也是看四哥。 十三要跟着四哥,她就不會給他扯後腿。 四哥認哪個,她就認哪個。 …… 永和宮裡是一片歡聲笑語。一切仿佛還跟之前一樣。 德妃身邊坐着成嫔、元英和十四福晉等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側殿裡,孩子們聚在一起玩得嘻嘻哈哈的。 這一把又是弘時赢了,二格格剛才巴掌拍得都有些疼了,笑着故意去搶弘時的荷包,被弘時大方的塞給她,還說:“姐,你放心,我都給你,不給别人。”說着還去看其他幾府的堂兄弟們。 二格格笑得都要喘不上氣了,擰他道:“你個小子還真有些賭運啊!”把荷包塞回到他的懷裡,“給你留着當賭本了,别輸光了啊。” 她起身走到外頭,宮女立刻上來:“格格要什麼?” 二格格連往外走,連道:“裡頭有些熱的難受了。”走得遠了,才小聲問宮女:“四貝勒府上的李側福晉在哪兒呢?” 宮女知道這位格格是那李側福晉的孩子,忙也小聲道:“十三福晉肚子疼,李側福晉在照顧呢。” 二格格本來想去看看額娘,聽到額娘再忙就打消了念頭,回到屋裡去了。 弘昀給她倒了杯茶送過來,小聲問:“額娘那邊有事?” 二格格搖搖頭,悄悄告訴他:“是十三嬸肚子疼,額娘去照顧了。” 弘昀回去告訴弘?S,幾個孩子才放心了。 桌上,弘時用力把一把金豆子拍在桌上,大聲道:“小!” 二格格忙拿自己的銀子:“我也壓小!” “小!” “我也是小!” …… 弘時賭運太強,大家都跟他壓了。當莊家的弘倬哭喪着臉:“沒你們這樣的!!” 一處紗櫥後,兆佳氏側躺在榻上,身後身前都放了一個大迎枕,前頭叫她扶着,後面靠着。 白天在慈甯宮外跪得太久,她這肚子的月份又大了,好不容易堅持下來,這會兒也真是扛不住了。剛才生生是叫人架進永和宮的,進來就躺下了。 她臉色雖然發白,精神卻好,看李側福晉進來後一直很安靜沒說話,有心想找些話題,就笑道:“不知道孩子們這會兒在幹什麼呢?” 李薇正陷入腦補的海洋裡,她每回到永和宮裡都會開腦洞,想像着德妃是如何殘忍冷酷無理取鬧,說不定四爺小時候還偷偷巴着門框看德妃逗十四阿哥,心裡一片小白菜地裡黃的歌聲。 腦補太歡樂就把躺着的兆佳氏忘了,聽她說話還要反應一下才能接:“……肯定是在玩骰子。今天出門前,我叫他們一個人多裝了兩個荷包的銀角子,就怕不夠輸的。” 金銀雖然值錢,但自從她進宮開始按月領銀子後,就知道這東西的價值除了打賞就是鬥牌玩遊戲時當籌碼。出去買東西這一職能早就被忽略了。反正她和孩子們都不可能天天逛街自己個買東西。 久而久之,金銀在她眼裡還真不算錢了。給她銅錢子或毛爺爺反而比較有真實感。前者在李家用了十幾年,後者在現代用了二十幾年,都更像‘錢’。 她發覺自己忽略了孕婦,忙摸了下桌上擺的茶碗,端出去叫宮女換了一碗熱的,又灌了兆佳氏半碗。 這是宮裡的安胎茶,别說還挺有用的。 兆佳氏都說好多了,她端着聞了聞,跟她以前喝的一個樣。 “嫂子以前也喝過吧?”兆佳氏扶着肚子問。 “喝過加姜的,我以前懷他們的時候,早上起來會想嘔,就喝這個治。”其實她本來想順便把梳打餅幹蘇出來,結果古代的一碗茶就把她給治了。 說起孩子來,兩人之間的話題就多了。 過了頒金節,京裡的氣氛好像真的變好了。但李薇總覺得這是暴風雨前的甯靜。因為雖然住在圓明園裡,四爺卻還是天天跟他的那群‘幕僚’在一起。 初冬的圓明園,一派蕭索之意。 花木凋零,亭台樓閣在陰天的映襯下顯得灰暗了不少。 天上下着雨夾雪,地上濕漉漉的,牆角的小草還有一點綠,卻被這初冬的冷雨打得垂頭喪氣,葉片低低垂下,一直垂到地上。葉脈間還積着雪珠子。 屋裡燒着火盆,戴铎還是穿上了羊皮坎肩,搓着手就着火盆烤着。火盆裡埋了一些栗子,香氣一個勁往他的鼻子裡鑽,勾得他的饞蟲越來越多。 聽說這是弘時阿哥埋的,小阿哥給每個屋的火盆裡都埋上了。剛才弘時阿哥進來埋栗子時,四爺就那麼含笑看着,還誇他幹得好,說這樣不浪費。 戴铎瞟了眼擺在桌子上的折子,再看站在門前看景的四爺,想了想,問:“主子爺,噶禮幹這麼幹,是不是後頭有誰推着?” 四爺不動,戴铎自己往下說:“不然他哪有那麼大的膽子?皇上有多護着曹家,他就敢參曹家欠銀三百萬兩。” 大家都知道曹家欠銀多,隻接駕就接了幾次了? 但知道欠三百萬兩的還是不多啊。噶禮敢具明折上奏,把這露給天下人看,他圖什麼?嫌脖子上的腦袋頂煩了? 四爺還是沒說話。 等戴铎走後,天色漸漸暗下來。 四爺拿火鉗和鐵漏勺,把火盆裡的栗子都篩出來,坐到椅子上一個個剝着吃。 噶禮這樣做當然是有恃無恐的。 ……不這樣,皇上怎麼把他的‘聖恩’公示天下? 他能多護着曹家,就有無數人想當下一個曹家。 四爺剝光桌上的栗子,吃了個半飽,拍幹淨手站起來,蘇培盛趕緊進來侍候:“主子爺,正好是晚膳的點了,您想去哪裡用?”說着,他看看外頭的天。 這種天氣再四處走,那不是找雨淋嗎? “去你李主子那裡看看。”四爺道。 蘇培盛趕緊拿來鬥篷和帽子,侍候他穿戴好了,叫人點上琉璃燈籠在前頭照亮。 他是顧不上了,看看外頭的冷風冷雨,縮着脖子跟在四爺身邊踏進細如牛毛的雨幕中,鹽粒般的雪粒砸在臉上,他隻好緊緊眯着眼,就這一會兒功夫也凍得夠嗆。 當看到李主子院子的燈火時,他都感到渾身一暖。 蘇培盛幸福的歎了聲。
266、(番外)選秀3
... 睡了一覺起來,院子裡又少了幾個人。 宮女站在她身邊端着漱口水,“姑娘,給。”同屋的姑娘都在宮女周圍悄悄看她們這個小角落。 李薇多少有種被特别對待的爽感。果然穿越女的蘇之光芒照遍大地,順便籠罩周圍遇上的NPC。 從她搬進來起,這位宮女就像長在她身邊似的。飯跟她一起用,睡覺就躺在她身邊,連喝杯茶也是她端來直接遞給她,中間不過第二個人的手。 李薇又不傻,她當然發現了宮女對她的保護。經過一番沉思之後,她認為……這是因為她長得很漂亮…… 承認這個恥度好高。 但這個院子裡她絕對能當四大美人之一。 之所以說是這個院子,那是因為平時宮女姐姐陪她出去散步時,會帶她在周圍轉轉。然後她就發現她所在的這個院子,其實聽說這裡叫宮室……,隻是放秀女的其中之一而已,其他還有三五個,或七八個别名宮其實更像院子的……院子,裝滿了秀女。 可能是按地域或民族來分的,平常在李家那條街上,她沒見過很多滿人和蒙古人。至于額娘、弟弟們和舅舅們,看習慣了跟自己長得差不多嘛,分不出來。 但當一群人都帶有明顯特征時,就很容易看出來了。 有個院子裡的人很少,秀女們的臉都略圓或略方,首飾愛用綠松石的。這是蒙古族的秀女。 有個大院子,裡頭景緻很好,還擺了好多盆花,裡頭的秀女與蒙古族的有些像,濃眉大眼的多,興緻顯得主子氣很足。看到她和宮女時,宮女姐姐還特意過去行了個禮。 李薇當時很激動!終于要出現選秀固定橋斷:比爹! 李文璧憑外形絕對穩坐三甲,别的就算了。她還在考慮要是比爹比不過人家,她是有骨氣的硬扛到底?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的早早麻利的下跪? 結論是:到時再說。 結果宮女姐姐好像跟人家解釋了什麼就回來了,若無其事的陪着她繼續散步。 她實在是太迷茫了,宮女姐姐讀臉技能滿點,馬上解釋給她聽:“姑娘不用擔心,這裡是什麼地方?沒有人敢在這裡欺負人的。何況您又是參選的秀女,她們不會與你為難的。” 李薇這幾天也跟這位宮女姐姐熟了,主動問她:“就真的沒人欺負過人嗎?”華妃涼涼見不着了,換個挨一丈紅的,那人叫什麼來着?夏冬春? 宮女心道連佟娘娘那麼盛寵還要夾着尾巴做人呢,生怕别人說她一個不字,賢得就差把賢字做成條幅挂在承乾宮了。再說擺到明面上的那都不叫欺負,那叫犯傻。真撞上這樣的,您就偷着樂吧。 越是上頭的人越要臉。 “這樣的人怎麼能到宮裡來呢?早早的就叫送回去了,那都是給家裡人丢臉的。”宮女姐姐如是說。 回去後叫李薇想了半夜,她在認真思考跋扈一下值不值得。 第二天,她還是照例坐在窗下的那張條案前梳頭,今天宮女姐姐沒來。身後的同屋姑娘們似乎都在找機會。 她來這麼久,這裡一直是她占着的。 一開始是宮女姐姐引她坐在這裡梳頭,她還以為是一個個梳,她梳完輪到别人。結果她梳完了,宮女姐姐一邊領她出去,一邊對其他姑娘說:“姑娘們都快點吧,别叫嬷嬷等急了。” ……當時她真的覺得自己很過分。 雖然特權好像很美,但她真的不習慣。幸好沒有姑娘真的就等她起身後再坐在那裡梳頭,其他人都梳好了,有的人是慢了一步,但也都趕在嬷嬷來之前出去站好了。 那時,她早就被宮女姐姐領着站在了前頭。 這一來好像她就很積極,很懂事。 但她其實很臉紅。 她本來打算第二天就不坐那裡了,可宮女姐姐引她坐下時,她那時不知怎麼了居然不敢反抗。好像她太理所當然,她就産生了自己不夠有理的錯覺。 她還認真想過要是她當時給姐姐難堪,會不會傷了她的心? 會不會是她給宮女姐姐塞銀子的關系呢? 可是之後其他姑娘也給宮女姐姐塞銀子了,姐姐收了,但還是一切照舊。 她試着給宮女姐姐說不坐那裡,結果姐姐笑眯眯的道:“這個是嬷嬷吩咐的呢。” 跟宮女說這個還行,叫她跑到嬷嬷面前說她早上不想坐到窗前梳頭這種小事,她真心沒這麼大的膽。 嬷嬷們一天來個幾次,早上會集中訓下話,講一下宮裡的規矩等等。然後平常也會到幾個屋裡坐坐,跟秀女們說說話。 她們好像也有分管區域,每次固定隻進某幾個屋子。像她這邊就隻見過一個笑起來很溫油,沉下臉很吓人的戴姑姑。 戴姑姑說話不多,見人就露三分笑,好像很好說話。但上次有個秀女說想送信回家,還給戴姑姑塞了銀子,結果戴姑姑把信收過來,就把臉一沉:“宮中不許私傳信件,姑娘進來後的包袱應該都是查過的,到底哪裡來的紙筆,還請姑娘告知,奴婢也好如實回禀。” 那秀女就吓白了臉,負責她那個屋的宮女也吓白了,當時就叫嬷嬷擰到一邊,站在牆根底下賞了二十下手闆。 整個院子裡都是打手闆的清脆聲,一下下毫不留情。 李薇吓得縮回了屋,可她發現所有屋裡侍候的宮女都白着臉一起看那位宮女挨打。 戴姑姑平靜的在打手闆的聲音中說:“既然是她沒查出來,那這雙手就沒用了。” 李薇險些以為戴姑姑要把這宮女的手打廢掉! 最後當然是沒有。 李薇松了口氣,可跟着就有個據說是犯了什麼夾帶罪過的宮女被杖刑。當時各個院子的秀女都被叫過去觀刑了。 打完後人就拖走了,她看到有個太監去摸了下那宮女的脖子處,然後跑去給掌刑的太監說了句話。不知道是說打死了,還是沒打死。 太監們拖着人走了以後,嬷嬷再上來訓話。 大意就是這是宮裡,這裡住着皇上、娘娘,都是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他們掉一根汗毛,你們全家的命都賠不起。所以從一開始宮中就不許夾帶東西。不管是從宮裡往外遞,還是從宮外往裡帶,都不許,隻要查實就會嚴懲。 “各位姑娘都是有前程的人,做事前還是先想想清楚。”那位黃嬷嬷陰森的撇嘴笑了下,李薇不自覺的就是一抖。 回院子後又查了一遍,各人的包袱都打開了。宮女姐姐并不動,她隻是看着你翻。衣服的衣領、袖口,腰帶、鞋底等可能會有夾層的地方都要拆開,事後會針線的再自己縫起來。 不會針線的……目前她還沒見過。 她的月餅早在第一天洗完澡出來就不見了。 宮女姐姐還很和氣的跟她說宮裡不讓帶吃的,她要是飯不夠吃可以跟她說,宮裡什麼點心都有。宮女姐姐呵呵道。 她就納悶一件事,既然宮裡不能帶,那額娘給她拿月餅時教規矩的嬷嬷為嘛不說?總不見得以為她反正選不上所以帶了也沒事? 晚上,她縫袖子時悄悄問宮女姐姐,為什麼要在那裡打? “不是該有個刑堂什麼的地方嗎?” 宮女姐姐給她點了兩盞燈,還替她把鞋底子給縫好了,聽她問的話後,半天才輕輕說:“……那是想叫咱們看着别犯錯兒,才特意拖出來打的。” 李薇又抖了下,宮女姐姐摸摸她身上的衣服,給她披上一件袍子,歎道:“姑娘别放在心上,這種事哪年都要有幾件。人這東西總是不死心的,以為查不到自己身上就沒事。可有事的時候往往都遲了。” 人總是擅長自我欺騙的。 這事過後,很快就是選閱。叫李薇想不到的是,想像中的查看才藝神馬的是不存在的。宮妃選閱确實有,不過從頭到尾她們都被要求要低頭到含胸的地步。所以她什麼都沒看到……=
= 皇上沒空來,她們對着禦座磕了頭。太後也沒空來,連蒙古旗的秀女都沒見,更别提她們了。 不知不覺間,她就在宮裡住了快有兩個月了。 宮裡是管衣服頭油胭脂的,因為不能從外面帶嘛,進宮的那天起她用的就是據說是内務府采辦來的頭油胭脂了。以為肯定會用到非常劣制的貨的,不過叫她失望了。内務府還沒那麼黑。 想想看,要是她能去中南海旅個遊,那邊旅館裡的一次性牙膏洗發精肯定不會是太不入流的,說不定還是名牌。(不會被查水表吧?) 同理可證(?),這裡給秀女的一次性用品也不會太差。 這麼說衣服也是所謂的宮緞? 小市民很激動!沒想到這輩子除了能在紫禁城住上兩個月,被侍候皇上娘娘們的宮女端茶倒水,鋪床疊被,洗臉梳頭等等,還能穿上貢緞! 人生果然很幸福。 于是,這天,一位嬷嬷過來微笑着對她說:“姑娘大喜,随我來吧。” 能回家了嗎? 大概她是第一批回家的那種。不知道回家後會不會有指婚的聖旨啊。呵呵,不可能。李薇迅速收拾好包袱,來宮裡兩個月還掙了兩套宮妝套裝呢。 宮女姐姐來送她,匆忙之間她沒辦法跟她來個淚别,隻好再給她一個荷包,握着宮女姐姐的手說:“姐姐在宮裡照顧我這麼久,我也沒什麼能報答你的。姐姐要是有什麼事想托給家裡人,隻管叫人到銅花巷子李家找人,找我或找我弟弟都行。我叫李薇,我弟弟多,你找那一條街的人都認識我。” 宮女姐姐半天憋出來一句:“……快過去吧,别誤了時辰。” 她提着包袱往外走,宮女姐姐上前從她手裡接過包袱,一路把她送到那位嬷嬷手上,還道:“請嬷嬷多照顧着些,姑娘年紀輕,有不懂事的地方您多提點些。” 李薇馬上很懂事的給嬷嬷塞了個荷包。 嬷嬷收下後,笑着對宮女姐姐說:“隻管放心吧,以姑娘的人才,還有什麼可愁的?”說着夾了她一眼,“日後一世吃喝不盡,多少福都享不夠呢。” 大概是叫回家的激動沖暈了頭,直到她進了阿哥所被交到了另一個特别嚴肅的嬷嬷手裡,她才依稀、仿佛明白了什麼。 然後不等她醞釀一下,包袱被嬷嬷接過去交給一位宮女,“玉瓶,給你們格格拿到屋裡去。” 玉瓶是個細長條的姑娘,高挑纖瘦,腰特别好看。 她對李薇笑得很美,然後問嬷嬷:“嬷嬷,不用我陪着過去吧?” 嬷嬷說不用,就帶着她去見了‘宋姐姐’。 宋姐姐比她先來半個月。 李薇到此時都還處在‘世界變化太快我承受不來’的狀态。 見過‘姐姐’,跟嬷嬷回來後就是先剝光了洗澡。嬷嬷也特别仔細的把她摸過了一遍,李薇挺委屈的說:“……進宮的時候洗過了。” 嬷嬷瞪了她一眼,等她出來又特别細緻的侍候她穿上衣服,上妝,梳頭。 然後告訴她晚上四阿哥回來她要用心侍候雲雲。 世界變化的太快了!! 上一刻才發現自己變成小老婆了回不了家馬上又要失身了嗎?! 然後四阿哥是誰? 康熙的四阿哥好像就一個? 聽說前頭幾個阿哥死得多,說不定也不是那位約定俗成的‘四爺’? 不過能活到納小老婆,應該就是序了排行的吧。 果然是穿越女都要嫁四阿哥的詛咒嗎? 亂七八糟的塞了一腦子,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晚膳時,嬷嬷挺客氣的問她想吃什麼。 “韭菜炒雞蛋。”她說。 “……格格想吃,再等五個月吧。”嬷嬷還是很客氣。 然後晚上六碗菜裡有三份蒸碗,她最不愛吃蒸得水塌塌的蒸碗了! “格格喜歡這道小酥肉嗎?”宮女玉瓶姑娘問她。 “不喜歡……”炸過的肉再蒸簡直就是異端。 玉瓶姑娘退下了。 當晚,四阿哥沒有來。李薇幾乎要喜極而泣! 當然第二天他就把她睡了。 她也真哭了。 才高中生的年紀就有這麼好的技術,果然是傳說中的四爺! 青澀的四阿哥是真青澀,頭上還有一層青皮頭茬呢。 她壯着膽子摸了把未來的龍腦。 未來的雍正爺,如今的四阿哥沒有生氣,也跟着摸了一把,道:“該剃頭了。” 于是她又摸了一把。 然後,四阿哥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壓下來鳥……QA中風波
