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弘?S來了,不但帶來了京城的消息,還緩解了李薇的不安。 避開四爺時,他還把李家的消息告訴她了。 李薇聽到李家一切都好的消息時,确實松了口氣。關于四爺的消息甚嚣塵上,李家也受到了一點點的影響。不過李文璧是地方官裡的實權派,他上一次的京察是優等,在沒看到四爺真的倒下前,還真沒什麼人敢動李家。 “舅舅家一直閉門不出,我出京前去看過他們。”還有件事,弘?S不知道該不該說。李薇看出來了,追問他,他才道:“……其實也有人上門跟郭羅瑪法打聽阿瑪的事,攪得舅舅家都不能出門買菜。” “然後舅爺就找了一群閑漢蹲舅舅家的路口,看到有那看着不是那條街上的車啊人過來,就朝人家腳下扔馬糞……”弘?S還奇怪為什麼那一塊有好幾個人蹲着打牌,那群人看到他帶人過去,吃不準是想上來搗蛋還是想怎麼樣,就跑去把他兩位舅爺給喊來了。 一問是自家親戚,大舅爺把他領過去,他好奇啊,一問,大舅爺很簡單的說了下。 搞得弘?S當時都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 大舅爺他們還怕人一早就發現了,還拿幹淨的包袱布啦,牛皮紙啦,把馬糞包起來放到路中央去。 有那手賤的撿起來就有樂子瞧了。 更多的坐車坐轎來的,不當一回事直接踩過去或碾過去…… 弘?S跟額娘說完,見額娘笑得見牙不見眼。 李薇連聲道:“挺好,挺好的。”她就說嘛,她家舅舅怎麼可能會等着看李家被人堵門呢? 弘?S就放心了,更繪聲繪色的說:“還有人吵着要報官嘛,大舅爺和小舅爺都是步軍統領衙門的,一過去什麼事都不用說了,閑漢們一轟而散,全撒丫子跑光了,大舅爺和小舅爺帶着人來,不能白來啊,告官的還要倒找錢給舅爺呢。” 樂得李薇中午吃飯時還是想起來就笑,笑得四爺也被她逗笑了,問她:“你都樂一天了,跟爺說說。” 正吃飯呢,說這個不合适。于是吃完飯她哈哈哈的說了,話沒說完自己先笑倒了。 虧得四爺聽懂了,笑道:“你這兩個舅舅果然都是人才。” 說罷起身寫了封信,她好奇的問:“寫給誰的?”其實更想說晚上不用再辛苦了吧?明天再寫啊。弘?S來了,四爺也好像精神多了,這幾天就是不停的寫信,寫了改,改了再寫,她懷疑他是打算給京城裡的人都寫一封。 像她阿瑪李文璧有一封不奇怪,可是李蒼和李檀都有一封是不是就畫風不對了? 四爺你話唠…… “隆科多。”他道。 給這位佟三爺寫什麼?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人。 以前她受曆史電視劇的影響,認為四爺跟隆科多私交很好,誰知他根本就對隆科多半煩。屬于必須打交道,但很不願意打交道的那種。 現在這種不招待見的人都能得四爺一封信,那給李蒼和李檀寫就不奇怪了。 寫完也就兩張左右,豎排字寫得也不多,加起來三四百字吧。她看過給李蒼的,是說李家現在可能有會些艱難,叫他孝順李文璧,照顧李家,不要着急雲雲。給李檀的是叫他好好跟傅敏讀書,平時功課有不懂的也可以去園子裡,都是一家人不要拘束了。 隆科多這封她就沒辦法看了,但看他一會兒就寫好了,也沒寫太多東西。 李薇覺得他其實就是把信當明信片用了。這時要是能有手機就好了,四爺可以發短信以表慰問。比寫信省事。 之後幾天,他叫弘?S帶着她出門逛街去。各種皮子買了好幾大箱,一箱箱寫好簽子,宮裡娘娘有兩箱,十三和十四府上各兩箱,李家和烏拉那拉家也各兩箱。 粗粗一看,好像是一視同仁了。但李家那幾口人,跟烏拉那拉家那幾家人是一回事嗎? 李薇總覺得她占便宜了,為這個得意了好幾天。 直到四爺說弘?S該回去了,他來的時候帶了好幾騾車的東西,回去隻多不少。 “我不在京,但各府的禮數都不能少了。這些東西帶回去,就說我在這裡有太醫照顧着,一時并無大礙。”四爺道,他其實還想再囑咐些,但這些天已經說得很多了,最後想想該說的都寫在信裡了,歎道:“行了,跟你額娘告别後就快走了,早些上路,免得路上變天再凍着你了。” 兒子要走,李薇實在很想哭,當着兒子的面隻是囑咐他一路當心,遇上為難你的就給他們銀子,現在你阿瑪不在京裡,被别人欺負一下也是難免的,咱先把仇記下了,等你阿瑪回京替你報仇。 弘?S從頭到尾含笑點頭,特别有四爺的範兒,最後說:“額娘放心,姐姐和弟弟我都會管好他們的,舅舅家那邊我也會常去看看的。我等你和阿瑪回京。” 四爺叫弘?S帶回京的信都足有一箱子,一點都不誇張,他還仔細的都标好了簽子,免得弘?S弄錯了。 弘?S挺緊張,想在這裡找個鐵匠木匠做個結實的箱子,怕把這一箱子的信給弄丢了。 四爺安慰他:“都是家常的信,無礙的。”然後就從懷裡掏出一本明黃封面的折子,也不怕吓着兒子了,遞給他道:“既然你來了,這折子就由你帶回去吧。到時叫你大哥随你一道進宮,把這折子遞給皇上。到時皇上若有空,說不定還會叫你去回話。” 弘?S接過折子就夠緊張了,一聽還要面聖,人眼看就僵了。李薇也覺得四爺太過分了。 四爺安慰他:“到了禦前一切照實說就是,切務耍小聰明。不過你這個倒是不用擔心,要是弘時就不好說了。”說完他笑了,還以為自己說了個很好笑的笑話。 弘?S和李薇都笑不出來。 李薇看着兒子的樣,隻好也跟着安慰他:“不怕,你阿瑪都說了,真見着皇上了就皇上怎麼問,你就怎麼說。你這麼想,你的年紀才多大?皇上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你在他那裡就是一個淺盤子,不管裡面裝的是什麼都是一眼到底。所以你完全不用害怕,不用緊張。” 弘?S:“……TAT” 貌似弘?S不像被安慰到的樣子,但他還是上了馬,在侍衛的護送下走了。 李薇一看到兒子的背影很快變成黃沙中的一個小點點後,眼淚嘩啦一下就掉下來了。 四爺笑得呵呵的拉她進帳篷,給她擦淚,繼續笑道:“我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 李薇正思念兒子呢,他這沒頭沒腦的說什麼? 他還在笑,看手帕上擦了兩道黑,再看她的臉上眼角下也是兩道被淚沖下來的黑道道,笑得牙都露出來了,開心極了。 換了個手帕接着給她擦淚,道:“你這叫坦然啊,還是破罐破摔啊?”他還特意挑了個跟她平常愛用的俗諺相似的,“打不赢就幹脆不打了,比不過就幹脆不比了?” 李薇奪過他手裡的手帕,自己擦淚,不過她一擦眼角,四爺就笑。 她白了他一眼:“這不是挺好的嘛。”多麼有生活的智慧啊。她一直很佩服自己這一點,總比非要上去撞一次,才能發現自己打不過要好吧?她通常都是一眼望去,哦,這人比她強,那她就跪下唱征服了。 四爺搖頭,心道你要真是這樣的人,那就該跟宋氏一般了。外面瞧着是軟,軟得好像沒一點脾氣。等人要坐上去了,踩下去了,才發現下面還有幾根硬骨頭,不知不覺就硌人一下,硌得狠了還能叫人疼。 福晉以前從沒把素素看在眼裡,如今怕是已經被硌得不輕了。 隻是照她看來,大概以為都是他偏心所緻吧。 他摸着素素的肩,軟中帶骨,柔裡有剛。 李薇感覺現在挺甜蜜的,沖他展顔一笑,自覺應該十分美好。 四爺:“噗……咳,素素,叫人給你打水洗臉吧?” 洗臉? 李薇愣了一下,跟着就呐喊了。=口= 蘇培盛一直在外頭侍候着,二阿哥剛走,四爺牽着李主子回帳篷肯定是想獨處啊,他才不會進去礙眼呢。 過了會兒突然聽到四爺的大笑聲,然後喊他:“蘇培盛,拿熱水來。” 蘇培盛送了熱水進來,四爺揮手叫他出去,再親自去屏風後把剛才捂着臉躲進來的素素給牽出來,親自擺毛巾遞給她,哄道:“沒事,沒事,也不是第一回了,爺都看過兩次了。” 李薇:QAQ 四爺趕緊再換個說法:“素素那眼線畫得可漂亮了,爺可喜歡看了,一會兒爺給你畫。” 叫他給她扒着下眼皮畫眼線?她還要把眼珠使勁往上翻?她就是再想不開也不會做這種事! 所以,洗過臉後,趕跑好奇的跟過來的四爺,躲在小帳篷裡重新塗粉上胭脂畫眼線,再出來見到四爺就總不自在。 ――他一晚上看到她的眼睛就笑。 笑毛啊!! 今年的頒金節就是在熱河過了。做為滿人的大節目,熱河也是要盛大慶祝的。 因為四爺做為唯一在這裡的皇上的親兒子,就算他還住在帳篷裡,對外還是‘未痊愈’的狀态,也無法抹殺掉他的重要性。 先是熱河附近的部族都前來拜見,一撥撥的層出不窮。這就顯出住帳篷的不方便了,沒門沒院的,人家一來連裝不在家的可能都沒有。 當然,四爺還‘病’着,也沒什麼人非要四爺出面接待。更多的人是把禮物送來了,往帳篷前一堆,人就又走了。 除了部族這種比較正式的拜見外,住在附近的百姓好像也把四爺當菩薩拜。常常時他們還在帳篷裡睡覺,聽到帳篷外不遠處一群嗡嗡聲。一開始不知道,後來聽到這個動靜,叫來侍衛問一下,侍衛都是說:數十丈處,有數十位百姓,帶着臘雞、風幹的牛羊肉,扛着成袋的黃米和青稞麥等,還有帶活的小羊羔的,還有自家織的布啦。 最?宓氖前炎約夜媚锼屠吹摹! ±钷币壞慵刀實男畝濟黃穑?伏在榻上笑得快斷氣。 他們就在帳篷裡聽到外面那個純樸的蒙古大漢拍着胸脯說他的女兒會給羊、馬接生,給剝羊皮,吃得少,睡得少,一定能好好侍候四貝勒!他還帶來了一群羊當女兒的嫁妝! 她都笑岔氣了,四爺本來有些心煩,想叫蘇培盛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人趕遠點,天天堵在帳篷外實在叫他的心情不太好。 但看素素笑成這樣,把他也給引得笑了,拽過這個沒良心的東西輕輕打了幾下屁|股,說她:“有人送女兒來侍候你家爺,你就高興成這樣?不吃醋了?以前在你跟前漏個一兩句都能給爺臉子看。” 最後還是她出面,賞給那才十三歲的姑娘一套黃金首飾當她的嫁妝,請她阿瑪把她領回去了。羊也請一起帶走,都給那姑娘當嫁妝吧。 眼看就要過冬,草原上的冬天來得早,天冷得快。其實行宮夠大,但問題就是皇上臨走前沒發話說四爺可以住進來。現在天都冷了,不能叫四貝勒在帳篷裡過年吧? 他們就再來請四爺移駕,說已經準備好了一處宅子,樣樣都準備好了,一定要請四爺搬進去,不搬過去他們就跪帳篷前不起來了。八旗的熱河駐軍是不敢請四爺去軍營裡住,但也四處想辦法給四爺找宅子,驿巡道也出來說,驿站雖然房舍簡陋,但也打掃幹淨請四爺移駕。 四爺原先說住帳篷住到底,但也沒打算死扛。主要是黃太醫說他現在還有些虛,要養回原來那麼健康至少要半年到一年。受凍是肯定不行的。 他就跟李薇商量,想住到驿站去。那裡本來就準備了給過路官員的屋子,住那裡面子還沒塌下來。 反正他是死活不會住到給他準備的宅子去的。 李薇表示我都聽您的,驿站的屋子很好啊,等京裡的家信很方便。 他們剛要準備搬過去,皇上的旨意到了。 四爺和她都松了口氣。 皇上的旨意叫四爺回京,随旨還有一封皇上親筆所書,思念兒子的信。 四爺讀過以後,她也有幸能瞻仰一番。大意就是:四爺病的時候,皇上也正在犯頭疼,随行的人因為擔心他的身體,更擔心四爺病重的消息會讓皇上傷心過度加重病情,就把這事瞞着他了。 後來他得知四爺病重後,十分憂心,賜醫賜藥,日日詢問他好了沒有?還傳他的脈案和藥方親閱,每天皇上忍着自己的病疼,吃過藥,批過折子後就要擔心四爺,連茶端在手上都會忘了喝,這都是因為擔憂四爺的緣故。 後來京裡的事不能拖延,他隻好忍疼回京,臨走叫人一定要好好照顧四爺。 回京後,他每天都盼着四爺能好轉,每晚都會為四爺念經一個時辰。太醫們每旬遞上去的關于四爺的事他都會第一時間看到,哪怕是正在用膳或跟人說話。并且,會為四爺的病稍有起色而能多用半碗湯。 回來吧,我親愛的兒子。阿瑪現在半夜時常會驚醒,坐起身後想起你一個人在遠方,思念不已。你的病好了嗎?快回來叫你的阿瑪看看吧。 前面都還好,隻有最後一段叫李薇有些心酸。再看前頭,也不覺得皇上隻是在裝模作樣,他對四爺應該也有幾分真心。 怪不得看完皇上的信後,四爺就起身去屏風那頭發呆了。鋪上紙寫信,寫一句要想半天。他大概也被觸動了。 等四爺寫完信過來,她就說:“爺,咱們回京吧?” 四爺把炕桌上的紙折起來,點頭:“先叫他們把咱倆随身的東西收拾了,剩下的行李可以慢一步。咱們先走一步。” 晚上,兩人躺在一起時,她靠着他小聲說:“爺,我想皇上心裡還是想你的。” “……嗯。”他輕輕歎了口氣,拍着她說:“是的。皇上……心裡是有兒子們的……” 隻是長大後的兒子帶給皇上的就不是親情,而是威脅了。所以皇上疼愛十五、十六這群小兒子,對二十阿哥也是寵愛有加,卻警惕他們這群長大的兒子。 以前,他聽奶娘講過草原上狼群的故事。狼群裡年輕的公狼長大後就會把年老的狼趕出狼群,它們會挑戰狼王,戰勝者會把戰敗者咬死。衰老的狼王不想死,就隻能逃出族群。年輕的狼王會帶頭追殺年老的狼王,一直把它趕出狼群的領地。 年老的狼王遍體鱗傷,穿過荒蕪的原野,樹林,最後在春天到來前凍死在結冰的小溪邊。 當年他還問過奶娘,那狼王要是不想死該怎麼辦呢?奶娘就說,有的狼群會把成年的狼趕出狼群,叫它們去外面建立新的族群。 他就說這樣好,因為原來的族群會越來越大,老狼王也不必死。 可現在他明白了。狼王總會有老的那一天的,到時就算不被同一個族群的青年狼打敗,也會被來挑戰的外族的狼,或者侵入領地的其他野獸咬死。 這樣看來,還是由同一族群裡出生成長的年輕的狼來繼任狼王更好。 第二天,四爺就帶着李薇出發回京了。前來送行的部族有的就算沒有得到消息,甯可追出百十裡也要攆上四爺,送别一番後再放他走。 搞得四爺不得不叫人使勁趕路。 黃太醫等也跟着一道回京,他們說四爺的身體還沒好,就算能騎馬,也最好不要天天騎。結果四爺根本沒打算騎馬進京,他準備了一輛大車,總夠住下他和李薇兩人,坐起時能裝七八個人。 有這麼一輛車,身帶聖旨回京的四爺風光極了。沿途的驿站都替他準備好了替換的馬匹,每過一地時甚至會有驿站和當地的官員迎出二十幾裡路,臨走時也是依依不舍,有不少官員有奧斯卡的演技,見了四爺都像見親爹,送走四爺時淚灑長亭,哭出十幾裡的不在少數。 李薇從一開始的震驚,發笑,到最後都習慣了。 跟他們對四爺的深情厚意相匹配的,他們的行李也越來越多了。她都懷疑他們是想把家底都搬給四爺。 最後四爺不得不再一次把行李車留下,叫他們緩步進京,他們先走。 如是再三後,他們終于看到北京城了。 李薇問他:“爺要進宮嗎?”要謝恩吧?要去跟皇上表現一下父子情深吧?黃太醫他們從城門口就跟四爺做别了,他們是一定要回宮複命的。 四爺搖頭,道:“不,先回園子。我寫折子給皇上。” 李薇先是驚了下,然後就明白了,悄悄問他:“爺是想等……”等皇上再下道旨,宣你進宮? 四爺笑得十分淡然,好像在說‘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她想給他跪。 四爺這是打算把架子拿到底了。他要皇上下旨‘請’他回京還不算,他還要皇上再下旨,‘請’他進宮。 他要把皇上對他的寵愛顯擺給整個京城的人看。 叫所有說他失寵的人都打臉打得啪啪響!
275、羊肚 四爺回京了! 隆科多接了城門尉給他送的信,顧不再抱着新納的小妾取樂,快馬加鞭就往城門口趕! 撲了個空。 氣急敗壞的隆科多把給他送消息的城門尉劈頭蓋臉抽了一頓,幸好這人還不算太傻,一邊躲一邊求饒,指着四爺走的方向道:“三爺!您往那邊追!走了不到半刻鐘!” 隆科多一想還是追四爺要緊,指着他罵:“下回記得叫你的人跑快點!不也省了你這頓打嗎?”說完一夾馬腹,向着這人指的方向去追了。 城門尉這才敢站起來,就算隆科多沒真打,他也護住了頭臉,一側臉頰上還是着了道,現在腫得有指頭那麼粗,紅亮亮的就帶上招子了。沖着隆科多的背影呸了口,扭頭就罵人:“誰去送的信兒?!你是屬王八的啊!!不會跑快點兒?!” 隆科多追着追着就勒了馬。他察覺這條道不是準備進宮啊,随從上來問:“爺?” 他轉了下眼珠子,嘿嘿嘿的笑了,“走着,咱回府。” 随從忙問:“爺您不追了?” 隆科多白了他一眼:“追個P啊,爺就是出來溜彎的。現在不想溜了。” 随從點頭哈腰的:“是,是。” 再有各府都得着消息的,有的如直郡王,直奔宮門口等着,也有如八爺,端茶就在自己府裡坐着。 但最後聽說四爺的車直接進了圓明園,一群人全抓瞎了。 老四這是想幹嘛? 圓明園裡正在上演認親大會。 下車時,四爺對李薇說:“你先回桃花塢去吧,我去見見福晉就過來。” “一道吧,我也要去給福晉磕頭的。”她是想順便一起見了省事。 四爺瞟了她一眼,笑得很有深意,輕輕歎道:“好吧,那就跟爺走吧。” 如果這時是遊戲中,她身上就該冒出個‘吃醋’的狀态了。問題是,這全是四爺的腦補。 在福晉住的宇素心堂中,弘晖帶着弘?S幾人站左邊,三個女孩站右邊,福晉站中間。一看到四爺,弘晖和大格格打頭就撲上來,在離四爺一步遠的地方撲通跪下,大哭ING…… 李薇跟在四爺後頭都有點傻了,她特别想問一句:你們哭喪呢? 她生的那四個雖然也跟上來一起跪下,但幸好沒哭的那麼激烈,雖然也都在掉淚,但至少還算普普通通的哭法。 再看福晉也是眼含熱淚,面帶微笑(?),一臉的欣慰之色。 李薇是很随大流的,反正見到孩子們她也眼眶有些熱嘛,頭一低眼淚就滑下來了。她也不擦,挂着這淚痕跟在四爺後頭進了屋。 四爺早忙得兩隻手都不夠用了,挨個把孩子扶起來,連聲勸慰:“好,好,都不要哭了。”說着他回頭看了她一眼。 李薇特意把頭擡起來,讓他看她也是哭得很動情的。 ……他真的很感動啊。 因為四爺的眼睛也濕潤了。 李薇心道:我的媽啊。 她閃到一邊,把舞台留給他們,拉着弘?S幾個去說悄悄話了,不妨她的場子還沒結束,福晉主動過來扶着她顫聲道:“妹妹,妹妹請受我一禮。”說着她就福下去了。 不敢當! 李薇雙手一托,膝蓋一軟,險些給她跪下。 不過她現在不太樂意跪人了,最多算半蹲,但她肯定保證自己給福晉矮上那麼一小截兒。 “不敢當,姐姐,侍候爺是我的本分。”見到福晉她一點都哭不出來了! 李薇隻好?甯?她。 這麼一?宓幕埃?其實還很有苦大仇深相的。 恰在這時,三格格哭暈過去了。 打斷了一場感動人心的認親大會。送來鼻煙、參茶等物叫三格格醒過來,李薇趁機帶着自己的孩子都告辭了。 回到桃花塢後,李薇這才挨個把孩子們都摟了一遍。等坐到榻上,她還想跟以前似的把最小的弘時拽過來抱住,結果弘時不依,反把二格格推過來了:“姐姐是女生,額娘你抱着姐姐吧。” “切,你個小機靈鬼兒。”李薇抱住額爾赫就不撒手了。 當娘的這麼久不見孩子,肯定是操心吃得好不好,有沒有凍着熱着,在外面有沒有受欺負等等。結果她是照這個程序問的,孩子們答的卻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弘?S是這麼說的:“府裡的供給沒變,皇上回來後阿瑪雖然沒消息,可園子裡的供給還是内務府送來的,沒有趁機克扣和以次沖好。當時我們也是憑這個猜阿瑪大概不會是跟十三叔似的。” 二格格跟着說:“對,我們知道這裡頭八叔可能給咱們府上行方便了,可要是阿瑪真倒了,八叔肯定不會再費這個事。” 弘昀接話:“八叔都沒落井下石,我們就想阿瑪的問題不大,可能是真病了。” 李薇:畫風不對吧孩子紙們…… 過了會兒,四爺把弘?S叫走了。晚上孩子們都各回各屋了,她想把弘時留下來吧,人家也不領情,一點都沒有思念額娘舍不得離開的意思。 倒是弘昀貌似有一點點的不舍之意,被她看到立刻想留下來! “弘昀想額娘嗎?留下來跟額娘一起睡吧?額娘給你洗澡!” 她這麼說來着。 然後弘昀就吓跑了。 有必要嗎?! 你現在最多是小學生!小學生跟媽睡有什麼不行的! 等見了四爺,被孩子們抱着哭的四爺十分滿足,被孩紙們抛棄不肯一起睡的李薇沮喪了。 累了一路,兩人洗漱後就上床睡覺。 吹了燈,李薇悄悄挪到四爺身邊,依着他尋求安慰。 結果實在太累了,靠到他身上聞到他的氣味後瞬間睡着。第二天起來時已經把昨天想抱怨孩子的事給忘掉了。 回到圓明園後,好像一時還是無法放松下來。太醫院還是每日過來給四爺請一次脈,但黃太醫這位院判聽說是進宮侍候皇上還是太後去了,來的太醫一個叫張獻,一個叫李德聰。 但兩人隻是純請脈記脈案,藥方還是黃升開的那個。吃夠一旬停下來,兩人就宣布四爺基本痊愈了,未來半年到一年内還是要小心,盡量不要生病,因為他經過這次大病,身體虛虧,中氣不足,陽氣外洩,需要好好補一補。 簡言之,四爺最好不要勞神、熬夜、着涼、吹風、勞累,還要吃好喝好休息好。 李薇覺得這兩個人太不負責了,四爺正值壯年,雖然經過一場大病人是虛了點兒,但也沒變成紙糊的吧? 四爺卻很認真的聽完,轉頭就把兩位太醫的話如實寫在了給皇上的請安折上。 第二天,請安折送回來了。禦前第三紅人陳福不但親自送回來,還跟四爺說,皇上傳他明天入宮。 李薇能看出來,四爺聽完陳福的話,好像他頭頂上那片天都一下子變藍了。 當然他的表情沒那麼容易讓人看透,她是純感覺,類似一種心靈感應。 雖然久病後的肉還沒養回來而顯得臉頰消瘦,大冬天的外頭滴水成冰,他也凍得面青唇烏,所以‘一臉病容’還是非常合适的形容。 陳福應該是真相信他說的‘回來之後又病了,怕把病氣過給皇阿瑪所以才一直沒去請安磕頭’這個理由了。這也是四爺回京後對自己沒有第一時間進宮找的理由。 等陳福走後,李薇上前悄悄抓了兩把四爺腰間的肉。 把他抓得弓腰一縮,反手把她做怪的手抓過來,牽着繞上半個圈把她拉到面前來,摟住道:“搗什麼亂?嗯?”說着在她的腰上也抓了兩把,抓得她像活蝦一樣險些跳起來。 她笑個不停的伏在他耳邊小聲說:“你腰上都有肉了。” 被四爺按在榻上咯吱,笑到快斷氣。 四爺是屬于臉瘦,但身上長肉的典型。他一瘦先瘦臉,但一胖先胖腰。 回京後為了替他補身,李薇采取的是少食多餐式喂法,這樣既不會增加腸胃的負擔,又能最大限度的替他補充能量。 一般是隔兩個時辰就是一頓,多是湯水。早上就是熱牛奶配小蛋糕。是的,她把小蛋糕給蘇出來了,還有蛋糕卷。 這東西一點也不難,烤爐這東西也是給膳房說一聲就做出來了。 各種紙杯小蛋糕做出來,上頭再擠一團奶油,送上來連四爺都無法抗拒它的魅力。 到了下午就是羊肉枸杞湯。裡面放了很多羊肚。四爺一般不肯吃内髒,在他看來這都是下等人吃的下水。但李薇總覺得以形補形是有道理的,所以她特意讓的把羊肚切成絲,然後騙他是一種蘑菇。 四爺:…… 兩人一人一碗捧着,李薇嚼着羊肚絲,問他:“這蘑菇好吃吧?” 四爺:“……嗯。” 他挑了一根放進嘴裡,想起下午蘇培盛一臉菜色的過來跟他說李主子叫膳房把羊下水中的羊肚切成絲放到你的羊肉湯裡了。 四爺:“……怎麼回事?” 蘇培盛額頭都冒汗了,跪着說:“李主子想叫您吃……說這個以形補形……”李主子說了,膳房的人當面不敢頂她,但也不敢就這麼送給四爺吃,隻好悄悄透給蘇培盛。 蘇培盛恨得咬牙啊,可他知道了也不能不說啊,隻好來告訴四爺。 四爺也好奇,就是真放進湯裡了,她要怎麼叫他吃下去? 現在他知道了。 他挾起一條切成細絲的羊肚,不說他還真看不出來。蘑菇?虧她想得到。 意思意思吃了兩口,他把剩下的全撥她碗裡了。 李薇略愣的看四爺,他很正經的跟她說:“這種蘑菇我不愛吃。” 李薇:“……” 兩人的眼神之中流淌着默契。 李薇:他肯定發現這不是蘑菇了。 四爺:你就把心眼都用在哄爺身上吧。還蘑菇…… 對視十秒後,李薇默默把那半碗‘蘑菇’都給吃了。 其實……她也知道這招多半不會成功的…… 吃完後,她沖他笑。把‘我錯了’的信息用意念發出去。 四爺憋不住也笑了,她趕緊坐過去,勾着他的手指說:“我是想讓你補補,羊肚絲是好東西。” 他問過白大夫了,羊肚子确實對他現在的身體有好處。 他倒不是真的排斥吃這個,隻是想教她一個道理。 “哪怕是為爺好,你也不能瞞着爺。”他摟着她歎了聲,“瞞着爺的人太多了,素素,你别這麼做。” 李薇的心裡頓時酸得不成樣子,擡頭就想認錯和起誓。 四爺捂住她的嘴,晃着她說:“爺知道你是一心一意待爺好的,可你要當心,你怎麼知道會不會有人借着這個機會來害人呢?到時你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爺剛才吃了兩口,就是跟你說,爺沒生你的氣。但你以後不能再這麼做。想做什麼,有什麼想告訴爺的,直接說,爺一定會聽的。” 四爺說的她沒有想到,現在想起來就覺得自己之前蠢的可以,還自以為聰明。 她雖然吓了一身汗,但更确信四爺這是為她好。 四爺見她緩過來了,就笑道:“晚上可以再上一碗羊肉湯,放點肚絲。” 李薇點點頭,他見她不說話,就逗她:“肚絲不是隻能煮湯吧?還可以怎麼吃?” “涼拌。”她馬上說,“放點蔥絲,加辣椒油和花椒油。”然後看着四爺說,“爺現在不能吃有辣椒的東西,還是先炖湯吧。” 爺一點都不想吃。 四爺笑着虛點了她兩下。
276、命與運 皇上十分的體貼,允許四爺明日再進宮。 第二天,四爺一大早就進宮了。然後不到午膳時就橫着被送回來了,額頭上還青了一大片,一看就是磕頭磕的。 李薇跟着蘇培盛匆匆趕到九洲清晏時,他剛剛醒過來對着地又吐起來。 一瞬間她幾乎要癱下去了。蘇培盛也是一聲驚呼,圍在四爺周圍的人幾乎是齊齊的倒抽了一口冷氣! 白大夫很快過來了,她當時已經先叫人把九洲清晏給圍起來了,正要往這裡趕的弘晖他們還有福晉都叫攔在外頭了。 四爺這次吐完後好像并不難受,就是說頭暈,胃還在往上翻。她都懷疑他是不是在皇上那裡磕頭磕太狠了? 她叫人先煮了一碗姜茶給他,熱熱的姜茶下肚後,他果然好受多了。 經過白大夫的診斷,确定他是磕頭磕的,不是複發。 “謝天謝地。”聽到這個她歎了聲。 四爺握着她的手,對白大夫說:“頭有些脹,開些藥來給我塗吧。” 李薇跟蘇培盛說去把福晉等人請進來,看着他的額頭說:“你整個額頭都青了,一會兒肯定會腫得像戴了帽子似的。你到底為什麼事磕得這麼厲害?” 四爺不願意用這副樣子見孩子們和福晉,叫人給他找了頂帽子先戴上。 他就這麼躺在榻上戴着帽子見了福晉。 福晉匆匆進來,李薇連忙起身行禮。 福晉道:“妹妹不必多禮。”說完沒有再理她,徑直坐到四爺榻前,關切道:“爺,您還好嗎?哪裡不舒服?” 李薇沒去管四爺怎麼跟福晉交待,跟在弘晖後面進來的是弘?S他們,孩子們都無一例外的吓白了臉,弘晖的神情更是跟天崩地裂差不多。 她招手把弘時叫過來,輕聲說:“你阿瑪沒事,大夫看過了,就是有點頭暈。” 弘時馬上機靈的順着她的話往下問:“剛才外頭不讓我們進來,大家都吓壞了。” 她道:“因為你阿瑪以前病的時候也是一樣的症狀,所以大夫沒有看過後,怕有危險才不讓你們進來的。” 屋裡的氣氛總算輕松點了。 李薇看了眼四爺,他沖她淺淺颌首,她就一屈膝先出去了。 她跟福晉在一起時,兩個人都不自在,帶着其他人也别别扭扭的。而且這次她先一步到了九洲清晏,又令人把這裡給圍起來,連福晉都擋在了外面。 說實話,她是應該向福晉請罪的。 但她卻不想當着四爺和孩子們的面請罪。罪該請,但她隻願意在隻剩下她們兩個時請罪。 九洲清晏剛剛經曆過一次激蕩,現在外面的宮女和太監們還沒有恢複過來,行動時個個都腳步匆匆,神色驚慌。 她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張起鱗才匆匆趕到,把她引到一旁的廂房裡。 過了會兒,額爾赫先帶着三格格過來。慢慢的孩子們都過來了,隻有弘晖還在那邊的屋裡。 弘昀說:“額娘,阿瑪真的沒事了?” 李薇肯定的點頭。雖然剛才看到他又吐了的時候,她真的有種世界要毀滅的感覺。那一刻的感受她這輩子都不想再重溫了。 她現在不太想說話,既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又覺得他在那邊跟福晉他們說得太久了。 還不知道他在宮裡出了什麼事,就不能等等再說嗎? 不知不覺她的眉頭越皺越緊,屋裡的氣氛也越來越緊繃。蘇培盛進來後還吓了一跳,格外恭敬,輕聲道:“李主子,主子爺的藥熬好了……” 那邊屋裡主子爺正跟福晉和大阿哥說話呢。 他今天也是腦抽了,以為還跟熱河似的都習慣了,一回園子就叫人先去喊的李主子。等李主子來了他才發現:他應該喊福晉! 所以現在他就不敢進去送藥了。 李薇點點頭:“送進去吧。” 蘇培盛:“……” 他苦着臉出去了。 弘時悄悄跟她說:“他剛才肯定沒安好心。” 蘇培盛進去送藥後不久,福晉和弘晖就出來了。李薇與孩子們紛紛起身相迎,等福晉上座,李薇坐在下首。 李薇心道:來了。 這會兒已經來不及叫孩子們避開了,但她也不想像之前因為弘昀的一個小失誤就跪下請罪,這是給孩子們的臉上抹黑。 她搶先道:“今天事情來得太急,我一時沒有考慮周到,顧不上許多就先叫人攔着不許人進出……” 福晉看來确實是有話,不過此時都吞回去了。 李薇繼續說:“倒是引起了一場虛驚。” 然後微笑看福晉。 這種情況下,元英不可能再問罪于側福晉,她之前準備的話都用不上了。 屋裡靜了一會兒。 元英笑道:“你也是替大家着想,快别放在心上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場風波消弭于無形。 然後屋裡又沒有人說話了。孩子們都在看她們倆個,元英捧茶,李薇眼神放空。 元英撐着用了半碗茶,放下後起身,對她說:“既然這樣,爺這裡就交給妹妹照顧了。” 李薇起身屈膝一福:“是。” 福晉走後,弘晖也跟着告退,他這一走就把男孩們都帶走讀書了。額爾赫也跟着大格格過來道别,女孩們不用讀書寫字,李薇怕她們回去又念經撿佛豆,給她們找了個活兒。 “你們阿瑪病着,看不到這園子裡的秋景,之前在熱河時就常常遺憾。你們不如在園子裡各尋一處景,畫下來拿給你們阿瑪,也讓他高興高興。”她道。 大格格原本的打算就是帶着姐妹們回屋去給四爺祈福,她還打算吃齋。一聽這個就拿不定主意了,不由得轉頭看向額爾赫。 “額娘說得對。”額爾赫自然是挺自家額娘的,想也知道回去後大姐姐會帶着她們去幹嘛。 “阿瑪一直躺在床上,肯定更想看看外面的景色。”她這麼說,還問三格格:“紮喇芬,你呢?” 三格格握着額爾赫的手:“我跟着二姐姐。” 兩票對一票,大格格也同意去畫畫了。 終于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李薇隐約有點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把孩子和父母都視為夫妻感情中的插足者。當她和四爺在熱河時,隻有他們兩人。雖然當時的一切她都不想再經曆一次了,但回到京城後,他們之間的人突然一下子變多了。 ……她覺得有點擠了。 就像剛才,她更想自己一直陪在四爺身邊,看着他喝下藥後安穩的入睡。 而不是他在那邊跟福晉說話,她在這裡安撫孩子們。 她愛她的孩子,可她也無法回避,她剛才就一直想讓他們都快點離開,隻有她和四爺兩人才自在。 這種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她有點接受不了這樣想的自己,在三個女孩都離開後,反而不急着去看四爺,而是坐在屋裡想理清她的思緒。 蘇培盛悄悄進來,奇怪的看着這位主子。 “李主子?”他說。 李薇醒過神來,蘇培盛道:“主子爺叫您過去呢。” 等見到四爺時,他靠在枕上仿佛昏昏欲睡,帽子已經取下來了,裹上了藥巾。 聽到她走近的聲音,他睜開一條縫,“怎麼一直不過來?” 她坐下後,他握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我跟福晉說說,是我叫人封的九洲清晏。”他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别放在心上。你做的對。” 她剛才還壓着大石的心突然輕松了,靠過去輕輕解開藥巾,他把頭擡起一點。藥巾下他的額頭已經腫起來了,看着就叫人害怕。中間一塊完全紫了,簡直像叫人打爛了似的。 他又握了下她的手,一手蓋住藥巾,輕道:“沒事,看着吓人而已。” 胡說。看他現在躺着都不敢平躺,幾乎是半坐的姿勢,就知道他肯定還想吐。 有心想問他見到皇上後出了什麼事,可又擔心他的身體,想叫他好好休息。 “你睡一會兒吧。”她道。 他擺擺手,現在搖頭,一搖就暈得更厲害了。 “睡不着,說說話吧。”他輕輕歎了口氣。 李薇把話在嘴裡轉了幾次,還是悄悄問他:“是不是皇上生氣了?” 四爺看着房梁,半天才說:“……沒有。” 他對她道:“……皇上想叫我保太子。” 李薇當然聽不明白。四爺對她笑了笑,他也不需要此時一個能聽懂的人在身邊。 他自顧自的往下說:“……直郡王想殺太子,皇上隻想廢了他。” “保太子并不難,難得是怎麼保?” “我不能推翻給太子定下的罪名……” 給太子定罪的是皇上。 “現在滿朝沒有人敢替太子說話,這樣下去,皇上會被直郡王逼得不得不殺太子。” …… 李薇明白他隻是想找個說話的人,就安靜的坐在那裡聽。 四爺想起當時在禦前,皇上問他,是不是也認為太子罪無可恕? 太子謀刺皇上之事,從頭到尾都沒有被披露出來。 東暖閣裡,康熙坐在榻上,喃喃道:“……朕不想殺自己的孩子。就算他做了再大的錯事,他都是朕的兒子。” 四爺跪在榻下,淚流滿面。 他在這一刻才感覺到皇上對太子那複雜難言的感情。他既是皇上的驕傲,又是皇上不得不警惕的人。 康熙對四爺說:“你一向跟太子要好,去看看他吧。” 四爺此時已經察覺了皇上的心意,他跪正後就一下下沉默的磕頭,一直磕到跪都跪不穩了,才說出一句:“求皇阿瑪,看在皇額娘的份上,寬恕太子吧……” 康熙頓時痛哭失聲,捶着胸口,嘶啞道:“保成啊……朕的保成啊……” 昱日,去見皇上的四爺是叫人架出乾清宮的消息傳遍了京城。就在人們懷疑四爺真的觸怒皇上的時候,傳來皇上移駕暢春園的消息。 直郡王府裡,直郡王不解道:“馬上就要過年了,老爺子去暢春園幹什麼?” 八爺府裡,八爺聽何倬小聲說:“打聽出來了,聽說四爺到了皇上面前就替太子求情,磕了不知幾百個頭,最後求得皇上心軟,想起了與太子的父子之情。大概是怕過年時直郡王再提起太子的事,這才躲到暢春園去的。” 八爺思索半晌,歎息道:“真是不佩服四哥都不行了……滿京城的人都以為皇上要殺太子,隻有他看出了皇上不願意擔殺子之名……這下他仁義了……” 大雪紛飛,又是一年來到了。 圓明園裡,四爺穿着羊皮袍子,頭上還綁着藥巾。他現在雖然已經不頭疼頭暈了,可額頭的青腫還沒消,隻好繼續綁着。 李薇坐在他的對面,兩人在玩骰子。 四爺玩骰子是把好手,可那是要他親自去搖才行。 她就借口‘你現在頭暈,搖骰子就更暈了’,自己來搖,結果跟四爺賭起來輸赢各半。 這一局她赢了,把盤子裡的金豆子倒在手心裡掂掂,笑道:“這才公平嘛。” 四爺本來就是陪她玩,從身邊的羊皮袋裡再抓出一把金豆子來放在盤子裡,這清脆聲聽了兩天了,越聽越好聽。 看她陶醉的樣子,笑道:“赢了這麼多金豆子,夠你打個钗了。” 她故意道:“我不打钗,給爺打個平安鎖。” 就算知道她在鬧他,四爺還是笑了:“你這是真把爺當成弘時了?” 其實她還給他縫了個大肚兜呢。白大夫說四爺現在身體虛,不能叫肚子着涼。所以她給他做了好幾個羊皮圍腰,但睡覺時不能穿圍腰,她就悄悄做了肚兜。 又玩了兩把,都是四爺赢了。他一點也不讓人,赢了就都收走放回他的羊皮袋裡。 到時辰吃過藥後,四爺有些想讀書,她給他念了兩章,看他眼皮開始打架了,堅持收了書叫他躺下睡覺。 “等你起來再給你念好吧?”她這麼說,輕輕拍着他的背。 四爺含糊的笑了下:“……真把爺當弘時了。”然後就漸漸睡着了。 她又拍了一會兒,看他睡沉了才悄悄出來。 外面正是隆冬時節,屋裡暖融融的。 她沒走遠,就在隔着道屏風的地方叫玉瓶過來問話。 這些日子她就住在九洲清晏。除了把孩子們叫過來時能見一見,平時也見不到他們。 天一下子冷了,四爺大病後的身體素質直線下降。她此時才發現太醫說的四爺要好好補養并不是一句瞎話。他現在精神真的變差了很多,可現在情勢如此,他就算不出門縮在園子裡,事情也少不了。 每天每天都要跟戴铎等人聊了很久,寫寫說說就是一天過去了。 她見縫插針的讓他休息,但管不住他的腦子不停的轉。 隻好盡量找些事來分他的神。 不然兩人在屋裡大眼瞪小眼嗎?他現在病着,她不許他讀書、寫字,唱戲聽說書他也都不喜歡,叫孩子來說話也太費精神,還要起來換衣服等等。 問過玉瓶孩子們的事後,知道他們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她也能放心了。 這次熱河之行帶來的後遺症之一,就是孩子們以神七的速度成長起來了。個個都獨立得吓人,好像一夜之間,他們都不需要她這個當額娘的跟在他們屁|股後頭管頭管腳了。 以前,她還能提點他們一些事情。 不過大概政治敏感度這個東西也是遺傳的。現在跟他們說話,有時都能把她聽得一愣一愣的。 果然都是四爺的種。 前兩天她還在感歎孩子們占據了她和四爺相處的時間,現在她就隻剩下四爺能關心了。 她還想叫玉瓶去翻翻她的庫房,看有沒有什麼可以賞玩的古董找出來,不能隻跟四爺玩賭骰子啊,總要換換節目的。 大概半個時辰後,四爺就在屏風後清了清喉嚨。他醒了。 白天他總是睡不久,好像有什麼東西逼着他不能休息,讓他一直充滿緊張感。 她進去侍候他起身洗漱,扶着他腰的手摸到下面可稱‘纖細’的腰身,感歎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肉又沒了。 她隻發愁,他現在這樣過年能進宮嗎? 很快到了新年,這個問題居然迎刃而解了。皇上稱病,今年一般的臣民還是去紫禁城裡對着空禦座磕頭,親信臣子都被宣進暢春園陪皇上過年了。 四爺也被一道旨,一輛朱輪車給接進了暢春園。 在暢春園過年當然就沒那麼多規矩了,也不需要長時間的下跪磕頭。杯具的是四爺是去暢春園,她和福晉等人要進宮。 “弘晖和弘?S跟我一道進去。你們在宮裡不必擔心。”四爺道。 兩個男孩此時已經顯出了差距,弘晖比弘?S高出了一個頭,完全像個大人了。 他們一左一右站在四爺身邊,任務就是時刻扶着他們‘虛弱’的阿瑪。 雖然李薇心知四爺絕沒虛弱到走路都要人扶的程度,但一對上他瘦削的臉就止不住的擔心。 兩撥人出了圓明園就分道揚镳,各自出發。 宮裡還跟往年一樣。唯一的差别就是集中在李薇身上的目光更多了,她們無一例外,都是在自家男人那裡聽了四爺幾乎一年的八卦,從失寵到生病,從進宮再到擡着出來,從惹怒皇上,到此時還敢鐵了心站在太子陣營的‘傻瓜’。 最後這‘傻瓜’還把皇上給拉回來了。 不見皇上已經不想殺太子了,都躲到暢春園去了嗎? 李薇被看得從毛骨悚然,到泰然自若,前後隻用了半個時辰就習慣了。她甯願腦袋放空的想想四爺和孩子們。 進了永和宮後就好多了。做完一系列的對德妃磕頭問安的程序,她正想退下後能好好的松口氣,就看德妃含笑沖她招手,叫她近前,然後就指着十四福晉後面說:“給她在那裡加個座兒。” 宮女立刻搬來個繡墩,就擺在十四福晉身邊。 十四福晉完顔氏笑嘻嘻的起身拉她:“好嫂子,快挨着我坐,咱倆兒說說話。” 她坐下時還是先看了眼福晉,得她示意後才落座。 坐下後,她跟福晉如閃電般碰了下眼神。 福晉如常的陪着德妃說笑,她也跟完顔氏從問候彼此開始聊天。但她異常清晰的感到了,福晉對她的敵意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德妃與成嫔說起了四爺的病,成嫔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真是長生天保佑。” “也是皇恩浩蕩。”德妃笑道,招手把李薇叫過來。 “好孩子,真是多虧了你。”她伸出左手。 李薇不得不站在榻前微微向前傾身,把手給德妃,好叫她握住拍了兩拍,還不撒開,繼續誇她:“老四身邊有你,真是他的福氣。” 李薇保持着這個艱難的姿勢福身:“能侍候我們爺才是我的福氣。” 德妃含笑點頭,放開她:“好了,回去坐着吧。” 李薇恭敬退後,坐回到完顔氏身邊。 她心知,德妃隻要說這一次就行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未來幾天她的位置都是在這裡了。 想到要在這裡熬上十幾天,她就輕輕歎了口氣。 完顔氏悄悄叫人給她遞了杯茶,她連忙謝過。完顔氏不看她,輕輕道:“謝什麼?你能熬過來,日後能享的福多着呢。” 李薇聽這話有些刺耳,茶隻抿了一口就捧在手裡暖着了。 完顔氏自顧自把玩着手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她說話:“我最不愛聽誰誰誰都是運氣好這樣的話。運氣這東西說不準,看人過得好都是運氣好?就不興人家自己有本事?” 說完她瞟了李薇這邊一眼:“就是有時有的人就是有運氣,叫人不服都不行。” “是啊。”李薇笑道,轉頭對完顔氏說:“我也聽過一句,叫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亂想沒有用。” 她對完顔氏笑笑,兩人都不說話了。 ――姐就是命好,不但穿越還能嫁四爺!
277、肉松
... 在永和宮坐着坐着,李薇也找到感覺了。 怎麼說這也是件露臉的事。她一側福晉,能跟一群福晉坐在一起,頂頭上司還就坐在她前面兩步遠處。 靠着不在福晉眼前塌台的信念,她非常快的适應了她在永和宮的新位置。 完顔氏除了第一天說了兩句不鹹不淡的話以外,之後幾天裡再也沒有說什麼出格的話,兩人本來交情就普普通通的,除了聊聊天氣,不說話時也不覺得尴尬。 最主要的是所有坐在這裡的人都是順着德妃的話題來聊的,她笑時,大家一起笑,她歎一口氣,所有人都會低頭垂目。 李薇發覺她更像個擺設,德妃會把她放在這裡是為了表達對熱河這件事的态度。 其實,回京後她也沒有見過多少外人,外面的反應更多的是靠孩子們的描述。親身體會後她才明白,還是有很多人認為四爺确實失寵了。至于皇上兩次傳旨給四爺,今年過年還特意派騾車去接四爺的事他們統統視而不見。 就是一門心思的認為四爺失寵了,就是失寵了。 德妃大概是有點煩了。幹脆就強硬的對所有人表示:四爺沒失寵,他真的在熱河生病了。 九洲清晏裡,李薇跟四爺學在永和宮的事。門外大雪紛飛,屋裡暖意融融。 地上的火盆裡埋着紅薯和栗子,上面還架了個鐵架,烤着饅頭。 濃濃的甜香彌漫在屋子裡。 “好多人看我的時候就好像我很可憐一樣。”她挺無奈的說,又不能追着每一個人解釋他們爺沒事。 四爺隻是笑,他在暢春園裡也一樣。皇上有意讓那天的話傳出來,傳着傳着就走樣了。有說他把乾清宮的金磚給磕裂了,還說他把頭給磕破了,血流了皇上一腳,等等。 娘娘一向跟皇上一至,她一表态,想必能叫不少人暗中扼腕了。 想到這個就叫他得意。 饅頭翻了個個,烤得兩面金黃了,她拿下來先沾上芝麻醬,再沾白糖,跟他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 吃完四爺拍拍手,道:“等過完年就輕松了。” 時間很快過去,轉眼就是十五了。園子裡也點起了數百盞燈籠,孩子們在園子裡痛快遊戲,都快玩瘋了。 可見是都憋狠了。 李薇也湊趣,學漫畫裡看過的遊戲。叫人拿綿線穿過蘋果,吊在高處,叫他們背着手跳着去咬蘋果,還讓他們一起玩老鷹抓小雞,弘晖當老母雞,弘?S當老鷹,兩撥人在九洲清晏前的空地前玩得尖叫聲能震破天。 到最後額爾赫的嗓子都喊啞了,不得不喝上好幾天的潤喉茶。 四爺得了好幾盞宮裡賞的燈籠。除了德妃賞的,還有皇上賞的。李薇也得了一盞德妃賞的荷花燈。 這可是多年以來頭一回。 雖然園子裡也有不少荷花燈,未必就沒有比這個更精緻好看的。她還是覺得這盞最特别。玩過一夜後就交待玉瓶她們小心收起。 “不過娘娘賞的一盞燈,就叫你高興成這樣?”四爺笑道。 過了年他就輕松了,其實這時他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白大夫都說不必再忌口了。但他就是打着‘養病’的旗号不肯出園子。 “難得嘛,再說宮裡出來的都叫人稀罕。”她得了這盞荷花燈,挂在她屋檐下的那一晚上,玉瓶不但特意找了個小丫頭過來看着,免得叫人碰壞了,還是有不少人特意過來看的。 所以看,不是她一個人稀罕這東西。 四爺放下手裡的棋譜,叫蘇培盛:“去把爺得的燈給你李主子搬去。” “不用,不用!”她馬上說,站起來還想攔住蘇培盛。結果這家夥太滑溜,一閃身就出去辦差了。 她回身想求他把話收回去,結果看他一本正經的在擺棋譜,好像有鬼一樣笑。 等她看到蘇培盛叫人擡過來的十幾個箱子後就明白了。 四爺從小到大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燈都是賞的,這東西賞了也隻能挂一年,第二年又有新的,舊的隻好放在箱子裡落灰。 正好全都擡給她了。 蘇培盛擦汗道:“這些是當時帶過來的,府裡還有。”他去庫房裡把這些東西翻出來也是廢了老鼻子勁了! 李薇咬牙:“謝爺的賞。”這些就算是處理品,也是高檔貨!然後就叫玉瓶把裡面的燈拿出來用。 不說玉瓶,連蘇培盛都怔住了。 等她回到九洲清晏,跟四爺說:“反正屋裡點什麼燈都是點,我就用那些燈了。”言罷端端正正的給他行了個禮道謝。 四爺大笑,指着她說:“好,本想将你一軍,倒叫你把爺給将了!”說完放下手裡的手,要跟她回桃花塢去看看。 桃花塢裡,玉瓶正帶着人挂燈。主子發了話,再奇怪她們也要照辦。 隻是這些燈多數都是禦賜宮制,上頭都有戳,還有制燈師傅的印迹。能叫皇上和娘娘專門用來賞人的都是好燈,叫她們挂燈時個個都小心翼翼,心驚膽戰的。 為了挂得好看,又不會妨礙到屋裡的擺設,玉瓶和趙全保也是絞盡腦汁。 四爺過來時一屋子人都亂糟糟的。 李薇雖然是突發奇想,但她越想越覺得這一招不錯。這不就是落地燈和吊燈嗎?還都很精美。 宮燈是各種材質的都有,最多的是絲絹的,有少數幾個是琉璃的,也有紙制的,這種她看過後都叫好好收起來了。 四爺也是看過後發現這麼着用燈不算壞。 “你也是錯有錯着。”他笑着對她說。 “我早就這麼想了。”她道,拉着不相信的他去書房,鋪紙磨墨,一口氣花了好幾個落地燈和吊燈的樣子。 四爺看了道:“這麼着是很好,但都用宮燈就太鬧了,留幾盞下來不錯。隻是挂這麼高,容易燎到帳幔和房梁。”他叫她讓開,取筆親自給她畫了好幾個木燈架,上面自有銅勾子好挂燈。 為了避免燈着了引起禍事,銅勾子都伸出去一臂長左右。 她看了心癢癢,畫了一個大的,伸出八角,各挂着一盞燈,說是能擺在大堂屋一類大屋子的中央。既不會礙事,也能照亮。 四爺贊許道:“這個好。” 之後幾日,他又改了好幾次,還給孩子們讀書的梧桐院也用上了。因為他也發現燈點得高些,能照得更亮點兒。 躲進小樓成一統,關他春夏與秋冬。 這話用來形容四爺雖然不大合适,但在她眼中,他确實是在‘躲事’。那天他從宮裡回來後跟她說的話,事後她慢慢品出一絲味兒來。 皇上不想殺太子,但又不願意露出意思,免得叫人誤會,用力過猛再廢不成太子了。所以幹脆叫四爺出來使力氣,好把這快跑偏的方向盤拉回來一點點。 這明顯是個坑。 四爺不樂意跳,隻好消極怠工。 反正他也病好了,春天也來了,他又開始拉着她逛園子,寫詩,然後給皇上寫請安折子。父子兩人一個住圓明園,一個住暢春園,明明挨着,卻天天拿折子來聯絡感情。 四爺都是連篇累牍好幾千字,能寫上八九頁。皇上偶爾回得多一些,最多五百字就打住了。 不過兩人抒發感情的套路是一樣的。 四爺說春天美!花美!湖美!皇阿瑪賞了我這麼好的園子,天天都逛不膩,從白天逛到夜晚,每一天看到的景色都是不同的,就算是同一株花,昨天的樣子也與今天不同。這一切都讓我更加感受到皇阿瑪的聖恩,父愛如山,不由得感激涕零。 皇上回:知道你喜歡我就放心了。 四爺說皇上賜下的太醫十分高明,開的方子都十分管用,吃了藥也感覺一天比一天輕松了。想起這都是皇阿瑪的恩賜,叫當兒子的不知如何報答才好。兒子生病後才感到健康是最偉大的财富(這句話是跟她學的!),願皇阿瑪龍體康健,如果有病魔,兒子願意替皇阿瑪承擔,以保皇阿瑪之萬全。 皇上回:我這裡一切都好,就是最近有些頭疼,夜眠多夢,太醫說是上火,不過問題并不大。做阿瑪的都希望孩子能平安喜樂,你早些養好身體,就能早些替朕分憂了。 父子二人鴻燕往來,書信寄情,來回十多天後,四爺也不見膩。難得的是皇上也沒膩,就這麼跟自己的四兒子玩遊戲。 四爺并不忌諱她看這個,她就捧着當小說看了。皇上多數都是批在四爺的折子下方,寥寥數筆卻有點晴之效。 至少皇上就表達了‘别躲在園子裡了,快出山’的意思。 四爺也不能再躲了,不但他出山,連帶一園子的人都要出山了。李薇就很快接到了田氏的帖子。 到了三爺府上,田氏過了個年反倒瘦了些,拉着她坐下就笑着打量她:“你看着倒是胖了。” 李薇摸了下臉,為了給四爺補身,他吃什麼她都陪着吃,他一天六頓,她也一天六頓。不胖就沒天理了。 “過年嘛。”她笑,“你倒是瘦了。” 田氏擺了下手,歎道:“過年就我們娘幾個在府裡過的,福晉倒是被我們爺接到園子裡樂了幾天,你說我還能吃得下什麼啊。” 田氏是看穿了,什麼都不如名份重要。這幾年三爺待她和福晉是差不多的,可遇上事的時候,還是福晉要重上幾分。 她看李氏這白裡透紅的小臉,以往還會嫉妒她,現在倒覺得大家都是半斤八兩了。 李薇端茶就口,心道又一個同情她的。都說是四爺沒事,皇上跟他們四爺可好了,天天寫折子玩。 “你還不知道吧?直郡王家如今有三輛朱輪車了。”