... 永和宮裡,方姑姑侍候德妃梳頭。外頭天還沒亮,幽暗的宮室内雖然點着幾根大蠟燭,但也隻能照亮方寸之地。 兩個宮女一人手捧一匣首飾,由着娘娘在裡頭挑撿。 方姑姑見德妃似乎都沒興趣,笑道:“内務府的人真是該打,今年的東西送來總不是那個味兒。” 其實今年送來的東西反倒是近幾年最好的。 德妃早已失寵,空有位份卻無寵愛。雖然養大了兩個阿哥,可大的一直沒受重用,小的建府後也沒被封個爵位。皇上成年累月想不起到永和宮來一趟,内務府的人怎麼會想到給永和宮從好東西? 有好的自然都是往新寵那邊奉承。如今得寵的一個高氏,一個陳氏,都是新鮮水靈的小姑娘,站在那裡比她強出一座山去。 德妃不至于嫉妒,但心底深處也懷念過被皇上寵愛的日子。 今年四爺成了鑲白旗的旗主,内務府才又腆着臉湊上來了。方姑姑這麼說是想逗她開心,也是想叫她與其還掂記着皇上,不如多想想兒子。宮妃老了以後都是靠兒子的。 從她成了永和宮主位後,方姑姑就侍候她。兩人在宮裡也算是相交一輩子了。她這話不算僭越。 隻是既然皇上不看,她也沒有打扮的必要了。 德妃不大想看鏡中的她。以前玻璃鏡子流行的時候,她用玻璃鏡子,圖它照得清楚。現在早已重新換回了銅鏡。 “還是這鏡子用着好。”德妃揮退宮女,起身準備換吉服。 方姑姑趕緊過來侍候,笑道:“西洋人的玩意總是要差那麼一兩分的,自然是咱們老祖宗的東西更好。” 不管玻璃鏡子怎麼好,德妃說銅鏡好,她們就必須找出銅鏡的百八十種好處來。 外頭的肩輿準備好了,德妃扶着方姑姑的手出去前,仿佛突然想起她剛才的話一般:“對了,今天中午把我的份例菜給老四家的那個李氏端過去兩盤。” 方姑姑恭敬道:“奴婢記下了。” 目送德妃的肩輿離開,方姑姑才轉身回去。娘娘這一去就是大半天,回到要到下午了。但宮裡的事也不少。 方姑姑先叫人把炕給燒上,掐着時辰在娘娘回家前熄火,開窗通風。 “還有給娘娘預備的泡腳的藥湯,這會兒就叫他們把藥先撿好泡上。”方姑姑交待道。 “是。”宮女應下還沒走,外頭來了個人,急得火燒火燎的:“姑姑随我來。” 拉着方姑姑避到一處沒人的地方,小聲跟她說:“納喇貴人不好了!” 方姑姑倒抽一口冷氣,趕緊拉着來人細問:“好好的怎麼不好了?” 來人直跺腳,她也大小算是個管事嬷嬷,納喇貴人進宮早。康熙二十二年就進來了,一開始皇上也挺喜歡她的,後來就生了個公主。到如今也把她撂下有二十年了。公主早已出嫁,遠嫁蒙古博爾濟奇特氏。 納喇氏雖然失寵,但大小是個貴人,又已失寵,如德妃這般的不會跟她計較,新寵們又沒有底氣,所以她在宮裡過得還算自在。 這嬷嬷可以拍胸脯打包票,她絕對沒有克扣過納喇貴人一根針一條線! 偏偏大過年的好日子她給她出夭蛾子! 嬷嬷悄聲說:“還不是之前溫恪、敦恪公主的事給鬧的?她非說做夢夢見純悫公主也不好了,說博爾濟奇特氏的人殘害公主。” 方姑姑眼睛都瞪起來了,嬷嬷忙道:“我趕緊叫人給捂住了,侍候她的人也都囑咐過了,掉腦袋的大事,大家都明白。” 方姑姑這才松了口氣。 對嬷嬷來說,這事還不算完。 “我是來問姑姑,她大小算是個主子,過年不能不叫她出來磕頭。要是她出來再亂說話……”嬷嬷眼淚都快下來了,“我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啊!” 說完嬷嬷就一直盯着方姑姑的神色看。 按說納喇貴人不住在永和宮裡,不歸德妃管。可這事總要有個人來處置。宮裡能管這事的人還真不少,可細數起來哪個都不合适。 先說佟貴妃,這位主子自進宮來就是副後,皇上沒封她之前,據說就是叫四妃在教她如何掌後印,等這位主子熟練了,就直接把鳳印拿到手裡了。 這事放在她手裡,那是必須要小懲大戒的。不說吵吵的各宮都知道,幾大主子那裡都要是通報一下的。畢竟納喇貴人這往小了說隻是口舌招尤,往大了說是質疑皇上嫁公主?還是懷疑蒙古對大清不滿? 就算看在公主的面子上,納喇貴人也要脫一層皮,她們這群侍候的就都見不着明天的太陽了。 嬷嬷現在想的也是怎麼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無論如何佟貴妃那裡是不能去的。 除她之外,榮妃早就不管事了,惠妃是事不關已,高高挂起,宜妃從來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她跟納喇氏又沒交情,犯不着護着她,秉公就行。 所以送到這三位的案頭,極有可能是再轉回到佟貴妃那裡。 隻剩下德妃了。這位主子最不愛事,納喇貴人這事扯出來就是大麻煩,隻有她會伸手把它蓋住。 方姑姑隻猶豫了一下,道:“最近天冷得厲害,納喇貴人身邊侍候的人不經心,貴人着了涼,十五前就别出來了。” 嬷嬷立馬應道:“是!” 她回去就把納喇貴人貼身侍候的給調開罰遠,再叫人把納喇貴人看起來,不放她出門,再往年給她報病。辦完這一切,嬷嬷才算放了心,大冬天的,生生叫她急出一身汗來。 年年都要有這一遭。李薇心道,她已經習慣了,等回到現代時她肯定不會再報怨春晚難看,親戚難走,紅包發得叫人心疼了。 跟大過年每天都要天不亮就起來,進宮一跪大半天,然後重複到十五比起來,能坐在沙發上看春晚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啊。 十三福晉兆佳氏的肚子大的有點吓人了,就這她還堅持的跪了一上午。 雖然側福晉和嫡福晉不在一個地方跪着,可誰叫她的肚子夠顯眼呢? 跪完起身時,排在她前頭的田氏酸溜溜的說:“十三福晉這下可是出頭了。我們爺現在天天忙得連回來坐坐的功夫都沒有,好幾年府裡都沒有好消息了。”說着還瞟了她一眼,“你們府裡也是一樣吧?” “偏偏她這時還能挺着肚子出來……十三爺可真輕閑……” 說起來好像真是這樣,現在各府的孩子都少了,至少這兩個有喜信的府邸不多。 特别是嫡福晉。 李薇看跪完之後,到十三福晉身邊溫情問候的人還不少,他們四福晉想扶來着,被十四福晉和七福晉給扶了,大概是說不敢叫四嫂動手雲雲,有她們就行了。 跪完散場,就該各回各宮,各找各媽了。但李薇發現她身邊也圍上了人,田氏就不提了,還想再拉着她說話。 還有五爺府上的瓜爾佳氏,七爺府上的納喇氏(這位來了問了好就不吭聲了)。 這般風光,實在叫人避之唯恐不及。 李薇嘴裡說着我要去侍候我們福晉,給田氏和瓜爾佳氏都好聲好氣的說好了過了十五再找機會出來玩,這才能平安脫身。 納喇氏跟她一樣要去永和宮,兩人就結伴走。 她以為納喇氏要保持沉默是金一直到永和宮呢,結果走出沒多遠,納喇氏沒頭沒腦的說:“我們府上請了一班小戲。” 李薇順口:“是嗎?唱得好嗎?” “唱得很好,請你來聽好嗎?”納喇氏道。 “……”李薇。 李薇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是很怵的,猶豫了下還是說:“等我看看吧,孩子們都大了,未必有時間再像以前那麼輕松了,能常常出府去玩。” 納喇氏道:“那等你有空我再請你。” 李薇也說:“好啊。”這時她應該客氣一句:還是我請你吧。 但是,她再也不敢當着納喇氏的面多說話了。
268、悠然
... 如果說瓜爾佳氏和納喇氏的趨奉還隻是個案,那麼德妃的優待就讓人無法忽視了。 李薇看着她面前多出來的兩盤帶紅簽的菜,感覺四爺是真的抖起來了,連德妃娘娘都無法忽視。 菜帶紅簽,表示這菜是專門給主子做的份例菜。而且一般二般的主子還沒這待遇。這麼說吧,以前在阿哥所時,她就沒在四爺的盤子裡看到紅簽子。 紅簽上會寫着某廚晉獻。大廚子和小廚子還不太一樣,大廚子的紅簽鑲金邊。 鑲金邊的紅簽子要做到皇上、太後那個位份才能享受了。 德妃的就是一般的紅簽,然後就是擺在她面前的這兩盤了。一盤焦溜丸子,她嘗了一個,是牛肉的。一盤八寶芽菜,就是綠豆芽、黃花菜、冬筍切絲混炒。 坐在她對面的納喇氏本來跟她吃一樣的飯菜,偏偏在她們坐下沒多久,永和宮的一位大宮女提着膳盒笑盈盈的過來道娘娘賞了她兩道菜,端出來特意放在她這邊。 李薇隻慶幸是納喇氏坐在這裡,要是換成田氏,她能拿這個刺她半年。 謝過恩後,大宮女退下,留下李薇對着這兩道紅簽菜發愁。 照以前見過德妃對禦賜菜的态度來說,她應該格外恭敬的把菜吃完。但問題就在這裡:大冬天的這菜出了膳房都要半涼了,何況再提到永和宮,擺出來後再被德妃賞給她。 已經都涼透了。 往年在永和宮過年時,她都是吃幾個饽饽,配上幾碗湯羹就行了。要吃好的回家再吃。 反正也沒人要她們一定要把端上來的都吃完――這是個不可完成的任務。 現在必須吃完的菜來了,她卻挺排斥這一強迫任務的。 …… 最後,她還是用吃藥的心态把它們都吃了。一邊吃一邊想,四爺現在這樣,連一貫不動如山的德妃都開始示好給他身邊的人,也不知道在前頭的四爺是不是也在被衆兄弟圍追堵截中? 用過膳,她對納喇氏道了聲失陪就回去找十三福晉了。 十三福晉跪了大半天,進永和宮時又是被架進來的。她随着衆妯娌一道給德妃磕頭時,德妃就叫她不必跪下,屈屈膝就行了。行過禮後更是直接叫人把她扶走,道‘叫小十三家的好好歇着,不必過來了’。 說關心也關心,但說冷落也是真的。 諸位福晉都過來看了看躺在紗櫥後的榻上安胎的十三福晉,一切都跟頒金節時一樣。等大家都走了,福晉特意問跟過來的李薇:“你要不要跟我們去前頭陪娘娘?” 十三福晉馬上說:“嫂子去吧,這裡是娘娘的地界,還有姐姐們照顧我,沒事的。” 到底是去前頭看德妃和一群福晉的臉色,還是在這裡陪着十三福晉? 李薇心道這根本不用選,面上還是沒有表現得太高興,道:“姐姐去前頭吧,我在這裡陪着。” 福晉微笑點頭:“有你在這裡,我就放心多了。”轉頭再對兆佳氏說,“好好躺着,我過會兒來看你。” 兆佳氏艱難支起身道:“四嫂慢走。” 陪了十三福晉一早上,她們也沒說多少話。主要是兆佳氏從頭到尾都閉目皺眉,好像十分痛苦。 李薇生怕她在這裡就要生,那……德妃肯定不會太高興。 所以用過膳就趕緊過來了。兆佳氏也是剛吃過,宮女們才把膳桌擡走。見她進來,兆佳氏笑着說:“嫂子何不多在外頭散散?我在這裡沒事的。” 李薇道:“已經吃過了。” 她坐下前先伸手在兆佳氏的褥子上摸了一把,有時羊水破了人不會有感覺。她怕兆佳氏頭一次沒反應過來。 兆佳氏的臉刷的就紅了,悄悄縮回被子裡。 李薇湊上去問:“肚子疼嗎?” 兆佳氏搖搖頭,像是突然害羞了:“不疼。嫂子……我剛才方便過了,今天也沒敢多喝湯水。” 李薇反應了一下才知道她說什麼,哭笑不得:“我不是怕你那什麼。”她居然以為她怕她尿在榻上。 她解釋了下陣疼和羊水的問題。 兆佳氏馬上緊張的問:“會那樣嗎?會沒感覺?” 李薇回憶了下,說:“一半是疼的,一半是以為是把尿擠出來了。”肚子那麼大,首先就是壓到膀胱頂到胃,很多髒器都會受到影響。 兆佳氏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李薇怕吓着她了,馬上安慰道:“其實你懷孩子的時候很好,現在天冷,口子容易收。”還不容易感染。她都有點羨慕兆佳氏近來的好運氣了,好像這人一順就什麼都順了。 田氏羨慕兆佳氏,是覺得她守得雲開,終見月明。嫁給阿哥們的女人那麼多,但一個府裡才能有幾個幸運兒呢? 李薇有時看看田氏,都會有種感恩的心。生活真的待她不薄,讓她在最合适的時候遇上了四爺。 她已經感覺到了,現在的四爺早就沒有當年對女人耐心了。他也不會再有當年的熱情和沖動。她趕上了好時候,在他的回憶裡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日後再有女人來也做不到了。 會突然想到這個,還是因為過年時又見到了年家的帖子。來送帖的是年大将軍。 當然他現在還不是大将軍,隻是一個翰林院的檢讨,一個從七品的小官。 其父年遐齡已退休,在京養老。他大哥年希堯任工部侍郎,從二品。 年遐齡退休時是湖廣總督,雖然僅是正二品,但地方官的正二品跟京官的正二品不是一回事。湖廣總督,封疆大吏,湖南湖北的軍政都由他一把抓了。 她為什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呢? 因為這都是四爺跟她叨叨的。四爺幹嘛叨叨這個呢?因為年大将軍雖然是代父前來拜年加拜主子山頭,但他是托了富爾敦來的。 富爾敦這人她乍一聽完全沒印象啊,但四爺用一句話就叫她明白了。 “不過是老八身邊的一條狗,還想沖我搖尾巴。”四爺冷笑,叫她想替那位富爾敦點蠟。 至于為什麼富爾敦會跟年大将軍一起來,因為他們不但是同年,還是連襟。富爾敦的二妹妹嫁給了年大将軍。 那富爾敦又為什麼成了八爺的人呢? 因為富爾敦姓納蘭,是納蘭容若的兒子。 貴圈亂吧? 四爺叨叨完還感歎:“納蘭如果還在世,也不會叫他的兒子去捧老八的臭腳。” 納蘭容若死得太早,沒來得及給幾個兒子安排個好前程。明相兒子不少,對失父的孫子的看顧就少多了。李薇也是才知道,納蘭容若的幾個兒子前程都不太好。 富爾敦靠自己在三十九年當上了進士,之後就一直在翰林院晃蕩,一直一直是七品…… 有這麼一位父親,當兒子的要是混不出個樣來,那都不好跟人說他阿瑪是納蘭容若。聽說富爾敦最恨的就是做詞,特别是當場做詞,曾有人在酒桌上叫激他戲作一篇,被他大怒而去。 最後李薇裝了一腦袋的納蘭容若的虎父犬子,老八香臭不分誰來投奔都要,實在太沒品位的報怨。對年家的印象就是這一家好牛X。 牛X到她已經坦然的想輸給這種白富美一點也不虧。 但後來,兩人在帳子裡的時候,她小心翼翼的問如果年家有個姑娘,他會不會娶回來啊? 四爺滿腦子的老八、納蘭家、年家打成一團,叫她這一問竟然愣了數息才反應過來,回過神來竟然覺得腦子裡剛才塞的東西都不見了。 “嗯……叫爺想想……”他閉着眼睛很認真的說,她湊上去卻被他抓住狠狠在屁|股上打了幾巴掌,打得她稀裡糊塗的一臉迷茫縮在他懷裡。 發完火的他居然笑了,摟着她搖了幾搖,“真是……真是……”他歎了聲,突然有點明白了。