田氏重整精神說起了八卦。 李薇下意識道:“直郡王納側福晉了?”直王福晉病了也有好幾年了,府上一直是幾個女孩輪流挑大梁。外面都說直郡王早就該納個側福晉進府了,省得跟現在似的,隔兩年,直王府上走動的人就換了一個。 田氏搖頭,有些感歎的說:“都說愛新覺羅專出癡情種子,依我看咱們直郡王就是了。直王福晉病成這個樣子,他還能不動外心。” “乘朱輪車的不是什麼側福晉,是直郡王的小女兒。她阿瑪也給她求了個縣君的封号,連着他們家三格格,這不是就兩個縣君了?直王大女兒還是郡王妃呢。”田氏啧啧,“虧得直王女兒多,要是現在都給兒子把爵位要回來了,直王家一站出去可風光了。” 李薇也是後知後覺了,回來跟四爺說的時候才知道,直王最近是真的抖起來了。 “直郡王……”想起這個大哥直叫四爺皺眉,“我在皇上那裡倒是沒碰到他。就是聽說他去給皇上祈福了,要跪經九天。” 四爺去暢春園見皇上,本來就提着心怕遇上這個大哥。直郡王近來脾氣見漲,已經不太講理了。在皇上面前他要是犯了渾,他可真沒辦法。 李薇叉起一牙蘋果喂他,一人一口玩甜蜜。 她道:“你寫折子,他跪經,還是你占便宜了。出力小,在皇上那邊得的意思卻差不多。” 四爺叫她這麼一說,心裡痛快點了。他倒是想一口氣把皇上身邊的人都按下去呢,可這就是異想天開了。 其實直郡王目前走的是條死路,他看得清清楚楚的。 “算了,爺先不跟他計較吧。”他轉口說起了别的,“自從我回來,還沒去看過十三。他那府裡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改天你去一趟吧。” “得令。”李薇把最後兩口都塞給他,順手把盤子遞給蘇培盛。 四爺兩腮鼓鼓,虛點她兩下。她是有空就往他嘴裡塞東西,好像不把他喂胖就不甘心似的。 蘇培盛拿着盤子出去,一把塞給看到他‘親手’拿空盤子就眼珠快掉出來的小太監。跟着就一眼看到遠遠過來一行人,打頭那個就是劉寶泉的徒弟小路子。 這李主子在九洲清晏紮營了,劉寶泉就一門心思往這邊使勁了。瞧這歡快勁吧,恨不能一天來個七、八回。 他慢悠悠的過去,小路子看到他就笑得眯了眼,快步上來幹脆利落的跪下磕了個頭:“蘇爺爺,可算見着您了。” 蘇培盛懶得理他,這小子跟他師傅學得一樣油嘴滑舌。 “喝香油了?有什麼事,快說。” 小路子馬上道:“之前李主子說的肉松,我師傅做出來了。”一邊說一邊示意後頭的人跟上,他們一人手裡一提盒。 小路子還在誇:“好幾種呢,李主子說牛肉和雞肉都能做,還有魚肉的,我師傅就都試了試。” 蘇培盛:“行了,行了,知道你師傅能幹。拿進來吧。” 屋裡,李薇聽說已經做好了,馬上說:“拿上來。”轉頭再問四爺,“爺,要不要喝粥?” 四爺剛讓她喂了一個蘋果,不算很餓,不過想想她念叨了好幾天,在熱河還要自己做,放下書道:“讓他們上兩碗吧。” 于是,兩碗熱騰騰的大米粥很快就端上來了。李薇說這是配粥吃的,所以劉太監一早就把粥備上了。 李薇記得她以前最喜歡吃牛肉松,這東西是甜鹹香,越嚼越有味道,工藝也并不複雜,調味加脫水。把握這兩個竅門就行了。 一排好幾小碗的肉松擺着,李薇就先拿牛肉松在粥碗上豪爽的鋪了一層,啊唔一口細細的品那味兒,一邊還給四爺安利:“就想這樣配粥吃好,快吃。” 四爺現在還是停留在吃肉以炖煮為主的份上,烤肉目前還很遙遠。肉松偏偏味道足,正合了他現在的胃口。 克制的吃了一小碗,他難掩複雜的看着她。 李薇是吃完一碗想再來一碗,擡頭撞上他感動的眼神還有些摸不着頭腦。 不過很快,這回她對上他的電波了。 條件1,她辛苦做肉松; 條件2,他胃不好不能吃肉; 結論:她為了他費盡了苦心。 雖然基本對頭,不過這個肉松不是她發明的啊。是偉大的勞動人民的智慧。 蘇到現在,她此時才有一點點的心虛。主要是好像這回真的擊中四爺了。以前她蘇完,他最多新奇一下。就算那次做木鞋底,也沒被他用這種水汪汪的眼神凝視過。 蘇培盛就看四爺專注的望着李主子,而李主子羞澀的低下了頭?! 他正走神,不妨四爺沙啞道:“這肉松做的不錯,賞劉寶泉。” 跟着,四爺看着肉松像是想起了什麼,屋裡兩人都看他。 “……叫劉寶泉用心重做一份,隻做這牛肉的。”四爺道。 蘇培盛領命而去,李薇悄悄問他:“爺是想進給皇上?” 四爺點點頭,進吃的雖然有些危險,但現在已經不能用平常的手段了。何況皇上住在暢春園,他過去時親自帶去,親自開罐,到時再跟皇上一道用一次,就可保萬全了。 他給皇上帶,李薇也想給李家人帶。話說其實上次他進宮她就想回李家看,本以為他肯定會被皇上留下用午膳,所以她就想等到他叫人送信說不回來吃午膳了,她就可以回去看阿瑪和弟弟們了。 結果他橫着回來了,她就把這事給忘了。 第三天,特意問過四爺後,李薇叫弘?S跟車,帶上牛肉松回娘家了。
278、本性難移 遠遠的看到弘?S騎着馬跟在一輛騾車旁,費揚古就迎上來了:“咱們家的小姑奶奶回來了啊。”掀簾子一看,車裡放着兩個大提盒,他一手一個提下來:“這是帶了什麼好東西?” 李薇跳下車,要接過一個,費揚古讓開她的手:“行了,就你那小細胳膊。” 她道:“給郭羅瑪法帶的肉松,園子裡的大師傅剛做出來的。這東西有味兒又不用牙,配饅頭配粥都能吃。郭羅瑪法一定喜歡。” 費揚古笑道:“得了,這下可要把咱們家老爺子給樂呵死了,你還不知道吧?你兩個舅媽都有喜了!” “什麼?”李薇都愣了,弘?S趕緊道:“給舅舅道喜!” 費揚古嘿嘿道:“這有什麼?雖然晚了幾年,不過現在咱們家日子過得好了,生出來的孩子才不吃苦呢。” 進了屋就見老覺爾察在給重外孫當馬騎,脖子上坐着李笙去年剛落地的小兒子在院子裡轉圈,一眼瞧見費揚古身後跟着的李薇,老覺爾察笑眯了眼:“這不是咱們家的小姑奶奶嗎?” 脖子上的重外孫:“小姑奶奶!” 一院子人都笑起來了,連在屋裡的人都聽到了,出來後都吓了一跳。 李蒼的反應最有親切感,跟最近李薇出門遇上的人的表情如出一轍。她有點後悔沒早點到李家來,叫孩子來送信也沒有她自己來一趟的好。 她馬上笑嘻嘻的舉起費揚古手中的提盒:“這是給郭羅瑪法帶的零嘴兒。” 一群人亂糟糟的進了屋,佟佳氏想把小輩們都帶出去,李薇卻想留他們下來緩和下氣氛。這還是她從四爺身上學到的。 “弟妹慢點,你先去拿幾個小碗來。”她道。 佟佳氏拿來小碗小勺,她打開提盒給每個碗裡都盛了一些肉松,叫孩子們拿去吃。孩子們大的跟弘?S差不多,最小的就是剛才騎在老覺爾察脖子上那個,見到零嘴兒都高興壞了。 這可是‘府裡’出來的!好東西! 李家孩子都知道他們家有個姑奶奶嫁進‘府裡’,常來家裡穿得很漂亮的哥哥姐姐也是‘府裡’的,‘府裡’送來過好吃的點心和很漂亮的布料,姐妹們有漂亮的頭钗和頭花,兄弟們有牛角的小弓和小馬,還有逢年過節的金豆子。 孩子們七嘴八舌的沖李薇‘謝恩’,有作揖的,有蹲福的。最小的那個跟着姐姐,原本是作揖,看姐姐蹲福,他也蹲下來了,就地尿了一泡。 讓原本被孩子們的謝恩弄得有些别扭的李薇都笑了。 李文璧含笑看着,等小輩們亂七八糟的‘謝過恩’了,他道:“好了,見過姑奶奶就都出去玩吧,不許撿路上的包袱和紙袋子,出去别亂說。” 孩子們撒丫子都跑了,才輪到大人們說正事。 李薇見到阿瑪,眼圈就紅了,靠過去扯着他的袖子眼淚就想往下掉。 李文璧拍拍她,笑道:“大了,再這樣要叫人笑話的。” 老覺爾察重重的哼了聲:“又擺你的官威了。小姑奶奶過來,郭羅瑪法抱你!” 李薇的眼淚就不翼而飛了,笑着靠到老覺爾察的肩上,感覺老人的肩還是那麼有力:“瑪法,你瘦了,都是骨頭。” 老覺爾察:“你不懂,這人老了都要抽抽的。像你現在能長一身肉,你郭羅瑪法長一身肉還能看嗎?” 李文璧含笑:“你郭羅瑪法三十年前就這樣了,一直沒變。” 老覺爾察瞪這女婿,身後的小兒子跟着拆台:“就是,打我懂事起就是這樣了。”被老覺爾察瞪了一眼又改口,“以前個頭比現在高點兒。” 被老覺爾察随手拿起一邊的煙袋照頭敲去,費揚古笑嘻嘻閃開,老覺爾察嫌惡道:“滾!” 轉頭摟住李薇拍着道:“還是你額娘乖,你額娘給我生了個你,都乖。就你這倆舅舅,那就是讨債的!” “得,我成讨債的了。”費揚古嘻皮笑臉的,滿不在乎。 佟佳氏看這會兒氣氛不錯,就拉着妯娌借着做飯看竈的理由先退下了。屋裡隻剩下了家裡的男人們,李薇轉頭剛想對李文璧說下最近的事,他擺了擺手,淡淡笑道:“你現在過來了,那就是沒事了,剩下的就不必再說了。” 他看了眼李蒼:“你這個弟弟倒是一直不放心,比自己的兒子還不如。”這指的是李檀。 李蒼嘿嘿兩聲,被老父說比不上兒子不稀奇,李檀都認了傅大人當學生了,日後李家的前程最好的說不定就是他了。 李文璧看着還是一臉不安的李薇,招招手把她喊回來坐在身邊,老覺爾察又黑了臉,他微微一笑,對女兒輕聲說:“你也不用老是想連累咱們家了。你姓李,走到哪兒都是李家的孩子。咱們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你能給家裡帶來榮華富貴,給你的老父、你的兄弟、你的侄子侄女帶來好前程,難道李家人就不能陪你共患難了?” 眼前這個孩子自己已經有了四個孩子,可在他眼裡還是他的大姑娘。 李文璧憶起從前那個從小就特别愛裝大人的小女孩,說話做事全都一套套的。 “你日後的路還長。”他語重心長的說,“李家是你的後盾,你永遠不用擔心我們。”他有很多的話想跟他的孩子說,可話到嘴邊隻剩下這一句囑咐。 李薇在李家一直待到了五點,太陽都快落山了。送她來的張起麟不敢狠催,隻好一次次進來提醒時辰差不多了,爺該從宮裡回來了,主子咱們不能再耽擱了。 這邊說不通,張起麟又跑去找弘?S,千求萬告的。 弘?S對李家的感情并不深刻,但他知道額娘對李家的感情很深。經過了那麼多的事,額娘肯定更想多跟他們說說話。 他有種隐約的感覺,額娘在阿瑪和他們面前都不能像在李家人面前這麼放松。 張起麟又來求他時,他道:“張公公,不必着急。有我呢。” 張起麟心裡歎氣,小爺,有您也不頂用啊。 可兩個主子都不開口說要走,他急到死也沒用。隻好不停的看天色。 這時安巴過來對弘?S說:“二爺,街口有車來了。我去瞧瞧?” 李家這條街上住的什麼人都有數,現在除了李家外,别的人家都是闆車、驢車。安巴口中的‘車’肯定不是這兩挂的。 弘?S點點頭,疑心是什麼不安好心的人,對張起麟道:“公公叫人備上車吧。”如果真有事,首要就是趕緊護着額娘回圓明園。 張起麟馬上去了。 少頃,安巴小跑着回來,一臉喜色的道:“二爺,是主子爺在那邊街口等着呢!” 屋裡,李薇聽弘?S說完:“你阿瑪來了?”一邊不用她說,玉瓶已經去拿鬥篷了。 弘?S點點頭:“大概是來接額娘的。” 顧不上再告别,李薇帶着弘?S匆匆出了李家,對跟上來的李蒼他們說:“不用送了。” 李文璧也道:“你們都回去。” 李薇驚訝道:“阿瑪?你要去見四爺?” 李文璧點頭:“四爺來了,我理應去磕頭的。” 張起麟也把車趕過來了,李文璧催她:“你快上車吧,今天把你留得太晚了。” “沒事,阿瑪别擔心,爺不會生氣的。”李薇道,四爺絕不可能因為她在李家多坐了一會兒就生氣。 李文璧欣慰的松了口氣。閨女對四爺能這麼自在,他也能放下一半的心了。 四爺從暢春園出來後時候已經不早了,他陪着皇上用過了膳,又說了會兒話才告退。看着時辰就叫人先到李家這邊看看,他算着素素一回李家就不可能早早的回去。 騾車駛過去時,李薇掀開車簾想給四爺見禮,他下馬正好扶起李文璧,對她擺手道:“不用下來了,坐好。” 李文璧已經有大半年沒見過四爺了,這段時間傳聞那麼多,他見了四爺就禁不住暗自打量。上下掃了幾圈後,心道看着面色是有些不大好,但倒也沒傳言中說的那麼嚴重。 兩人都是便服在街上,想說什麼也不方便。 叙過寒溫,四爺道:“明日你到園子裡來,你的差事正好也有眉目了。” 李薇在車裡聽到了,回到園子裡後,她就找個空兒問了四爺。 四爺本來就沒避着她,聽了笑道:“是,你阿瑪明天來,你們還能見一面。這下高興了吧?” 她蹭過去給他捏肩捶背,一個勁的給他歌功頌德,連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都說出來了,逗得四爺連背都不肯讓她捶了。 “奉承人的都跟你這樣似的,這天下就沒人肯聽奉承了。”他嘴上的笑還收不住。 正好說起李文璧了,他就道:“你阿瑪的差事定下來了,保定知府。” 因為事關自己的阿瑪,李薇第二天特意找弘?S借書來看。弘?S問她想看什麼,她就說關于地方風俗曆史,比如保定啦,跟官制再有點關系,最好跟邸報似的是官方發行的。 弘?S就給她搬來了《畿輔通志》,共四十六卷,純文言。 李薇當時就=口=了。 當着兒子的面不能露怯,她淡定的送走了兒子,捏着鼻子翻了前面四五卷:全是皇上的聖旨。 她又想從最後翻起:全是地圖。 她不由得掩卷歎息:“……” 等四爺來了看到她的書桌上擺得滿滿當當的四十多卷書,震驚了。當他知道她想找點保定府的東西來看時,笑岔氣了。 李薇很委屈:“……我怎麼知道會有這麼多?”她以前買的世界著名旅遊城市介紹,一本加很多彩圖最多一兩百頁就打住了。何況古人寫東西又都很簡略。 四爺撐着桌子捂着肚子,真心笑得快喘不上氣。 等他笑完笑夠了,叫人打水來洗臉(笑出眼淚了),再從這四十多卷書裡翻出保定府的,拿着給她細細講解了一番。 講完,四爺道:“下回想知道什麼的時候,我不在你就叫弘?S來,不比你一個人沒頭沒腦的翻來得快?這些他都看過了,你問他一句也省了你這一天的功夫。”頓了下,他添了句:“還是白費功夫。” 李薇?灏 U嫘撓兄窒執?回家給奶奶讀報紙,結果兩人雞同鴨講的感覺。可奶奶那是八十了,她才……反正她還年輕。 反正她一直嫌生活無聊,幹脆就拿這些東西當書讀吧。雖然不能走遍千山萬水,但也不能白來清朝一趟。 四爺聽說她要讀這個,沉吟半晌,道:“……我找些有趣的給你讀吧,這個讀起來太枯燥了。”說完喊人把這些書搬回弘?S那裡。第二天,喊人給她送來了不少新的戲本子,都是才子與佳人。 李薇心道他這根本是小瞧她了。就叫弘?S先拿第一卷給她,留下慢慢看。 數月後,四爺偶爾看到《畿輔通志》卷一,第一本第一頁上夾了個素素的書簽。 晚上問她:“戲本子都看完了?” 李薇答:“都看好幾遍了。”說着給他挾了一塊糖醋小排。 四爺嗯了聲,她好奇的問他:“是不是有新本子了?” 他很深沉的看了她一眼,看得她都有點毛了,他才道:“你喜歡就叫他們再寫幾本過來。” 李薇很高興的答應了,又給他加了一筷子生滾魚片。
279、潮起 清晨,還沒睜開眼睛時就聞到了濃濃的桃花香氣。 正值初夏,桃花塢裡三萬株桃花競相開放。 李薇從這個被子滾到那個被子裡,埋在四爺身上深吸一口氣,他身上的香味真好聞。其實就是皂角加薄荷冰片等的混合香,但放在他身上就是那麼叫她喜歡。 四爺還在迷糊,伸手一摟按住她的腦袋,閉着眼從頭到尾順了兩遍,跟他順百福的毛似的。 他沙啞道:“醒了?” 大概是去年在熱河病了那一場的關系,他現在也不盲目追求每天一定要三點起床了。倒是跟她的作息越來越像,常常一覺睡到五六點。 她悶在他的胸口,悶聲悶氣:“桃花香好濃啊。”她這屋裡已經有很長時間不用自己熏香了,出去連衣服和頭發上都是桃花香味兒。 四爺通常一睜眼就清醒了,看她賴在他懷裡,仿佛恨不能把鼻子鑽到他衣服下面去,好笑的揉揉她,道:“不喜歡這裡了?換到潇湘院去吧?” 潇湘院在後湖邊上,因為植着一大片的竹子,從一開始就被她定為了潇湘院。四爺也無可無不可的由着她瞎起名。 她又搖起了頭,主要是潇湘妃子在神話傳說裡是娥皇女英,在古典文學裡又有淚盡夭亡的形象,于是,她雖然挺喜歡潇湘院的,卻不想住進去。 太不吉利了…… 四爺拿她沒辦法,聞着這桃花塢的香氣确實太濃了,道:“既然這樣,你就搬到九洲清晏去吧。” 李薇從他身上擡起頭,皺眉想了想,遲疑的搖頭:“不好……” 四爺一個翻身壓住她,在她的頭發裡狠狠嗅了一口,發間浸染的果然都是絲絲縷縷的桃花香,道:“這也不行,那也不願,你是想磨死你家爺?” 大清早的,一對兒男女在床上還能幹嘛?前頭她又趴在人家身上,所以也不怪人家把她給壓了是吧? …… 她趴在床上,一會兒就跪不住了,叫他從後頭抓住腰騎在她的大腿上,一下下往裡撞。 撞得她聲音都碎了。 …… 早膳時,四爺吩咐蘇培盛給她搬家。 蘇培盛聽說是從這裡搬到九洲清晏,悄悄瞄了一眼坐在四爺對面不動聲色的李主子,答應着去了。 李薇從剛才就低着頭,四爺吩咐完給她挾了個龍眼包子,溫聲道:“你是去侍候爺的,不必多想。” 外頭,準備搬家的玉盞幾個問玉瓶:“姐姐,給主子收拾多少東西搬過去?” 玉瓶跟李薇是一條心的,從聽到四爺說要讓主子往九洲清晏搬,這眉頭就沒松開過,早打定主意就把夏天的東西挪過去,保不齊天一冷主子又挪回來了呢? 蘇培盛進屋來催她們,聽玉瓶說:“隻把現在用的收拾起來……”便打斷她的話,“等等。” 玉瓶幾個趕緊給他行禮問安。 蘇培盛歎氣,恨鐵不成鋼的看玉瓶:“你這丫頭怎麼越大越不懂事了?都收拾上,一氣全搬過去吧。” 雖然玉瓶沒發話,但玉盞幾個互相看了幾眼,全都照蘇培盛的話去做了。 玉瓶悄悄擔心的說:“爺爺,我是怕……” 蘇培盛止住她的話,真心實意的說:“丫頭,爺爺知道你擔心什麼。但爺爺也不怕在你這裡說句真心話:你想想看,你家主子什麼時候被主子爺攆出去過?” 這還真沒有。 玉瓶卡了殼,蘇培盛道:“明白了吧?除非你家主子不想再住九洲清晏,跟現在似的又想換地方,不然她這一住下去那就是不會搬了。” 看這群小丫頭都聽話的去收拾東西了,蘇培盛輕歎着出去,遠遠望了眼那邊屋裡還坐在榻上用膳的兩位主子,正好看見四爺挾開一個茶葉蛋,分給李主子一半。 什麼是命?這就是命。天生的好命。 桃花塢浩浩蕩蕩往九洲清晏搬家,這一趟折騰的可不輕,不多時園子裡差不多都聽到動靜了。 各人滋味,如人飲水。 别人怎麼想不曉得,李薇是拉着四爺出去繞湖散步了。桃花塢裡狼煙動地的,用過膳想看會兒書都不行。 桃花塢外沿一小溪就能出去,途中亂石堆積成座座假山石障,層層疊疊,很有曲徑通幽的意味。 出了塢外就是湖了,每回從裡頭出來都叫人心神為之一曠。 四爺每回走到這裡都會駐足賞一賞湖,她則是對着湖深呼吸幾次,總覺得能把胸中的濁氣給吐出來似的,整個人都輕松了幾分。 湖邊遍植垂柳,在初夏的陽光中,柳枝随風輕擺,四爺從柳枝間穿過,她就站在後頭賞這景色,酸一點說,四爺的一舉一動都辣麼美~ 四爺回頭沖她笑,伸手把她拉過來:“笑什麼呢?怪模怪樣。” 他倆沿着湖走了大半圈,遠遠的看到張德勝跑過來了。蘇培盛迎上去,兩人耳語一陣,蘇培盛就跑回來了。 李薇刻意帶着她的人走遠了幾步,聽蘇培盛對四爺說:“……傅敏求見。” 四爺點點頭,過來問她:“是跟我回九洲清晏去,還是自己在這裡玩兒?” 她?澹?道:“您是辦正事去的,我自己玩兒吧。” 四爺握了下她的手,囑咐道:“湖邊風大,小心别着涼了。” 李薇跟他揮手送别,心裡?宓美骱Α! ∷囊?走後,玉瓶趕緊把搬家的事說了,她不安道:“主子,奴婢本來是想就帶您現在用的過去,結果蘇公公那麼一說,奴婢就沒堅持……”這會兒她是越想越不對了,急着說:“主子,您說這樣那福晉那邊該怎麼說啊?” 李薇卻挺坦然的,繼續繞湖:“安心吧。我搬不搬都一樣。”就是她真的隻搬了當季的衣服過去,難不成福晉還能少恨她幾分? 至于玉瓶如此緊張,這麼些年來還是頭一回。熱河那時的事雖然看似過去了,可留下的影響卻是深遠的。她跟四爺更親密了,孩子們都成長了,她身邊的人卻把膽子都唬小了。 哪怕玉瓶當時是跟着去熱河的,回來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估計也聽說了不少事。 這些她不必細問,隻看身邊人的反應就能猜出來。 還是她立足不穩的緣故。她現在的一身榮辱都系在四爺的身上,四爺倒了,她就會跟着倒。依附在她身邊的下人們就更不用提了。眼前的繁華就像沙地上的城堡,一個浪頭打過來,再精美的城堡也會倒塌。 可她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恐慌。因為如果她真的倒了,那時還管得了誰?隻要她此刻還沒倒,身邊的人就要接着為她效忠。 不過這也算是給她敲了個警鐘。 再回到桃花塢裡,東西都挪得差不多了,今天應該可以搬完。 她把玉瓶和趙全保都叫過來,讓其他人都退下。 “最近有什麼人心思活動了嗎?”她道。 一句話就把玉瓶和趙全保兩人的臉色問的都不對了。 出行熱河時,她帶着玉瓶,趙全保是留在府裡看家的。回京後雖然忙亂,她也把趙全保叫來問了問府裡的事。不過重點是孩子們和李家。至于下頭人根本就沒被她放在心上。 大概都是四爺的影響,十幾年下來,她已經習慣不去考慮下頭人的心情和立場,隻要他們在她手上,那就是她的人。真有那鬥膽敢背主的,那就是他自己找死。 此時她突然提起來,趙全保一時不知該怎麼答話,就一直盼着玉瓶能給他點提示,不停的往玉瓶那裡使眼色。 李薇在上頭看得清清楚楚,笑道:“行了,我能把你們兩個一起叫過來,就是要囑咐你們的。以前有沒有弄鬼的我不怪你們,但有那心眼不好的,你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她盯着趙全保笑着又添了句:“橫豎我這裡是不缺人用的。”她現在如日中天,還真不怕沒人哭着喊着要效忠。 趙全保把一肚子話都憋到心裡了,他本想趁機把那幾個心眼活動的給告了,可主子的話聽着總像意有所指,好像把他也給圈進去了?主子是嫌他不會辦事?想留着那群兔崽子告狀來着,早知道就該一發現就把他們都給提出來辦了! 他心中轉了幾圈隻順着她的話說:“是,主子說的是,都是奴才不中用。” 出來後,趙全保悄悄找了玉瓶,苦着臉道:“姑奶奶,咱倆也算是老交情了。主子這回發火你怎麼能不給我提個醒啊?” 玉瓶撇撇嘴:“您是大紅人,我給您提醒,那不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嗎?” 趙全保又求了幾遍,她才松口道:“我哪兒知道?主子之前一點動靜都沒有,什麼都沒說也沒問,我也納悶呢。” 兩人互相看看,一時竟無話可說了。告辭後,趙全保和玉瓶不約而同的想起了他們的主子。 從主子還是個小格格時起,他們就是貼身侍候的。一路看到如今,卻沒料到以前那萬事不走心的主子,不知幾時竟叫他們看不透了。 借着搬家的功夫,趙全保抓了好幾個說是偷主子東西的去打闆子,打完就攆出了園子,送回府裡去了。到了那邊他們也回不了東小院,該去哪兒去哪兒吧。 今年皇上沒出巡,就在暢春園避暑了。現在的奏折都是送進暢春園,連南書房的大人們也改到園子裡面聖議政了。旨意皆從暢春園出。 關于皇上生病的事再也無法回避了。 就算太醫們口風都緊得撬不開,大家還是對皇上的壽數都有了一個不太樂觀的猜測。但眼見着太子是廢定了,繼任的太子是誰? 皇上避居暢春園,除了身邊侍候的和幾個漢人庶妃外,宮裡的主位一個沒帶。一時之間,禦前的消息越來越難打聽了。 晚上,李薇和四爺正在用晚膳,看他連挾了三‘根’綠豆芽,她就知道下午傅敏帶來的消息不是太好。 突然,外面有人風風火火的闖進了九洲清晏。 聽到外面的動靜,四爺和她都放下了筷子,蘇培盛事先沒得到通報,但能在這個時辰不經通報一路闖到九洲清晏的,隻怕不會是小事。 李薇趕緊起身去拿四爺的外衣和靴子。在家裡都是穿便鞋的,這種鞋一走快了就容易從腳上滑出去。 她以前看古代小說,說人一着急鞋都跑丢了還以為是誇張的修辭手法,形容這人太着急了。來古代後才發現這是真的。李文璧以前被碰瓷的追就把兩隻腳的鞋都跑丢了。 等她和玉瓶抱着外衣和靴子出來,就見一個身穿深藍色宮緞官袍,補子是祥雲飛鹭的太監站在四爺面前。 四爺一見她過來,就道:“不必換了,我這就走。” 李薇看他跟着這個陌生的太監出去,隻來得及把靴子和一件鬥篷給蘇培盛包上。等他們走遠了,張起麟過來問要不要把膳撤下去再重新上一桌熱的,她搖搖頭,心裡隻想着剛才那個太監應該是在暢春園侍候皇上的吧? 五品的太監總管才能無視宵禁,從圓明園大門一路闖到九洲清晏來。 掂記着被叫走的四爺,她坐卧不安的在屋裡轉圈。看着鐘表從八點走到十點,再走到十二點,就在她以為他晚上可能不回來的時候,終于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 四爺下轎後還有些回不過神,直郡王這段時間為了替皇上祈福就一直在跪經,今天大概是他跪完了回去見皇上,不知怎麼的就跟皇上吵起來了。 陳福來喊他過去時,從老三到老八都到了。直郡王跪在皇上面前,抱着皇上的腿淚流滿面,因跪經而不進食水,胡子拉茬的直郡王看起來跟皇上都像是一輩的人了。 “皇阿瑪……胤?i這等不忠不孝,無父無君的畜生……皇阿瑪把他犯得罪都瞞下來了,兒子知道皇阿瑪是下不了手……兒子願為皇阿瑪分憂……兒子願誅胤?i……” 皇上被他抱着腿動不了,不在是氣的還是病得太虛弱,皇上踉跄了下,踹了直郡王一腳,沒踹開,罵道:“你是畜生嗎?他是你的兄弟!!” 其他的兄弟都跪在下頭拼命磕頭,有求皇上息怒,保重龍體的,有叫直郡王先别氣皇上的,亂糟糟的一片。太監宮女們也早就都跪了一地,沒人敢去拉直郡王,連個扶皇上的人都沒有。隻有梁九功跪在皇上身後,紮着手怕皇上栽倒。 四爺一過去,看到這一幕先喊:“老五、老八,快扶住皇阿瑪!”然後他上前叫上老三一起把直郡王給硬拽開了。 幾個兄弟打成一團,直郡王挨個罵過來,老五是傻子,老三是酸儒,老七是瘸子,他老四是太子的狗。 一路鬧到現在,皇上才把直郡王給趕走了。這位大哥走了,他們這些兄弟才都告退了。皇上看到他腳上空空,兩腳的鞋早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一隻腳連襪子都不見了。 康熙歎道:“老四身上還沒好呢,光着腳怎麼行?去拿朕的鞋給他。” 蘇培盛當然不會煞風景的說他們家爺帶着靴子呢。 等回到園子裡,四爺看到他手裡的包袱,問了才知道素素一早就準備好了。至于她為什麼除了鬥篷還帶上靴子,隻能說她這小腦袋裡想的什麼連他有時也猜不到。 “爺。”一擡頭就看到她一臉驚喜的從屋裡快步迎出來。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我沒事。” 回到屋裡,洗漱更衣時,李薇看到了那雙盤龍靴。雖然太監給四爺挑的是一雙最不起眼的,可靴頭上也有一隻張着牙的龍頭,細瞧龍尾十分巧妙的從靴子後頭繞上去,盤在了靴筒上。 “皇上的靴子?”她特意捧着去問四爺。 四爺看她珍而重之的把這雙靴子放在托盤裡捧出來,險些又要笑了:“……皇上賞我的,洗幹淨放起來吧。” 皇上賞四爺的東西多了,帶五爪龍的可是一個都沒有。 有時就是這麼奇怪,對四爺他們來說是不可逾越的高峰,對皇上來說那就是随處可見的裝飾。 李薇把這貨真價實的龍靴拿給蘇培盛,果然見他也是跟捧鳳凰蛋一樣捧走了,說不定會親手洗呢。 今天睡下時都快一點了。四爺像是過了困勁睡不着,在床上烙起了餅。李薇看他連背影都透着一股有心事的勁,從背後摟上去,摸着他的胸口來來回回,直到把他摸得吐出一口長氣。 他翻過來,抱着她拍拍:“睡吧。” “怎麼了?”她看他的眼睛還是有精神的很。 四爺摸摸她,突然問:“當時在熱河,你想過爺死後,你要怎麼辦嗎?” 李薇還真想過。 “我當時隻猶豫一件事:我是主動上吊殉葬好呢?還是等問罪。”畢竟四爺在她的侍候下沒了,不管這事跟她有沒有關系,她都是有關系的,逃不掉。 現在說起這個已經能很平靜了。她也不怕四爺生氣,就十分誠實的把她當時的想法都說了。 “可是後來我又想,如果我真的不等問罪就殉了,會不會有人反倒說我是畏罪呢?”這個‘有人’當然就是福晉。 “所以,我就想不管是問罪還是不問罪,隻要讓我活,我就要活着回京。弘時還小,額爾赫還沒嫁人,我不能一撒手什麼都不管了。”但回京後是個什麼情景?她是帶罪的額娘,孩子都在福晉手下仰人鼻息。 她以前有多風光,之後就會有多悲慘。 四爺一直靜靜的聽着。 “最後,我就覺得什麼都比不了爺,隻有你在了,我們才都能活得安心從容。”李薇真切的歎了聲,“不可能比當時更糟了。一想到這個,我就坦然了。” 說完她看着四爺,想從他臉上看出點反應來。 這番話不夠浪漫,卻足夠真實。她在他身邊這麼久,第一次把心裡話說出來。 ――所以,她當時才那麼大膽。 四爺總算明白了,不自覺露出一絲笑。他一直覺得素素是個心裡明白的人。她陪在他身邊那麼久,能察覺出來并不奇怪。隻是她以前發現了也當沒看到,不是被逼到要緊的時候,她也不敢露出一點。 一股邪火突然冒出來。 他壓住她,在被子裡褪下她的紗褲,掰開她的大腿,慢慢插|進去後,伏在她耳邊輕聲問:“你想住在哪兒?” “……什麼?”他又不想叫她住九洲清晏了? 喜歡永和宮嗎? 還是長春宮、翊坤宮? 四爺直起上身,固定住在下面的她,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抽|動。 直郡王瘋了,他看到了皇上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怕皇上在沒有廢太子之前就死了。到現在還有人在替太子說話,外面的那些漢人還是認為應該太子繼位。沒有太子,還有弘晰。 所以他要殺太子,他要把太子釘死在那裡。 他逼太子逼得越狠,隻會叫皇上越來越不樂見他。 而能看穿這件事的人,肯定不止他一個。 老八會出手嗎? 他會送直郡王最後一程嗎? …… 她被他撞得頭都頂到了床闆,兩手推着他的小腹,可他還是把她拉回來按在腰下使勁抽|插。 “等……等……”她粗喘着連話都說不清。 他突然抵到深處,磨着射了出來,最後幾下叫她也一陣抽搐,不由得夾緊了他的腰。 …… 隔了幾天,傳來的一個消息叫四爺驚呆了。 消息是顧俨帶來的。 他道:“三爺把直王給告了。” “他說直王魇咒太子”
280、勢崩 男人心,海底針。 李薇手上縫着四爺的一件裡衣,心裡想的卻是前幾天他問的那句話。她一時沖動把實話給說了,事後倒也不怎麼後悔,就是對他的反應想不通。 他那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個沒留神,把袖子接反了。 玉瓶和玉盞幾個丫頭在下面縫她的衣服,她悄悄側過身把那一節給拆了。看着多出一圈針眼的袖子,心想折進去一點應該就不會看出來了吧? 不過,四爺的眼睛非常尖。瞞他未必能瞞得住。 等到午膳時,玉瓶收拾針線看到她在縫的這件,道:“主子,這件放在哪兒?” 她道:“收起來吧,這件我穿。”反正是裡衣,當睡衣穿也挺好的。 玉瓶沒說什麼,拿起來看了看,道:“那回頭這褲腰改小些就行了。” 下午繼續做針線。九洲清晏裡非常安靜,現在隻有她一個主子在這裡。 她雖然搬進來了,這裡也是兩個領導班子。蘇培盛被四爺留了下來,帶走的是張起麟。蘇大公公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今天一下午就在她跟前轉了兩三次。 現在又來了,看到他親自提着個小提盒進來,玉瓶幾人都趕緊起身讓開位置。 “給李主子請安。”蘇培盛笑呵呵的行了個禮。 李薇趕緊放下剪子,“快起,快起。蘇公公,有事啊?” 蘇培盛把小提盒雙手捧着放到炕桌上,打開後端出一盤還帶着露水的荔枝。 這東西近年來倒是不稀奇了,她常能吃到。隻是看蘇公公這架勢,不像是四爺的吩咐? 蘇培盛恭敬道:“奴才記得李主子就愛這一味兒,今天碰巧内務府剛送來的,奴才特意取來孝敬李主子的。”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蘇培盛沒多留,她謝過他的荔枝,說多謝費心,他就退下去了。 等玉瓶去送走他回來,李薇還望着這盤荔枝發呆呢。 看到她回來了,李薇笑了句:“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啊……”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玉瓶叫人拿水來淨手,道:“主子不用放在心上,他拿來了,咱們接着就是。” 奴才們的事,還是隻有奴才們才清楚。 李薇也知道,像這荔枝送到四爺這裡後,第一個接觸到的絕不是主子們,而是蘇培盛這一群奴才裡的大爺。換個不像四爺這樣能壓得住的主子,這荔枝估計根本就到不了主子的嘴裡,就叫人給分完了。 所以,這荔枝送來後,四爺還不知道,蘇培盛就能拿來給她做人情。無他,他不是縣官,卻是個現管。手裡看似沒權,實則大得吓人。 一盤荔枝并不多,二三十個而已。 既然接了蘇培盛這份人情,就不能塌他的面子。李薇叫來丫頭們一人分了兩個。 玉瓶道:“主子,您不嘗嘗?” 李薇搖頭,繼續裁手裡的衣服:“我等四爺給我。” 這些二主子真是不能得罪啊。 她當時不接就算是結仇了,所以一想明白她就接了。至于四爺,她日後跟他提一句吧。他管不管就是他的事了。 到晚上四爺回來時,她手裡的第二件衣服才剛剛把前後襟接起來。他進來看到榻上鋪的都是碎布條,道:“這些東西叫他們做就行了,費眼。” 她過來給他換衣服,道:“閑着也是閑着。我現在手藝好了。” 四爺笑了下,逗她:“嫁了爺十幾年了才學會做衣服,你也有臉說?”說着伏下頭親了她一口,被她摟住口舌纏綿了一陣。 “想爺了?”他笑道。 她拉住他的袖子,他配合的彎下腰,她趴在他耳朵上小聲說:“蘇培盛給我端了一盤荔枝過來。” “哦……”四爺剛要說沒關系,算他機靈,轉眼就懂她的意思了。一頓之後笑笑說:“都這樣。” 說罷牽着她從屏風後出來,兩人坐下喝茶。 “不聾不啞,不做家翁。當主子的有時就要睜一眼,閉一眼。”四爺歎道,給她說:“下人也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不能強求人家一點私心不許有。蘇培盛這人的毛病不小,但忠心他有。所以我用他。” 他想起了什麼,放下茶碗,握住她的手:“就像皇上身邊也有人往外賣消息傳話,皇上能不知道?” 李薇聽了有點意外,她沒想到四爺這麼靈活。 就像打破了她印象中固有的那個四爺的形象。可想像中的和現實中的卻一直巧妙的結合在一起。在她意外的時候常常給她驚喜。 四爺這就叫來蘇培盛,一本正經的問他:“内務府送來的荔枝送給各處送了嗎?” 蘇培盛一點都不心虛的說:“都分好了,還沒送。” 四爺就說永和宮進一簍,十三和十四府上各一簍。然後給索相府上送了半簍。像傅敏、戴铎、顧俨等都是各得一盤子。 除了做人情的,餘下的才是他們府裡自己分一分。 李薇住在九洲清晏,她的份就跟四爺的并在了一起。他道:“一時吃不完的先放到冰窖裡。” 蘇培盛就問:“那今晚膳後要不要上一盤子?” 四爺對着她笑:“今天要不要嘗嘗?” 他故意的。李薇見這一主一仆都不緊張,就她緊張算是怎麼回事? “好啊……我也想嘗嘗。”她說,心道反正今天她沒吃。 荔枝送來了,他親自剝了一顆喂到她嘴裡。 晚膳後泡腳時看到他的膝蓋又青了,她拿衣服給他換,小心翼翼的問:“今天又出事了?” 四爺怔了下:“沒有。”跟着看到膝蓋才道,“沒有,就是……求皇上饒了直郡王。” “直郡王怎麼了?”李薇記得三月時還聽田氏說,直郡王給兩個小女兒都要來了縣君的爵位,風頭一時無兩。 四爺深深的歎了口氣。他都沒想到老三一告一個準,今天在暢春園看老三自己都驚訝了,跪在皇上面前連話都編不圓了。 皇上好像也不想查一查原委,就叫直郡王脫帽待遇,回府去等旨意。 這不就是圈了嗎? 不但直郡王傻了,他們一群人全傻了。 今天一天都在跪着求情。結果皇上随他們跪,誰的話都不肯聽了。 “皇上叫直郡王回府了。”他道。 李薇聽了一時沒聯想得太多,等晚上要睡了才悄悄問他:“是……跟十三爺一樣了?” 十三爺當時也是悄悄的送回了府。 到現在太子是如何冒犯皇上的尚不清楚,十三爺也是闆上釘釘的‘不勤學忠孝’。做兒子當臣子都被否了,十三爺這下徹底倒了。 不過李薇知道十三爺的前程在四爺身上,直郡王……好像一圈到底了? 四爺點點頭,又是一聲長歎。 她心道直郡王這一進去算是出不來了。 跟當年的十三爺一樣,直郡王倒下後估計也要經曆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心理落差。 但四爺卻沒打算去拉直郡王一把,當年太子倒下前後他都間接的給太子那一派的人示過好。不過仔細想想,四爺示好的都是被徹底打倒的。比如今天送給索相府上的那半簍荔枝。 之後四爺又變成了早出晚歸。 李薇給他做完一件裡衣時,他回來說有人給太子翻案了。理由是直郡王當年查太子黨羽時有私心,弄出了很多冤假錯案。比如太子黨羽中很多人根本沒有貪銀子,像前内務府總管淩普家資不過兩萬餘兩,這跟據說貪了幾百萬兩銀子的實據不符。 她做第二件時,他說直郡王魇咒太子的證據查到了,就是他給皇上蓋的那個報恩寺裡的小沙彌說的。 “這是真的?”李薇不相信直郡王會這麼蠢,如果他真做了也不會叫一個小沙彌看到。何況報恩寺這個地點也不太對,這就跟有人殺人還故意把兇案現場放在自己家裡一樣。不是一時沖動,那就是腦子進水。 四爺搖頭:“說不好……”經過太子那件事後,下頭的人察覺了皇上的心意,争相捏造證據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薇拉他站起來,把做到一半的衣服比在他的背後,發現肩寬了一寸有餘。 “爺,你又瘦了。”她歎氣,雙手在他的腰上一掐,比道:“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又沒了。” 四爺笑道:“快到秋天了,正好叫素素給爺補補。” “現在才八月……”李薇沒辦法了。他一忙起來就瘦,要是不管他就能瘦成一把骨頭。 第二天,四爺回來時就看到了白大夫。他詢問的看着李薇。 “我叫他來給爺請個脈。”她道。 四爺就去換衣服,趁機問蘇培盛:“你李主子怎麼會想起叫白大夫進來給我請脈?” 蘇培盛悄悄道:“奴才聽了一耳朵,白天李主子一直念叨說您這幾日又累瘦了,想給您補補,又怕亂補傷身,這才請了白大夫過來呢。” 四爺聽了心裡挺舒服的。 換好出來,白大夫恭敬的請過脈後,說四爺挺好,就是有些勞神。 李薇問:“喝點老鴨湯行嗎?” 四爺就笑了,白大夫道:“行,這種天氣用些老鴨湯正合适。” 第二天晚膳時,四爺就在桌上看到老鴨湯了。 用過晚膳後,她以為四爺還要去辦他的正事,準備把做了一半的第三件拿出來再縫個袖子,結果今天他不去了,還坐下陪她說話。 她隻好把手裡的這件放下,他拿過來看:“你都給爺做了幾件了?” “這是第三件。”她道。 四爺看來看去,說了一句:“……怎麼跟前兩件一樣?”她每天都做,他要不是看到她縫了兩回領子,都要以為一件衣服她做到現在了。 “這樣才方便,要是上衣和褲子哪一件不能穿了,不用丢一套。”她道。 然後她就看到他的表情很奇特,讓她很想把‘?濉?字介紹給他。 半天,四爺才哭笑不得的說:“你怎麼會起這麼個主意?”稍一想,他明白了:“你就是可惜衣服?”上次有件衣服上的竹子繡得太死闆,他就沒穿過。好像被她撿去改成了個肚兜? 還給她讓她繼續縫,他又問:“孩子們的裡衣是不是也都是這樣?” “不會都是一樣的,不過同樣的會多做幾套。”她道。 說完他就笑了,看看她就能笑得更厲害。把她的臉都笑紅了,等他笑完,她問他:“這樣真的很可笑?”他就又笑了。 她在現代在李家都是這樣做的,覺爾察氏還誇她會過日子呢。 最後四爺摟着她連聲誇這樣好,這樣方便多了,還說以後他的裡衣都這樣做,總算是把她搖搖欲墜的自信心給拯救回來了。 不過這事還是困擾了她好幾天。其實她也明白,他就是覺得她‘太會過日子’了,跟這個宮廷太不搭,跟他以前固有的價值觀不同。所以才可笑。 可笑完他還是聽她的了。這樣幸福是幸福了,要是換到現代,會不會她就是那種把一個男神變成居家大叔的罪人? 想像下四爺為了能便宜一塊錢的菜跑兩站地? 然後她寒了下。 說到菜,耕織園裡的菜已經收了幾茬了。四爺忙起來後,幹活的都是弘晖他們。但也不是都他們幹,平常守着菜園的還是太監們。 四爺就把收上來的菜冠上他的名字送進暢春園了。 剩下的菜也交待要做給弘晖他們吃。李薇有次把弘時叫過來吃飯,他面前擺的一盤香菇青菜就是他們的勞動成果。 可弘時吃的時候總是很小心的隻吃葉子,把菜梗留下來不咬。 她面前也有一盤,嘗了一口梗也挺脆的,問他:“怎麼不吃梗?都吃了,多浪費啊。” 弘時的表情頓時變了,看着那盤青菜跟看着毒藥差不多。 她發現有問題,悄悄問他。弘時也悄悄告訴她,兄弟們都不吃梗…… “我還告訴姐姐了,讓她也别吃。額娘你也不要吃梗。”他道。 “為什麼?”現在又沒農藥,全是純天然。 弘時的表情變得更怪了,形容一下就是好像他面前有一坨地雷。 他看看左右,小聲說了某一天,他們去耕織園時看到了幾個桶擺在角落。因為地裡有些幹,他們就想澆澆水,就去拿桶。 雖然耕織園裡的太監們很快接過去了,他們也聞到了那股難以形容的惡臭。 然後他們就知道了那是裝過肥水的桶。 知道了肥水是神馬。 知道了肥水會在種菜前澆在地裡,就算下過種子了,也要再施上一遍或幾遍肥。 …… 弘時說完,斬釘截鐵的道:“我再也不吃土裡埋的東西了。” 李薇:“……” 她覺得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但一時半刻也想不到該怎麼勸他們。打聽了下,果然最近孩子們都不肯吃土豆和花生了,在知道山藥也是長在土裡之後,他們連山藥也不吃了。 幸好他們不知道蓮藕是長在河塘的淤泥裡的。 因為弘?S他們身邊都沒有嬷嬷或奶娘,現在自然也沒有人管他們的挑食問題。李薇又撒手太早,她開始覺得凡事有利就有弊。 見到四爺後,她說起這個,他笑着承認他之前剛知道種地是怎麼回事時,也有段時間不愛吃飯。 “等他們想吃的時候自然就會吃了。”他不當一回事,因為他現在就不那麼忌口了。 李薇卻覺得可算是明白為什麼他這麼挑嘴了。 他雖然沒達到不肯吃菜梗的地步,但吃青菜更喜歡吃嫩菜心。說來父子一樣,兒子們是覺得菜梗髒,他是覺得菜心肯定是幹淨的。 有他這個例子在,孩子挑食的毛病隻怕是不容易改。 到了九月,四爺回來說,他又接了一個蓋房子的差事。 “皇上讓我督建一個府,大概是預備給太子出宮後住的。”他道,“可能要住在外面幾個月了。” 她道:“那給你多收拾幾件衣服吧?” 四爺點點頭,道:“你阿瑪這兩天不是就要走了嗎?你找個時間回去送送他吧。帶上弘?S他們。” 李文璧的任命已經下來了,他從這裡直接去保定,覺爾察氏他們是從金華過去。大家在保定府彙合。 李薇早就準備好了帶給家人的東西,有了他的話就帶着孩子們和幾車行李回了李家。 李文璧看到她帶回來的東西,道:“怎麼這麼多?不要太引人注意了。” “還有給額娘的,四弟的婚事也快了吧?是回來成親還是在保定成親?”她問。 “回來,到時叫他們去給你磕頭。”李文璧說。 她去過李家後第二天,李文璧就帶着大兒子上路了。弘?S帶着弘昀和弘時去送的,她沒去。等他們回來後,她聽他們說完,道:“好了,辛苦你們了。” 弘時這小機靈問她:“額娘,你是不是想哭啊?” 她刮了下他的鼻子:“額娘不想哭。” 要是以前送走阿瑪時她還會哭,現在嘛。知道以後還會見面,她就沒那麼傷心了。 隻是盼着家人能盡早團聚在一起。 直郡王府裡,直郡王顫顫的站起來,弘昱趕緊扶住他。 被皇上責令回府不過數日,他已經是滿頭花白的頭發,人也瘦成了皮包骨頭。 “你說什麼?”他抖着手指着跪在下頭的人。 這是他親自給大格格挑的随從,他的親信護衛。 護衛把頭在地闆上磕得砰砰響,淚流滿面的說:“王爺!奴才有罪……奴才沒能護住大格格……格格她……她沒了……” 直郡王整個人都僵了,弘昱扶住他連聲喊:“阿瑪!阿瑪!” 一片雲把天空的太陽給遮了起來,陰影浮現在直郡王府上空,帶來一片晦暗。
281、老鴨湯 八爺府裡,八爺搖頭歎笑:“真是想不到,爺的好三哥還有這份本事。” 圓明園裡,四爺匆匆忙忙趕回來。 事不湊巧,前頭是聽說直郡王府的大格格沒了。報信的剛到京沒兩天,直郡王福晉也一口氣沒上來,跟着一道走了。 李薇正在給孩子們準備奔喪的衣服,直郡王福晉不是一般的宗室,從四爺這頭論那是親戚,從爵位這邊說直郡王是二等爵。伊爾根覺羅根氏還是一個大族,四爺的老師顧八代就姓伊爾根覺羅氏。 不管直郡王現在是什麼情形,他們該去還是要去。 一看四爺進門了,她趕緊迎上去把該換的衣服遞給他,一邊道:“孩子們那邊都送過去了,路祭也準備好了。” 四爺換好衣服出來,蘇培盛過來說福晉已經到了。 李薇這才驚覺她還沒換衣服,轉頭帶着玉瓶先閃了。等她換好出來,聽說四爺和福晉已經先走了,孩子隻帶走了弘晖和弘?S。 這回蘇培盛緊緊跟上了四爺,被留下來的是張起麟。 他上前道:“李主子,主子爺叫您回府去主持那邊的路祭。”他頓了下,着意看了看她的神色。 李薇知道他在想知道,她沒法跟他們解釋她并不怎麼樂意去給直郡王福晉磕這個頭。 “你說吧,主子爺還有别的吩咐吧?” 他道:“主子爺說居喪晦氣,叫小主子們都不用過去。” 李薇就把大格格和二格格都叫過來了。兩個女孩都哭得眼睛腫得老大。大格格大概是聽到喪事哭的,額爾赫就是因為直郡王府的大格格了。 她一手一個把她們拉到身邊,歎道:“都别傷心了,現在大人都有事,這邊我就要先交給你們了。” 葬事辦起來并不輕松,四爺他們在直郡王府至少要熬到晚上,她回府一趟來來回回的也不可能快去快回,等于園子裡隻留了一群小孩子。 她把前後一說,問她們兩個:“你們能不能照顧好自己和弟弟妹妹們?” 大格格沒想到還有這回事,不過家裡弟妹都比她小,她此時自然不能推脫,就起身恭敬一福,道:“請李額娘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弟弟和妹妹們的。”說罷她拉着額爾赫的手,“再不濟,還有額爾赫幫我呢。” 額爾赫更是一抹眼淚,正色道:“額娘隻管放心交給我。” 李薇也覺得不會有事,但還是把趙全保留下了,帶上玉瓶回了府。 說來這兩年裡,她幾乎一次也沒回來過。趙全保和玉瓶倒是常回來看看,盯着東小院裡的事。之前說要出府嫁人的幾個丫頭都留在府裡了,現在隻剩下一個玉水還沒出去。 李薇的車到二道門時,外頭早早的跪滿了人。她一下車,發現居然連宋氏她們幾個都在。一看到她全都齊刷刷的福身,整齊響亮的喊: “給側福晉請安。” 一個看着眼熟的太監上前撐起一把油紙傘替她遮太陽。 李薇呵呵道:“……快都起來吧。”然後一步上前先把宋氏扶起來,道:“沒想到姐姐來接我了,真是我的罪過。” 宋氏這些年看着老了不少,人還是那麼瘦,現在夏天穿單衣,側面看跟紙人差不多。 她微微一笑,臉上好像上了很多的粉。 武氏也上前來扶住她,汪氏想湊上來沒地方了,隻好圍着她說話:“側福晉,您中午在這裡用膳嗎?到時我來陪您說話好嗎?” 李薇哭笑不得,對汪氏真是沒脾氣了,她這麼多年怎麼什麼都沒學會呢。武氏的眼刀子都快紮死她了。 耿氏和鈕钴祿都最有規矩,福過身後就跟在後面,也不說話。 被這麼一堆‘妹妹’送到東小院,她進屋去換衣服,玉瓶上茶。等她出來看到居然一個也沒少,心想難道她們打算跟她一天? 也無所謂,路祭這事其實不複雜。就是在直郡王府出殡的路上,支一個攤子,擺上鮮花素果香爐紙錢和白幡,再叫幾個家裡的下人腰系麻繩站在一旁,示意是他們四貝勒府的心意就行了。 又因為四爺的話,家裡的僅剩的男孩弘昀不必過去站着,她是女眷也不能抛頭露面,所以從頭到尾,她也隻需要在這裡坐着,以防萬一,兩下傳話不順造成問題而已。 她在幾位‘妹妹’的身上頭上都掃了一圈,先把直郡王福晉的事說了,然後說今天就要出殡,府上還有路祭,所以……汪妹妹,您要不要去把臉上的胭脂給洗了? 汪氏沒聽懂,不過她身邊的耿氏聽懂了。兩人住一個院子的,耿氏先起來說要去方便,然後對汪氏說:“姐姐陪我一道去吧。”拉上她就走了,約一刻後回來,汪氏的臉上已經幹淨多了。 剩下的時間裡,李薇就在問候宋氏的身體,誇下武氏這親手繡的帕子精緻,說汪氏氣色好等中略過。 一路等到午膳時,還沒聽到直郡王府的消息。李薇叫玉瓶去提醒趙全保,實在不行就去直郡王府那邊看看情況。這裡,宋氏叫人把午膳擺上來了。 李薇眼看她們是不會走了,也能明白她們被留在府裡的艱難之處。她能多給她們幾分面子,她們在府裡過得也能舒服些。 雖然這樣有點鳄魚眼淚的意思,可她也真不可能跟四爺說把她們都帶到圓明園去。 午膳擺上來吓了她一跳! 内院、外院兩個地方的膳房總管一起來磕頭,說這一桌‘素齋’是他們費盡心血做出來的,希望側福晉能滿意。 李薇看着這擺滿了一個大八仙桌,加兩條長桌,聽說茶房那裡還有不少提盒沒端上來,聽玉瓶悄悄告訴她,至少有六七十道菜。 她知道主子們都去了圓明園,她還帶上了劉太監,福晉走的時候卻沒帶後院膳房的人,結果他們都被留下來了。所以……跟宋氏她們一樣,兩邊膳房的人也是被‘冷落’許久了。 幸好她把宋氏她們都留下來了,不然叫她一個人吃這麼一桌菜真是心理壓力太大。 她也投桃報李,不等吃就先把桌上的菜挨個賞了下去,留在府裡的人人都有份,打頭的就是這兩位被留下來的膳房總管。 外頭,趙全保聽到消息,自己上前提上兩個提盒,再叫上一個人幫他提着,帶着四個提盒去前院看‘哥們’去了。 他現在到了前頭,得到的奉迎直逼當年的蘇培盛。 