他說的那些,隻有這一件是跟素素切身相關的,所以她隻關心這個。同樣,對八爺和富爾敦甚至年家來說,重要的事肯定跟他不一樣。 年家是想待價而沽?富爾敦和老八是想趁火打劫? 年家全家都是鑲白旗,可他們一家也有自傲的本事。不想幹脆的反到他的門下也能理解,但是如果把主子當猴子甩就錯了。 他這樣,不管是他還是老八都不會把他當成心腹來用了。 不過是個牆頭草,哪邊有好處就往哪邊靠而已。 四爺想好了就翻身準備睡覺,背後的人果然靠上來倚着他,過了足有一刻還沒聽到她規律綿長的呼吸聲。 這麼長時間還沒睡着,可見是真放在心上了。 他心中歎笑,小女子的心裡隻能裝那麼大點的事。說是以夫為天,看來他就是她的天。他不罩在她的頭頂,她就心慌了。 他翻過來把她拉到懷裡,哄道:“年家有女兒也不是素素,爺有素素了。” 這話真是甜到憂傷。叫她的心情一連好了好幾天,陽光燦爛的。 甜到最後她也想這是他哄她的,可他現在這麼忙還願意哄她,而不是視而不見,不是說她煩人,嫌她礙事之類的。 他對她的包容也是感情深的一種表現吧。 她不該再懷疑什麼了。 從宮裡出來後已經是星月滿天,她靠在車窗上,掀開簾子看着前面的四爺,她想起剛才她們一起出來時,十三爺就等在宮門口,一見到十三福晉就上去扶着她,一面對她們道謝。 兆佳氏還特别輕松的說:“娘娘心疼我,賞了東西給我,叫我明天在家歇着就行了。” 十三笑着點頭:“這樣也好,你現在走來走去我也擔心。” 兆佳氏臨走前對她點點頭。結果她看到這兩人走到騾車前,丫頭要扶兆佳氏,十三爺揮退丫頭,打橫抱起大肚子的兆佳氏送進車裡。 好幸福…… 她忍不住在想,十三爺和兆佳氏之間是患難之情,她和四爺是不是也經曆一次這種事,他就會更喜歡她呢? 在她忍不住大開腦洞的時候,四爺突然出現在車窗外,還敲了敲車窗,吓得她猛然回神。 四爺從出宮門就感覺到背上有一道視線,幾次回頭都是素素。 這是有事? 他本想等回去再問她,可反倒記在心裡一直想,最後還是拉馬回頭看她到底是什麼事。結果他都跟着車走了好一會兒了,不見她有反應,不得已敲敲車子,她才好像剛剛看到他。 看來是他多心了。 不等他生氣,車裡的她就一臉驚喜感動的笑起來了。 他的氣就跟火爐邊的雪一樣都化了。 拿她沒辦法。 四爺對她笑了下,又敲了敲車窗,一夾馬腹又跑回到隊伍前頭去了。 他是特地來看她的嗎? 李薇整個人都像踩在雲端,下車回到園子裡,洗漱後換了衣服躺上床都是飄飄然的。等聽到門外連聲的通報,跟着四爺走進來,她跳下床才發現自己頭發都解散了,身上隻穿了裡衣。 不行,不行,這樣不行。 她鎮定的在屏風後自己把衣服穿好,頭發挽好後才出來。外屋玉瓶幾人正壓低聲音侍候四爺洗漱,她悄悄走到玉瓶身後。 玉瓶捧着牙粉、牙簽和漱口水等物轉身,不妨背後冒出來一個人! 吓得手上的托盤就扔了。(ノ*口*)ノ 李薇趕緊幫她捧住。ヘ(O_Oヘ) 主仆兩人面面相觑,玉瓶先捂着心口輕聲說:“主子,你醒了?怎麼不叫奴婢進去侍候?” 李薇幹笑着把托盤給她,坐到四爺身邊去。 四爺剛才從頭看到尾。從她掀簾子從黑洞洞的裡屋出來起,她就一直隻看着他,都沒注意到她的丫頭們。他還以為她睡了,進來時還特意小聲點,不叫下人們去叫她。 他對她笑了下,握住她的手,輕聲對她說:“沒睡還是聽到爺來了就起來了?” “聽到你來了。”她又坐得離他近了點。 四爺都快叫她擠到榻下去了,禁不住嘴邊的笑,拍拍她的腿,腳還沒泡夠時辰也不洗了,擡起來叫人擦幹淨,換了衣服就拉着她回了裡屋。 他掀開被子先叫她鑽進去,他再吹了燈上去,掖好帳子,床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巢穴。 一片溫暖的黑暗中,她鑽到他的懷裡,悠長的舒了口氣,很快睡着了。 留下四爺一下下摸着她的長發,輕輕吻着她的額頭。 ……真是一個寶貝。 二月初,剛剛過完年皇上就去五台山了。他把直郡王留下了,帶走了太子、三爺、八爺、十三和十四。 聖駕出發前,十三來府裡拜托四爺在他們出門後照顧家裡。兆佳氏剛生了孩子,還沒滿月。 聖駕走後,李薇就去十三爺府上看了一次。之後每個月都要過來一趟。 轉眼到了四月,園子裡的景緻越來越好了。 這天,李薇剛從十三爺府上回來就聽說四爺在園子裡大發雷霆。 叫她剛下車的腳都遲疑了下,身後的轎子已經擡走了,她也不可能現在再去街上逛一圈。 心裡多少有些害怕,她就故意慢慢的走,不太想趕緊進園子。一邊悄悄問趙全保:“知道是為什麼嗎?” 因為她還沒經曆過四爺發大火呢。 以前四爺都是生悶氣的款。為什麼突然改變風格了? 這麼想着,她的腳下更慢了。 “咱們往這邊走。”她道,腳下一拐往湖邊去了。 裝模作樣繞着湖散步,她也把事情搞清楚了。四爺今天回來就氣沖沖的,皇上不在京,他每天都是忙到天黑才回來。今天卻早早的就回來了。 李薇看看天色,現在最多四點。這個時間是不太對。 “在外頭是什麼事,咱們也不好打聽。但是回來蘇公公就被主子爺罵了,上茶的王以誠叫拖出去打,他兄弟王朝卿出來求情也叫拖出去打了。”趙全保不由得打了個寒戰,“現在還押在那邊門口呢。” 李薇松了口氣,雖然有些不厚道,但四爺這是還有理智呢。他這是拿下人撒氣呢。 看來是在外頭受氣了,就是不知道是受誰的氣。 她繞着湖轉了一圈半,散了近一個時辰才回去。結果不等進屋,玉煙就悄悄過來說:“主子爺來了,在屋裡等您呢。” 李薇心裡就是一抖。 她不敢确定四爺在怒極的情況下,會不會來沖她撒氣。她知道他不會對兒子和戴先生他們撒火,難不成打了蘇培盛幾個還不夠? 趙全保聽到主子爺在屋裡腿都有些軟,擔憂的看了眼慢慢走進屋的主子。今天風光如蘇培盛,也不過是主子爺生氣時可以随意發火的出氣筒。他就是混到蘇培盛的份上,在主子爺的眼裡也如蝼蟻一般。 主子呢? 他不由得想,主子爺是來找主子出氣的嗎? 屋裡很靜,李薇像踩地雷一樣走進來,掃了一眼就看到四爺在西側間的屏風後寫字。 她猶豫了下,還是去洗漱換了衣服再輕手輕腳的過來。 四爺淡淡道:“去散步了?” “嗯。”她應了聲,看他桌上的茶喝了一半了,就端出去叫人換一碗來。回來看他的字已經寫完了。 四爺放下筆,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像是要把胸中的郁氣都吐出來。 她以為他寫的還會是草書,結果卻是楷書。 四爺見她過來就讓開身,讓她細看。 她念道:“???笄е炅?,陰陰覆草堂。飄彩拂硯石,飛絮點琴床。莺啭春枝暖,蟬鳴秋葉涼。夜來窗月影,掩映簡編香。” 好詩,隻是心境上與四爺這剛發過火是不是不太相稱? 四爺看起來卻不似勉強,他含笑道:“這首詩已經做了有一段時間了,總是無法一氣呵成。今天終于能寫出來了。” 她看他十分小心的把紙拿起來,交給張起麟,叫他拿去裝裱,回來好挂在他的書房裡。 大概是詩興大發,他又拿起筆對她笑:“早就答應要給你寫一首了。” 李薇其實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吃不準他現在是發火中在假裝無事,還是真的不生氣了。但也趕緊過去表示很期待。 他一口氣寫了四五首,寫完細觀卻撕了其中三首,隻餘下兩首,還要搖頭歎說不足、不足,然後說先不給她,等寫好再給。 她雖然一點都不着急,但也表現的很想先睹為快,争鬧一番後看他笑出來了,她才放了心,知道他不是假裝開心了。 不過想想,在他自己的園子裡,他還假裝什麼? 打了蘇公公他們真的就夠出氣了? 四爺雖然是男人,心也像海底針。陰一陣晴一陣,叫人摸不透。 晚飯後她才從他的話裡猜出來了,惹他生氣的是直郡王。這次皇上出巡沒帶直郡王,帶走了八爺。然後留在京裡的直郡王就跟四爺掐起來了。 四爺想起來臉色又黑了,陰冷的笑道:“……我看他還能跳幾天。” ――老四,你别在你哥跟前顯擺!掌旗又如何?皇阿瑪還沒封你個王位呢!就敢在你大哥跟前擺王爺的譜?你大哥做了十幾年的郡王了!也沒像你這樣抖起來! 第二天起,四爺就在園子裡歇起來了,每日不是陪着幾個男孩讀書,就是遊湖垂釣,還打算在園子裡開幾塊田出來種。 說他外頭很閑,也沒有。弘?S回來都說:“來求見阿瑪的人每天都有,先生給我們講着書都要出去見客人,今天還有個賴在外頭不肯走了。先生都拿人沒辦法。” 可四爺要閑着,他還拉着大家一起閑。早上用過膳就拉着她在園子裡賞景,用他的話說就是:“住進來也有兩年了,還沒好好賞過一回。” 四爺仿佛覺得很虧。 園子中水草豐美,居然引來一群綠頭紅腳的野鴨子。一早起來湖裡撲騰着一大片的野鴨子可把園子裡的人都吓壞了。 下人不敢驅趕,四爺趕來後也不叫人傷害它們,侍衛裡頭有技癢想比比弓箭的,看四爺好像挺喜歡這群野鴨子的也不敢動手了。 到了白天,園子裡的人都出來看稀罕。 李薇想湊近看看,結果野鴨們都膽小,靠近了就紛紛飛起再落到湖邊的其他地方,揚起的羽毛和糞便就叫人讨厭了。 不過确實是難得一見的美景。 顧俨和傅敏兩位都站在湖邊賞了幾天,等鴨群飛走後才回書房做畫,聽說畫得不錯。可惜她無緣得見。 鴨子走後,留在湖邊的大片的鴨糞叫下人們打掃了好幾天才幹淨了。 四爺聽她說起,笑道:“凡事哪能盡如人意?咱們看得高興了,自然就要擔起這些麻煩。叫他們别抱怨了,一人賞二兩銀子吧。” 銀子賞下去怨言就不見了,改成一片歌功頌德。 鴨子走後的幾天,膳房進上來一道烤鴨子。吃着肉十分筋道,不像平常籠養的鴨子,而且個頭也小多了。 玉瓶悄悄跟她笑着說:“他們禍害了不少,侍衛裡一到夜裡就去套鴨子,都是偷偷的。膳房的人捉了好幾籠,現在都在那裡養着呢。” 這個……隻能睜一眼閉一眼了。 到了晚上,四爺也跟她說:“他們有好東西,今天我叫人做給你吃了,好不好吃?” 原來他也是共犯啊。 她馬上點頭:“好吃,野鴨子的肉好勁道!” 四爺還笑:“你不知道,弘?S晚上帶着他的侍衛去撲鴨子,險些叫鴨子給帶到水裡去。” 嗯? 李薇馬上瞪起眼準備叫兒子來罵一頓。 他拍拍她的手:“男孩子就要放着養,别管傻了。既然沒出事就不必罵他,弘?S也大了。” 四爺感歎了句:“我們都老了……” “沒有吧……”李薇下意識的摸了下臉,晚上洗漱時就對着鏡子看眼尾,還沒有長紋。四爺在床上看她對着鏡子巴眼角,以為她迷眼了,下來扳着她的頭說:“我看,插了睫毛了?”說着湊上去猛得吹了口氣。 她眨着眼睛,他扳着她的頭說:“出來沒?”然後又湊上來,好像還要再吹。 “好了,好了。”她推着他說,等上了床她突然很不甘的說:“爺,我才二十九……” 老什麼的……還很早好嗎? 四爺怔了下,唔了聲。兩人躺下後燈都熄了,他才反應過來,扭頭看她:“……” 她突然有了讀臉技能,覺得他的神情肯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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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點蠟 園子裡一晃過去了十多天,連李薇都習慣了,以為四爺這回真的又要休個長假,連他說要開幾畝地的事也是真的,圈好地方已經在墾荒了:就是把地翻翻,把鋪好的地磚全起了,把周圍栽得好好的花木都移到别處去。 李薇挺好奇的天天去看,親眼目睹了從美景到荒地的改變。 蒼海桑田也不過如此。 她覺得四爺挺折騰的…… 不過四爺是認真的,連名字都起了,叫耕織園。莊子上的瓜棚也原樣挪過來了,還引了一條渠。 她對弘?S幾個說她看那耕織園裡應該也有他們的份,從今天起做好準備吧。 除了已經對種地沒有印象的弘時外,弘?S他們都是一臉的苦瓜相。 但就在他們以為這次絕對逃不掉了,弘?S他們還去翻了書,看現在會種什麼東西,内務府的人來喊救命了。 八爺走後,内務府幾個司的總管就商量着辦差,差事都有先例,平時也不會有什麼要緊事需要上官定奪。 但今天就出了一件大事了,這事必須要上官來辦。八爺不在,直郡王沒管過内務府,他們就跑來找四爺了。 四爺叫進來一問,立刻就站起來了。 被派來的掌禮司郎中還不明白他放了多大一個雷,繼續道:“……純悫公主既逝,皇上的旨意雖然一時半刻還沒發回來,但府裡也要先有個章程出來,不能點火燒竈現砍柴啊。” 純悫公主是宮裡的小透明,其母是個貴人,多年不受寵。四十五年嫁到博爾濟奇特去了,雖然跟溫恪是同年出嫁,同撫蒙古,但當時幾乎沒有引起誰的注意。 活着的公主這輩子隻有三次風光的時候,一次出生,一次出嫁,一次去世。 純悫卻哪次都沒有特别風光過。就連這次,四爺都不确定皇上會怎麼辦她的喪事。溫恪和敦恪死後,皇上還下旨撫慰兩位額附。素素聽了後氣了半個多月,他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四爺接到消息就進宮了。到了内務府找出蒙古報喪的折子的謄本一閱,才知公主是三月時沒的,結果皇上今年沒去蒙古,這折子就遞得慢了些。 但再慢,也早在半月前就到了南書房。隻是他的好大哥,直郡王忘了通知他了。 京裡現在就他們兩個在,他想把着南書房?四爺不跟他叫這個闆。他要,他就退。看最後誰吃虧。 直郡王現在簡直是瘋了。他難道是覺得他能抓到的權力越多,最後就能逼得皇上封他當太子? 按說接到這個折子後,他是應該跟南書房的人商量一下看怎麼辦的。公主是小輩,宮裡的都是長輩,按說喪事是不必大辦的,但必須要有所表示。特别是公主的生母納喇氏還在宮裡戳着呢。 四爺出了内務府就直接進宮了。 他去了永和宮。因為是正經差事,所以沒有遞牌子,隻是去之前叫人趕緊給娘娘說一聲,免得娘娘那裡有客人撞上了不美。 小太監來傳話時,德妃正跟幾個小妃嫔抹牌逗趣。宮中寂寞,不找些消遣這日子怎麼熬?長日無聊之時,聽聽别人的奉承還是不錯的。 方姑姑聽了小太監的話,過來伏耳說了兩句。牌桌上的小妃嫔們都機靈的停了說笑聲,抹完了這把牌,德妃笑道:“這打牌真是消磨時間,沒留神都這個點兒了。” 小妃嫔們自然就紛紛起身告退了。 德妃起身回去換衣服見兒子,外頭牌桌茶盞都收起來。約過了一刻,外頭人通報,四貝勒到了。 四爺進來施了一禮,德妃含笑招手:“近些,咱們母子說話不必忌諱什麼的。你來是有事?” 四爺把事情一說,德妃嘴角的笑就收了,畢竟是喪事,她歎道:“前兩日已經聽鐘粹宮的說了,隻是現在還不敢告訴她額娘。”說着她抽出手帕在眼角擦了下淚,“納喇氏就得了這麼一個孩子,過年時還想孩子想的都病了,這才嫁過去幾年啊……” 四爺不說話,他跟這個妹妹不熟,現在連她長什麼樣都想不起來了。 “娘娘節哀。”他就說了這一句。 德妃得了這句話,順勢收了淚道:“行了,這事我知道了。等我再跟鐘粹宮的商量下,看怎麼跟納喇氏說。” 四爺說完正事,自然還要關心一二。 “娘娘最近可好?” “好。”德妃也要關心下兒子,“聽說你都住到園子裡去了?那邊涼快,喜歡就住着吧,皇上賞的,沒人敢在那裡撒野。” 娘娘這是聽說直郡王在南書房外沖他大吼的事了。 四爺此時方露出一抹笑。 見他終于笑了,德妃才算松了口氣。母子兩人說話比她跟奴才說話還要幹巴,這叫什麼事?她都這把年紀了,孫子都抱了幾個了,還要哄兒子。 可她若是擰了,四爺能比她還擰。這個兒子從小就是個倔脾氣。以前在宮裡時還能軟和些,現在出宮建府多年,脾氣越養越大。更是誰的臉色都不肯看了。 四爺告退後,方姑姑上前問:“娘娘,鐘粹宮那邊擺明了想占個頭兒。” 直郡王在南書房外罵了四爺,把四爺給罵得躲起來了。惠妃就請她去喝了個茶,溫言軟語的說都是兄弟,一時說急了,沒大事,叫她别放在心上。 德妃比她還會撇清,也笑着說哥哥教訓弟弟那是應該的。 純悫公主這事一出,宮裡必定要有個領頭的。太後從不過問宮中閑事,佟貴妃有皇上在時,她能管,皇上不在宮裡,她就絕不會跟有子的妃嫔們頂着來。何況惠妃身後站着個大千歲呢? 太子眼看要倒,直郡王如日中天! 德妃沉吟一陣,歎道:“惠妃比我先侍候皇上,這事該我讓一步的。” 不撄其鋒。 就連四爺也是這麼做的。 皇上的脾氣她看得清楚,那是最不愛叫人逼着做事的人。 直郡王暈了頭,惠妃打算陪着兒子一起死嗎? 四爺出了宮,掌禮司的郎中還等着他呢。見四爺出來了不往内務府大堂去,郎中一面想幸虧他想着到宮門口來等!一百趕緊攆上去,攔在四爺前頭拼命作揖:“四爺,四爺,您發句話吧,給小的們指條活路!” 四爺有心想看直郡王蹦得更歡些,哪肯幫他,指點道:“既是和碩公主,就先找出舊例來操辦吧。” 郎中還想再問,四爺越過他走了。 郎中委屈道:“……舊例操辦自然是可以,您也要寫個條子下來啊。”憑一句話就想開庫房?怎麼可能嘛! 晚上,李薇看四爺一直面帶笑意,跟弘時偷偷赢錢時的神情特别像。 大概是她盯着他看,叫他發覺問出來,她就說了。 四爺?辶訟攏?“怎麼是爺跟兒子像呢?是兒子跟爺像。” 弘時常赢錢,您可不常有這種表情啊。 “爺,您有什麼好事嗎?”她忍不住問。 “好事?有啊,耕織園的地都開好了,明天一早就帶孩子們去。”他道。 李薇默默為弘?S幾個點上蠟。 “你也去吧,這會兒天也不熱不冷,正好。”他跟着說。 ……李薇默默為自己也點上一根。