還有個小太監要認給他當幹兒子,一口一個幹爹自己就喊起來了,還要跪下磕頭,把趙全保笑得不輕,扶起他道:“行了,好兒子,爹認下你了。”結果壞了,這一個認上了,後頭湧上來的人就更多了! 幸好去直郡王府的人回來了,趙全保喊着有差事,躲到遠處聽這人說完,眉頭立刻就皺起來了。飯也不必吃了,幹兒子也不能認了,辭過這些人就匆匆回到了東小院。 他先在外頭喊來玉瓶,玉瓶再去跟李薇說,再然後李薇假口更衣出來,這才叫他進去回話。 在以前弘?S、弘昀和弘時都住過的東側間裡,她聽趙全保說完也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趙全保道:“主子,您快拿主意,那邊棺材已經出門了,路祭的事……” 玉瓶也急,卻不愛趙全保催她,道:“你閉嘴,這皇上都沒發話,你叫主子怎麼辦?” 李薇隻是一時猶豫,其實四爺跟她交待過的,但這裡頭的事太複雜了。就連四爺跟她說的時候也不怎麼拿得準,還跟她說必不會到這個地步。 可是,皇上偏偏就是沒有給直王福晉恩旨。 直王并沒真的被問罪。皇上不喜歡這些關于皇家的‘醜事’叫天下知道,所以不管是太子還是直王,全都清楚不了糊塗了。 所以,前有直王大格格沒了,直王福晉去世的時候,皇上若是對直郡王還有一份憐惜,他就會給直王福晉這個臉面。 近幾年裡,京裡有身份、有臉面的人去世時沒有恩旨的隻有索額圖,索家下葬都是虎頭蛇尾,匆匆忙忙的。現在索相家是個什麼下場?嫡出一脈全都死光了,下一代長起來還不知道要多少年呢。 她咬牙道:“不減,就這麼祭。” 趙全保麻利的出去傳話。玉瓶給她端了碗茶來,她捧着也不想喝。玉瓶問她:“主子,回去嗎?”席上那邊她不在,可沒人敢吃啊。現在都跟罰坐似的。 李薇搖搖頭:“你叫她們自便,我在這裡等着。” 玉瓶出去傳話,過一會兒回來說:“宋格格她們幾個都告退了,說您有正事,等過一會兒再來給您請安。” 李薇:“替我謝過她們。把帶來的東西給她們送過去。”回府一趟當然給她們帶禮物了,這事就是她想不到,玉瓶她們也會提醒她的。 趙全保去了約有一刻鐘,她卻像等了幾個時辰。 他跑着去跑着回來,一身衣服都汗濕了,道:“回主子,棺材過去了,是直郡王家的大阿哥出面答禮的。” “直郡王呢?”她問。以直郡王對福晉的感情,他不親自送這一趟實在不正常。 趙全保還真不知道。 她也沒再追問。因為皇上沒下旨,連道口谕以表哀思都沒有,所以這場葬禮也辦得虎頭蛇尾了。 路祭收的比她想像中的要快,下午六點前她就回了圓明園。 弘晖、弘?S和福晉已經回來了。她去見過福晉後,特地回到桃花塢把弘?S叫來問直郡王府的事。 桃花塢是四爺發話給她留着的。 弘?S剛換過衣服,頭發上還有香的氣味。 他的感受十分複雜。直王伯在他眼中就如一座高山,這麼多年來甚至連阿瑪都要比王伯矮一截的。半年前,阿瑪在熱河吉兇未蔔,他也曾和弘晖一起去過直郡王府,王伯雖然沒有直言阿瑪不吉,但那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叫他們‘趕緊想想下面該怎麼辦’,‘你們也大了’雲雲。 可幾乎就在頃刻之間,王伯就這麼倒了,快得不可思議。 也弱得不可思議。 簡直像紙糊的。 好像隻是皇上的一個态度,一個眼色,王伯就倒地不起。 他複雜的說道:“王伯……到了快要出殡的時辰,還沒見暢春園來人,王伯就在院子裡沖着暢春園的方向跪下了,我們走的時候還沒起來。” 晚上九點多,四爺才回來。 她以為他一直在直郡王府,聽他說才知道後來又去了暢春園。 “皇上……真的那麼生直郡王的氣?”死者為大,他幹嘛不寬容些呢?李薇有些怨皇上這麼冷酷了。 四爺搖搖頭:“不怪皇上,聽說了直郡王家的事後,皇上就病了。”聽說是突然急的,捂着心口就往下栽。幸好暢春園有太醫跟着,當時就拿針給救回來了。 但直到現在,皇上還是躺着的。太醫們根本不叫人去打擾皇上,别說這會兒是個郡王福晉出殡,換個郡王出殡,你敢再去刺激皇上一下?皇上有個好歹算誰的? 連在暢春園的大臣們也都是一個意思。 四爺到了暢春園也沒見到皇上金面,等了兩個多時辰,最後隻好在外頭給皇上磕了個頭。他還特意回直郡王府給還跪着的直郡王說一聲,皇上不是真的厭棄你了。 ……也不知道直郡王聽進去沒有。 一腦門的官司,他靠在榻上,素素坐在他身邊給他揉太陽穴。 他聞到了素素身上的香味,突然感覺腹鳴如鼓。 他道:“有吃的嗎?” 李薇條件反射的說:“煨着老鴨湯呢,給你下個面?炒盤芹菜?” “行。”四爺一個用力坐起來,道:“送上來吧。” 李薇:“……”還沒做呢。
282、親王 直郡王福晉的事就像快速刮過的一陣風,吹過就沒動靜了。 過了幾日,更是連談論的人都沒有了。 李薇感歎,以前在書中看過到‘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感受也隻是平平,但此時想起來卻格外有感觸。 她放下手裡的針線,歎了聲:“四九還沒過呢……” 坐在下首的玉瓶先是沒聽明白,轉個彎就懂了,這是在說直王福晉:“聽趙全保說直郡王門前白幡已經取下了,不過還是用的白燈籠。”以前直王府門前多熱鬧啊,現在人人都避着那條路走了,真是…… 她也搖搖頭,舉着手上的一件狗狗的小鬥篷展平,左右看看:“主子,這樣做可以嗎?” 李薇湊過來看:“行,就照這樣做。” 百福和造化都老了,等到冬天它們身上的毛就不夠保暖了。前兩天她看到它們整天都靠在一起曬太陽,就想起來給它們做幾身狗狗衣服。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四爺去蓋鄭家莊的房子了,那一片的民居都遷走了。皇上似乎是打算把太子一家都從毓慶宮遷出來,而且也是監視居住的狀态。所以要連侍衛們的房子一起蓋。 四爺卻道,皇上這既是監視,也是保護。 “現在外頭……想要太子命的人可不算少……”他道。 直王不是都倒了嗎? 她記得喊得最響要殺太子的就是直王,他現在落到這個地步,不就是皇上的态度嗎? “還有渾水摸魚的人呢?”四爺冷笑,“殺一個太子能把直王也給一齊滅了,這種好買賣怎麼會沒人做?” 聽得她渾身直發寒,連忙轉口說起了耕織園新一茬的菜。 四爺也順着她的話往下說:“既然你喜歡,那就再建一個菜圃園吧。” 想到就幹,四爺圈了地方,畫了圖紙,然後把這事交給弘?S了。既然叫菜圃園,那就是純種菜的地方。園子裡的太監們都挺高興的,活兒越多,越能顯出他們的本事來。一時報名踴躍,都說自己家就是種地的,最會種菜了。 李薇也發現了,圓明園雖然是皇上賜的,大面上是不能改。但隻要有一個好理由,能過得了皇上那一關就能改。 四爺特意為這事又寫了個折子,說是之前進給皇上的菜都是他帶着家裡孩子自己種的,見皇上十分喜歡,就特意辟出個園子來專門給皇上種菜,等種好了進上給皇上嘗嘗。 皇上批了個‘好’字發下來。 …… 她總覺得皇上絕對當得起‘言簡意赅’四個字。 皇上都‘好’了,他們當然就要全力以赴。弘?S帶着兩個弟弟天天耗在園子裡,竟然不知不覺的把他們不吃青菜梗的毛病給糾正過來了。兩個月後,親眼看着第一茬小青菜收獲了,弘時興奮的給他的哈哈珠子和奶娘們一家送了一捆,還特意留出兩捆來給李家送去。 等四爺晚上回來了,他在外面跑了兩個月,但房子要蓋好還早得很。皇上不知是不是憐惜太子,暢春園那邊一天一個說法,今天說要挖個湖,後天又說這湖不能挖太深。 她聽了就想這是怕太子一個想不開? 以前她覺得這都不可能,但經曆過直郡王的事後,她也不能确定了。對這些曾經登上頂峰的人來說,真的能适應現在毫無希望的生活嗎? 玉瓶進來道:“主子,湯熬好了。” 她點點頭,叫她端進來。這兩個月他天天在外頭跑,她就叫白大夫隔上一旬過來給他請個脈。前幾日就開了個補中益氣的藥方,說是飯前喝。 四爺換好衣服出來先看到這碗藥湯,接過喝下,道:“這方子不錯,這幾日感覺沒那麼累了。” 膳桌也早就擺好了,她指着桌上的般燙青菜笑着說:“弘?S他們種出來的,弘時指名要給阿瑪吃,這一盤是他親自挑的菜,一棵棵坐在那裡撿了一下午。” 他過來坐下,饒有興趣的第一筷子就挾這盤,然後就着這一盤青菜吃了一碗的米。 完了說:“青菜配米飯也好吃,新種出來的菜透點甜。” “你喜歡就行。”她道。孩子們辛苦兩個月,天天頂着大太陽去菜圃看,個個曬的都像非洲人。現在她都不敢給他們穿綠色的衣服了,更襯臉黑。 這會兒燈下看四爺,好像也有點黑過頭了。 他道:“你盯着我看什麼?” 她道:“我看你是不是又瘦了。” 四爺反射道:“我不吃夜宵了。” 兩人都愣了,他突然笑道:“天天被你追着補身,最怕你說我又瘦了。” “關心你還不領情……”她白了他一眼。 “領情,怎麼會不領情?”他坐過來扶着她的肩搖了搖,“素素對爺這麼好,爺都記着的。” 說着看到她手上拿的狗衣,他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哦道:“應該,應該。百福和造化現在都瘦了不少,天冷了肯定受不了。” 然後又自言自語:“幹脆把它們的狗屋挪到屋裡來吧,找個有炕的廂房,平時也能曬到太陽。” 他對狗倒是真好。 想到就做的四爺叫來蘇培盛吩咐了,轉頭看到她的眼神,笑着對她說:“怎麼跟百福饞骨頭似的盯着爺?” 因為她在想,是不是他身邊的人投生成狗更享福。 等他寫完字回來準備睡覺了,不知為什麼又對她說:“爺想着在屋裡給你挖個池子,再引一道溫泉進來,這樣你想遊水也不必掂記莊子上那個了。” 莊子上的遊泳池挖好後她就沒去過,到現在連是什麼樣都沒見過。 “怎麼突然想起弄這個?”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别弄了,太麻煩。再說遊泳也是夏天的事。”這都快下雪了。 四爺笑道:“不費事。暢春園就有泉眼,引一注過來不難。”說着就把她摟到懷裡,輕輕歎道:“爺總想着對你好點,可這幾年先是忙,帶你去趟熱河又出了事。你想玩玩水,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趁着這會兒爺修鄭家莊,一應東西都是齊全的,正好給你修一個。” 說到最後,他在她臉上親了口:“到時爺和素素一塊去。” “你也會遊戲?”她好奇的看着他,怎麼想他在宮裡時被嬷嬷和太監總管們管手管腳,怎麼學的遊泳? 四爺神情複雜的說:“……皇阿瑪叫人教我們的。聽說南人多會水,所以當年先帝就叫他們要會水,等我們大了,皇阿瑪也要我們會水。不但我們,公主們也都要會。” 說起康熙,兩人都沉默了。 她有時覺得康熙太殘忍,有時又替他難過。坐在那個位置上,真的不能有人的感情嗎? 她看着四爺…… 今年的頒金節是在暢春園辦的,她和四爺又是分兩邊走。他去暢春園給皇上磕頭,她進宮給德妃磕頭。 紫禁城裡沒了皇上,好像就空了一大半。連屋子都透着一股空蕩蕩的感覺。 可永和宮裡,她發現德妃居然胖了一點,氣色也比往年好。 和她相比,小妃嫔們就顯得‘正常’多了。衣服和首飾都黯淡得很,有幾個站在前頭眼熟的,都是往前常來永和宮請安的,身上的衣服看着都像是以前的舊衣。 雖是舊衣,但依舊保存得很好。 德妃沒來前,她站在那裡聽到小妃嫔們說話。 …… “你這衣服放了有幾年了吧?” “别提了,箱子都翻遍了,就這件上沒蟲眼,顔色還算鮮亮。” “内務府今年送來的都是些破爛。” “反正皇上不在,咱們打扮起來也沒人看呗?” …… 過了會兒,等德妃出來,小妃嫔們連忙湧上去行禮磕頭。德妃笑意盈盈的,還叫起幾個近前來說話。 她看到她們身上的衣服,笑着說:“我那裡倒有幾件是我年輕時做的,現在已經不穿了。一會兒叫你方姑姑領着你們都去挑幾件。” 小妃嫔們一陣歡呼,紛紛給德妃說吉祥話,奉承得德妃笑得都合不上嘴。 等見了她們這些兒媳婦和孫子、孫女,她笑得就更開心了,對弘?S幾個說:“今天玩的都算我的。”一邊的宮女早早的捧出兩大匣子新錢和金豆子。 現在各府的孩子們都長起來了,以前四爺一家獨大,現在每家都有五六個,隻是孩子們就烏泱烏泱一大群。男孩和女孩也分開了,不然一個屋子裡放不下。 這麼一大群孩子齊刷刷給德妃跪下,喜得德妃直說:“多子多福,看到這麼多孩子比吃仙丹還高興啊。” 過完頒金節,年前又出了一件喜事。 四爺晉封雍親王。 自從他掌鑲白旗以來,封郡王的傳言就不絕于耳。誰都沒料到會一口氣封個親王回來。 跟他相比,三爺則是又把爵位從貝勒升回了郡王。叫四爺一襯,三爺那邊是一點喜氣都沒有了。 因為很快就要過年,正是各府走動勤快的時候。這時候封親王的旨意下來,其他府上都不約而同的把禮加厚了三成。然後客客氣氣的在帖子裡賀四爺的好事,問他幾時請客啊,他們一定到啊。 府裡收到的帖子送到圓明園,李薇也收到了幾箱子。隻是她翻看了大半後,總覺得怪怪的。 ……好像大家都有點不敢靠上來? 其實四爺封親王,她知道應該高興,應該歡樂。然後她也高興給人看了,天天笑得臉都是酸的。這時誰會不笑嗎?連園子裡掃地的粗使太監都笑得跟天天撿錢一樣。 可她卻覺得心底撲通一聲,好像有了個可怕的大洞。 天黑了,四爺還沒回來。 她聽到張起麟正帶着人點燈上蠟,挨屋都要查看燈油,不但不能點不亮,還不能有漏油的,免得引起火災。 九洲清晏裡漸漸燈火通明。 玉瓶帶着兩排人進來,每人手裡提一根鳳頭杆,下面是一盞花燈。然後挨個挂在屋裡的燈架上。 因為她突發奇想用花燈代替燈燭,四爺也都由着她。在她搬來九洲清晏後,更是特地命人制了一批專門放在屋裡的花燈。 屋裡亮起來,玉瓶過來問她:“主子,用晚膳吧?”她看了看擺在條案上的黃銅座鐘,道:“主子爺怕是不會回來用了。” 她剛要點頭就聽到外面他回來的聲音。 四爺今天是去暢春園謝恩。一路上先是遇上三爺在旁邊酸不叽叽的,後面又碰老八。這人面上恭順,心裡指不定怎麼罵他呢。 但總得來說這都是件高興的事。 從他出宮後第三年就天天在想,什麼時候能揚眉吐氣一番。 終于今年把頭上的貝勒銜給摘了,換上了親王。可并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輕松愉悅。大概是他深知這一步不過是個開始。他今後的路隻會比以前更難走。 倒下一個太子,一個直郡王。 他這個親王能走到最後嗎? 剛下車,守大門的管事就帶着兩排人給他賀喜,看他們一個個喜不自禁的樣子就叫他不快。進到園子裡頭,蘇培盛迎上來也是笑得惡心,不過這奴才會看臉色,很快把笑給收了,還悄悄傳話給其他人,叫剩下的都避開。 四爺這才稍稍平了點氣。 到了九洲清晏,見素素從屋裡迎出來。 四爺這才帶上點笑模樣,想着她開開心心的過來,他拉着個臉也不像樣。結果一打照面,她也是一臉的強笑。 這是怎麼了? 拉着她的手進了屋,換衣服漱過口,藥端上來了。喝了再漱一遍口,他才揮退别人,悄悄問她:“怎麼不樂?” 說着擰了下她的臉蛋。 李薇被他看穿也不覺得奇怪,她要有一天能騙過他才出奇呢。 她說編不出來,靠着他長籲一口氣:“……我也不知道,就覺得心底像開了個大洞,深深的叫人沒底。” 四爺摟住她半天沒說話,心裡多少複雜艱難在這一刻都像有了出口。 正感歎着這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她拉拉他的袖子,“爺,你不會納新人進來吧?” 四爺怔了下,跟着就大笑起來。 外面侍候的蘇培盛聽到屋裡笑了,抹了把汗。把人都哄走了,旁邊有個小太監道:“主子爺就是高興啊。” 個P。蘇培盛心道,不知在哪裡被惹火了,這是叫李主子給哄過來了。 他噓道:“都走遠點,留兩個聽使喚的。沒事幹的都回屋去,别在外頭瞎逛。”把一幹人等都攆走了,他還跟玉瓶兩人在外頭守着。 屋裡,四爺笑完了想,小女人擔心的大事也隻有這個了,就逗她道:“那怎麼能不納呢?納回來了你怎麼辦?” 本來是逗着玩的,誰料李薇今天心裡一酸,眼淚就滾下來了。 唬得四爺連忙哄:“說着玩的,怎麼今天就說不得了?逗你的,不納。” 李薇鑽牛角尖了,犟道:“怎麼能不納呢?過節時娘娘還說喜歡多子多福,爺現在是親王了,以後……以後……那新人還不多得成山成海的?” 四爺笑:“成山成海?你也不怕累着你家爺了。”抽出她的手帕,給她擦淚,低聲道:“以後……爺也把你放在心上。以後也不用怕。” 他在她淚濕的臉上親了親:“娘娘喜歡多子多福,你給爺生不就行了?” 那一會兒的勁過去,哭的人就該覺得自己剛才犯二了。 李薇這會兒就是,破泣為笑,笑完背過身:“我這是犯傻呢,爺你别管我。” 四爺見她不哭了,心裡也松了口氣:“可不是犯傻?磨人精。” 叫玉瓶送來熱水洗臉,玉瓶一邊侍候她重新梳妝,一邊小聲道:“主子,該用膳了吧?”剛才她還以為主子和主子爺在屋裡好着呢,結果進來才發現主子哭了。她不知道是什麼事,心裡急得很,怕主子們還沒和好,用頓膳打個岔也好。 李薇點頭:“叫他們擺吧。” 因為今天是四爺的喜日子,更是全府的喜日子。所以擺上來不是家常款,而是宴會款的膳桌,跟她上次回府看的五六十道素齋差不多,還要更多一點。 盤子擺的都很好看,遠處的更是看都看不清,要侍膳太監唱名,說說這菜做的是什麼。 李薇不知是哭過沒勁還是晚上不想吃太多,反正不太有胃口。四爺更是隻吃了一碗面就叫撤了,全部的菜都賞了下去。 她攔着不叫賞給孩子們,結果都賞給園子裡的宮女和太監們了。 八爺晚上回府,八福晉特意準備了他愛吃的菜,還把兒子女兒都抱出來,叫他們逗阿瑪開心。 “好了,把孩子們都抱下去吧。”八爺配合孩子們笑了笑,但還是不怎麼有精神。 八福晉見他這樣,也不再強要他笑出來,讓人都下去後。八爺看着一桌菜都沒動筷子,歎了聲回屋裡去了。 她趕緊跟上去,見他躺在榻上長長的歎了口氣。 “你這是怎麼了?”八福晉心疼的眼圈都紅了,推了他一把道:“有什麼不痛快的沖我撒。幹嘛難為自己呢?” 八爺又歎了聲,握着她的手說:“我怎麼能沖你撕氣?就是有點……”有點不服氣。 更多的卻是疲憊。 這幾年他比四哥累得多,費得心勁多,什麼都要做到最好,事事順着皇上的心意,一個人都不敢得罪,京裡有多少人都說他好呢? 可是卻比不上四爺在皇上面前奉承兩句,送上幾簍他親手種的菜。 “……這個親王一封,四哥算是……”他搖搖頭,擡手蓋住臉。 “算是什麼?我就不信他就當定太子了!”八福晉恨道,“咱們做了那麼多,我就不信一點用都沒有,一點好都落不着!皇上不選你,文武百官選你,他還能擰着勁不成?” 她狠狠推了把八爺:“别叫我瞧不起你,胤祀。前頭太子和直郡王都倒了,一個四哥就把你吓住了?” 八爺放下手,眼睛亮晶晶的,半天才說:“……你說的對。” 八福晉恨四爺恨得咬牙切齒,冷笑:“他自己的後院都按不平,還在皇阿瑪面前裝什麼裝?” 八爺感興趣的問:“怎麼說?你又聽到什麼了?” 八福晉道:“他這親王都封了幾天了?怎麼不見他上旨給四嫂和弘晖請封呢?” 八爺猛得坐起來了。 “你是男人想不到這個。”八爺的兒子也不是她生的,八福晉心裡氣苦,道:“四哥家裡除了弘晖,下頭可還有個弘?S呢,那可是那個李氏生的。” 八爺的腦筋轉起來,八福晉道:“誰知道四哥一直不請封,是不是想換一個世子呢?” “不,不。”八爺下榻,在屋裡來回轉:“沒這麼簡單。” “這不是一個世子位置的事。”他如醍醐灌頂般,一瞬間明白了。四爺此時不封世子,是因為他不是在為王府定世子。 “四哥,四哥……”八爺感歎再三,終于化為一聲歎息。 轉眼又是一年了。今年京城是個暖冬,到了新年還是不見一場雪,天空幹淨澄澈如琉璃。 李薇坐在永和宮不停的打哈欠,雖然她坐在下首,也拿手帕掩住嘴了,可這麼一直打還是叫人看到了。 德妃在上首笑道:“看來是忙過年的事累着了。” 李薇趕緊起身請罪,德妃擺手叫人扶着她:“行了,不用這麼多禮。你既然累了,就叫人領你去裡頭歇着吧。” 宮女領她去了一個小側間,裡面燒上了火盆。她脫去外面的吉服躺在榻上,不一會兒竟然睡熟了。 宮女回去傳話,德妃也隻是笑笑。 坐在一旁的元英隻覺得她嘴角的笑都要挂不住了。 在她身旁的還是那些人,七福晉、十三福晉、十四福晉。她隻覺得她們都在盯着她身上的吉服看。 四爺還沒有給她請封,所以她穿的仍舊是貝勒福晉的吉服。
283、喜信 永和宮裡,元英坐在德妃下首,已經連說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端着無懈可擊的微笑,聽着德妃說:“去問問老四家裡的李氏,看她睡起來了沒有?咱們這裡的銀耳羹給她也送一碗去。” 另一邊的成嫔笑道:“可不得了,哪來的這麼心疼兒媳婦的婆婆?” 德妃笑說:“你羨慕啊,晚了。你要能晚生十年,說不定還真能管我叫一聲額娘。” 成嫔笑得碗都端不住了,旁邊的宮女趕緊接過去,成嫔拿手帕拭了嘴,指着德妃道:“還是娘娘呢,這種口舌便宜都要占我們的!” 剛才李薇被扶進去,不一會兒就睡着了。宮女就過來回話,德妃說叫她隻管睡,讓人不要打擾她。 眼看着外面天都黑了,再過一會兒就該出宮了。 臨走前一人用一碗甜羹點心,身上暖暖和和的,出宮這一路才不受罪。 宮女很快回來,道:“李主子剛才已經起來了,隻是說口渴用了一碗姜茶,這會兒什麼都用不下。” 德妃點點頭,看外頭的焰火放得差不多了,道:“我也不留你們了,你們帶的孩子多,趕緊收拾了快走吧。” 元英等福晉全都起身,行禮後退下去旁邊的屋裡更衣。 孩子們早一刻就穿戴起來了,有幾個小的趁着最後的時間去方便。 七福晉幾人早就看出元英今天話少,十四福晉完顔氏就對其他人使眼色,其他人都不應她。她雖然不滿,可元英的臉挂下來時還是挺吓人的,她也不敢去招她。 好不容易看到被兩個宮女扶出來的李薇,睡得臉紅紅的,邊走還邊打哈欠。 她就對元英說:“四嫂,你看。” 元英早從眼角掃到李薇來了,不去看她,隻盯着完顔氏看,把她看得發毛,什麼也不敢說了才罷。 那邊,李薇過來沖着元英淺淺一福。 元英嗯了聲,沒有多搭理她。 李薇今天累得誰都不想管,隻管自己裹着鬥篷堅強的站着,全部心神都用來跟瞌睡抗争,心裡想的全是暖呼呼的大棉被。 額爾赫出來,她就伸手叫她:“過來乖乖,扶着我。” 額爾赫趕緊過來,扶着她就看她兩眼的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眼裡全是瞌睡的淚花。 “額娘,是不是今天起太早了?”她小聲問。 李薇搖搖頭,咽下一個哈欠說:“沒有,昨天八點就睡了的。最近就是睡不夠。” 弘?S叫弘昀過來一起扶額娘,對額爾赫說:“姐你帶着弘時。”再對弘時說,“姐穿着花盆底呢,好好走别胡鬧。” 弘時沖他做了個鬼臉,一本正經的扶着額爾赫的胳膊:“姐,我扶你走。” 元英對那邊的熱鬧視而不見,就像她什麼也聽不到一樣背對着他們。大格格站在她身邊,伸手道:“額娘,我扶您。” “嗯。”她輕輕點了點頭,裹緊鬥篷呼出一口白氣。 這天,真冷啊…… 回到車上時,李薇抱着同車的弘時就當起了暖爐,一邊道:“乖兒子叫額娘抱抱……”頭一歪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弘時正是處在‘我是大人了’的階段,叫額娘抱得渾身不自在,脖子一個勁的往一邊偏,心裡盼着能快點回園子。 車走到半路就碰到了從暢春園出來的四爺和弘晖。 弘?S趕緊叫車停下,策馬上前:“阿瑪。”再看弘晖,“大哥。” 弘晖難掩複雜的點點頭。 剛才看到弘?S策馬跟在車旁,身前身後都是府裡的侍衛們,叫他想起以前都是他在那個位置上。 四爺看福晉的車裡有丫頭跳下來了,道:“叫人都不用下來了。” 那丫頭隻好再爬回車裡。 他騎馬挨個從騾車前溜了一圈。先是福晉這裡,車簾掀開,福晉在裡頭對他點點頭,他問:“宮裡一切可好?” 元英面無表情的說:“都好。” 他點點頭,到第二輛騾車,轎簾一掀開卻看到素素抱着弘時正在打瞌睡。 他止住丫頭的問好聲,仔細看了兩眼,見她面色紅潤并無不妥,才小聲問:“怎麼回事?” 玉瓶為難道:“主子……這些天都愛困……”剛才車停下時,她本想把主子喊起來的,可喊了兩聲也沒叫起來。 四爺心中記下等回到園子裡就叫白世周過來看看,道:“把簾子放下吧。” 最後一輛裝孩子們的車裡也都很好。 他這才轉回來,道:“走。” 兩個隊伍并成一個,緩緩而行。 回到圓明園裡,他先囑咐弘時不必叫醒他額娘:“車到地方後先不必急着下車。”然後讓蘇培盛領着這輛騾車直接進園去九洲清晏,再對張起麟說:“去請白大夫。” 此時元英已經下了車,看着四爺在李素馨的車前囑咐許多,好幾個人都領命而去後,騾車上不見有人下來,調轉車頭往邊門去了。 弘晖扶着她,看她看那邊看得太久了,擔心道:“額娘?” 元英這才猛然回神,對兒子說:“……沒事。” 四爺此時過來了,跟弘晖說:“帶着你弟弟妹妹們先走吧。” 額爾赫想去看看李薇,她有點擔心,就插嘴道:“阿瑪,我想……” 四爺知道她的意思,道:“你額娘那裡有我呢,今天晚了,明天阿瑪叫人去接你過來看你額娘好不好?” 顧忌着旁邊的福晉,額爾赫沒再撒嬌,乖巧的點點頭說:“好,我聽阿瑪的。” 這一點倒是和素素一樣。 四爺疼愛的替女兒攏了攏鬥篷,囑咐道:“回去後不許再玩鬧,洗漱後就快點休息吧。肚子餓可以用一點夜宵,但不能吃太多,免得夜裡積食睡不好。” 弘晖點了下人,發現沒有弘時就悄悄問弘?S:“四弟呢?” 弘?S道:“在我額娘的車裡呢。” 弘晖就不多說了,帶着兄弟姐妹們給阿瑪和額娘行了個禮就告退了。 元英一直看着孩子們離開,隻剩下她和四爺了。 她看四爺就要張口,今天她不想聽他說叫她先走,狀若關心的叫她休息,于是搶先福身,說:“爺這一天也累壞了,我就先回去了。” 四爺頓了下,嗯了聲,看福晉漸漸走遠,最後連她身前身後提的燈籠的光都看不清了。 張保看他在發呆,等了一會兒上前提醒道:“爺?” 四爺回過神來方匆匆趕到九洲清晏。 九洲清晏前的空地上,今天極稀奇的停着輛騾車,雖然騾馬的屁股後有糞兜子,但趕車的馬夫還是緊張的不停的挨個摸兩匹騾馬的脖子說:“小祖宗,你今天乖乖的,千萬别在這裡犯混。等回棚裡我多給你倒兩斤黑豆!” 黑色的那匹打了個響鼻,甩了下尾巴。 馬夫吓得不輕,遠遠的看到四爺過來了,連忙掏出兩粒糖塞到它們的嘴裡,求它們千萬别拉别尿,然後跪到一旁。 四爺走到車前,玉瓶掀起車簾,剛要喊李薇,他擺了擺手,探身進去抓住她的胳膊先把弘時救出來。 弘時跳下車,道:“阿瑪,額娘睡得可香了。” 四爺拿鬥篷把她裹嚴了抱出來,這麼折騰她都沒醒,他真有點擔心她是不是生病了。 “今天你就睡在這裡吧,叫蘇培盛領你去睡覺。”他對弘時說。 弘時跟在他身邊,道:“額娘沒事吧?” 以前額娘可從來沒有這麼困過。 “沒事。”四爺一邊安慰兒子,一邊進了屋。 等這群主子都走了,馬夫才抹着冷汗爬起來。自有幾個太監過來催他趕緊走,馬夫連連哈腰:“是,是,這就走,這就走。”說着獎勵的拍了拍兩匹馬的脖子,拽着黑馬的籠頭說:“走吧,乖兒子們,今天爹給你來頓好的!” 黑馬打了一串輕快的唿哨,高興的甩了甩長長的尾巴,跟在他身後踢踢踏踏的走了。 屋裡,白大夫已經到了。看到四爺抱着李主子進來,連忙跪到一旁行禮。他在熱河侍候得不錯,回來後被四爺賞了一百兩金子。之前再怎麼擔驚受怕,看到金子時就覺得這場驚受得也算值得。 何況四爺現在已經是親王了,白世周侍候起來自然更有勁了。 弘時到底是被蘇培盛給請走了,四爺此時顧不上哄兒子,他把素素放到榻上,解了她的鬥篷,取下頭上的那麼多頭钗簪花她都沒醒。丫頭過來給她脫鞋脫衣服,她也還是睡得那麼香。 四爺不免更加着急,皺起眉道:“叫白世周進來。” 白大夫提着藥箱被人領到裡屋來,還想再請一回安,被四爺喝斥:“不必多禮,快給你李主子看看。” 有四爺坐在一旁看着,也無需再準備屏風拉簾子。玉瓶隻是把李薇的手從被子裡拿出來,在上頭蓋了張手帕。 白大夫号過兩手的脈,心裡已經有數了。留下丫頭在裡屋侍候着,他們避到外頭來說話。 “奴才想問問李主子近兩個月的起居。”他道。 玉瓶早在他這麼說的時候就在自己心裡轉開了,一邊答大夫的話,一邊把這幾個月主子的反應都過了一遍,臉上先笑開了花。 四爺也仿佛心有所感,還往前探了探身。 白世周笑道:“給主子爺道喜,李主子這是有喜了。” 因為有身孕的那位還在裡屋睡着呢,外面的人就算道喜也不敢大聲高呼,全都把臉笑成菊花,拼命露給四爺看。 四爺一下子站起身,搓着手來回轉圈。從熱河回來後,他一直疑心身體虧得厲害,太醫們不過是粉飾太平,不肯給他說實話。雖然有素素盯着他不停的進補,可他總覺得這些治表不治本,近來正在翻看道家的典籍,開始早起吐納,吸收天地靈氣以補自身。 但素素這一懷孕,不正證明他的身體沒事嗎? 男人若不是精固血足,怎麼能令女人孕子? “好,好,好!”他連說了幾個好字,指着白世周道:“賞他!” 白世周喜得又跪下多磕了兩個頭,厚賞之下才教他更生出了為四爺效力的心。 四爺喜過之後再問他:“你李主子這一胎如何?現在幾個月了?” 白世周道:“将将兩個月,李主子隻怕還沒有感覺。聽玉瓶姑娘說上個月還有少許見紅,但并無大礙。” 四爺點頭:“你盯着這事。你李主子幾個孩子都是你看着的,這個我也交給你了。” 白世周心裡不由得繃緊了弦,恭敬道:“奴才遵命!” 打發了白世周去交待這邊的人怎麼侍候,四爺進了裡屋,見素素還兀自睡得香甜,不由得坐到她身邊看着她。 今天在永和宮裡,隻怕是福晉不自在了。等明天她有孕的事再一說出事,福晉更是要把她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以前他跟福晉總是說不通,久而久之他也不耐煩再去給她解釋什麼,時候長了,他連怎麼跟福晉說話都不會了。 這次他得封親王,本該早早的将給福晉和素素請封的折子遞上去。 可想到世子的事他就猶豫了。 弘晖已經大了,如果這次不封他為世子,日後他們兄弟之間就更難相處了。可他卻不想在此時就定下世子的人選。 不論他今後有沒有可能再進一步,世子之事都宜緩不宜急。 就像皇上與太子一樣。匆匆定下世子,日後再發現有什麼不對就不好收拾了。 弘晖現在的心性如何還不好說,偏偏他下頭有那麼多的異母兄弟。他還要再看看,看他能不能處理好與弟弟之間的關系,看他對異母弟弟們的态度如何,才能下決定。 他本想借着福晉這事壓一壓,好歹多争取一些時間。結果素素這邊卻有了喜信。 四爺把手輕輕放在她的小腹上,孩子月份還小,隔着被子什麼也摸不出來。但他卻格外小心,手上一點勁都不敢用。 以素素的年紀,生這個孩子已經有些辛苦了。 弘時之後她一直沒有再懷孕,他還以為兩人之間再也不會有孩子了,結果這小子就這麼蹦出來了。 想到這裡,四爺輕輕笑了聲。 既然來了,就不能委屈他。他暗歎了聲,也罷,本來就打算如果不行就年後給福晉請封,那就年後一起封了吧。 至于弘晖…… 隻盼他能熬過這一關,不要叫他失望。 半夜裡,李薇一覺睡到此時,睜開眼就看到窗戶外黑漆漆的,身邊的四爺呼吸輕緩,顯然大家都已經睡覺了。 可她一醒來就清醒極了,瞪着帳子頂發了半天的呆,慢慢想起她大概是從永和宮出來,在自家的車上抱着弘時就睡着了。 兒子身上的氣味真好聞,聞着就叫她渾身放松,那時濃濃的睡意湧上來。她一時沒堅持住,就這麼投降了。 這會兒是睡夠了,她開始想起還沒用晚膳的事了。在永和宮裡時,她連午膳好像也睡過去了? 肚子餓了一天,早就前胸貼後背了。 擺在條案上的座鐘一下下的走着,她借着透進窗來的月光看到鐘上指針的反光,發現時間才到半夜十二點。他們是六點多出的宮,如果七點多回到園子,她等于一口氣睡了五個小時。 今天還要進宮,臨起床的時辰還有兩個小時。 她能再堅持兩個小時嗎? 十分鐘後,她覺得堅持不下去了。好像一想到吃的,腦子裡就裝不下别的了,滿腦子飛的都是牛肉湯、羊肉湯、老鴨湯(最近跟着四爺喝湯喝多了的後遺症),然後各種下到湯裡的面,配着湯吃的各種餅。 好餓…… 她輕輕的掀起被子,坐起身想從床腳爬下去。 結果她剛跪好準備爬,四爺翻了下身,坐起道:“你醒了?”他定睛一看,見她光穿一身裡衣不蓋被子坐在那裡,連忙的用被子把她裹住,捂緊道:“晚上不睡在折騰什麼?也不怕凍着了!” 他吼得她特别心虛,小聲道:“吵醒你了?” 四爺拉她回來躺好,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的,這才掀開床帳喊人進來點燈。 玉盞帶着兩個丫頭擎着燈進來,屈膝道:“主子爺要什麼?” 四爺披衣下床,道:“叫膳房把煨着的鍋子端上來吧。” 李薇剛才叫他裹成了一條棉被毛蟲,這會兒也不敢起來了,在床上問:“還煨着鍋子呢?” 玉盞這才看到她也醒了,趕緊帶着人上前侍候她穿衣服,一邊道:“主子爺擔心您醒來了餓,早就叫人煨着呢。” 四爺坐在床對面的榻上,看着她笑,道:“快起來吧,早猜到你睡到一半一定要餓得起來。”爺您真是太貼心了! 李薇興沖沖的起來,雖然玉盞給她穿得也有些多也不在意了。隻是想到四爺今天還要早起,這會兒她起來又吃又喝的,他還能睡得安穩嗎? 轉頭一看,果然四爺也開始穿衣服了。 “爺,我去别的屋裡吃吧,你再睡一會兒。”她說。 過年他本來就又忙又累,再休息不好又該瘦了。 四爺搖搖頭,換好衣服牽着她的手出去,外面已經擺好了熱鍋,濃濃的雞湯香味撲鼻而來。另有一個白瓷炖盅裡盛的是一隻脫了骨的烏雞。 李薇在聞到香味兒就口水直下三千尺了。 侍膳太監先給她盛了一碗雞湯,她就着雞湯吃了兩塊鹹芝麻餅,吃了好幾碗雞湯白菜、韭菜、菠菜等新鮮蔬菜,再幹掉那隻烏雞,果然覺得心滿意足了。 四爺從頭到尾隻陪着她吃了幾筷子菜,見她吃得舒服得長出一口氣,跟着也放下筷子,笑道:“這下可足了?” 李薇吃得靠在身後的迎枕上,扶着肚子說:“足了,足了,肚子都吃撐了呢。” 四爺聽了叫人撤下膳桌,過來拉着她下榻:“吃撐了就起來走走,坐在那裡窩着肚子不是更難受?” 說完居然陪她在屋裡緩緩轉起了圈。 大半夜的,四爺有閑心陪她在屋裡轉圈? 李薇真覺得這有點不太正常。 四爺道:“今天宮裡你就别去了,一會兒回去再睡一覺。孩子們都留下陪你,在屋裡坐煩了也别到外面去,跟他們玩玩牌、賭賭骰子。” 李薇頭頂的問号都快有鬥大了,四爺這才笑着對她說:“哪有你這麼糊塗的額娘。”說着他輕輕摸上她的小腹。 李薇下意識的也把雙手放上去,蓋在他的手上。 四爺看她的神情從迷茫到震驚,最後眼珠子瞪得有銅鈴那麼大,一口氣提得高高的,他道:“還沒反應過來?” 李薇捧着肚子,連頭都不知道點了。 太……太意外了……
284、好處 李薇如遊神般捧着肚子回到床上,閉上眼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來時四爺和福晉都已經走了,弘?S等人都留了下來,包括大格格和三格格。本來她們兩個不在此列,可不知是不是昨天去宮裡凍着了,三格格早上起來就流起了清鼻涕,她從小就弱,今年還沒來月事,就算是大格格在她這個年紀也已經來了。 所以她這邊嬷嬷一看就不敢叫她起來了,直接再躺回去,轉頭就去各處都送了消息。 她去不成了,大格格要照顧妹妹也自請留下了。 梧桐院裡,三格格一邊咳嗽一邊說:“大姐姐,你跟着嫡額娘進宮去吧。” 大格格給她掖掖被子:“好好休息,這些你就不要操心了。” 要是以前她雖然擔心,但也隻會把妹妹留給嬷嬷們照顧。現在不同了,她第一次壯着膽子跟福晉說想留下,卻發現一切都沒那麼難。 回來後她輕輕松了口氣。 烏拉那拉家大概她是一定會嫁進去的,但她也不想成為福晉手裡的一條狗。就像額爾赫說的,她們是天生的主子,身上流的是愛新覺羅的血。隻要她立起來,就沒人能把她按下去。 福晉不能,烏拉那拉家也不能。 九洲清晏裡,額爾赫過一會兒就要問她一句:“額娘,你困嗎?” 李薇搖頭,專注手上的牌,道:“别分心,該你出牌了吧?” 額爾赫随便出了張,阿瑪走前囑咐過她說額娘可能容易困,叫她注意着點,看額娘困了就讓她去屋裡睡。結果這一上午打牌打到現在,額娘越打越精神,一點都沒有困的意思。 這一局完了,李薇輸多赢少,從身邊的笸籮裡提出四串以紅絲繩打結串起的金花生,幾個孩子人人有份,一邊給一邊說:“新年大吉,萬事如意。” 對弘時:“一年更比一年高。”說着摸摸他的小腦袋。兄弟中他最小,個頭也最低,這小子早就不服氣了。 弘時偏開頭,氣呼呼的哼了聲。他就這小模樣最可愛。 對弘昀:“學習進步,背書一目十行,射箭都是順風。” 幾個孩子哈哈哈哄笑起來,一人推了弘昀一下。 給弘?S時,李薇竟然一時卡了殼,想了想道:“你平常太乖了,平常也可以放松點。你還是個孩子,不要太要強了。” 弘?S愣了下,他總覺得額娘這話意有所指?他走到一邊去想,李薇這邊給額爾赫:“今年更比明年美!” 用過午膳,李薇還是毫無睡意。昨天在永和宮裡好像把瞌睡都用完了似的,她想帶孩子出去看園子裡的冰雕,被留下來的蘇培盛千求萬告的給攔了。 聽說她想看冰雕,蘇培盛馬上笑道:“李主子想看冰雕有什麼難的?不必出去,奴才這就叫他們把冰雕擡進來給李主子看。” 李薇道:“這屋裡燒着火牆,冰雕擡進來不全化了?” 蘇培盛陪笑道:“化了叫他們再雕就是了,不值什麼的。” 李薇這才帶着孩子們又退回屋裡,換了衣服後,她小聲跟玉瓶說:“你記不記得那年咱們在府裡,那冰牡丹四爺沒看過都不敢叫人碰的。這會兒怎麼變得這麼快?” 四爺是水漲船高了,可這也不意味着她現在就比四爺貴重了啊。 玉瓶撇撇嘴,道:“主子,是蘇培盛太會奉承了。那時那個小太監人太實誠了。”蘇培盛是把主子頂到頭上的人,天生的當奴才的好材料。不說那小太監,就是她都不敢說比蘇公公會侍候人。 隻說剛才蘇培盛又是攔人,還把四爺沒看過的冰雕給擡進屋了。但不管是主子還是四爺都不會生他的氣。四爺知道了也不定還要賞他,主子也被他奉承的很舒服。 這份本事是一般人能有的嗎? 不服不行。 能擡進屋的冰雕不可能太大,賞一會兒就見冰雕的表面開始化了。李薇可惜東西,叫人還是給擡了出去。 蘇培盛又道:“今年沒下雪,這冬景就少了幾份趣味,不然有幾個小子會堆雪人,能堆的一丈多高,明年等有雪了一定叫他們堆給李主子看。” “行,我先謝謝蘇公公了。”李薇叫他說得高興,轉頭讓玉瓶從剛才賭錢的笸籮裡拿一串金花生賞他。 “過年大吉大利。”她笑着道。 蘇培盛端正跪下接了賞,應道:“李主子心慈仁善,一定是事事如意,萬事順心。” “借你吉言了。”李薇笑道。 玉瓶在後頭直撇嘴,這蘇培盛不知道安的什麼心,這段日子突然就開始巴結起他們主子來了。 晚上,四爺從暢春園出來就往圓明園趕。屋裡孩子們都沒走,都在等着他。正好他和福晉的騾車是前後腳進的門,李薇裹得極嚴,道:“走吧,去迎一迎。” 玉瓶擔心主子出去凍着,瞪蘇培盛,心道你這會兒怎麼不說不讓主子出門了? 李薇換了平底的靴子,底也是千裡路的。因為石闆地凍過後突然挂上一層薄冰,所以千裡路的鞋底子上花紋多,不易打滑。 一路迎到二道門,正好遇上福晉和四爺。 她跑這一趟就是因為福晉,總不能她在屋裡等着四爺回來後,再特意去給福晉請安?那才折騰呢。 黑夜裡,他們這一隊人遠遠過來十分顯眼。福晉和四爺都站住了,等他們近前來,李薇打頭福下|身去,身後孩子們一齊道請安。 四爺過來扶起她:“起來吧,怎麼出來了?” 隔着四爺,福晉望了她一眼。 李薇笑道:“在屋裡坐了一天,正好想出來散一散。” 四爺替她攏住鬥篷:“太晚了,今天就别散了。”然後對孩子們說,“都回去休息吧。” 不知不覺間,福晉也走了。 四爺牽着她的手慢慢往九洲清晏去,軟轎在兩人後頭跟着。 路上,她一時好玩不停的呼白氣,看着騰騰的白霧在黑夜中漸漸散開。 四爺由着她玩了一會兒,道:“别吹了,一會兒把肚子裡的熱呼氣都吐出來完了,再凍得肚子疼。” 他的目光掃到她的肚子上就變得柔和了:“今天還好嗎?” “好着呢,今天反倒很有精神,早知道這樣應該進宮的。”她真的很想把今天和昨天換一換,昨天困勁上來,她居然在永和宮睡了差不多一天。今天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當時她怎麼就那麼大膽? 四爺搖頭:“你今天有精神估計就是沒早起的緣故,睡到你平時起來的點就睡足了,太早起就會困一天。” 她平常都是六點起,進宮都要兩點起,怎麼可能熬得下來? 這麼說也挺有道理的。 李薇就不堅持了。說實話她對進宮真沒興趣。 不過想起德妃最近對她的優待,她還一直沒跟四爺提呢。這會兒正好說起來,他就一直聽着德妃賞她菜了,賞她座了,拉着她的手說話了,還叫她在宮裡睡了半天,還記得給她送銀耳羹。 兩人一路說到了九洲清晏,進屋換了衣服上了榻,她才總算是說完了。 四爺端了碗安胎茶給她,道:“聽你這麼說,娘娘是和藹多了。” 她馬上道:“娘娘一直很和藹。” 四爺笑了下,這種宮裡說話滴水不漏的本事在宮裡人人都要會。素素在外頭長大,嫁給他後也沒在宮裡住上幾年就出來了。結果這性子就養得野了,到現在還不習慣,常常事後找補。 “是,娘娘一直很和藹,隻是最近對你特别和藹。”他逗了她一句。 李薇悄悄瞪了他一眼,知道意思就行了,幹嘛說破?這人真壞啊。 四爺道:“你不用放在心上。娘娘做事一向都是有道理的,我成了親王,她自然也要表現下對我的好意。施恩給福晉自然也可以,但顯得太刻意了,就都沖着你來了。” 李薇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又當了一回擋箭牌而不自知。之前四爺想對十三爺好一點,也是福晉去不合适,她去就正好。德妃對福晉優容太過,對她也正好。 ……不過這次的擋箭牌以後可以多多益善。 讀做擋箭牌,寫做得好處才恰當嘛。
285、長史 聽四爺說,她懷孕的事已經口頭禀報了大BOSS,然後消息從暢春園傳回到宮裡――指永和宮。但李薇搞不清福晉是沒有跟永和宮說? 畢竟她都已經好幾天沒去了啊。 不是她臉太大,隻是看前頭娘娘那麼‘喜歡’她,她不去怎麼着也要問一句吧? 這個問題成了一個永恒的謎團。因為她既不能去問福晉(哈!),也不可能去問德妃,隻好在心裡憋到死。 側福晉懷個孩子不算什麼大消息。四爺的意思也是陪皇上聊家常時順口說的,雖然她覺得這個說法也很驚悚。四爺就算了,皇上也會聊家常嗎? 另外,還有兩件破下限的事讓她驚了一下。 暢春園裡就有一個月前,有個庶妃叫色赫圖氏的給皇上生下了二十二阿哥,二十一阿哥在去年年初降生。然後就在最近幾天,暢春園裡的庶妃石氏被診出有孕。 …… 皇上,聽說您從去年起就身體很不好了? 四爺說起時道皇上心情很好,還跟他說‘阿瑪現在還能多得幾個兒子呢,老四你可不能被阿瑪給比下去啊,哈哈哈哈哈!’。 比起皇上拖着病體仍然不忘寵愛妃嫔,他的這個話才真正叫李薇瞠目結舌了。 然後是四爺,也一臉溫油的摸着她的肚子說:“兒子,快點出來,阿瑪帶你去騎馬。” 是閨女怎麼辦? 這話李薇沒說,她覺得太不吉利,萬一真把肚子裡這個念成閨女那可就坑了孩子一輩子了啊。在大清混成公主郡主絕對是倒了血黴。 就在這過年的喜慶日子裡,她聽說直郡王最小的女兒,也沒了。剛嫁人兩年,還是嫁在京裡,還嫁給了漢人。就這,都沒保住她年輕的生命。 從來不信神佛的李薇也開始早晚三柱香求肚子裡這個是兒子。她不缺兒子,但她實在不忍心讓孩子生下來是個女孩。 還有,因為接連幾個宗室女孩的事,她求四爺給額爾赫幾個侍衛。 四爺倒沒說她異想天開,想了想就說:“哦,你是擔心額爾赫長大了嫁出去受欺負?你想給她幾個?” 李薇也不知道幾個合适,跟着弘?S等人的侍衛還有出頭的可能,畢竟阿哥們日後的前程遠大,哪怕都混成輔國公呢,手底下的親信侍衛也能混個副都統? 可跟着宗女就是純打手了,除非額驸有本事能提拔他們。可她要的就是不會被額驸攏絡的,能成為額爾赫心腹的侍衛。 四爺很有耐心的等她想好,她隻好說:“……我也不知道,他們跟着額爾赫沒有前途,也不會忠心……”越說越沒信心。 四爺微微一笑,霸氣側漏的輕聲道:“說什麼傻話?我給的人還敢對額爾赫不忠心?先給兩隊吧,叫弘?S幫他姐姐帶着。” 給自家閨女求完,她想起要一視同仁,就問大格格和三格格是不是最好也配上? 四爺搖頭:“宜爾哈和紮喇芬都壓不住人,算了,給她們也管不好。”再說,額爾赫有弘?S等幾個親兄弟在,侍衛們翻不了天。宜爾哈和紮喇芬在這方面就弱了點了。 交給弘晖…… 弘晖不是那種會替姐妹們操心的人,他雖然對宜爾哈和紮喇芬都不錯,但平常小事他是不會放在心上的。真把侍衛交過去了,他反而會不知如何處置。 額爾赫剛知道自己有了十個貼身侍衛,興奮的立刻就要帶他們出去打獵,還要跟弘?S和弘昀的侍衛比一比。 “天寒地凍的,去哪裡打?”李薇馬上殘酷鎮壓。 “額娘,額娘最好了。”額爾赫跟弘時一左一右的抱着她的手跟她磨。 弘時會過來是因為額爾赫跟他保證說能帶他一起去,兩個哥哥都有侍衛,站出去别提多威風了,阿瑪卻說明年再給他侍衛。姐姐這邊額娘求了一聲就有了!弘時羨慕死了啊。 被這兩個寶貝纏了一天,李薇心神舒暢之下松了口:“等開春了就讓你們去啊,現在地還凍着呢,林子裡沒獵物。” 弘時:“額娘又騙人,我不小了,打獵時的獵物都是咱們帶着放出去的。目的隻是叫我們練練準頭了。” 四爺回來後聽她學了,笑得哈哈的,說:“弘時都多大了?你還把他當小孩子哄,怪不得他不信呢。”見她臉黑着,哄道:“行了,等肚子裡這個出來,你怎麼哄他都行,好不好?” 然後又開始了今天他摸着她的肚子親切溫油的刷慈父,一路刷到晚上兩人躺下睡覺,第二天起床後接着刷,再一路刷到他出門。晚上等他回來繼續重複以上步驟。 四爺對她這個肚子的好感都有點暴棚了。 過了十五,四爺就把府裡針線房的人都叫到園子裡來了,拉着她量身裁衣,然後搬來了足足堆滿了一間房的布料和首飾。 他這麼忙,還給她畫了幾樣首飾,從钗子簪環到手镯和戒指一應俱全。他不但畫,還拿了好幾匣子的寶石、玉、珍珠、琥珀、綠松石、瑪瑙等擺出來,拿着這個紅寶石說鑲個頂針,捧着那個珍珠說湊一對做個耳墜子。 斷斷續續畫了有兩個月,從還飄着細雪的冬末畫到了冰消雪融,嫩芽吐芳的暮春。 李薇聽來量身的針線嬷嬷常挂在嘴邊說什麼‘吉服’,就問四爺是打算給她再做一套側福晉的吉服? 吉服這東西除了每年過年穿一次過,其實很少有用到的時候。平時都是放在衣箱子裡的,不敢洗不敢曬。每年拿出來都有一股濃濃的樟腦味兒,要挂在通風的地方曬好幾天才行。 她算了算自己的肚子,覺得到明年過年要進宮時肯定已經生完孩子,坐完月子了。 “最近半年有要進宮的大事?”她想到一個,避開人悄悄問他:“皇上要廢太子了?” 四爺不解道:“你怎麼猜到的?” 聽她把思路一說,他的表情實在就是‘奇葩的思路好想給你跪’。 李薇不安道:“我猜錯了,呵呵,呵呵……”她怎麼能把廢太子挂在嘴邊呢?真心腦殘了! 四爺放下畫筆,把畫好的這一張先用鎮紙壓着,拉她坐到榻上去,叫人重新上茶然後都下去。 先跟她解釋這吉服的事,不得不說她雖然想的既偏又遠,最後卻真叫她猜着了。這本事…… “半個月前,給你和福晉請封的折子我已經遞到内務府去了,大概過一段時間就會發下來了。到那時你要換穿新吉服去接旨磕頭,所以才給你做新的吉服。”說到這個,他摸了下她已經略見起伏的肚子。 “是因為這個孩子,爺才給我請封的?”她故意這麼說,話沒說完就憋不住笑了。 四爺瞪了她一眼,輕聲說:“胡說什麼?你當得起。” 然後就絮絮的交待她成了親王側妃(?!)後,身份不同了,很多地方都要注意了,他會從内務府給她多挑幾個嬷嬷,還問她喜不喜歡傅鼐的夫人,就是傅馳的媽來當她的嬷嬷? 李薇震驚了。 四爺道:“馬佳氏以前陪過你出門,她兒子又是弘?S的哈哈珠子,你要是喜歡她侍候,就叫她來跟着你吧。” 李薇弱弱的提醒了下他們爺這位夫人的身份:“……傅大人,不是個官嗎?”能把人家的官太太叫來當她的嬷嬷? 四爺怔了下,仿佛根本沒想到,然後教育她:“他是爺的奴才,爺是看傅鼐和傅馳都不錯,馬佳氏在外面的名聲也可以,想着你也不煩她才賞她這個體面。” 這‘體面’還是賞的。 李薇甚?濉K?以她也一時搞不清這到底是‘體面’,還是‘折辱’,有心想問問馬佳氏的意思,但心知就算把人叫來了,人家肯定也是手捧紅心山呼萬歲的。就算真的不願意,也不大可能直接對她說。 那來就來吧,來了她再仔細觀察,要是馬佳氏真的心裡有疙瘩,她再找個理由風風光光的送她回去就是了。 轉回到側妃這件事,她好奇的問:“那旨意什麼時候能下來?”萬一拖個三五個月,她就要扛着肚子,全身披挂,再頂着三伏天的太陽接旨了,很遭罪啊。 四爺這回表情變了,很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輕歎道:“不好說吧……皇上廢了太子,現在朝中都在忙這件事,所以才叫他們先把吉服做出來,度着你的月份放大幾寸,免得到時候不方便。” 李薇=口=了下。原來她還是說中了嗎? 四爺的意思大概就是:沒想到你居然猜到了。 其實她也很震驚啊。 四爺接着就把廢太子的八卦給她說了。早在從兩年前起,彈劾太子及其門人的折子就漸漸多起來,然後在半年前達到頂峰。 李薇:就是四爺在熱河的那半年。 彈劾太子的折子終于變成了求皇上廢太子的折子,然後在直郡王的推動了,變成了不殺太子不足以平民憤的情勢。 最終導緻皇上把四爺請了回來頂住這股壓力,自己躲到暢春園去了。 現在直郡王被圈了,直郡王福晉去世又死了兩個女兒,連過年都沒有得到皇上的恩旨。朝中的人以為領會了皇上的心意,開始積極的替太子――翻案了。 李薇:“……”皇上心裡估計也很?澹?這簡直就是翻石頭砸自己腳的典範。 