270、請安折 “怎麼樣?”李薇頭上包着一條藍底白花的布巾,身穿一件粗棉布夾襖,外罩桃紅比甲,從頭到腳都是正宗農家婦人打扮。 玉瓶等幾人全都連聲贊:“好,主子這麼着打扮真好看!” 李薇挺自得的轉圈圈前後看。 為了響應四爺下地的号召,她特意做了這麼一身農家衣服,用的就是農婦們自家織的粗布――這東西還挺不好找,是趙全保特意到他們的莊子上,跟莊婦買的。 她還真沒做過這樣的衣服,就連玉瓶她們也沒穿過,幾人商量來商量去,還是趙全保小時候在家鄉見過,跳出來說出個一二三來。 首先,就是農婦要下地幹活,外衣下擺不可能垂到腳脖子,最多是膝下三寸有餘。一個是省布,二就是不容易髒。 這麼着做出來的外衣就短了一截,李薇穿上後感受了下,有些别扭的說:“……好像衣服小了似的。”露出褲腿好不習慣。 玉瓶忙問:“那要不要再改改?” 她搖頭,想她在現代還下穿打底配超短裙呢,膝下三寸的長短已經很夠了,更别提下面還有一條夾褲。 但她還是嫌褲腳露出來不好看,在褲腳上鑲了幾道邊。 準備好了以後,她自己拿着帶花布帏幕的小鬥笠,帶着一群拿着點心、茶水、小凳子和打發時間的戲本子的随從,浩浩蕩蕩往耕織園去也。 出了屋子,頭頂的大太陽就毫不吝啬的灑下它的光輝。 李薇趕緊把鬥笠帶上了。原來這鬥笠上的帏幕特别長,但她嫌跟她這一身粗布衣服不搭,特意找了半塊紗截了縫上去,堪堪蓋住下巴。 這麼一身不倫不類的打扮,在她心中已經很貼近四爺的想像了,她就盼着給他個驚喜呢。 快要到耕織園了,她叫趙全保把茶水壺給她提着,一馬當先的進去。 園子裡開出了十幾畝的地,四個男孩都在,各占一塊。前頭一排三塊地是四爺的自留地,看起來比四個男孩開出來的都整齊。 弘時一見到額娘的身影,扔了專替他制的小釘耙就撲過來了!如乳燕投林一般!嘴裡還喊:“額娘!額娘來了!” 李薇腦補:額娘救命啊! 從四爺說要開地帶着他們,這已經是第四天了。四天下來,足夠弘時想起以前在莊子上三個哥哥被虐的事了。 李薇努力憋住笑,蹲下來抱住這個小兒子。 弘時撲到她懷裡半天就隻會喊額娘,弘?S在地裡直起身,喊他:“弘時!回來!還不到喝水的時候呢!” 弘時一抖,賴在李薇懷裡不起來了。 她好笑的問他:“現在是幹什麼呢?” 弘時委屈巴巴的指着被他扔下的釘耙:“拿這個拉地,阿瑪說要拉十遍。” 他耙得太淺,還被阿瑪責令返工,特别可憐。 李薇一看四爺不在,實在不忍心逼着兒子下地,牽着他進瓜棚坐下後,拿出點心和茶叫他吃,還招呼其他幾個男孩都過來。 四個男孩人手一個粗瓷大碗,他們以前喝水的茶碗最多裝150毫升,現在這碗容量大概在480毫升左右,所以一般一碗下去,肚子就喝飽了。 點心也是她特意叫人做的有人臉那麼大的酥餅,裡面是花生芝麻核桃,甜鹹餡的。 剛開始從籃子裡拿出來時,幾個男孩都有些不知如何下嘴,弘晖還捧着吃,怕咬一口再碎了。還是弘時先掰成兩半給了他們靈感。 等他們都吃上喝上了,李薇到現在還沒見到四爺,這節奏不像是去方便了,再看蘇培盛也不在(挨了打三天就起來了,可見打得不夠重),她好奇的問弘晖:“你們阿瑪還沒來?” 弘晖連忙把手裡的東西都放下,恭敬道:“是的,李額娘,阿瑪還沒來。” 李薇忙擺手:“哦,這樣,那你吃吧,吃吧。” 男孩們吃完,弘晖就帶他們繼續去下地了,弘時借口還沒吃完不肯動,正在像小老鼠一樣小口小口的咬,不過看哥哥們都走了,他也坐不住了,三兩口塞到嘴裡,拖着小釘耙跑了。 過了一會兒,二格格拉着三格格過來了。兩人一人提一個籃子。 三格格過來後就很乖的坐到她身邊,籃子交給玉瓶,說:“大姐姐去嫡額娘那裡了,叫我跟着二姐姐。” 李薇替她擦擦汗,對大格格這麼小的年紀就要費盡心思有些唏噓。雖然她現在跟她當年進阿哥所時差不多,但大格格還在自己家裡就要這樣,總有些悲哀。 她叫三格格随便玩,不必坐在這裡。 三格格就跑去找弘時了,二格格問:“阿瑪呢?” 前兩天這時四爺肯定是跟男孩們一起在地裡忙。她拍拍身邊叫女兒坐下,“不知道,過會兒就來了吧。” 二格格盯着她的頭巾看:“額娘,你這個真有意思。” 她早就帶了她的份了,一口氣拿出來了四五條,母女兩個挑起來,三格格看到也回來,她們三個一人綁上一條,都覺得新奇無比。 兩個女孩都笑嘻嘻的,李薇道:“等你們阿瑪來了叫他也看看。” 四爺一定會高興的。他做什麼都很有投入感,所以如果身邊的人比他還投入,還認真,他就會很滿意。 兩個女孩都撒出去了,李薇坐在瓜棚下想四爺:他跑哪兒去了?怎麼這會兒還不來? 九州清晏裡,四爺寫好給皇上的請安折子讓人發出去,然後才拿起鬥笠戴在頭上,帶着蘇培盛往耕織園去。 他到耕織園裡一看,幾個男孩都乖乖的在耙地,弘時最費勁,上回他耙得太淺,被他說過後,今天就見他把釘耙深深的紮在地裡,然後用力往後拖!我再拖! 然後三格格就過去幫他一起拖。 瓜棚裡,素素笑得前仰後合,不過她還記得不叫弘時看到,刻意叫丫頭擋在她前頭。 這種額娘…… 四爺搖頭歎笑,走過去才發現她今天穿了一身農婦的衣服,頭上還特意包了頭巾。 “你這身打扮倒好。”他認為很合适。 李薇起身轉了個圈叫他看仔細,還指着袍子下擺解釋為什麼這麼短。 四爺感歎:“百姓的生活就是這麼艱難啊。” 李薇理解了他的潛台詞:衣服都換不起真是太困難了。 她也很?澹?很想告訴這位爺,像他們這種一天換個三四身的生活才是瞎折騰。吃飯要換,見客要換。有時他過來了,她為了他不但要換衣服,頭都要重新梳。 她是當成工作來做的,就跟進化學實驗室要套件白袍一樣。但普通人家真的不用這麼費事,最多家居一套,出門換一套,睡覺再一套(=
=好像也有點費事……)。 這麼說其實都是生活的需要。 大概她的表情太豐富,四爺笑了下,問她:“是不是覺得爺說的很可笑?” 一點點而已。 她嚴肅認真的說:“怎麼會呢?爺您這是悲天憫人之心呢。” 他又笑了,看着耕織園說:“沒種地之前,我也不覺得種地有多難。但是就算我隻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已經覺得比連打一個月的獵還要累了。平時莊子上的地還有下人照管,就算這樣去年秋天收上來的東西也不過寥寥幾袋而已。” 李薇想起了那幾袋花生紅薯,不由得也沉默了。 “其實就連那幾袋裡也有水分,莊子上的人肯定往裡摻了不少。”四爺搖頭,深深歎了聲:“靠天吃飯的百姓就是這麼艱難,累上一年也未必夠一家的口糧,再加上賦稅,怪不得一遇上災年就要靠賣兒賣女生活。” 李薇:感謝袁隆平爺爺。 等四爺也扛着釘耙去犁地了,她才覺得剛才他們讨論的是不是有點太深刻了? ……或許對她來說是太深刻了,可對四爺來說就是擺在他面前的任務了吧? 突然四爺的形象高大起來了。她是在跟未來的一把手讨論民生問題啊!放在現代都夠上央兒了。 不過轉頭看四爺帶頭的慘不忍睹的犁地方式(後面一群小的還有樣學樣),她都想跟他說說,要不拉頭牛來幫幫他們的忙…… 關于翻地的問題,先放到一邊。五月時,她聽說又有個公主沒了,京裡各府都要哀悼一下。但由于公主是小輩,所以宮裡并沒有大辦,聽四爺說隻是在公主的生母的宮裡挂了白。 李薇這一挂的都不用做什麼表示,隻有福晉做為女眷進了趟宮,是跟十三福晉一起去的。同去的還有二格格和弘?S等一衆小輩。他們是要給公主姑姑磕頭的。 幸好這群小主子都是實實在在的龍子鳳孫,比沒了的公主姑姑要貴重些。 弘時回來說他們沒跪多久,領到奉先殿先站了好一會兒,聽禮部的一官念了幾篇賦,其中還有皇上寫了特意發回來的。 然後弘時悄悄跟她說:“還叫我們哭呢,幸好額娘你給我們帶了香包,我看有哭不出來的就低頭使勁擠眼。” 在宮裡舉哀是不能大聲嚎啕跟小寡婦上墳似的,不哭暈都不算你上過墳了。他們流行的是默默流淚,哭得要夠悲,但不能失了儀态,怎麼哭得才美,李薇也曾受過訓練,雖然她嫁給四爺後還沒實踐過。 現在看,她的頭一次實踐大概就是皇上山陵崩的時候了。 總覺得這一天已經不遠了。 六月,皇上到熱河避暑。 康熙取下單片眼鏡,對坐在下頭的李光地道:“洋人的這個小東西真不錯,回頭也賞你一個,讀書就方便多了。” 李光地起身謝恩:“萬歲體恤。”說完就搖頭歎氣,指着自己的眼睛說:“奴才這雙眼睛二十年前就不成了,看遠了廢勁,看近了就重影兒,奴才現在看書都叫兒子讀,他大了就叫孫子讀。” 拉家常似的話叫康熙也感歎:“是啊,他們都大了。” 李光地瞬間閉嘴。 康熙把身邊的一封折子遞給他:“你看看,這是老四送來的請安折子。” 李光地先道了聲奴才鬥膽,然後才恭敬的接過來。 四爺這筆字是練得相當不錯的,風骨铮铮。寫的卻是家常小事,先祝皇上聖體安康,他帶着全家叩拜,遙祝聖躬安康雲雲。再寫最近天氣漸熱,太陽大,皇上出巡一路辛苦,要保持龍體,聖躬安泰是天下臣民的福祉。 第一頁就說多謝皇上前年賞的園子。園中景緻很美,還有兩個大湖,前些日子還引來了一群野鴨,足有上千隻。随折送上長子弘晖做的一幅野鴨圖,遊戲之作,難登大雅。 再說他在園子裡開了幾畝田,以前在莊子上就種過幾畝,還進給皇上幾袋花生,今年想再種了進給皇上。 幾頁瑣事過後,四爺就寫起詩來。說是園中景色優美難言,引他詩興大發,特意寫了請皇上品評一二。 李光地看得牙酸,但憑心而論,這詩做得着實不錯。 就是跟四爺的形象不搭調。跟京中的氣氛也不搭。皇上帶走太子和八爺,留下直郡王就是想讓他們兩個掐起來。結果直郡王是威風了,四爺卻躲了,在圓明園裡扮起了富貴閑人,悠閑自在得好像不慕富貴權勢,打算清心寡欲了。 這話擱誰也不會信。 李光地看完面色不變,放下折子呵呵道:“四爺這筆字是越發進益了。”他當過太子的師傅,說說四爺的字是應該的。 說完見皇上沒反應,他接着道:“這詩也好,叫人心之神往。” 康熙這才笑歎道:“是好啊,老四這孩子以前讀書就用功,幾個兄弟中是數得着的。” 李光地松了口氣,看來是說對了。 他這次被皇上帶着出巡心裡是提着弦的。太子現在就是個火坑,他是拼命往外跑,生怕被扯進去。所以皇上此時的态度是最重要的。他不能表現得跟太子有關系,但也不能撇得太幹淨。那反而叫皇上疑心。 就跟現在似的,坦坦蕩蕩的來陪皇上說話。 可他心裡卻轉得飛快。叫他說四爺這折子假得都冒泡了,可皇上卻吃這一套啊。 從皇上這裡出來,回去後下人侍候他換衣服,驚訝道:“爺這一趟在太陽裡走得久了,裡外全濕透了。” 裡衣更是濕得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李光地擺擺手叫他下去,他還要仔細想想今天的禦前奏對有無疏忽。 皇上近日常叫他過去。這是為了表示他并沒有厭棄太子,還肯親近太子身邊的人。因為彈劾太子的奏折已經越來越多了,正因為這樣,皇上才要表現出對太子的喜愛。 有慈父,才有逆子。 李光地雖然發愁還被歸到太子一邊,但深知這事急不得,隻能徐徐圖之。 四爺的做法大概可以借鑒一二…… 四爺雖假,卻是把戲做到了皇上眼前。隻要皇上願意信他,那這戲再假也是真的。同樣是仿佛淡泊名利,三爺明面上是修書,做的卻是在拼命博取文人的好感。 再說順應聖心,四爺是跟誰都不頂着來,前有八爺,後有直郡王,不管是哥哥弟弟,要他手裡的權,他就拱手相讓,事後也不見怨言。 叫李光地說,四爺實在是能忍。可叫皇上看,未嘗不是認為四爺仁厚,有兄弟之情啊。 四爺啊四爺…… 李光地歎服,若太子真的會被廢,這下一個上台的說不定就是這位潛龍了。但這都是今後的事了,如今要緊的是在位上這位。 想到這裡,李光地叫來下人:“那銀子給那位送去了嗎?” 下人忙道:“送去了,一早就送去了。” 那就好。李光地心想,多虧從那人嘴裡得了消息,知道皇上的眼睛不好了,他今天才裝眼睛也不好了,就是怕皇上心裡不痛快。這人一老,就喜歡聽别人比他更老,更不中用。皇上比他還要年輕個十多歲,皇上要是知道他的眼睛還好好的,隻怕就要生氣了。 所以他不能說‘奴才還硬朗着,身子骨還行,一頓還能吃三碗飯,眼睛還不花,還能替皇上辦差’。這話說了,馬屁就拍到馬蹄上了。 他隻能說他比皇上的身體還不好,皇上才會高興。皇上高興了,他就放心了。 四爺的請安折子皇上閱後被發回,直郡王看到後氣得狠狠摔在地上! 他在屋裡如困獸般轉了數圈,恨道:“……把這折子給爺的好四弟送去!” 說罷大步離開。他走後随從才敢把折子拾起來,撣去灰土後叫來人給四爺送去。 圓明園裡,四爺正帶着兒子們在耕織園讀書。 耕織園裡有棵有年頭的銀杏樹,樹冠大的夠十幾個人在樹下乘涼。四爺就索性帶着孩子們在這裡讀書了,聽着樹上蟬鳴鳥叫,手捧一卷書,多麼風雅。而且也省得路上的功夫了。 四爺一身粗布衣服,卷着袖子和褲腿,頭戴鬥笠(怕樹上掉蟲子和鳥糞),手執書卷,下頭四個男孩也是一般打扮,再外圍的哈哈珠子們就規矩多了,都穿着普通官家子弟的常服,寶藍蒼青,腰系玉帶,然後戴着鬥笠。站在最外頭的就是太監和侍衛們了。 李薇有幸見過一次他們樹下讀書會的現場,心道: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弘時不停的撓着脖子根和手臂、腳踝等處,不是被蚊子咬了,而是粗布太粗,磨得他肉皮疼癢難忍。初春的時候穿,裡頭還穿着細棉布的裡衣。現在單穿就受不了了。 李薇心疼歸心疼,也隻好告訴他要麼跟他阿瑪一樣裡外兩套,那樣熱,要麼單穿這個,癢。 弘時猶豫再三,還是認為熱不能忍。癢就撓撓吧。 四爺背後有一個大木闆,放在西洋畫師用的那種架子上。四爺這個是特制的。木闆打磨平整後,上面夾了一大張白紙,一邊還擺着筆墨硯台。 這就是李薇看到他們的讀書會後蘇出來的黑闆變型:白闆。 四爺覺得這東西不錯,寫出來幾個孩子都能看見不說,懸腕壁書也是很有風格的事。于是包括哈哈珠子在内,每個孩子都回家跟父母們說要弄個這種白闆擱書房裡寫字。弘?S幾個的就由四爺全包了。 他還給李薇也弄了一個。 李薇偶爾用來寫寫畫畫,非常之爽。 請安折子送到四爺手裡,皇上僅批了一個字:好。 四爺收起折子,笑得淡淡的得意。 李薇感覺這不像是弘時赢錢,更像是弘時在牌桌上搞鬼,騙到人時的神情。 呵呵呵呵~你們都掉到我的坑裡來了~
271、熱河時疫
...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李薇在課本上就學得這一首記得最牢固,她記得應該是寫作文佳句一百摘抄時,老師重點強調:寫草原風光一定要有這一句! 這個頑固的印象就這麼戳在了她的腦海裡,跟着她穿越了時空,回到幾百年前都沒忘了。 敬愛的語文老師,您欣慰嗎? 李薇内牛滿面中。 六月中旬,起因好像是四爺的一封請安折子引發了皇上的慈父之心,皇上就表示四兒子啊朕好想你,快來陪阿瑪避暑吧。 于是,四爺就打包行李,帶着她在三?伏?天裡趕路去熱河‘避暑’。 隻要邏輯沒問題的人肯定就能發現這裡的問題! 沒發現問題的也可以在她悶在車廂裡吃了半個多月的土後趕到熱河,在背上、屁|股、大腿甚至胳肢窩裡都長了一大片汗疹的時候發現真相。 真相就是三伏天坐馬車趕路真蠢蛋也。 四爺當然也很慘,雖然他沒有直說,但比起她在車廂裡還能松快點(沒人的時候穿單衣,再熱可以把扣子适當解開幾個),在外面的四爺不但要頭頂烈日,跟他的馬相親相愛,而且他還穿了兩層衣服。 下車前才需要把衣服穿好的人每次都能看到他那濕透兩層衣服的慘狀。 幸好,因為有上次他在戶部值守的前例,路上洗衣不便,她早早的就叫人準備了一車的衣服給他替換。不是誇張是實指。 隻要停車休息,蘇培盛都會趕緊給四爺從裡到外的換一遍。 并非是他太嬌慣,而是大熱天整天騎馬,汗又多衣服又厚,這種種條件相乘在一起隻有一個結果。 李薇悄悄說:四爺的那裡腌了。 紅紅的一大片,說是汗疹,更像汗疹連成片起了水泡。 第四天就發現了,晚上休息時四爺先避開她叫了随行的白大夫,之後白大夫出去找了一套幹淨的剃刀(……)拿進去,再然後四爺晚上就沒跟她一起歇了。 她又隔了兩天才知道。四爺是絕不肯叫她看到他那裡是什麼樣的,是她先猜着了,試探的叫蘇培盛多給四爺換衣服,咱帶了一車呢。後來可能是他認為她知道了,那也無所謂了,就過來給她交了個底。 到熱河前在驿站裡他們做最後的休整,以期用最好的面目面見聖上。 四爺把她叫來再三交待,然後兩人躺下休息,第二天早上她就看到了。 看到後她想說紅紅的看着好可憐。 他拿衣服蓋住,推她:“去穿衣服,該走了。” 她依依不舍,他沒辦法,安慰她:“不疼,就是有點蜇。” 汗水一泡可不就蜇嗎? 她想給他撲點粉,止汗,他說不用,撲粉會糊住。=
= 所以到熱河後她沒有感歎這風景是如此的壯美!穿越這麼久終于跑草原上溜一圈了!而是擔心四爺到了以後還要去見皇上,萬一再參加個宴會什麼的,等他回來那腌的就更厲害了! 因為他沒時間換衣服。 李薇還是叫蘇培盛帶上了幾件裡褲和藥水,要是四爺去方便的時候可以順便換下。 她就在帳篷裡。熱河雖然有避暑山莊,但皇上住在裡頭,他們都住在外頭。四爺來得太晚,一時半刻沒有現成的好房子配得上他的身份:未來的王爺,鑲白旗旗主。 所以四爺來的時候隻有先請他住帳篷了。 帳篷并不小,準确的形容是布搭的宮殿或大房子更合适。正中一個大帳給四爺的,旁邊數個小帳。一個是她的,還有一個是給她的侍女的。還有給蘇培盛等人的,後面還有放行李的帳篷,外圍是侍衛們的。 整一個帳篷群。 她到的時候帳篷裡已經準備好了洗澡的熱水,浴桶前還擺着屏風。行宮也給她派來了侍候的人,宮女、太監、嬷嬷、姑姑都有。蘇培盛還把名單遞進來給她閱看,共八十九人送來給她和四爺使喚。 李薇就不考慮這些人用不用得了了,這些人都有各自的職位,全都是技術工。她隻需要記住幾個主要人物就行,跟他們打交道的是她身邊的玉瓶和趙全保。 洗去一路的塵土,她坐在帳篷裡晾頭發,玉瓶送來熱河特有的蒙古奶茶,說晚上還有正宗的蒙古烤羊吃。 “主子,他們說這裡有溫泉呢。”玉瓶興奮道。 在她的心裡,這次四爺帶她們主子出來就是玩的,熱河哪裡有好玩的,肯定要去逛一逛。何況四爺現在風光了,他們也能揚眉吐氣了。 李薇還掂記着四爺的屁|股,聽了隻是走了下神:溫泉治不治這個?泡泡會不會好點? 當晚,四爺留在皇上那裡用了頓飯,沒回來。而李薇這裡也并不寂寞,她還晾着頭發的時候,就有人前來拜訪了。 太子的兩個妾,一個劉氏一個範氏都過來磕頭的。非常不巧的是她正在晾頭發,偏偏又是太子家的。她隻好先把濕發挽成髻,客客氣氣的請進來見過後,等她們走了再拆了發髻繼續晾。 然後就再也安生不了了。 随駕的幾個阿哥家的人都來了。誰叫人人都是帶着格格或妾來的,就四爺帶了她。 三爺家的是李氏(……)和朱氏。八爺家是王氏,李薇還驚了下,她沒聽過這個人物啊。聽說給八爺生孩子的是張氏。但王氏的年紀卻不小了,目測與八福晉差不了幾歲。聽她說的也是出宮前就侍候八爺了,她猜這個王氏跟她和宋氏一樣,是給八爺在成親前練身手的。 王氏的氣質很好,溫柔純善。等四爺回來,她着重誇了這個王氏幾句。 四爺聽她感歎大家都是一界的人,她遇上他過得這麼好,王氏那麼好的女人卻被八爺辜負了,真是太可惜了。 他想笑,可現在這副姿勢實在是不适合笑的。 李薇舉着扇子時不時的幫他扇扇。白大夫都說了,他這個就是悶着了,不透氣的時候太久。除了用藥,最要緊就是保持透氣性,隻要不再出汗,皮是很容易長好的。 所以四爺就這麼M字開腿躺在榻上,晾PP。 帳篷裡彌漫着苦苦的藥味兒。 這一幕應該是很搞笑的,可她卻一點都不想笑,隻擔心:“你明天怎麼辦啊?能不能跟皇上說你一路上累着了,先歇兩天?” 四爺把她的臉扳過來,她老往那邊看,他不樂意給她看吧,她還發現了。反正兩人也是夫妻多年,這種醜态别人看不得,她看見了也無妨。 說實話,有時他也想被素素寵一寵。 “這不行,我來見皇上心裡是十分欣喜的,怎麼能累着呢?不但不能累,還要精神百倍。”他用委婉的話來告訴她這個道理,所以明天一早,天不亮他就要趕去行宮候見。最好能在皇上沒起床就站在宮門外,以表達他迫切想見到皇父的心情。 李薇也沒堅持,就說:“那你今天就這麼睡吧。”光PP睡,晾一夜。 看她又沖那邊探頭,他再把她的頭扳過來:“陪我說說話。” 李薇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她才不信他喜歡聽她說那些兄弟的妾室過來給她請安的事呢。剛來也找不到新鮮的話題,在她想話題的時候,四爺松了口氣,支起脖子也想看看那裡怎麼樣了。 恰在此時,帳篷外蘇培盛傳話:“爺,八爺求見。” 帳篷外,八爺見蘇培盛這個四哥的貼身太監都不進去,想了下記得王氏說四哥是帶着側福晉一道來的。 皇上傳召,他還有心情帶上側福晉。 再看看現在的天色,這還不到睡覺的時辰呢。他可是一直等着,四哥一從皇上那裡回來,他就趕來了。 這麼點功夫,四哥就跟側福晉摟在一起了? 八爺實在不相信四哥是這麼一個急色的人,何況這位側福晉跟了四哥也有十幾年了吧? 等他踏進帳篷後,聞到沒有散去的藥味就恍然大悟了。再看四哥,這麼短的時候已經穿戴整齊,連靴子都穿上了。 李薇還是第一次見八爺,這個多少人說過的溫潤如玉的人。第一印象就是:一個圓臉白胖紙。但看着确實十分的溫和。 八爺對着四爺行過禮後,又對她見禮。 他微微一笑,非常恭敬的道了句:“四嫂安。” 李薇頓時就蕩漾了下。等蘇培盛上了茶,她就跟着一道退下了。回到給她準備的小帳篷裡,她才把剛才見到的八爺拉出來細細品味了一番。 有句話說男人之美,在于說謊說得白日見鬼。女人之美,在于蠢得無怨無悔。 在八爺面前,就算你明知他隻是在客套,可能隻是随口哄你的。但還是叫聽得人無比的入耳,願意蠢那麼一回。 換句話說,八爺願意對所有人表現男人之美,哄遇到的每一個人。這幾乎就成了他的條件反射了。 她相信,哪怕她和福晉一起出現在八爺面前,他肯定也能哪個都不得罪,還叫人都覺得在他面前是特别的。 等四爺送走八爺,叫蘇培盛叫她過去。 她進去時他正在喝茶,衣服還沒脫。 “八爺找你有事?”她問。 “沒有。”四爺搖頭,還在沉思。 “爺一會兒還要出去嗎?不出去就把衣服脫了吧。”她又想起他的PP了,真叫人着急啊。 四爺愣了下,起身讓她脫。 她把他從頭到腳剝光,隻給他留了件大背心。光着兩條腿遛鳥的人上了床,她拿着藥水過來看要不要再塗一次藥,免得剛才都蹭到衣服上了。 四爺:“剛才見到老八,你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薇想了下,隻有一句話:“八爺是個很會說話的人。”哪怕明知他不可能對四爺安好心,對她這個四爺的側福晉也不可能抱有善意,可剛才那一面,她對八爺的印象還是很好。 不止是那句‘四嫂安’,還有他的态度,好像他是非常認真坦誠的。 四爺冷笑:“他可不是隻是會說話。”戶部欠銀的事交到他手上之後,可是有不少人都記着了八爺的恩情。 太子現在如大廈将傾,更有人冒出來認為隻有八爺這般德行才堪配太子之位。 雖然隻是零星的流言,但也叫人煩心。 見她好奇的等他繼續往下說,他道:“現在外面說他好話的人可不少。” 李薇道:“說說而已,未必是真心的。”她一直覺得施恩聚攏來的人心是不牢靠的,人心多變,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不在少數。 隻肯受恩,不肯報恩的也多得很,更有受恩就如結仇一般。她大學時有同學當助學人,一路當到工作後,沒有得到一句謝謝,反而有人追着要錢的也不是一兩例。她當年也跟同學一起掏過錢,但不像她是一對一幫助,她是隻捐物,買了東西遞過去,要書買書,要衣服買衣服。但不給現金。 就算是做善事,也希望付出的能得到最大的利用,而不是送給郭某某之流了,或者成了别人不勞而獲的理由。 反正,她不相信那些人會因為八爺施恩就成了他的人了。 四爺來了談興,問她:“怎麼說?” 李薇道:“爺沒聽說過?升米恩,鬥米仇。” 四爺笑起來,搖頭說:“老八可沒那麼傻。他真能給人一鬥,就能收回來一石,甚至百石。” 那些人支持老八,都是希望能得到一個比皇上更寬厚的太子。一個曹家已經叫人眼紅了,老八這是給了所有人都能成為曹家的希望。那些人敢不效死? 隻怕皇上都沒想到把戶部交給老八會這樣吧? 第二天,四爺一早的就出去了,臨走說李薇可以自便。想出去轉轉就帶齊侍衛和随從。想去城裡逛也行,坐轎子去,晚膳前回來。若是一個人無聊,也可以叫人來陪。 李薇也嫌坐在帳篷裡發呆太浪費這大好風光,正打算出去好好欣賞一番,用過早膳就有人來請安磕頭了。 昨天來的是四爺一輩的兄弟家的,今天來的都很客氣的說,想您昨天剛來沒有空,才沒趕來磕頭,側福晉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等晚上天暗下來時,四爺回來後見她正靠在榻上叫玉瓶扇扇子,一副累癱的樣子。 “這是怎麼了?”怎麼比他在行宮一天還累? 李薇看他精神勃發,眼睛亮,腰背挺直,心道這不公平,他身上還有傷,結果忙了一天還這麼有勁。 四爺聽說她今天一天都叫人堵在帳篷裡見人,笑道:“你說一句不見,難不成她們還敢闖進來?” “是不敢啊……可是叫她們白跑一趟不是不好嗎?”李薇也很怨,“要是我出去了倒好,在帳篷裡卻推說不見人,這也太過分了點。” 四爺在屏風後自己換了衣服,單衣單褲的出來,輕輕拍了她的腦袋一下:“那以後你還不累死?日後來求到你跟前的人會更多,你能一天十二個時辰不停的見人嗎?” 李薇轉了個腦筋:四爺這是說他日後會比現在更風光?站在更高的位置上? 她過去把他的褲子剝了,先看傷處,鮮豔的紅色已經發暗了,但邊緣還有一點紅潤潤的。她上手摸了下,大片的地方都發硬了,這是傷口已經開始收口了。 “終于快好了。”她給他塗上藥,也不叫他穿褲子了,拿單被給他蓋着,端熱水來給他擦身。這樣也不能泡澡了。 吃晚膳時的時候,四爺坐在那裡,大腿上搭一件單衣,端着一碗綠豆粥喝,面前的桌上靠着他擺了一盤涼拌白蘿蔔絲,李薇面前的是一盤鹹水鴨,早就說好的羊肉就不能端上來了,他這樣最近要涼血清火,不能吃燥的。 來熱河後,四爺幾乎天天都去皇上跟前侍候着。隻有皇上不叫他的時候,他才回來帶她出去。他的PP來了以後不用騎馬,四天就好了。 總得來說,四爺的心情相當不錯。十三爺更是恨不能一天跟他的好四哥請個十回八回的安,雖然他不太能四處亂跑,李薇也是才知道十三爺現在更像是監視居住的狀态,去哪裡都要請示皇上,不可能四處亂跑。 但也不是完全不叫他見人,至少他可以每天跟幾個哥哥打聲招呼,請個安問個好。 十四爺就像是專業撩閑的,偶爾過來趟,要麼三四天不見人影,也可能一整天都長在四爺身邊,從用早膳開始一直到用過晚膳還不肯走。 三爺跟四爺倒像是完全不見面了,至少她就沒見四爺特意去拜訪過他三哥。 太子一直跟皇上住在行宮裡,不具參考價值。 連李薇都覺得四爺是來刷存在感經驗值的,雖然他也很深刻的跟她說,這是皇上怕他在京裡跟直郡王鬧得太厲害,主要是直郡王太像一條瘋狗(原話),聰明的人都不會跟他認真。所以才把他叫出京來,叫直郡王自己在京裡撲騰去吧(原話)。 大概樂極隻能生悲。 四爺感冒了。 晚上他回來有點小咳嗽,摸額頭也真的有點熱,臉也紅得厲害,眼睛水亮水亮的。問他,他說白天在外頭出了一身汗,又在風裡跑了一陣馬,大概是着涼了。 所以晚上他隻喝了一碗粥,叫來白大夫号了脈,白大夫皺眉說一時看不出來,抓了點大青葉、連翹、闆藍根和草河車,熬了叫他用了,說可以治風熱感冒。 “先這麼看看,明早奴才再來請脈。”白大夫道。 四爺換了衣服躺下後一會兒額頭就摸着燙手了,李薇摸了他的屁|股,熱呼呼的好像快化了。 他邊咳嗽邊笑着拉開她的手:“你這是把爺當成弘時了?” “爺沒事,你回去歇着。明天過來。”他推着她道。 李薇不想走,說她把他當弘時也不算錯。他現在這樣,叫她到旁邊的帳篷裡,這裡都交給下人們侍候,她實在是不放心。就跟當年二格格生病時一樣。 四爺見她答應得好好的,一轉頭就在屏風外的榻上歇了。他的喉嚨裡就像吞了一把羽毛,咳得止都止不住。白大夫說咳得很了容易傷喉嚨,叫他不要用力咳,但也不能使勁忍着,順其自然。 有她在外頭躺着,他這心确實是放了一半了。