她感歎了句:“皇上也不好幹啊……” 被四爺瞪了眼,她忙解釋了下她的意思:“我是覺得,皇上想給大家一個提示,暗示他的意思,然後不是被理解得有偏差,就是下頭的人會用力過猛,事情反而變得不可收拾。” “其實人都有私心嘛。”她歎道,“皇上給大家畫一個餅,不能怪大家往上沖得太快,沖過頭了。” 四爺點了點頭,道:“是啊,皇上有時還是應該給臣子們說清楚他的本意,這樣才不會辦錯事。”想想皇上那簡略的紅批,皇阿瑪一貫是如此,不愛跟臣下們說太多,要他們去猜他的意思。 總之,皇上見事有不好,就趕緊踩了刹車。 “皇阿瑪那天在席上落淚,痛斥索額圖誤了他們父子,教太子不敬君父……”當進席上的人都紛紛跪請皇上節哀。 雖然罵了索額圖,但也說太子‘不敬君父’了,一個不敬君父的太子如何能當太子呢? 所以過了年皇上就下旨廢太子,衆臣皆無異議。 與這件事相比,他遞折子請封的事就不值一提了。 “所以,什麼時候旨意能下來還不好說,咱們先準備着就是了。”他安慰她道。 李薇完全能理解,而且一點都不着急。最好能在她生完了坐完月子後再下旨。這事眼看着一時半刻沒有人心情辦,那就越晚越好。 四爺也不着急,廢太子廢完了,朝中又開始蜂擁說要立太子。他此時不躲,更待何時? 吉服與首飾都是小節,這天,四爺把他好多年前畫好的擴建貝勒府的堪輿圖給翻出來了,還帶着人在院子裡打開箱子,曬了好一陣才擡進屋來。 李薇早就好奇了,見箱子從府裡擡過來時都是灰土,打開後在陽光下都騰起了高高的塵霧。 看兩個小太監擡進屋放在西邊的書房裡,她就要過去看,四爺過來道:“先等等,讓他們把灰撣撣。” 等都收拾好了,他才帶她過去看。 他道:“正好咱們都住在園子裡,趁這個機會把府給修了。” 貝勒府改親王府,這可是個大工程。 四爺當年就是做的兩手準備,一份備着他封郡王擴府的堪輿圖,一份備的是封親王。此時全都拿出來,因為經過這麼多年,他覺得圖紙上還有很多需要修改的地方。 原四貝勒府附近的民居都已經遷走了。現在在那裡盯着的人是他的長史。長史通俗的說就是親王府大管家,郡王府也有,但貝勒府就沒有了。這算是四爺升親王後的新得的一項特權。 結合西方管家與主人之間複雜難言的親密關系,長史一職其實非常重要。 四爺選這個長史就花了很多心思和時間,而來應聘的人也很多。就李薇知道的,弘?S說教他們讀書的三個先生都很有意願來當長史。意願最強烈的就是戴先生,還特意給四爺寫了一封正式的信來表達他迫切的想為四爺服務的心情。 長史的好處就是這是一個出身,他不但要管親王府裡的大事小情,主子和女主子還有小主子們的吃喝拉撒,重要的是他還能參與政事。而且議政,論政才是他的本職工作。 相當于親王秘書長。 另外,烏拉那拉家也送上了他們家族的幾位子弟。 結果四爺一個都沒挑,新上任的長史是鑲白旗人,叫額爾金。四爺特地叫他過來磕頭,還指着他說:“日後有什麼要辦的事,叫你的人去找他。” 額爾金是個典型的滿洲漢子,個頭不算高,但看着就十分勇武,聽說他能赤手空拳打死一隻老虎,跟數十個人對戰都能不落下風。 李薇認真記住他的臉,這位先生隻要不出大問題,日後肯定會被四爺重用吧? 額爾金也盯着她看了,估計也是想認認人。 弘?S幾人都見過這個額爾金了,弘?S說:“這人心中自有丘壑,不是個簡單的人。” 弘昀道:“有點油滑,不過還好。” 弘時最直接:“額娘有事還是别找他了,我看他正在挑山頭站呢。” 三個兒子就沒一個說他好話的,李薇對這位長史也遠了幾分。 與額爾金初來乍到,像弘時說要挑山頭看風向不同的是,九洲清晏裡的太監們卻都對李薇暴發了新的熱情。蘇培盛是隻要四爺不在,都快長在她身邊了,趙全保早不知道被他擠到哪兒去了。 還是她好幾天沒見着自己的人,點名把趙全保給叫過來問問,趙全保才苦着臉說他被蘇培盛派去接收她晉封側妃後受賞的一系列東西,包括車,轎,輿等大件。 接收就算了,他還要拿着冊子一樣樣查驗,查驗過了還要跟内務府扯皮,扯皮不能他親自去,他還要去拍新任長史的馬屁,讓額爾金在改建府邸的百忙之中去給内務府說哪哪兒不太對,最好能受累返個工。 把趙全保折騰得焦頭爛額,見着李薇就像見了親人。 看他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淚一把哭得那麼可憐,李薇要笑不敢笑,但她真的發現蘇培盛整人是一把好手,看這不動聲色就把趙全保給整得都沒了人樣了。可這種事,她現在叫趙全保讓給别人去辦吧,他肯定還不樂意! 她就試探的問他:“這麼累,不如找幾個人幫你分擔分擔?” 趙全保馬上十分正義的說:“奴才不怕辛苦,主子的大事少了奴才怎麼行?這事隻能奴才來辦才辦得妥貼。”開玩笑!主子晉側妃,辦這個差是多露臉的事啊,他在主子身邊一直以來都是最得用的,這種大事主子不委他,交給别人去辦,那他的臉往哪兒擱? 于是李薇就隻好溫言寬慰一番,再賞了些藥給他,趙全保就心滿意足的繼續去跟内務府死磕了。 等他走後,她和玉瓶、玉盞幾個才敢笑出聲來。 玉瓶笑道:“您别看他抱怨得厲害,這事您不叫他去辦,他才要哭呢。這會兒不過是哭給您看的。” 李薇也不是真不知道這個,沒見趙全保甯可全都親力親為,也不肯找個人幫他的忙嗎? 她隻是歎氣:“以前還覺得趙全保聰明機靈的不像話,這跟别人一比,就被比成傻子了。”蘇培盛輕輕巧巧一個動作,挖了個趙全保不得不跳,跳了還要說美,跳完還舍不得出來,要占着不許别人跳的大坑。 主仆三人正說着話,蘇培盛笑嘻嘻的提着提盒進來了,主仆三人對了個眼色,人人都憋着笑。 蘇培盛就跟沒看見眉眼官司似的,剛才趙全保來了,過了會兒臉上挂着淚,笑得跟個傻子似的抱着東西走了。 他有什麼不知道的?趙全保到底跟了李主子十多年了,雖然這小子沒什麼本事,忠心還是有幾分的。李主子又念舊情,幾日不見這奴才還要問他。 蘇培盛就是看中李主子這個性子了,他這會兒給李主子示個好,日後李主子不能看他落魄了不說幾句話。她隻要在四爺跟前說一句,那比别人說一百句都頂用。 就沖這個,李主子這條大腿他也要抱下去。 玉瓶和玉盞也不去接他手裡的提盒,好幾次她們去接了,都叫他給避開了。這人就是想自己提給主子看,叫主子領情呢。 玉瓶都覺得這太監是不是都是一個德行的?見着主子都跟狼見了肉一樣,眼都冒綠光,恨不能把主子身邊的人都給按下去,就顯着他們一個才好。 蘇培盛親自把提盒放到桌上,像打開驚喜盒子一樣打開它,李薇配合的伏身去看,裡頭的東西還真叫她驚喜了。 盒子裡是糯米紙包的糖畫。 弘時還小的時候,她還常叫人去買,這也有好幾年沒玩這個了。 她笑着拿了一個出來,是個小男孩抱着一條胖大的鯉魚,轉了轉道:“這是從街上買的?這都幾月了,怎麼還有這個?” 蘇培盛笑呵呵的:“街上的東西哪敢拿來給主子?這是奴才叫膳房的人學的,是那小子不中用,學到現在才能畫出個樣子來,主子看着可還好?” 他偷偷找了個原來是圓明園膳房的廚子,悄悄叫他練習的,還要小心别叫劉寶泉知道。不然這好就輪不到他來賣了。這人悄悄在自己屋裡練了幾個月才算練出來了,聽說他的屋裡招的床上被子上都是螞蟻,身上叫咬的都是大包。 不過能得李主子笑一下,也就值了。 李薇叫人把盒子裡的糖畫都拿出來插在桌子上,為了有這個氣氛,她還想叫人去綁個草靶子,一時不可得就把弘?S他們用的草靶子拿一個來用了。 看着九洲清晏的屋裡豎着這麼一個插滿糖畫的草靶子,蘇培盛還連聲贊:“好,真好。”真夠糟蹋東西的,不過主子們糟蹋東西,這叫派。 李薇也覺得好,問蘇培盛那人是誰,要賞他東西。 蘇培盛哪肯把功勞讓給别人? “那不過是個不入主子眼的粗人,主子贊一句好,就是他的造化了。” 李薇知道不喂飽了這個,那個真的做糖畫的人也得不到好處。就叫人拿來兩個荷包,大的給蘇培盛,說:“這個東西好,我都好幾年沒看到了,晚上也給爺瞧一瞧。” 在她跟前露臉算不上什麼,能叫四爺知道才好呢。 果然她這麼說,接過荷包還一臉平常的蘇培盛才算是笑開花了。 李薇這再把小荷包拿給他:“這個畫糖畫的人也不錯,叫他再畫幾個來,拿給弘?S他們也看看。” 蘇培盛接過小荷包道:“那小子知道主子喜歡他的手藝,隻怕都要樂歪了。” 等蘇培盛告退了,玉瓶才搖頭道:“到底也沒說那人叫什麼名兒。” 李薇道:“算了。”回頭看糖畫。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她管不着蘇培盛,那個畫糖畫的人日後有機會再賞他吧。這會兒就是把他提上來,得罪蘇培盛後他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整一個趙全保都是擡擡手的事,那個畫糖畫的小太監大概還不夠蘇大公公一指頭捏的。 下午,幾個孩子都見着糖畫了。 雖說都見過,但這東西看幾回都是新鮮的。李薇就是特意留給他們看才一直沒吃,這會兒一人手裡拿一個咔喳咔喳吃起來。 不過她還是給四爺留了一個的:一條金燦燦的龍。 四爺回來後看到這個說是專門留給他的,也十分感興趣,拿在手裡賞了半天。李薇看他一個勁的看,好奇道:“你要是不吃,就留給弘時吧,他今天一直掂着呢。” 結果四爺笑了,指着龍爪處給她看。 她湊上去一看,原來這龍爪是三趾的。 皇上用五爪龍,他們用四爪龍。這糖畫上的龍是三趾的。 李薇歎道:“真是……智慧啊……” 四爺把這三趾龍放到一旁,笑道:“給弘時吧。” 玉瓶就把糖龍小心翼翼的再裹上新的糯米紙,放到盒子裡收起來了。 真放在外頭晾一夜,那該落多少土啊。小主子們吃到肚子裡就不幹淨了。 洗洗漱漱後,四爺還帶着水氣坐到榻上,她半躺在他身邊,露出肚子給他。他把手輕輕放在上頭輕輕、輕輕的摸,一臉的深情溫柔。 李薇叫他的手勁摸得十分癢,肚皮時不時的抽動一下。 四爺知道這會兒不可能有胎動,摸一會兒扶她坐起來,道:“想方便就去吧。” 不想啊…… 但她還是從善如流的去屏風後方便了下。 一會兒回來繼續半躺着給四爺摸肚子。 他摸,她抖。 過一會兒,他奇怪的問她:“還想方便?” “不想啊。”她也很奇怪,幹嘛總叫她方便? 四爺的手還放在她的肚子上輕輕撫摸,她抖了下,他問:“那怎麼總是動來動去的?” 她這才明白原因,?宓潰骸啊?…癢癢。” 兩人目光對視,李薇說:“你摸得我癢癢……” 然後四爺的臉就紅了,還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喉嚨:“咳,我怕手太重傷到孩子了。” 她按住他的手,大方道:“不會,你放心的摸吧。” 四爺一手按住她的肚子,好像半天都摸不準手勁,隻好匆匆結束了今天的摸肚子。 兩人睡下後,她想着要再安慰下他,就舉起一隻拳頭對他說:“孩子現在最多這麼大吧?四爺你不用太緊張了啦。” “是這麼大嗎?”四爺捧着她的拳頭看起來。 “大概吧?”她也不确定啊,誰知道三四個月的孩子應該有多大?花生那麼大?芒果那麼大? 四爺又伸手在被子裡摸她的肚子,輕輕的癢癢的叫她笑着縮成了一團,推他道:“癢啦。” 他也被她逗笑了,拉回來按住故意把手伸到她的衣服裡四處摸:“真癢?這裡癢不癢?” 守在外面的玉瓶看到帳子裡傳來主子們的笑聲,床帳輕輕抖動着,想了想還是帶着人退下去了。 床帳裡頭,四爺半壓着她兩人纏綿的接了個吻,吻完兩人都有點喘。 互相看看,四爺背過身去擺出睡覺的架勢來。 李薇知道他有點硬了,她現在是肯定不能侍候他的。想到他現在是親王了,萬一起心思去找外面的女人解決怎麼辦? 于是,她輕輕的靠到他的背上,把手從他的後腰裡鑽進去。 四爺正在背金剛經,一把按住她作怪的手:“乖乖睡覺。” 她在他背後蹭蹭:“爺,我幫你摸摸。” 四爺閉着眼睛:“不用,睡吧。” 可這種事是越不想,越想得厲害。更何況身後還有個人這麼貼着說話。四爺過一會兒就轉過來了,就算在帳子裡,她也看到他的臉紅了。 激動的。 她輕輕的把手伸進他的褲子裡,說實話她還真沒給他做過這個。兩人之前一直是他技能滿點,她被動承受就行了。 一開始不熟練,做得四爺一會兒喘得厲害,一會兒就很平靜,他包住她的手趴在她耳邊低聲教她。 …… “手輕點……” “對,就是這樣……這裡用勁點……快一點……” …… 她的襟扣被他解開,肚兜被扯下來,他一手揉住她的胸,一會兒湊上來親親咬咬,最後居然弄了有兩刻鐘才發出來。 她也被他弄得有點亂七八糟的,兩人的衣服都亂了。 叫來人打熱水洗手,重新躺下來後,這回輪到她背對着他了。 過了會兒,他從後面摟上來,一手再次伸到她的肚兜裡,一手滑到下面。 她縮到他懷裡,被他的一條腿頂過來架開腿,聽着被子裡傳來的水漬聲,臉紅耳熱的。他還舔着她的耳洞說:“好不好?”一邊說一邊扣住手指往上一提。 她整個人都是一僵。後來他的手指越動越快,一下子就把她抛上了天。 …… 等她緩過神來時,她正牢牢抱住他的一條胳膊。 她回頭看他,兩人輕輕的親在了一起。 “叫人打水給你洗手吧?”她小聲說。 他噓了聲,自己下床就着水盆裡的水洗了下手再上來,摟着她掖好被子。 “睡吧。”他輕輕道。 她轉眼間就睡着了,一夜無夢。
286、自強 連頭足有三寸長的大河蝦,炸成金黃色!去掉蝦頭後拿蔥姜調料加底油快炒入味後盛盤。李薇現在就咔喳咔喳吃着這個。 有椒鹽的,五香的,麻辣的,甜辣的,加孜然的。 她吃這個的理由是:補鈣。 不見她是連殼一塊嚼嚼咽了的嗎? 另一個理由就是圓明園裡兩個大湖裡頭有好多蝦啊啊啊! 當然,湖裡養蝦的本意應該不是讓人吃的,就跟那湖裡的錦鯉也不是讓主子吃的一樣,是給主子們瞧一個樂呵的。但在某一日,她在湖邊喂魚玩的時候看到蝦,看到好多蝦,看到好多好多的蝦之後,蝦的另一個用處就這麼被發掘出來了。 她當時就站在湖邊口水如黃河般泛濫了。 不過她還是先問一問這個蝦是什麼品種,能不能吃。 負責侍候這湖的太監管事就很盡責的把這蝦給描述了一番,重點在它種好,個頭大,能一口氣彈得很高很遠。 李薇心裡就想這肉質一定不錯。 于是這蝦就上了她的餐桌了。四爺見過一次就說這蝦要是吃得不好,就再叫他們養好蝦給她吃。 “挺好的,您嘗嘗?”她挾了一個塞他嘴裡,一邊教他:“連殼吃,脆。” 四爺一臉古怪的嚼着咽了,出來跟蘇培盛說:“你李主子看來這次喜歡吃有嚼頭的脆東西,小心侍候着。” 蘇培盛這會兒還沒回神呢,四爺居然真的連殼吃了一個! “……是。”他虛弱道,奴才一定侍候好喽,能叫您連殼吃了個蝦,這位主兒可不該侍候好了嗎? 春去夏來,轉眼前已經五月了,天漸漸熱起來。 就像四爺說的一樣,請封的折子還沒有批下來。橫豎她也不着急,現在外頭的人都在忙着一件事:立太子。 廢太子廢得順利極了,大家把所有的勁都使在立太子上了。立誰呢?直郡王已經倒了,就算太子确實已經廢了,他‘心狠手辣’的印象也已經深植到大家心裡了。太子的其他兄弟沒有一個喊着要砍了太子的,就他一個人喊得歡。 不管最後太子是誰,大家都不想要一個比前一個太子更兇殘的人。何況,這是漢人的江山,千百年來流行的都是仁人君子,要溫油要厚道才有出路,喊打喊殺真的走錯頻道了親~ 李薇很想替直郡王點根蠟。聽四爺說近日除了八福晉去了一次直郡王府,原因未知,但八爺總不會是去做慈善的。四爺的意思是,八爺一直走的是文臣的路子,他想叫直郡王轉投他這邊,添些武将那邊的支持率。 她先是=口=了下,然後想了想,問他:“……會這麼順利?”直郡王真的這麼能屈能伸?一頭當太子當不成,這邊轉臉就能去給弟弟搖旗呐喊? 還有,八爺最近是不是很火? 她這麼問,四爺笑了下,轉口問她最近寂寞不寂寞,想不想叫人來陪你說說話啊? 李薇很懂事的問:“有一點點,就是不知道誰有空啊?”您想叫我請誰來,直說吧。 他道:“十三的兒子你還沒見過吧?叫他帶來給你看看。” 李薇表示明白,轉頭就下帖子請十三福晉兆佳氏來了。 兆佳氏是帶着她的長子,十三爺的三阿哥來的。前頭兩個阿哥一個落地就沒了,一個雖然平平安安長到現在,但到現在還沒人見過。因為這孩子今年剛剛六歲,而皇上令諸府阿哥進宮讀書的恩旨已經沒了。 而且,十三爺到現在還在失寵中。 兆佳氏看着還不錯,小阿哥才兩歲多,正是剛剛懂事會說話的時候,卻看着膽子有些小。從剛才不是在賴在奶娘懷裡不下來,就是抓着兆佳氏不肯離開。拿百福和造化來逗他,他都不敢去碰狗狗一下。 兆佳氏摟着兒子拍了拍,交給奶娘,苦笑道:“叫嫂子見笑了,這孩子膽子小了點。” 李薇同情更多一點,想也知道十三爺府現在是個什麼情景,這孩子落地後就沒見過多少外人,從小就在四方天裡長大,大人們再喜歡他,也是天天愁容滿面的,他的膽子能大就奇怪了。 “找幾個小孩子跟他一起玩吧。”她道,“弘時小時候也是膽子小(才怪),找了奶娘的孩子跟他一起玩才好了點。” 兆佳氏說:“我們爺說要把大阿哥給我挪過來,有哥哥帶着說不定能帶一帶。” 李薇沒接話,兆佳氏接着說:“我想着這樣也好,怎麼說我那邊都要好一點。” “這倒是。”從這方面來說,十三爺的府裡現在肯定很糟,一個不受寵的格格那裡就更别提了,就算她養着阿哥也一樣。 略過這些讓人不快的話題,兆佳氏開始恭喜李薇,一個是四爺的親王,一個是她的身孕。 “想着不久後就是嫂子的好日子,恐怕到時我也沒空過來,今天就特意把賀禮給嫂子帶過來了。”說着她叫身後的丫頭送上一個五寸高八寸餘寬的木匣,外表雖然不起眼,打開後卻是一尊無暇的白玉奔馬。 一般的玉馬多是單匹,這一尊卻是一對兒。前馬仰頭狂奔,後馬頭頸略低,緊随其後,兩馬錯一個馬頭。 兆佳氏道:“這是我嫁妝裡頭的,當年小時常看阿瑪拿着把玩,我纏着阿瑪要,阿瑪還不肯給我。” “這是你的心愛之物……”李薇推了推。 兆佳氏連忙道:“我是誠心送給嫂子的,嫂子千萬别不收。那我怎麼敢再登嫂子的門?” 最後李薇還是收了,回禮自然是照着三倍去回的。四爺本來就說十三府上過得艱難,叫她重重的回禮。 至于這尊玉馬,她總覺得這是十三爺借此物向四爺明志呢。 晚上,等四爺回來看到玉馬後,果然唏噓了一番。 他長噓短歎的,她就問:“怎麼了?”馬好,十三爺也對他忠心,他歎什麼? 四爺放下玉馬,坐下歎道:“……今天我試探皇上,想叫十三能出府辦差。皇上沒說話。”沒說話就是叫你别再自讨沒趣了。 她才明白這玉馬也是十三爺在求四爺給他一份差事。 “十三爺府上就這麼艱難了嗎?”她道。最糟的是十三爺是個光頭阿哥,沒有爵位就沒有祿米。要是他一直能有差事,跟十四爺似的。有各處的孝敬,有門下奴才的供奉,那日子才不至于過不下去。 如今守着一座空府,還要養一大家子,主要是上頭的皇上不松口,他就是想四處交際,那是捧着銀子都找不到廟門。 四爺歎道:“以前他還能從内務府領東西,現在這條路也不好走了。” 四爺剛出宮時也啃過老,直到現在内務府有什麼好東西還會給他送來。不止他,開府的阿哥們都有。這算是皇上對兒子們的疼愛,甚至連旨都不必下。 可現在十三爺這個樣子,内務府看人下菜都習慣了,吞了該給他的那一份,十三爺也不能為這個跑到皇上跟前去喊冤啊。 他連暢春園的大門都進不去。 過年時皇上沒賞直郡王,連句話都沒給他。聽說直郡王在府裡對着暢春園跪了十五天,從除久到十五,一天沒拉。跪得日日叫人擡回屋去,皇上還是一句話都沒有。 等皇上廢太子了,他又跪,還是沒一點用。 後來八爺才登了直郡王府的門。 四爺事後跟她說:“他這麼跪,皇上又沒長了天眼,不知道又有什麼用?”他難免有唇亡齒寒之感。 “……皇上不知道?”李薇震驚了。她以為直郡王這麼跪,是有辦法一定叫皇上知道呢。 “沒人給皇上傳,皇上去哪裡知道去?”四爺淡淡笑了下,他不傳還有話說,直郡王的好八弟日日在皇上跟着侍候,不是也一個字沒吐? 直郡王竟是白跪了一場。 李薇從沒這麼深刻的感受到什麼叫小鬼難纏。 直郡王當年何等的威風?他跳着腳說要砍太子,現在皇上也沒削了他的爵位,隻是關到府裡而已。就這已經不管什麼人都敢趁機踩上一腳了。 幸好四爺今後一路都将是坦途,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李薇想到這裡不由得松了口氣,四爺看到恍然道:“不該跟你說這些事的,吓住了?”說着把她牽到身邊坐下,想了想問她:“最近又看了什麼戲?” “看了個李梅娘怒打薄情郎。”她道。 她知道這是四爺想找個話題跟她聊,也很配合的說了一遍戲。戲本身沒什麼特别的,就是唱得格外熱鬧。 李梅娘跟王志才自小定親,約定等他高中就回來迎娶,李梅娘就把她娘留給她一根銀簪子當了給他當盤纏。結果王志才高中後就帶着恩師的女兒回鄉成親,給了李梅娘二兩銀子,說那根包銀簪子上頭的銀最多三錢,多給的就當是李梅娘的嫁妝了。 李梅娘就拿這二兩銀子買了兩品薄棺,她一口王志才一口,然後提着把菜刀就聞進了喜堂。新娘聽說李梅娘的悲慘遭遇後,跟她換了喜服,帶着丫頭跟她的奶兄私奔了。 李梅娘就頂着紅蓋頭等回醉醺醺的王志才回來,借口害羞頂着蓋頭喝了交杯酒,然後蓋頭一掀,吓得王志才當時就跪了。她舉着菜刀說交杯酒已經喝了,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不過你這等小人我李梅娘不屑嫁你,幹脆砍了你,我再給你償命。 李梅娘舉着菜刀把王志才從王家追到村口柳樹旁,這是他倆定情的地方。再追到破廟,這是他倆幽會的地方。再追到王家祠堂,這是王志才發誓的地方。王志才一路哭一路跪求一路發誓,這輩子非李梅娘不娶,從此再做對不起她的事就是那王八。 李梅娘說王八都比他好。 四爺聽得極認真,評價說:“這王志才不過是個小人罷了,書讀得雖多,卻沒有一句入心,這種人就算入了官場,也不過是個庸碌。” 李薇心說我就是看個熱鬧。 四爺繼續發散:“不過……這種人确實也有其可取之處,無怪他的恩師會把女兒嫁給他。” 李薇:是說王志才能屈能伸?沒錢時就巴着李梅娘,高中後馬上踹了,被菜刀威脅時又斯文全無的肯下跪肯哭求,這麼說确實是個人才。 “那家小姐實在太蠢,她的父親為她挑的這個丈夫雖然人品不行,但三甲出身,日後前程可期。她那奶兄不過是她家的下人,她這一逃,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私嫁奶兄,成了奴才的妻子,也不過是個下人。” 李薇:人家追求真愛……雖然确實有些沖動,不過這不正是反襯出王志才這人有多壞嗎?大小姐甯可嫁給奴才當老婆也不要他。 四爺歎到最後,發出一聲感歎:“如今的官場,又有多少人是王志才之流呢?” 李薇發現,人的高度真是不同的。看個戲而已,她隻是傻樂一場,四爺都能引申到天下萬民的角度去。不服不行。 等到改天,她更?辶恕R蛭?四爺把孩子們,包括女孩子都叫過來,讓府戲們唱這出《李梅娘怒打薄情郎》給他們看,看完還要說感想。 男孩子無一例外說的都是王志才不堪為官,那恩師居然取中這種人,眼瞎。不過後頭弘昀說恩師都把女兒嫁給這人了,說明他是真看好王志才。所以恩師是被王志才能蒙騙了。 女孩們都譴責大小姐私奔男兄的行為。就連最小的三格格都能歎道:“等她發現嫁過去後,既無美食裹腹,也無奴婢服侍,隻怕很快就會想回家了。可那時她家還要不要她就是另一回事了。”說完又是一歎。 額爾赫馬上說:“怎麼會不要呢?親生的女兒怎麼着都是疼的。咱們就是日後嫁了人,受了委屈,回來跟阿瑪說,阿瑪肯定會替咱們撐腰的。” 四爺一本正經的點頭道:“那是自然,紮喇芬,到時來找阿瑪,找不着阿瑪也可以先找你李額娘。”說着指了下李薇。 李薇笑着說:“找不着我,也可以先找你二姐姐,叫她的侍衛去替你打人。” 三格格這才笑起來了。 至于李梅娘,無一例外的得到了男孩和女孩的崇拜。弘?S他們說她恩怨分明,有仇報仇,十分痛快。女孩則是佩服她大膽,敢做敢當。 李薇添了句:“還要體力好。要是那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小姐,别說叫她提着菜刀追着王志才繞他們村跑這麼一圈,隻怕剛亮出刀來就叫人家給奪去了。” 她說完四爺就看着她,那神情十分内涵,就是個?遄幀! 〉群⒆用嵌甲吡耍?他笑話她:“你說的那是什麼?” “實際啊。”她覺得她說得很對,“你們說的都太空泛了,什麼事都要聯系實際嘛。” 她這麼說,居然真把四爺給說服了。 他想了會兒,點頭道:“有道理。”說完驚喜的看着她,“古有一字之師,素素是一言之師。” ……其實她隻是下意識說點高大上的東西,理論聯系實際,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神馬的。 “沒、沒有啦……”她羞澀的埋進了四爺的懷裡。 隔了幾日,四爺說要請十四一家來園子裡玩。但不需要她出席。 他扶着她的肚子說:“你現在身上重了,天氣又熱,你就在屋裡歇着吧。想吃什麼,用什麼就叫人送來。” “好啊。”她才不想見十四福晉呢。 四爺還不放心,囑咐完吃喝,又對玉瓶說:“你主子現在不比往常,她就是喊熱也不能叫她吃太多涼東西。” 等玉瓶應了,他又去挑剔屋裡的冰山不能擺得離她太近,最後冰山搬到跟她隔一個堂屋的東側間去了。 李薇:“……” 這還涼個P啊。 照他的說法,就是風從這邊過來時,會把涼意帶到她那邊去,這麼點涼意就夠了。 夠P。 大概是她的神色太明顯,四爺叫來幾個太監,讓他們站在冰山後扇扇子,把涼風給她扇過去。 然後站在她身邊:“這樣有涼風了吧?” 李薇仔細體會了番,遲疑的點頭:“有吧……?” 他滿意道:“那就這樣吧,乖乖在屋裡待着,悶了就叫孩子們過來陪你,等爺閑了就過來找你啊。” 然後匆匆走了。 她看那幾個太監站在冰山旁邊還是累得一頭一臉的汗,實在不忍心這麼折騰人,就叫他們不用扇了。 然後一會兒就是一身汗。她也不想大熱天的叫孩子們跑來跑去,熱的實在沒什麼精神就回去睡覺了。睡着就不熱了。 她睡着後,蘇培盛還是叫人繼續在冰山後扇扇子。 一直到下午。四爺匆匆回來,進屋後沒看到人,蘇培盛過來小聲說:“李主子在屋裡睡着呢。” 他這才放輕腳步進去,見紗帳後她側卧在那裡,懷裡摟着他的枕頭。 又趴着睡。 他過去輕輕給她挪正,免得讓她壓着肚子了。 抽出枕頭時,摸到枕頭上都是潮潮的。再看她的衣服,外面的細棉衣服都被汗濕透了,露出裡面的桃紅肚兜。 他也不叫丫頭進來,坐在床沿上輕輕給她解開扣子,想幫她換衣服。 領口的扣子是偏扣,就在她的脖子根處,他伸手過去,碰到她的臉頰,大概擾了她的夢了,被她伸手推了兩三次。 他隻好先解下頭的,解開後看她的小肚皮露着,圓潤白嫩的肚子鼓起來,裡面是他的兒子。他低下頭在她的肚子上親了一口。 肚皮上一癢,李薇迷茫的睜開眼,手就碰到了一個人,一看原來是他。 “幹嘛啊你……”她想翻身,被他拉住:“來,先把衣服換了。” 她就自己把領扣給解了,順着他的手勁翻過來翻過去把衣服給脫了,脫肚兜時就不肯配合了,抱着胸說:“不脫,我還想睡呢。” 四爺就算本來沒這個意思,這會兒也被惹出來了,慢慢摸着她光滑的背脊,哭笑不得的說:“起來換一身,都叫汗浸透了。” 李薇這會兒差不多醒過來了,帶着被吵醒的低氣壓坐起來,豪邁的把肚兜給扯了,兩個嫩白的漂亮東西就這麼露出來。 …… “……有點大了。”四爺說。 “有嗎?”她低頭。 一隻大手放上來。 …… 外面,蘇培盛把人都給攆出來。有人看看天色問:“蘇爺爺,這可快到晚膳的時辰了。” 蘇培盛道:“等等吧。”要你來操這個閑心。