不然晚上有點什麼事,蘇培盛不好做主時,有她就方便多了。 他叫來蘇培盛,叫他們先派人去行宮告罪,就說明天大概不能去給皇上請安了,請皇上不要怪罪。也請皇上放心,有大夫照料,他不會有事。 叫人去了之後,四爺就一直等着行宮的回話。等蘇培盛回來後卻沒有帶來皇上的隻字片語,也沒有賜醫、賜藥。四爺的心裡多少蒙上了一層陰影。 面上不顯,他對蘇培盛擺手叫他退下,咽下喉中的癢意,強迫自己入睡。 半夜,李薇是猛得驚醒的。 蘇培盛已經往帳篷外沖了,她跳下榻就往裡跑,一股惡臭混和着酸腐的氣味彌漫在帳篷裡。繞過屏風,昏暗的帳篷裡,四爺正伏在榻上嘔吐,他扶着榻沿的手臂青筋直跳。 她顧不上多想,走過去跪在榻上用力把他撐起來,看來他都快滑下去了。 他不停的嘔,好像要把胃袋給吐出來。 她沒發覺自己已經吓哭了,隻能輕聲哄他:“沒事,爺,吐幹淨就行了,吐幹淨就不難受了。” 他抓住她的手,吐得脖子臉通紅,脖子好像都大了一圈。他晚上就喝了一碗粥,吐幹淨後就全是黃色的水。 白大夫被蘇培盛扯進來了,李薇也被人扶下來,太監們架住四爺,把地上和榻上的污物都清幹淨。玉瓶和玉盞扶着李薇繞過屏風,裹上鬥篷把她給扶回到小帳篷去,一邊拿衣服給她換,一邊急切的安慰她:“主子别擔心,爺肯定沒事的。” 換好衣服她還要往四爺那裡去,玉瓶攔住她道:“主子,您現在去也幫不上忙,等會兒白大夫就該過來找您回話了。” 李薇愣了下,腦子雖然一時反應不過來,還是推開玉瓶道:“我過去看着,有話直接問白大夫。” 玉瓶沒擋着她,急得跺腳。 其實李薇明白玉瓶是在替她擔心。四爺這病來得急,是好是歹不好說。但根據一般的慣例來看,主子生病,侍候的人都跑不了。對她來說,可能蘇培盛他們才是侍候的人。可對皇上一級的人來說,她也在這一行列中。 明白歸明白,可她想了下,要是皇上責問她沒有侍候好四爺,拖她出去打闆子,一二十闆子還是能挨得下來的。 進了帳篷裡,大概是已經用上了熏香,惡臭、酸腐味和濃烈的香氣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更為惡心的味道,幾乎叫人窒息。 白大夫和蘇培盛都圍在四爺榻前,看着是已經收拾幹淨了。榻下的地毯已經撤走了,隻剩下光秃秃的地闆。 見她過來,兩人都讓開了。 四爺躺在那裡,看着還算有精神,就是就算在黃色的燈光下看,他的臉色也呈現一種青白色。 見她過來,他伸手過來握住她的。 她坐下後先問白大夫能不能不熏香?換成醋熏,再擡些木炭進來吸吸帳篷裡的味兒。 白大夫怔了下,馬上說:“這個是可以的,可以的。” 不等她再吩咐,蘇培盛馬上去辦了。 白大夫深吸一口氣,道:“主子爺這個病,奴才現在還是看不準……” 是看不準,還是不敢說? 李薇不好判斷,她猜也猜不出來。剛才她在小帳篷裡換下來的衣服中還有一些糞便,四爺這是又拉又吐,而且很急,叫他根本來不及喊人下榻。 聯想到他下午的發熱,說是急症也真是很快,但也不能保證這個病不是前幾天就染上了,這幾天都在潛伏中,今天發病。 她轉頭問四爺:“爺這幾天在外頭吃什麼東西了嗎?肉或他們的茶湯一類的?”要是腸胃炎就好了,吃壞肚子,拉幹淨吐幹淨就行了。 四爺搖搖頭,對她笑了下,轉頭對白大夫就換了副顔色:“白世周,爺心裡有數,你照方抓藥,治吧。橫豎爺若出不了熱河,你一家子就到下頭去侍候爺吧。” 白世周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看他的神色,再聽四爺剛才的話,李薇的心一下子就揪緊了!她瘋狂的轉着腦筋,四爺這病莫非是急性傳染病?需要用抗生素的那種,她在網上看過到說冰箱裡長綠毛的肉上就能提煉出青黴素。現在怎麼辦?喂四爺吃點長綠毛的肉? 回神時她的手正被四爺緊緊握住。 四爺看她像是吓傻了似的都快哭了,使勁抓她的手引她回神,笑道:“怕什麼?有爺在呢。” 他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白大夫已經退下去開方熬藥了,蘇培盛悄悄進來,送來的成筐的木炭擺在帳篷角落,茶爐上放着盛滿醋水的小鍋,滾沸的醋化為蒸氣,消除了帳篷裡難聞的氣味。 李薇想起大蒜也能殺菌,讓蘇培盛去問白大夫,四爺現在吃大蒜會不會有好處? 蘇培盛看四爺,心道李主子這都開始說胡話了,叫她這麼瞎指揮可不行。 結果四爺含笑看了李主子一眼,對他點點頭。 蘇培盛隻好去了,這爺都能供着李主子胡鬧,他操得哪門子閑心? 但白大夫聽了卻點頭說:“可行。”還歎氣,“一遇事反倒糊塗了,多虧李主子想着。” 蘇培盛都愣了,難不成李主子還瞎貓撞到死耗子了? 少頃,蘇培盛端着一碗大蒜粥過來了,白大夫說四爺又吐又拉,現在肯定腹中空虛,用碗大蒜粥也是可以的。不過要是四爺沒胃口也不用勉強。 李薇接過來,先叫四爺嘗了一勺,道:“爺,有胃口嗎?想吃才能吃,不想吃就最好不要吃。勉強吃下去隻會給身體增加負擔。” 蘇培盛悄悄看了李主子一眼,這跟白大夫說的倒是如出一轍。 四爺咽了一勺等了會兒,點頭說:“想吃,拿來我喝了吧。”他也怕吃下去馬上再吐出來,幸好胃裡沒造反。 一碗熱粥喝下去,剛才還打寒戰,渾身冷汗,現在就好多了。胃裡暖洋洋的舒服,四爺推了一把還守在榻旁的她,“回你的帳篷歇着,明天白天還有得忙。” 他病了,她肯定是要在這裡侍候的,明天來看的人估計也有不少,都要靠她去招待。這會兒熬了夜,明天肯定就沒精神了。 李薇這時一點睡意都沒有,“等你喝了藥我再去歇着。” 白大夫端藥進來,先自己喝下一碗,再給四爺解釋說這藥還是調理脾胃,止瀉,退燒的作用。 “爺,時疫并無良方,隻能按症下藥。奴才學藝不精,不敢擔此重任。奴才賤命一條,主子爺卻是龍子鳳孫,懇求主子請皇上賜下太醫醫治,以策萬全。”白世周端着藥最後還是不敢往上遞,直接跪下了。 他是真不怕自己這一條命,自從進了四爺府,哪回不是提着腦袋在幹活兒?但他怕因為自己一個人,害了一家,甚至一族的性命。 四爺沉吟,道:“明日一早,爺會去求醫。” 白世周感激涕零,連蘇培盛都一副感動的要哭的樣子。 李薇吃不準自己是不是也要跪,才要起身就叫四爺按住了。白世周這才膝行着把藥遞上來,她幫着喂四爺喝了,停了一刻不見有什麼不良反應,白世周才松了口氣退下了,說他就在帳外侍候。 李薇也沒再回她的小帳篷,還是歇在了屏風外。 此時已經是淩晨四點了,她最多就躺了半個時辰就起來了。洗漱時四爺又叫蘇培盛扶着用了一次恭桶,白世周叫人把恭桶拿出去看,她也想去看,叫四爺給拉回來了。 “你去看什麼?都是穢物。”他道。素素雖然不嫌棄他,可那種髒東西還是不能叫她去碰。 用早膳時,李薇想讓人再給他做一碗大蒜粥,結果四爺和白大夫都說不必,等太醫來了再做處置。她想起聽四爺提過,宮裡治病不給吃飯的規矩,擔心從今天起他就要餓肚子了,還是叫人做了,端上來看他想不想用? 四爺本來一直撐着,結果求見皇上求醫求藥的人一直到中午還沒回來,他就把那碗粥給用了。暫時還是用着白世周的方子。 白世周比四爺還緊張,他怕擔責任,不到一天就好像瘦了一圈。 李薇不明白,四爺的帳篷離行宮并不遠,是什麼耽誤了這麼長時間? 一直到黃昏,才由八爺把太醫帶來了。八爺并沒進帳篷,隻是在外頭跟四爺喊了幾句話,蘇培盛和李薇都出去了。 八爺溫言道:“皇阿瑪聽說了四哥重病,十分焦急,還想出宮來探望,隻是叫大人們勸住了。特地賜下太醫四名,另有藥庫由着四哥取用。日後每日都要将四哥的脈案和藥方上呈禦覽,以安聖心。” 要是太醫能在上午送來,李薇肯定會在感動的。但現在都一天了才把太醫送來,她實在是想問皇上那邊就缺這四個太醫?别以為她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皇上出巡時至少要帶走太醫院一半的太醫,最好的幾個都會在皇上身邊。 剛才那四個從服色上看,院使、院判都沒有。 她擠不出來笑,隻好僵着臉。帳篷裡四爺叫人扶着跪在榻上叩謝聖恩。 太醫們驗過藥方,看過脈案,重新給四爺改了個藥方,到了晚上睡前,他身上的熱度好像是下去一點了。 結果又是半夜子時左右,四爺上吐下洩,體溫飚升到燙手的地步。李薇在旁邊扶着他都像是挨着個火爐,連他呼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人卻在不停的打寒戰。 太醫們圍在一起讨論方子,她在榻邊陪着換過衣服,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的四爺。 四爺是不會死的。 她心道,他會當皇帝,他是雍正。 四爺沒有聽到聲音,伸手往旁邊一摸抓到她的手,再往上一摸,一手的濕意。 “……”不哭。 他輕輕拍拍她的手。 爺不會有事,不哭。
272、紫禁之颠
... 四爺得病是在八月中旬。到了八月末,皇駕回銮。 李薇早兩天就得到消息了。行宮送來的太監和宮女聚在一起說話時她聽到了,他們擔心的是皇駕回銮後,他們怎麼辦? 李薇想:這不太可能吧?難道皇上真能把生病的四爺扔下不管,自己回京? 四爺的脈案也是每天都會送到行宮裡,隔一日也會發回來,上頭還有一些批注。有一次甚至半夜送來,叫他們改藥方。 太醫們的藥方不說一日三變,至少也達到了三日一變。通常是兩三個藥方一起下藥,太醫們就天天商量個沒完。 說他們不用心也不對。太醫們天天抱着四爺吐出來的東西和拉出來的看個沒完,時不時的能聽到他們說‘這回好點了,是大黃起效了?’,‘還是不行,要不要再多加三分黃連?’等等。 李薇不能去班門弄斧,索性他們也沒有禁了四爺的吃喝,雖然開出了一尺長的禁忌食單,但也說四爺想吃什麼的時候,是可以嘗一點的,隻是不能貪多。 她就天天搗鼓吃的。 大蒜粥說起來并不好吃,她就改成大米粥裡放白糖,米粥收斂,白糖溫補,讓他就着糖蒜吃。有時拉得不厲害了,也可以吃一碗拌面,放上蒜泥和松花蛋,多加幾勺醋。 她記得以前拉肚子裡,到醫院,醫生開藥叫她補鉀。在這裡當然是不可能的,食物裡她記得一個是香蕉,一個是土豆。 香蕉就不用提,她讓人做醋溜土豆絲給他配粥,每次他能把那一盤吃完。看着多,其實宮裡上菜都是十分袖珍的,一盤最多炒兩個土豆。 平時喝水放一點點的鹽,殺菌又适口。 四爺這拉肚子和發燒也很規律,白天溫度會比較低,半夜會一下子燒起來。如果晚上不拉,白天一天都沒事。如果晚上拉了,連着兩三天都止不住。 他發病規律了,李薇的作息也跟着改了。一到半夜就格外精神,白天他沒事時,她就去小帳篷睡覺。 就是關于這邊的事,四爺沒有寫信通知府裡。 他說的是‘他們知道了也于事無補’。等四下無人時,他也跟她說了兩句真心話。 病了半個月後,他顯見的消瘦了,背上的骨頭都突出來了,換衣服時一伸胳膊就是一排肋骨條。臉頰吸腮,卻更顯顴骨高,形容刀削般的臉就是他現在這樣了。 目光深遂也有了,因為瘦了,眼睛就顯得大了,眉毛好像也濃了。 換句話說,人變帥了。 她拿這個開玩笑,他握着她的手湊到嘴邊輕輕親了下,兩手一起拉着她的手,輕歎道:“這下,素素要跟爺同生共死了。” “素素怕不怕?”他瘦長的指頭在她的臉上輕撫。 “怕,所以爺到了下頭,慢幾步,等等我。” 雖然她記得曆史上四爺是登基的,是雍正。不過世事難料,她都能穿過來了,誰知道會不會換一個人當皇帝?主要是四爺病到現在,太醫們真是使盡了渾身的解數,但他還是一日日的衰弱下去。 因為太醫們沒有專治四爺這病的藥方,隻能頭痛治頭,腳痛醫腳這樣來。所以雖然偶爾會降下他的體溫,或者止住嘔吐和拉肚子,停個幾天不知是什麼原因又複發了。那上一次的藥方就要再改。 改來改去,太醫們快把醫書給翻爛了,頭皮都撓破了,李薇也明白他們已經變不出新花樣來了。 可四爺這病還是不見明顯的起色。 行宮的人想走,因為他們怕死。蘇培盛幾個是躲不掉的,這幾日蘇公公特别的鎮定,當然脾氣也很大,被他發話拖出去打闆子的小太監就有五六個。 不過他在四爺面前還是一樣的恭敬,甚至對她也比以前恭敬多了。 李薇想,如果四爺真的挂了,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牽連李家。不過想想她還有四個孩子呢,李家應該不會有事。弘時太小,額爾赫還沒有指婚。 說起來她也是不想死的。 如果四爺死了,她是肯定要被問罪的吧? 除非四爺臨終上折替她求情。 李薇想過了,是求四爺上折救她一命?還是上折饒了李家養出她這個不中用的女兒,再給額爾赫求一道指婚? 想來想去她都覺得很虧。雖然在清朝活着很累,當人小老婆,當奴才都很惡心。但她也不想死。 所以她說完上面那句話,緊接着就肯定的說:“不過爺這次肯定是沒事的。” 胤?G怔了下,冰冷的心中像注入了一股暖流。 雖然他明知素素是個天真的小女人,她什麼都不懂,可能隻是憑一股傻勁說他不會有事。但是在太醫都快要放棄,連他都開始考慮後事的時候,聽到這樣的話還是不夠叫他又升起了希望。 “你真覺得爺會沒事?”他看着她的臉問。 “當然。爺一定會沒事的。”李薇想起他會是雍正皇帝,在這一瞬間無比确信他不會死在這個時候。 四爺近幾日有些灰心了,不然也不會跟她說什麼同生共死。 她看四下無人,伏到他耳邊小聲說:“我等着爺帶我回紫禁城。” 瞬間他把她的手握得生疼。 他狀若無事般緩緩拍着她的背,半天才嗯了聲。 她看他的眼睛,還是跟剛才一樣,近看就像白水銀裡養着兩丸黑水銀。 他看着她輕輕點了下頭,輕輕說:“好。” 九月初,聖駕起行。臨走把太醫院的左右院判留下了,行宮的藥庫也照舊開給四爺使。皇上留下了道手谕,四爺需要什麼東西可以八百裡加急回京去取。關于四爺的消息也不能再瞞着府裡,托八爺帶了封信回京。 皇上真走了,李薇反倒心靜了。她現在就是一門心思把四爺治好。 每天還是太醫開方子,喂四爺喝藥,攪盡腦汁想着給他做什麼吃。等白菜都下來的時候,她還叫人快馬去最近的市鎮買白菜回來,然後先用大骨湯熬粥,再把白菜切碎用幹淨的粗布包着絞成汁下進去。 香噴噴的有白菜炖肉香味的粥就出鍋了,放點鹽味道也是很不錯的。 她現在的任務就是把粥做出一百種花樣來。四爺現在隻能吃好消化的東西,不是粥就是面條。粥能做的花樣少,她就想辦法多做幾種味道。 四爺很捧場的喝了,不管她端什麼上來,他都吃得很香。 她還磨拳擦掌想做肉松,以前在現代用高壓鍋做過豬肉松,在這裡不知道行不行,步驟倒是還記得,就是劉太監不在,靠她自己比較沒信心。她已經習慣由她胡扯,劉太監做出成品的事了。 主要是她在四爺病床前也實在沒什麼作用,隻好盡量找些事來做。 就在她差不多快把牛肉松折騰出來的時候,四爺的病有起色了。 他有将近四天沒有拉肚子,沒有燒,沒有吐了。 她聽太醫說的時候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怔的看着四爺,半天才說:“……好了嗎?” 四爺握住她的手,盯着院判黃升問:“你真的有把握?” 黃升十分平靜的說:“奴才不敢保證四爺一定無事了,但現在看來這是個好兆頭,請四爺寬心,奴才等人一定會盡心竭力醫治四爺的。” 到底是侍候皇上的院判,四爺沒有為難他。 黃升擡眼看了四爺一下,低頭道:“若四爺無事,請恕奴才告退。” 四爺擺擺手,黃升帶着從太醫退下了。 李薇這會兒有點真實感了,心裡一松也想開玩笑了,悄悄說:“這位黃太醫好鎮定,一點都不害怕。白大夫當時都吓壞了呢。” 這段時間不害怕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 四爺:“他是侍候皇上的,經得多,見得多了。”他放開握着她的手,就這一會兒就是一手的虛汗。他現在還是虛,就算一時好了,今年頒金節前也無法回京了。 此時他倒是一點都不着急了。 就先在這裡養着吧。幾時皇上發旨來問他的安危,他再說回京的事。
273、帝師
... 秋花慘淡秋草黃。當年李薇讀到這句時,想像中的是一兩叢倚在牆角的細草,漸漸染上了秋意,弱不禁風,就像大觀園中的黛玉一樣就要迎來冰冷的寒冬。 她可從來沒想過,如果從腳下一直延伸到天際的秋草是怎麼樣的一種壯麗景色。簡直像是大自然正在演奏一曲名為秋的交響樂,渺小的人類對此無能為力。 所以她對四爺感歎了句:“秋天到了。” 四爺不要人扶,挺直腰背的站在帳篷外,眼前天高地闊的秋景讓人胸中的郁氣為之一散。 “來。”他牽着她的手,緩步向前。 他在帳篷裡住了快有兩個月了,雖然之前也叫人扶着他到外頭轉一轉,但他卻不是很願意。都是透透氣就回去了。 她猜他大概是不樂意叫人扶着。可一個正常人拉了兩個月的肚子,腿該軟得像面條了吧?沒人扶他根本走不出五十步。 現在大概是覺得腿上有勁了,不但自己主動要求出來,還拉着她散步。 就這李薇都不敢多走,散一會兒就拉着他站住賞景。 “很震撼吧?”她忍不住想感歎一二,“草原這麼大,一眼望不到邊。”在京裡是人把花草圈起來養,在這裡是草把人給淹沒了。 結果四爺道:“難得在熱河,多收些皮子和人參帶回去吧。” 她?辶訟攏?難得她想小清新一把,四爺一點都不配合。 可要說他對眼前的景色無動于衷也不對,從剛才起他就望着這連天衰草在發呆,或者說深思。他放開她的手,往前走了幾步。草原上的秋風吹起來,呼呼烈烈,刮過來能把人給帶倒。蘇培盛和玉瓶都趕緊過來用鬥篷把他們給裹起來。 來避暑是肯定不會帶鬥篷的,這還是看着一時走不了,在本地買的。 他們住在這裡,已經有些不太方便了。很多随身的東西都沒帶來不說,換季了衣服是大頭。能買幾件鬥篷應急,從裡到外的衣服多了,不可能都在這裡做吧?不說李薇,四爺是隻穿自己府上的針線房做的衣服的,叫外面街上店鋪的裁縫給他量身裁衣?那是難為他。 幸好,八爺随聖駕回京時已經送了信回去,驿站送來的信說行李就快到了。 “爺,風大了,咱們回吧。”她上前道。 “嗯。”他回身把手給她。 扶着他回到帳篷處居然看到了個不應該在這裡的人。 “雅索卡?”李薇先認出來了,這不是弘?S身邊的侍衛嗎? 四爺卻很平靜:“弘?S來了?現在到哪兒了?” 雅索卡甩袖跪下:“奴才給主子爺請安!給李主子請安!二阿哥離這裡還有一日的路程,阿哥叫奴才先一步過來報信。” 四爺喊他起來,叫來布爾根:“帶人去迎二阿哥。” 布爾根迅速點了五十個人,上馬後如狂風般卷走了。 帳篷已經重新紮好了,四爺從來了以後就是住帳篷,後來又生病,在這裡也就沒挪動。現在要走了,更不用折騰了。雖然也有人過來說準備好了宅子,請四爺移駕,被他給客客氣氣的拒了。 其實李薇看出來了,他其實已經記了那些人一筆了…… 他們要是在他病的時候說準備好了宅子,四爺肯定不介意搬過去的。結果生生叫他在帳篷裡住了兩個月。現在再說有宅子了,這台階遞得太晚了,四爺甯肯住帳篷住到底也不會願意把這節給邁過去。 進了帳篷,四爺又問了幾個弘?S在路上的事,經過哪些地方,有什麼人來拜訪過。雅索卡挺誠實的,不但說了有什麼人特别殷勤,還說了有哪幾個地方給弘?S絆子了,查驗行李啦,拿着四貝勒府的印鑒都不通容啦等等。 李薇從默默點蠟,到最後心道哪兒來這麼多找死的? 難道四爺這麼短的時間在京裡又失勢了? 雅索卡說了那麼多,四爺的面色絲毫未變,問完還很和煦的說:“一路護着二阿哥辛苦你了,去歇着吧。” 然後囑咐李薇安排雅索卡的食宿。 這都方便:紮個帳篷就行。榻上多鋪幾層褥子,加一張羊皮褥,烤羊走起,您還要點兒别的嗎? 行宮裡來的八十九個人,從中撥兩個去侍候雅索卡也不難。 李薇考慮到四爺都特意囑咐她了,撥去的人中一個太監,一個十八、九的宮女。 行宮裡的宮女不少都從當地征去的。這裡比京裡或其他地方好的就是這裡的宮女幾歲出去都不愁下家,李薇問過那個宮女後,賞了她兩套金首飾(她就要這個),然後她就很爽快的去侍候雅索卡了。 李薇好奇的問管這個宮女的嬷嬷,這宮女怎麼好像一副占大便宜的樣子? 嬷嬷笑道:“主子是關内來的,不大明白咱們這個地方。格佛賀這姑娘家裡沒多少錢,她的兄弟姐妹多,等她出嫁時最多隻能分到十幾隻羊。所以她才從小就來當宮女。主子賞她的黃金就能買下她一家的性命了,何況侍衛大人年輕英武,哪怕沒有黃金,格佛賀也不會不願意的。” 李薇頭一次幹拉皮條這樣的事,聽了這話心裡好受多了。 嬷嬷頓了下,接着說:“而且,若是她侍候的好,說不定能說動侍衛大人把她帶回去呢,那她就要享福了。” 李薇怔住,忙問:“她不是宮女嗎?” “她年紀大了,草原上女孩少,行宮的宮女都不會幹到三十歲才放出來,那就生不出孩子了。天可汗年年都來,我們要把最年輕、最美麗的姑娘獻給天可汗。格佛賀想出宮,隻要說一聲就行了,不會有人想留下她的。”嬷嬷道。 真是一個地方,一個風俗。 回到帳篷裡,四爺沒有休息,正在寫東西。他一不用躺着就閑不住了,太醫們也不敢約束他。所以蘇培盛一看到她就很高興,迫不及待的替她通報:“爺,李主子回來了。” 四爺嗯了聲,放下筆拉住她坐下:“都安排好了?” 李薇點點頭:“我還給他安排了個宮女。” “應該的。”他随口道。 她朝桌上看了看,發現他起草的還是請安折子。 “爺,咱們還不回去嗎?”不着急? “不急,等弘?S來了以後,叫他先回去送信。咱們再等一等。”他道。 李薇沒想到他還打算叫弘?S先回去。她以為就算他們不急着回京,弘?S也應該留下的。 “……那,黃太醫他們不會跟皇上說嗎?”她找了個外人來質疑四爺這個決定,會不會不太靠譜? 依她看四爺想裝病應該不容易吧?别的不說,奉命來醫治他的那些太醫難道不會寫折子禀告皇上:我們把四爺治好了! 這種歡欣鼓舞、加官進爵的好事,隻怕他們早就争着搶着告訴皇上了吧? 四爺特别有味道的笑了下,揮退蘇培盛等,把她拉近摟住輕聲告訴她:“那你想想,他們是願意在這裡治我這個已經好了的病人,還是願意回京去治一個病勢沉重、位高權重的病人呢?” 那當然……! 李薇捂住了一聲驚呼,對面的四爺還在笑,好像在說:這下你明白了吧? 她這下是真明白了。 等到午膳前黃太醫來請脈時,一本正經的樣子叫她盯着看了很久。不管是之前四爺病重時,還是現在他痊愈之後,黃太醫的表情都沒變過。 黃太醫走後,四爺笑話她:“你盯着人家黃太醫是想看出什麼來?” 就是看不出來啊。她這麼說,他笑話得更厲害了:“黃升是在禦前侍候的,要是能叫你從他臉上看出端倪來,那他也坐不到左院判這個位置上。” 黃升回到帳篷裡,那幾個太醫都在等他,見他回來不由得都圍上來。一個試探道:“黃兄,不知四貝勒今日的脈相如何?” 黃升搖搖頭,歎道:“還是拿不準啊。不如下午張兄随我一道去給四爺請脈吧?” 這位幹笑兩聲,隻好應了,但也不敢再多問。 見其他太醫都好像有話想說,黃升就是裝不知道,一本正經的斟酌藥方,一會兒親自抓藥秤量,在帳篷裡忙得團團轉。其他太醫見了沒有辦法,隻好都辭出去了。黃升這才放松下來,把剛才寫的方子揉了,另鋪一張紙,擡頭寫下黃芪三錢就停了筆。 這群傻子都不明白,這個時候急着往京裡趕是嫌命長嗎?四爺這裡都大安了,什麼時候回京都行,不見四爺一點都不着急?這上頭人的态度都擺出來了,還一個勁的問個沒完。 黃升翻了會兒醫書,又添上一味柴胡,一味丹參。 四爺需要徐徐調養,他嘛,也無須着急,慢工才能出細活兒。 黃昏時,弘?S就到了,随行而來的還有數輛騾車。他跳下馬來,快步奔到四爺跟前跪下時,李薇幾乎都不敢認了。 不過短短數月分别,弘?S已經長成了一個大男孩,個頭好像猛得蹿了有三四寸,喉節都長出來了,下巴上還有青色的胡茬。骨架拉起來,手腕的骨頭都粗硬起來,肩膀也寬厚了。 “阿瑪,額娘。”他看到四爺時眼睛亮得像有星星落進去了。 “起來吧。”四爺看到兒子,也有了幾分感歎。 等進了帳篷,李薇才找到插話的機會,她把弘?S拉到身前仔細打量了好幾遍,看出來他還是瘦了,人也曬黑了,手上的繭子也厚了。真不知道到底是誰到熱河轉了一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在府裡住着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她不敢深想,隻能把擔心先咽下去,笑道:“瞧你這一臉的土,先去洗漱一下,換身兒衣服再過來陪我們用膳。” 四爺本想先問正事,見素素心疼兒子就改了主意,點頭說:“你額娘說的對,你先去換衣服。既然到了這裡,什麼事都可以先放放。一會兒有的是時間說話。” 弘?S好不容易見到額娘和阿瑪,這幾個月在京裡的煎熬一下子都過去了,他渾身一松,趕路的疲憊湧上來,也開始覺得髒兮兮的站在額娘和阿瑪跟前不合适。 “那兒子就先退下了。”他跟着蘇培盛出去了。給他的帳篷早在雅索卡來了之後就叫人趕緊紮起來了,熱水也早就準備好了。 李薇好不容易見着了兒子,實在舍不得他離開視線,見他走了,就對四爺說:“爺,我去看着他。” 四爺笑了下,擺手道:“去吧,去吧,知道你想他了。” 李薇屈膝謝過就趕緊攆出來,見雅索卡正在給弘?S請安磕頭。 弘?S拍着他的肩道:“你趕過來也辛苦了,去歇着吧,晚上再去見見你的兄弟們。” 雅索卡笑出一口白牙,她才發現弘?S和雅索卡都曬成一個色了。難道他們走後,弘?S在京裡天天跟侍衛們操練? 在帳篷裡給弘?S洗澡時,李薇按捺不住慈母之心,挽起袖子進去幫忙了,可把弘?S羞得不輕。 她問起其他孩子,弘?S也學會了避重就輕,報喜不報憂,嘴裡都是‘姐姐好,弟弟們都好,弘時調皮,把園子裡禍害得不輕’。 她也不再逼問他,一會兒見了四爺,他總該說實話了。 晚膳時,四爺面前還是一碗粥,李薇陪他一起喝粥,弘?S面前倒是烤肉、炒菜和米飯。他看了桌上的菜說:“我也喝粥……” “别胡說,你這個年紀喝粥怎麼可能吃得飽。”李薇給他挾了一塊烤羊排,“快吃,吃完你阿瑪還有話問你呢。” 四爺剛才看了這段時間的邸報,還有戴铎、傅敏、顧俨等人寫給他的信,對京裡的情勢已經有數了。從弘?S這裡最多是能更直觀的感受一下,畢竟有些事隻有當面才能看清楚,書信上的到底不能寫得太明白。 吃完後,四爺還有心考了考弘?S這段時間的功課,慢慢的就叫弘?S放松下來了,連李薇都覺得京裡再大的事,到了四爺的手裡都是小菜一碟。 換過茶後,四爺捧着茶碗溫柔問他:“京裡如何了?說說吧。” 如果說之前京裡的氣氛帶給弘?S的是驚懼和憂慮,現在就是氣憤了。 “他們話說的很難聽,阿瑪沒跟着皇上回來,就把您當成了十三叔那樣,還說您……”弘?S把後半截吞回去了。 四爺點點頭:“……說我被皇上厭棄了?” 弘?S來了以後見阿瑪這裡侍候的人絲毫不敢怠慢,已經知道傳言不可信了,氣憤後就是激動:“阿瑪,等你回京後一定能吓死他們!” 四爺笑起來:“你這孩子……”卻不說弘?S說得不對。 氣氛輕松起來,弘?S跟着就說了很多京裡其他人的事。 太子回京後還是一樣,回宮後就不見動靜了。但京裡關于他的傳言越來越多了,太子在後宮中驕奢淫逸,太子的爪牙在外面依仗太子之勢做下許許多多的惡事。都說以前是畏懼太子才不敢說出來,現在卻都跳出來了。 直郡王聽說了太子做了這麼多惡事,氣得怒發沖冠。 三爺也歎氣說太子實在是過分了。 八爺十分仁厚。 十三叔回京後還是沒有動靜,但被人發現他的請安折子上有皇上批的‘不大勤學忠孝之人’幾個字。 “也是因為這個,外面就有傳言說阿瑪也是跟十三叔一樣,攪和到太子二伯的事裡去了。”弘?S說起來還是有幾分不忿,“十四叔倒是叫十四嬸來看過兩次……” 雖然十四叔叫十四嬸登門了,可在弘?S看來這遠遠不夠。因為八叔來的都比他多。 父子兩人一直說到了晚上十點,平常這個時辰都睡醒一覺起來了。李薇開始是不打算管,但看四爺說着說着就靠到迎枕上了,就知道他還是累了。上前打斷他們說:“明天再說吧,弘?S今天趕來了一天的路,快回去歇着。” 弘?S這才驚覺阿瑪是久病之人,他還想請罪,李薇忍不住推他出去:“你跟哪兒學了這些東西?請什麼罪?快回去睡覺!” 回來看四爺面上帶笑,她靠過去摟着他輕聲說:“爺不在京裡,家裡人都受委屈了……” 不然,弘?S以前是無論如何想不到‘請罪’這個事的。 四爺拍拍她,拉她上來兩人一起躺下。 她看他的談興還沒散,就叫人隻留一盞燈,兩人躺着說話。 靜谧的帳篷裡,隻有這裡一盞燈火,照亮這方寸之地。 她小聲說:“爺,我明白你為什麼要等皇上發旨意來才回京了。” “嗯?”四爺笑了下,撫着她的背:“說說看?” 聽了弘?S的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咱們自己回去就灰溜溜的。有皇上的旨意,風風光光的回去,才能打消京裡的流言啊。”她道。 “有點意思了。”四爺道。 “還有,剛才弘?S說起十四叔和八叔……”李薇想起以前她也這麼拿四爺和八爺比過,兩下一串,靈光一閃,她突然想通一件事。 “八叔是故意的吧?他是故意把十四叔比下去的。”以前四爺相結交裕親王府、直郡王府、承恩公府時,總是不知不覺的就被八爺給襯得不起眼了。 要說對裕親王府等幾位王府,八爺做得比四爺好還有話說,拉攏宗親權貴嘛。 但他把十四爺比下去是圖什麼?四爺又不可能對他好。 難不成是想讓四爺對十四爺有心結? 反正聽弘?S的意思,他都覺得十四叔做的還不如八叔好,這個心結已經成功種到弘?S心裡了,府裡其他人是怎麼想的呢? 她這不會是陰謀論了吧? 四爺笑起來,肩都在抖,拍着她說:“不錯,能想到這個已經不容易了。” “我說對了?”李薇反倒不相信了。 四爺笑完舒了一口氣,道:“老八就是這樣的人。他要做好人已經成了習慣,這是他的毛病。隻是做得多了,就容易過,反而叫人瞧出來。”說着刮了她的鼻子一下,“都叫素素看出來了。” 她心裡倒不像四爺那麼輕松:“……八爺的招數雖然老,可有用就行。弘?S都能覺得他十四叔做得不好,其他人估計也會這麼想吧?” 這世上最讨厭的就是這種暗地裡的挑撥。就算明知八爺有壞心,可還是會忍不住想埋怨十四。你親哥不在京,你多去看幾次很難嗎? 四爺也歎了聲,淡淡道:“……十四是膽小。”有事就往後縮,有好處就往前沖。早幾年還可以說他年輕不懂事,現在……呵呵…… 兩人再也沒有說話,過了會兒,四爺起身吹熄了燈,摟着她蓋上被子睡了。 其實,還有一件事她也發現了。 ――四爺好像正在教她。 給她澆水,替她施肥,一點點的引導與點撥,教她去看這個風波詭谲的朝堂故事。
274、風光回京
... 弘?S來了,不但帶來了京城的消息,還緩解了李薇的不安。 避開四爺時,他還把李家的消息告訴她了。 李薇聽到李家一切都好的消息時,确實松了口氣。關于四爺的消息甚嚣塵上,李家也受到了一點點的影響。不過李文璧是地方官裡的實權派,他上一次的京察是優等,在沒看到四爺真的倒下前,還真沒什麼人敢動李家。 “舅舅家一直閉門不出,我出京前去看過他們。”還有件事,弘?S不知道該不該說。李薇看出來了,追問他,他才道:“……其實也有人上門跟郭羅瑪法打聽阿瑪的事,攪得舅舅家都不能出門買菜。” “然後舅爺就找了一群閑漢蹲舅舅家的路口,看到有那看着不是那條街上的車啊人過來,就朝人家腳下扔馬糞……”弘?S還奇怪為什麼那一塊有好幾個人蹲着打牌,那群人看到他帶人過去,吃不準是想上來搗蛋還是想怎麼樣,就跑去把他兩位舅爺給喊來了。 一問是自家親戚,大舅爺把他領過去,他好奇啊,一問,大舅爺很簡單的說了下。 搞得弘?S當時都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 大舅爺他們還怕人一早就發現了,還拿幹淨的包袱布啦,牛皮紙啦,把馬糞包起來放到路中央去。 有那手賤的撿起來就有樂子瞧了。 更多的坐車坐轎來的,不當一回事直接踩過去或碾過去…… 弘?S跟額娘說完,見額娘笑得見牙不見眼。 李薇連聲道:“挺好,挺好的。”她就說嘛,她家舅舅怎麼可能會等着看李家被人堵門呢? 弘?S就放心了,更繪聲繪色的說:“還有人吵着要報官嘛,大舅爺和小舅爺都是步軍統領衙門的,一過去什麼事都不用說了,閑漢們一轟而散,全撒丫子跑光了,大舅爺和小舅爺帶着人來,不能白來啊,告官的還要倒找錢給舅爺呢。” 樂得李薇中午吃飯時還是想起來就笑,笑得四爺也被她逗笑了,問她:“你都樂一天了,跟爺說說。” 正吃飯呢,說這個不合适。于是吃完飯她哈哈哈的說了,話沒說完自己先笑倒了。 虧得四爺聽懂了,笑道:“你這兩個舅舅果然都是人才。” 說罷起身寫了封信,她好奇的問:“寫給誰的?”其實更想說晚上不用再辛苦了吧?明天再寫啊。弘?S來了,四爺也好像精神多了,這幾天就是不停的寫信,寫了改,改了再寫,她懷疑他是打算給京城裡的人都寫一封。 像她阿瑪李文璧有一封不奇怪,可是李蒼和李檀都有一封是不是就畫風不對了? 四爺你話唠…… “隆科多。”他道。 給這位佟三爺寫什麼?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人。 以前她受曆史電視劇的影響,認為四爺跟隆科多私交很好,誰知他根本就對隆科多半煩。屬于必須打交道,但很不願意打交道的那種。 現在這種不招待見的人都能得四爺一封信,那給李蒼和李檀寫就不奇怪了。 寫完也就兩張左右,豎排字寫得也不多,加起來三四百字吧。她看過給李蒼的,是說李家現在可能有會些艱難,叫他孝順李文璧,照顧李家,不要着急雲雲。給李檀的是叫他好好跟傅敏讀書,平時功課有不懂的也可以去園子裡,都是一家人不要拘束了。 隆科多這封她就沒辦法看了,但看他一會兒就寫好了,也沒寫太多東西。 李薇覺得他其實就是把信當明信片用了。這時要是能有手機就好了,四爺可以發短信以表慰問。比寫信省事。 之後幾天,他叫弘?S帶着她出門逛街去。各種皮子買了好幾大箱,一箱箱寫好簽子,宮裡娘娘有兩箱,十三和十四府上各兩箱,李家和烏拉那拉家也各兩箱。 粗粗一看,好像是一視同仁了。但李家那幾口人,跟烏拉那拉家那幾家人是一回事嗎? 李薇總覺得她占便宜了,為這個得意了好幾天。 直到四爺說弘?S該回去了,他來的時候帶了好幾騾車的東西,回去隻多不少。 “我不在京,但各府的禮數都不能少了。這些東西帶回去,就說我在這裡有太醫照顧着,一時并無大礙。”四爺道,他其實還想再囑咐些,但這些天已經說得很多了,最後想想該說的都寫在信裡了,歎道:“行了,跟你額娘告别後就快走了,早些上路,免得路上變天再凍着你了。” 兒子要走,李薇實在很想哭,當着兒子的面隻是囑咐他一路當心,遇上為難你的就給他們銀子,現在你阿瑪不在京裡,被别人欺負一下也是難免的,咱先把仇記下了,等你阿瑪回京替你報仇。 弘?S從頭到尾含笑點頭,特别有四爺的範兒,最後說:“額娘放心,姐姐和弟弟我都會管好他們的,舅舅家那邊我也會常去看看的。我等你和阿瑪回京。” 四爺叫弘?S帶回京的信都足有一箱子,一點都不誇張,他還仔細的都标好了簽子,免得弘?S弄錯了。 弘?S挺緊張,想在這裡找個鐵匠木匠做個結實的箱子,怕把這一箱子的信給弄丢了。 四爺安慰他:“都是家常的信,無礙的。”然後就從懷裡掏出一本明黃封面的折子,也不怕吓着兒子了,遞給他道:“既然你來了,這折子就由你帶回去吧。到時叫你大哥随你一道進宮,把這折子遞給皇上。到時皇上若有空,說不定還會叫你去回話。” 弘?S接過折子就夠緊張了,一聽還要面聖,人眼看就僵了。李薇也覺得四爺太過分了。 四爺安慰他:“到了禦前一切照實說就是,切務耍小聰明。不過你這個倒是不用擔心,要是弘時就不好說了。”說完他笑了,還以為自己說了個很好笑的笑話。 弘?S和李薇都笑不出來。 李薇看着兒子的樣,隻好也跟着安慰他:“不怕,你阿瑪都說了,真見着皇上了就皇上怎麼問,你就怎麼說。你這麼想,你的年紀才多大?皇上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你在他那裡就是一個淺盤子,不管裡面裝的是什麼都是一眼到底。所以你完全不用害怕,不用緊張。” 弘?S:“……TAT” 貌似弘?S不像被安慰到的樣子,但他還是上了馬,在侍衛的護送下走了。 李薇一看到兒子的背影很快變成黃沙中的一個小點點後,眼淚嘩啦一下就掉下來了。 四爺笑得呵呵的拉她進帳篷,給她擦淚,繼續笑道:“我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 李薇正思念兒子呢,他這沒頭沒腦的說什麼? 他還在笑,看手帕上擦了兩道黑,再看她的臉上眼角下也是兩道被淚沖下來的黑道道,笑得牙都露出來了,開心極了。 換了個手帕接着給她擦淚,道:“你這叫坦然啊,還是破罐破摔啊?”他還特意挑了個跟她平常愛用的俗諺相似的,“打不赢就幹脆不打了,比不過就幹脆不比了?” 李薇奪過他手裡的手帕,自己擦淚,不過她一擦眼角,四爺就笑。 她白了他一眼:“這不是挺好的嘛。”多麼有生活的智慧啊。她一直很佩服自己這一點,總比非要上去撞一次,才能發現自己打不過要好吧?她通常都是一眼望去,哦,這人比她強,那她就跪下唱征服了。 四爺搖頭,心道你要真是這樣的人,那就該跟宋氏一般了。外面瞧着是軟,軟得好像沒一點脾氣。等人要坐上去了,踩下去了,才發現下面還有幾根硬骨頭,不知不覺就硌人一下,硌得狠了還能叫人疼。 福晉以前從沒把素素看在眼裡,如今怕是已經被硌得不輕了。 隻是照她看來,大概以為都是他偏心所緻吧。 他摸着素素的肩,軟中帶骨,柔裡有剛。 李薇感覺現在挺甜蜜的,沖他展顔一笑,自覺應該十分美好。 四爺:“噗……咳,素素,叫人給你打水洗臉吧?” 洗臉? 李薇愣了一下,跟着就呐喊了。=口= 蘇培盛一直在外頭侍候着,二阿哥剛走,四爺牽着李主子回帳篷肯定是想獨處啊,他才不會進去礙眼呢。 過了會兒突然聽到四爺的大笑聲,然後喊他:“蘇培盛,拿熱水來。” 蘇培盛送了熱水進來,四爺揮手叫他出去,再親自去屏風後把剛才捂着臉躲進來的素素給牽出來,親自擺毛巾遞給她,哄道:“沒事,沒事,也不是第一回了,爺都看過兩次了。” 李薇:QAQ 四爺趕緊再換個說法:“素素那眼線畫得可漂亮了,爺可喜歡看了,一會兒爺給你畫。” 叫他給她扒着下眼皮畫眼線?她還要把眼珠使勁往上翻?她就是再想不開也不會做這種事! 所以,洗過臉後,趕跑好奇的跟過來的四爺,躲在小帳篷裡重新塗粉上胭脂畫眼線,再出來見到四爺就總不自在。 ――他一晚上看到她的眼睛就笑。 笑毛啊!! 今年的頒金節就是在熱河過了。做為滿人的大節目,熱河也是要盛大慶祝的。 因為四爺做為唯一在這裡的皇上的親兒子,就算他還住在帳篷裡,對外還是‘未痊愈’的狀态,也無法抹殺掉他的重要性。 先是熱河附近的部族都前來拜見,一撥撥的層出不窮。這就顯出住帳篷的不方便了,沒門沒院的,人家一來連裝不在家的可能都沒有。 當然,四爺還‘病’着,也沒什麼人非要四爺出面接待。更多的人是把禮物送來了,往帳篷前一堆,人就又走了。 除了部族這種比較正式的拜見外,住在附近的百姓好像也把四爺當菩薩拜。常常時他們還在帳篷裡睡覺,聽到帳篷外不遠處一群嗡嗡聲。一開始不知道,後來聽到這個動靜,叫來侍衛問一下,侍衛都是說:數十丈處,有數十位百姓,帶着臘雞、風幹的牛羊肉,扛着成袋的黃米和青稞麥等,還有帶活的小羊羔的,還有自家織的布啦。 最?宓氖前炎約夜媚锼屠吹摹! ±钷币壞慵刀實男畝濟黃穑?伏在榻上笑得快斷氣。 他們就在帳篷裡聽到外面那個純樸的蒙古大漢拍着胸脯說他的女兒會給羊、馬接生,給剝羊皮,吃得少,睡得少,一定能好好侍候四貝勒!他還帶來了一群羊當女兒的嫁妝! 她都笑岔氣了,四爺本來有些心煩,想叫蘇培盛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人趕遠點,天天堵在帳篷外實在叫他的心情不太好。 但看素素笑成這樣,把他也給引得笑了,拽過這個沒良心的東西輕輕打了幾下屁|股,說她:“有人送女兒來侍候你家爺,你就高興成這樣?不吃醋了?以前在你跟前漏個一兩句都能給爺臉子看。” 最後還是她出面,賞給那才十三歲的姑娘一套黃金首飾當她的嫁妝,請她阿瑪把她領回去了。羊也請一起帶走,都給那姑娘當嫁妝吧。 眼看就要過冬,草原上的冬天來得早,天冷得快。其實行宮夠大,但問題就是皇上臨走前沒發話說四爺可以住進來。現在天都冷了,不能叫四貝勒在帳篷裡過年吧? 他們就再來請四爺移駕,說已經準備好了一處宅子,樣樣都準備好了,一定要請四爺搬進去,不搬過去他們就跪帳篷前不起來了。八旗的熱河駐軍是不敢請四爺去軍營裡住,但也四處想辦法給四爺找宅子,驿巡道也出來說,驿站雖然房舍簡陋,但也打掃幹淨請四爺移駕。 四爺原先說住帳篷住到底,但也沒打算死扛。主要是黃太醫說他現在還有些虛,要養回原來那麼健康至少要半年到一年。受凍是肯定不行的。 他就跟李薇商量,想住到驿站去。那裡本來就準備了給過路官員的屋子,住那裡面子還沒塌下來。 反正他是死活不會住到給他準備的宅子去的。 李薇表示我都聽您的,驿站的屋子很好啊,等京裡的家信很方便。 他們剛要準備搬過去,皇上的旨意到了。 四爺和她都松了口氣。 皇上的旨意叫四爺回京,随旨還有一封皇上親筆所書,思念兒子的信。 四爺讀過以後,她也有幸能瞻仰一番。大意就是:四爺病的時候,皇上也正在犯頭疼,随行的人因為擔心他的身體,更擔心四爺病重的消息會讓皇上傷心過度加重病情,就把這事瞞着他了。 後來他得知四爺病重後,十分憂心,賜醫賜藥,日日詢問他好了沒有?還傳他的脈案和藥方親閱,每天皇上忍着自己的病疼,吃過藥,批過折子後就要擔心四爺,連茶端在手上都會忘了喝,這都是因為擔憂四爺的緣故。 後來京裡的事不能拖延,他隻好忍疼回京,臨走叫人一定要好好照顧四爺。 回京後,他每天都盼着四爺能好轉,每晚都會為四爺念經一個時辰。太醫們每旬遞上去的關于四爺的事他都會第一時間看到,哪怕是正在用膳或跟人說話。并且,會為四爺的病稍有起色而能多用半碗湯。 回來吧,我親愛的兒子。阿瑪現在半夜時常會驚醒,坐起身後想起你一個人在遠方,思念不已。你的病好了嗎?快回來叫你的阿瑪看看吧。 前面都還好,隻有最後一段叫李薇有些心酸。再看前頭,也不覺得皇上隻是在裝模作樣,他對四爺應該也有幾分真心。 怪不得看完皇上的信後,四爺就起身去屏風那頭發呆了。鋪上紙寫信,寫一句要想半天。他大概也被觸動了。 等四爺寫完信過來,她就說:“爺,咱們回京吧?” 四爺把炕桌上的紙折起來,點頭:“先叫他們把咱倆随身的東西收拾了,剩下的行李可以慢一步。咱們先走一步。” 晚上,兩人躺在一起時,她靠着他小聲說:“爺,我想皇上心裡還是想你的。” “……嗯。”他輕輕歎了口氣,拍着她說:“是的。皇上……心裡是有兒子們的……” 隻是長大後的兒子帶給皇上的就不是親情,而是威脅了。所以皇上疼愛十五、十六這群小兒子,對二十阿哥也是寵愛有加,卻警惕他們這群長大的兒子。 以前,他聽奶娘講過草原上狼群的故事。狼群裡年輕的公狼長大後就會把年老的狼趕出狼群,它們會挑戰狼王,戰勝者會把戰敗者咬死。衰老的狼王不想死,就隻能逃出族群。年輕的狼王會帶頭追殺年老的狼王,一直把它趕出狼群的領地。 年老的狼王遍體鱗傷,穿過荒蕪的原野,樹林,最後在春天到來前凍死在結冰的小溪邊。 當年他還問過奶娘,那狼王要是不想死該怎麼辦呢?奶娘就說,有的狼群會把成年的狼趕出狼群,叫它們去外面建立新的族群。 他就說這樣好,因為原來的族群會越來越大,老狼王也不必死。 可現在他明白了。狼王總會有老的那一天的,到時就算不被同一個族群的青年狼打敗,也會被來挑戰的外族的狼,或者侵入領地的其他野獸咬死。 這樣看來,還是由同一族群裡出生成長的年輕的狼來繼任狼王更好。 第二天,四爺就帶着李薇出發回京了。前來送行的部族有的就算沒有得到消息,甯可追出百十裡也要攆上四爺,送别一番後再放他走。 搞得四爺不得不叫人使勁趕路。 黃太醫等也跟着一道回京,他們說四爺的身體還沒好,就算能騎馬,也最好不要天天騎。結果四爺根本沒打算騎馬進京,他準備了一輛大車,總夠住下他和李薇兩人,坐起時能裝七八個人。 有這麼一輛車,身帶聖旨回京的四爺風光極了。沿途的驿站都替他準備好了替換的馬匹,每過一地時甚至會有驿站和當地的官員迎出二十幾裡路,臨走時也是依依不舍,有不少官員有奧斯卡的演技,見了四爺都像見親爹,送走四爺時淚灑長亭,哭出十幾裡的不在少數。 李薇從一開始的震驚,發笑,到最後都習慣了。 跟他們對四爺的深情厚意相匹配的,他們的行李也越來越多了。她都懷疑他們是想把家底都搬給四爺。 最後四爺不得不再一次把行李車留下,叫他們緩步進京,他們先走。 如是再三後,他們終于看到北京城了。 李薇問他:“爺要進宮嗎?”要謝恩吧?要去跟皇上表現一下父子情深吧?黃太醫他們從城門口就跟四爺做别了,他們是一定要回宮複命的。 四爺搖頭,道:“不,先回園子。我寫折子給皇上。” 李薇先是驚了下,然後就明白了,悄悄問他:“爺是想等……”等皇上再下道旨,宣你進宮? 四爺笑得十分淡然,好像在說‘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她想給他跪。 四爺這是打算把架子拿到底了。他要皇上下旨‘請’他回京還不算,他還要皇上再下旨,‘請’他進宮。 他要把皇上對他的寵愛顯擺給整個京城的人看。 叫所有說他失寵的人都打臉打得啪啪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