287、藏嬌 “哪兒來的歌聲?”李薇站住,突然笑了。 她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出來散步,這是有人看準這個時間特意過來唱給她聽的? 玉瓶趕緊叫人去找,幾個小太監順着歌聲就跑過去了。她道:“主子,一會兒就知道了。您先坐着歇歇?” 早有人把椅子給準備好了,玉瓶扶着她過去坐下,再給她送上一碗解渴的――溫水。 這就是懷孩子的壞處了,酸梅湯可以喝,隻能喝溫的。茶不能喝,奶茶也暫時退出了她的飲品單。好處是夏天各種水果多了,所以她可以盡情的喝果汁。 不過像櫻桃、草莓和荔枝榨成汁喝好可惜。所以她隻肯喝西瓜汁。 四爺不許她多喝…… 她喝兩口解了渴就推回去了,對玉瓶說:“你說那人為什麼挑我在的時候唱歌?” 玉瓶湊上來拿着把團扇輕輕給她扇着,笑道:“這還有什麼稀奇的?不就是想叫主子提拔她嗎?” 李薇覺得這更不可理解了。 趁着四爺來的時候唱歌還好說,不過最近四爺忙的沒時間逛園子。沖她唱,這人怎麼就肯定她會‘提拔’她? 不遠處,幾個小太監半押半送的圍着一個年輕的女子過來。 靠近一看,李薇心中略略酸了一下。 無他,這女子年約二十出頭。 比她年輕。 不過沒她漂亮。 這女子一過來就跪下,直接認罪:“奴婢談琴,今日一時忘形在後湖邊上放歌,擾了主子的清靜,望主子恕罪。”說罷一個頭穩穩的磕下去。 李薇隻聽着她的聲音挺好聽的。 ――心情更壞了。 于是也不看她,對玉瓶道:“把這人給管她的送去吧。” 說罷就起身走了。 她一動,身後的人紛紛都動起來了,竟沒一個人再去理這女子。 那女子還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看着已經走了的李主子。 “這位……姑娘?”程先帶着四個太監冷笑的圍着她,“您先起來吧?” 他給兩個太監一使眼色,兩人上前硬是把她給提了起來。 程先不善的掃了幾眼這姑娘:“走吧。” 說罷領着她直接去找牡丹台的大姑姑。 主子們大概記不住這園子裡的人是哪兒的。可他們就不會認不出來了。這姑娘這個年紀,大中午頭不用幹活辦差,能穿得這麼鮮亮在湖邊唱歌,肯定隻有牡丹台裡那幾個侍候過皇上的宮女了。 半主半仆的身份,不可能再落下去幹侍候人的活兒。安生日子又熬不住,這不,心眼活了嘛。 一路趕到牡丹台,早有人先把消息遞給牡丹台的大姑姑了。 大姑姑也就是三四十的年紀,眉目清秀的很。她雖然不精明,但在園子裡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皇上愛園子,大大小小的園林建了不少,她還以為侍候好了也能有前程,誰料想皇上一指就把這裡賞給四爺了呢? 侍候哪個主子都是侍候,她并不介意,隻是當時一個嘴快把李主子給得罪了。也是她沒料到,四爺那麼個鐵面的人,在李主子跟前卻言聽計從的。 得罪了四爺身邊正當寵的李主子,大姑姑沒在園子裡再撈到好差事就可想而知了。到如今不過是個看屋子的罷了。 她匆匆出來,見着程先,雖然不過是個普通服制的太監,她也客客氣氣的上前喚一聲:“程哥哥,這是……”說着她掃了眼被三個太監圍着,像小老鼠一樣抖抖索索的談琴。 大姑姑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隻裝作不知:“這談琴是我們這裡的人,不知在哪裡沖撞了程哥哥,哥哥就看在我的薄面上,饒過她吧。”一面對談琴喝斥,“還不快給程哥哥賠個不是?” 談琴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程先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道:“大姑姑也别在我面前抖這機靈。你也去打聽打聽,我程先是這麼好糊弄的人嗎?送來給你不過給你個面子。看來這面子你是不想接了……”說罷他眉毛一立,喝道:“去拿闆子來,把這個沖撞主子的丫頭好好開導開導!” 大姑姑才要說:“沖撞了哪位主子,我去賠不是……” 可程先本來就不是個圓滑的人,他隻知道他來這裡是為了給人一個警惕,叫他們别想拿着李主子當登天梯。不然今天一個唱歌的,明天誰知道會不會出來一個‘救駕的’? 再說,所有想挖主子牆角的人都是他程先的仇人! 他一聲令下,剩下三人如狼似虎的就把談琴往一邊拖,再喊人去拿闆子和條凳。 大姑姑拉得了這個管不住那個,哭求都無用,跺腳道:“我就不信李主子會叫你們這麼跋扈!等我去給主子磕頭!”她一手指着談琴,“我也不吓你們,談琴是侍候過皇上的人!我看你們敢動她一根指頭!” 另三人都去看程先的神色,程先喝道:“給我打!打壞了我去給她償命!” 他逼到大姑姑面前:“你也别吓我。我敢為我們主子送命,你問你這丫頭敢不敢為王爺送個命?”他斜眼過去,呸道:“不過是個賤人!” 正在這時,蘇培盛得到消息就攆過來了,忙喝住兩邊。大姑姑哭得不像話,還想再說,蘇培盛先對程先說:“行了,我的祖宗,你先回去吧,這裡交給我。” 程先不大想聽他的話,蘇培盛把他扯到一邊,道:“你站出來是李主子,我站出來是誰?要不是看在李主子的面子上,你當我想來救你這小子?” 程先的腦子是轉得不算快,但絕不傻。聽明白後就帶着人先走了。 大姑姑見他們走了,忙上前要對蘇培盛道謝。 蘇培盛笑眯眯的說:“姑姑也真是糊塗了。今天我要是不來,你是打算真的跟李主子頂着幹?以下犯上,還拿皇上出來壓人……姑姑這是想幹什麼呢?” 大姑姑連聲道:“都是我糊塗了。多謝蘇爺爺超生,救了我們娘倆兒。” 蘇培盛輕聲道:“這話不用再說了,都是侍候主子的。”他掃了眼那個已經爬起來的談琴,道:“不過談琴姑娘沖撞主子是真的。李主子每日這個時辰都去湖邊散步,我記得早就有人去傳話叫人退避了的……” 談琴膝蓋一軟又跪下去了。 蘇培盛搖搖頭:“唉,我也不能太寬縱了你。” 大姑姑此時才看到後頭有人擡上來的條凳和闆子,她驚慌的看向蘇培盛。 蘇培盛淡淡道:“按上去,二十闆子。” 談琴尖叫:“姑姑!姑姑救我!”兩個太監上來拉着她往條凳上一按,按住頭肩和雙腿,拿麻繩綁緊,談琴還要接着叫,被人提着頭發往嘴裡塞了一團布。 蘇培盛輕聲說:“姑娘留神别咬了舌頭。” 跟着就一下下打了起來。 大姑姑左右看看,撲通一聲跪下了,“我給蘇爺爺磕頭!蘇爺爺饒了她吧!” 蘇培盛此時才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王爺把李主子交給我,我是生怕這差事辦出纰漏來啊……”他陰森的盯着條凳上的談琴,“叫王爺知道有人就這麼沖到李主子跟前去了,姑姑,你替我去給王爺解釋?” 實實在在的二十闆打下去,談琴幾乎去了半條命。 大姑姑叫人把她擡進屋去,另一個名叫如岚的悄悄過來,看大姑姑正抱着談琴哭,她咬着唇說:“姑姑,這下可怎麼辦?” 她看談琴慘白的臉,六神無主的說:“……沒想到李主子這麼狠。” 大姑姑一抹淚,道:“……晚上我去請罪。想辦法叫四爺來看一眼,你到時……” 如岚拼命點頭。可是晚上,大姑姑出去後,她看着榻上的談琴,心裡卻越來越沒底了。 九洲清晏裡,四爺和李薇正在用晚膳。 “今天有什麼事沒?”他問,問完就看她笑得古怪,好奇道:“有事?” 李薇想起那個唱歌的女子,知道是沖着他來的。估計是想她懷着身孕,所以想替她分憂?她再看四爺,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紀,又成了王爺,更是個香饽饽了。 可她卻不想說,隻是故作高深道:“沒事,就是有人太受歡迎了。” 這話太明顯了,可四爺怎麼都想不到有什麼人會在園子裡冒出來。格格們都在府裡呢。 趁她去更衣的功夫,他把蘇培盛叫過來:“今天有什麼事?” 蘇培盛趕緊跪下了,把前後一說,磕頭道:“都是奴才的疏忽。” 四爺嗯了聲,淡淡道:“再有下次,你自己去領闆子。” 蘇培盛背上的汗都冒出來了,磕頭應了聲是,見四爺沒其他吩咐了,才敢慢慢退出去。 他剛到外頭,就聽到遠處守門那裡好像有動靜,過去一看正是牡丹台的大姑姑。蘇培盛黑了臉,過去問:“大姑姑,您這是幹什麼?主子沒叫,您還能自己個找來?” 談琴真是被打狠了,又沒有給藥,大姑姑怕她就這麼沒了,見着蘇培盛就給他跪下道:“都是那丫頭昏了頭,我替她給您磕頭了。求您叫我見一眼主子,好歹給那丫頭請個大夫!她不是沒來曆的人!” 就是因為她有來曆才不好辦。四爺不收,又不能送回家,隻能這麼養在園子裡。偏偏都是青春年華,熬不住真是太正常了。 蘇培盛叫人去喊馬房的蒙古大夫去牡丹台看談琴,不等大姑姑再道謝,他彎下腰親自把大姑姑扶起來,在她耳邊輕聲道:“大姑姑,那談琴是有身份的。您呢?” 說完,不顧大姑姑陡然灰白的臉色,叫人把她扶走了。 第二天,四爺臨走前特意交待她:“園子裡的人不全是咱們府裡的,你平時都隻叫自己人侍候,遇上生人别搭理他們就是了。” 李薇知道他這肯定是知道那談琴的事了,酸道:“那談琴找上來也隻是想侍候你罷了。” 四爺笑道:“她想侍候,我就要叫她侍候不成?什麼來路的人都能侍候我?”說罷在她臉上擰了一把,“我隻擔心你不留心叫人害了,你倒來酸這個。” “害我?”李薇想笑。 四爺深知她不相信有人會暗藏殺機的接近她,但這世上什麼事都難說。他不能去賭那個萬一。 握握她的手,道:“好好在園子裡待着,想玩什麼叫他們侍候你。晚上我就回來了。” “嗯。”她點點頭,跟着他走了幾步,看着他大步走遠了。
288、辛者庫賤婦之子 養胎的日子是悠閑又無趣的。四爺本想讓李家的人來陪陪她,說見見娘家人心情會好點兒。可覺爾察氏不在家,李薇要見隻能見見弟媳和侄子侄女,想了半天還是搖頭說:“不見了……” 不是哪個娘家人都是娘家人的。 話是繞了點,但意思是真心的。她本來就是帶着記憶到的李家,對李家感情好是一回事,可弟弟的媳婦和侄子侄女就差了那麼幾分了。如果說侄子侄女們還能想着是弟弟的血脈,愛屋及烏,跟弟媳有什麼好聊的呢? 兩邊都是陌生人。她們誠惶誠恐,她也覺得不是滋味。 四爺看她還是情緒低落,就叫府戲多排了幾出戲給她看。她就天天沉浸在八點檔狗血劇裡打發時間,多數都是薄情郎和棒打鴛鴦。 等他晚上回來,聽素素給他說戲。她叽叽呱呱的說,他自顧自做自己的事,洗漱、更衣等等。 隔着一道屏風,她在這邊聽着裡面馬桶裡的水聲,說:“……那宋郎真是太蠢了,他娘那麼讨厭他媳婦,結果他除了回屋抱着媳婦哭就什麼都不敢做。其實隻要他強硬起來,他娘肯定不敢再折騰他媳婦了。” 四爺聽得直發笑,出來跟她說:“這個宋郎是孝順。” “他那叫愚孝。”她跟着他出來,像個小尾巴似的:“就像故事裡說的,父親要吃自己的兒子,他就把兒子煮給父親吃。” 四爺聽了先想了想,說:“你說的這是易牙烹子?吃他兒子的是齊桓公。不是易牙的父親。” 李薇的腦袋一時轉不過彎了,堅持道:“反正太蠢。” 四爺順着她說:“是很蠢。”拉着她的手,“過來坐下,今天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她倚在他懷裡,說她今天聽了戲,櫻桃草莓和酸奶很搭,西瓜汁隻喝了一杯,酸梅湯溫熱的也很好喝,酸酸的很生津。 說得四爺也想喝了,道:“這麼好?叫他們送兩碗上來。” 正是三伏天,就算是晚上也熱得像蒸籠。一碗溫熱的酸梅湯下肚,激出一身痛汗來反倒爽快多了。 四爺穿着大褂躺在竹榻上,手裡拿着把蒲扇扇着,看她怎麼躺都不舒服,伸手摟過來:“靠着我。” 她不敢靠:“那多熱啊。我現在都是燙的。”他特别怕熱。 “不熱,過來。”他把她按到懷裡,蒲扇舉高,緩緩扇風,讓她也能被扇到。“爺身上是涼的,對吧?” 他怕熱,身上卻常年是涼的,大夏天手都是涼的。李薇最喜歡大夏天的時候靠着他了,以前都是悄悄靠一會兒,他聽她這麼說以後,就總愛在大熱天的時候摟着她。 “你會熱啊……”她有些猶豫,躺也不敢躺實了。 他按着她的腰,叫她别在腰上使勁,說:“不熱,熱一會兒就不熱了。” 因為跟她在一起,現在連冰山都不敢用,兩人靠在一起沒多久他就滿頭滿臉的汗,全是黃豆粒大的汗珠子順着下巴往下掉。 李薇趕緊起來,拿毛巾和涼茶給他,說:“這麼能出汗可不行,叫白大夫來看看吧。” 白大夫過來一号脈,說四爺這是氣虛,正氣不固。大筆一揮又開了兩張方子。 等藥湯端上來,四爺邊喝邊笑:“回來看你一次就要喝點東西。”上次也是她說他這裡哪裡不好,叫白大夫過來開藥,盯着他喝了有三個月吧,這又來了。 她輕輕瞪了他一眼,鐵面無私的盯着他喝完藥,把漱口水捧給他,說:“你現在天天在外面跑,我這不是擔心你嘛。” 說起這個,她問起了給太子準備的鄭家莊。 太子被廢後,仍然住在毓慶宮裡。等鄭家莊蓋好後再遷過去。 “差不多了,外面的房子都蓋好了,裡面還有些小地方需要修整修整。”他道。 就算身在圓明園中,她也聽說了外面轟轟烈烈的選太子。大概國有明君都會有異相出來,最近就有個道士一見八爺就驚呼,說他有太子之相(?)。 四爺聽她這麼說,笑了:“你都聽到了?” 李薇呵呵笑,這話是外頭小太監說的,然後玉瓶她們聽說了當笑話說給她玩。都知道她在園子裡養胎養得無聊了,就拿這些市井故事來逗她開心。 不過這個可不能跟四爺提,不然玉瓶和幾個說閑話的小太監就要挨闆子了。 四爺倒沒追問她從哪兒聽來的,說:“不過是沽名吊譽之徒罷了。這種事最近多得很,各地都說有異相,吉物送上來。我是一個也沒見過。” 不但如此,戴铎最近也抽起了瘋,言之鑿鑿的說他早近在山野之中遊曆,見過一個道士名為賈士芳,有異人之相。 可見戴铎此人雖然在書房之中常有驚人之語,但到外頭卻容易被亂花迷眼,把他那份難得的清醒和精明都丢了。 這樣也好,要真是個事事精明的人,他反倒不敢用了。如此不過是個紙上談兵之輩。 “那相師說的是老八有‘貴人’之相。他本是皇阿哥,這個貴人也算說得過去。結果就叫人傳得沸沸揚揚。”四爺說起這個來不由得想發笑,誰知道是哪個兄弟看老八不順眼給他設的絆子? 說了半天原來是以訛傳訛。 其實李薇也沒當真,不過她還以為古代人都會信這個,沒想到四爺還挺清醒。 一夜過去,早上天剛蒙蒙亮時,四爺就悄悄起身了。趿拉着鞋走到外頭來更衣,蘇培盛帶着人輕手輕腳的,一個小太監放銅盆時聲音略大了點,被他蘇爺爺回來殺雞抹脖子般瞪了一眼,吓得險些沒跪下。 他現在最大的事就是去城外鄭家莊督工,雖然是個蓋房子的差事,叫他一個親王來做這個實在有些丢份。但此時京裡亂七八糟,群魔亂舞。所以四爺是甯可去蓋房子也不想扯進來的。 他就不信了,皇上真的會因為誰的呼聲最高就選誰當太子? 雖然他也能明白這些兄弟們在想什麼。太子當年襁褓中被立,靠的是他的嫡出身份。拼身份是沒人能拼得過他的,那就拼賢名。誰最賢,誰就能當太子。 四爺心裡也有幾分焦慮,看老八上蹿下跳的,他怕自己會不會就在這裡落後他一步,就永遠攆不上了。 每當他忍不住的時候,他就回來看看素素和孩子們。素素這裡的生活就是一成不變的,不管外面是什麼樣,她一直按自己的步調生活。每次看到她,他的步調也被她給帶得緩慢了。心裡也就靜了。 洗漱後稍稍用過一點早膳,他叮囑蘇培盛:“府戲唱得好。賞他們。” 蘇培盛恭敬道:“是。” “她要是嫌這戲看得無聊了,就叫說書來的給她講書。” “是。” 四爺最後說了句:“好好看着你李主子。”盯了蘇培盛一眼。 蘇培盛渾身一激,馬上說:“奴才再不敢有一絲疏忽。” 牡丹台的大姑姑第二天就給送回家了,這麼草草離開,主子一點賞賜都沒給她,外面人自然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至于那個談琴,蒙古大夫幾碗藥下去,人是無礙了,就是藥力太大有些傷身。 蘇培盛索性把那幾個侍候過皇上的丫頭全都挪出了牡丹台。以前還想給她們留幾分面子,容她們繼續住在那裡,結果倒把她們的心都養大了。 如今不過是無寵無品的丫頭,侍候過皇上是金貴了,撥人去侍候着,還有什麼可求的? 這事不算完。 蘇培盛心裡有數着呢。王爺身邊的人隻會越來越多,李主子現在有身子是貴重,可她也不年輕了,王爺還能再寵她幾年呢? 他回頭看向重重紗簾後的内室,蟠龍雕花的床上高卧的那位還睡得香着呢。 蘇培盛暗自發笑,他這時捧着這位主子,不過是因為王爺如今撩不開她。等王爺變了心,看她還有幾天好日子過。隻怕那時,就該她來捧他蘇爺爺了。 李薇醒來時,四爺已經走了有一個時辰了。 懷孕後她早上就睡得沉了,八點多才起得來。慢騰騰的洗漱穿衣吃早膳,又花了一個時辰。然後就出去散步,散完回來用午膳,午膳完了午睡,午睡起來聽戲。聽完,四爺就差不多該回來了。 戲子們剛下去,李薇還哼着過門,看了眼外頭的天色,對玉瓶道:“爺快該回來了吧?去問問膳房,今天有什麼好東西?” 剛才她看戲看入迷的時候,玉瓶就叫人問過了,此時把菜名一報,李薇挑了其中幾樣說:“就這幾個吧,其他讓他們看着上。” 她去換衣服重新梳頭,梳妝台上擺着一籃新剪下來的鮮花,有幾朵一枝上開了三朵的粉薔薇,攢成了一個手掌大小的花球。 她拿起聞了聞,笑道:“正合了我的名字。” 玉瓶就接過來給她簪在發髻上。 另有幾個小的看着也好看,她怕這花剪下來就活不久了,叫人用杯子盛上清水,把花養在裡頭。 “至少多開幾天也是好的。”她道,親手拿着放到炕桌上。小小的白瓷茶杯裡斜倚着一枝嫩粉的薔薇花,三朵花都開得正好。 玉瓶剪了花籃裡兩隻花的葉子放進去,鮮花綠葉更襯了。 她就看着這花,想等四爺回來給他看。可是從六點一直等到八點,天都暗了還不見他回來。 “怎麼回事?叫人去問問?”她道。 玉瓶去找蘇培盛,“蘇爺爺,這個點王爺還沒回來,您看是不是去問問?” 蘇培盛也是一臉着急的樣子,聽她來問就說:“是啊,我也擔心着呢。隻是剛才叫人去問過了,說是王爺還在暢春園呢。” 還在暢春園? 玉瓶匆匆回來告訴她,道:“王爺現在還在皇上那裡,要不主子就先用膳吧?” 四爺到現在還在暢春園,李薇這膳用得也不香,忍不住想暢春園是不是又出事了?皇上這幾年幾乎年年都有事,而且每次都是壞事。有太子和直郡王的例子在,她不免擔心這次是不是四爺踩地雷了。 雖然明知四爺最後當皇帝了,可中間到底發生過什麼是沒人知道的。 他到底是一路順風,還是一路逆風,經過九九八十一難才取了真經,這都說不好。 吃到最後菜都涼了,她的米飯才下去半碗。 “收了吧。”她道。 反正也沒胃口。 玉瓶隻好叫人先撤膳,竈上留着人和火,等主子什麼時候想吃再現做。 回來就看到李薇在屋裡轉圈。 她上前扶着她道:“主子是嫌坐累了?” 李薇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腰,随便應了聲:“嗯。”她一直不停的看着門外,從正屋的三扇門到九洲清晏的大門是一條大道,道旁點着兩溜燈。把這條路照得清清楚楚的,隻要有人回來,從屋裡就一定能看到。 最後,她幹脆站在門口看着大門那裡。 玉瓶陪着她站了一會兒,怕她累就說:“主子,要不要搬個椅子?” “不用。”她坐不住。 從八點站到九點,玉瓶不肯再叫她站了。連蘇培盛都過來勸她先回屋躺着去,她再不肯依,這些人直接跪了一地來求,求得她隻好回屋去了。 玉瓶趕緊叫人過來給她捏腳,怕她站這一會兒再把腿站腫了,一邊輕聲安慰她:“主子别急,四爺一定沒事的。蘇培盛說叫人去暢春園那裡接王爺,一會兒就有消息了。” 叫太監捏着腳,不知不覺間她就睡着了。 可睡得并不安穩,好像是剛聽到外頭的動靜,她就猛得睜開眼坐起來,問:“是不是爺回來了?” 玉瓶不在床前,玉盞看她就要翻身下床,趕緊按住她:“主子别急……” 話音未落,四爺掀簾子進來了,他身上的衣服還沒換。 他剛剛進來,這時已經快到子時了,以為素素一定睡着了,就想在外面換了衣服再進來。結果就聽到她在屋裡的聲音。 他過來扶她躺下,彎下腰說:“我回來了,等我換了衣服過來陪你。” 等他去換衣服了,李薇這時才看到時間,原來已經十二點了。 裡屋這裡因為她睡了,所以隻留了一盞小燈。 “點燈。”她道。 玉瓶領人進來把燈都點了,屋裡就亮堂多了。 李薇偏身下床,玉瓶過來給她穿鞋披衣,道:“主子起來幹什麼?” 四爺換好衣服出來,聽到就說:“你接着睡吧。” 李薇問他:“你吃晚膳了嗎?” “……沒呢。一會兒用碗粥就行了。”四爺笑道,暗歎今天出了這麼多事,他早忘了吃飯了。這會兒想起來,胃餓過勁,反倒不餓了。 “我也沒吃,咱倆一塊吃點。”她道。 兩位主子都要用膳,那就不能是一碗粥就打發的了的。 不多時,膳桌上就擺上了各種小菜和面點。李薇就着肉松喝大米粥,掰開饅頭沾臭豆腐鹵吃,把四爺的饞蟲也勾起來了,學着她的吃法兩碗粥兩個饅頭下肚,肚子裡才舒服多了。 重新洗漱上床,已經一點多了。 李薇毫無睡意,四爺雖然閉目養神,心裡也是一堆事睡不着。 兩人躺在一會兒,她就翻身往他那邊靠。他伸臂摟住她,長長的歎了口氣。 “怎麼了?”她輕聲問。 暢春園裡一定有事發生,他能平安回來,看神色也沒問題,那就不是他出事了。李薇問這句更多的還是想讓他把心事說出來能輕松點。 四爺半天沒吭,在她以為他不會說的時候,他淡淡道:“皇阿瑪……說八弟是‘辛者庫賤婦之子’……” 胤祀當時就跪下了,不,應該說他是癱下來的了。 今天在暢春園,幾位大人又說起立太子的事。皇上問李光地,李光地說此應由聖上乾綱獨斷。後來越吵越厲害,很多人都認為應該順應民意,立賢不立長。直郡王不合适,八爺最好雲雲。 皇上冷冷的說:“老三是郡王,老四是親王,都比不過老八一個貝勒?” 跟着他就說:“胤祀,辛者庫賤婦之子。柔奸成性,固結黨羽,妄蓄大志。今,廢其多羅貝勒。” 胤祀哀哭道:“皇阿瑪!兒子絕無此意!”然後求兄弟們替他說話。 四爺當然也跪下來了,但隻有十四跳出去喊了句:“皇阿瑪!兒臣敢保!八哥絕無此意!!” …… 想起當時,四爺用力閉了閉眼。 十三暫時出不來,他還想拉十四一把。結果今天他就來了這一出。 不成器的東西! 李薇此時睡意已經上來了,嗯了一聲。 四爺看她眼皮開始打架,讓她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說:“睡吧。” 李薇回神,掙紮着想起他剛才說的話,道:“八爺一定很傷心吧……” 傷心?不。四爺看得很清楚,當時老八不是傷心。而是驚怒。 難不成……今天這場風波不是他主導的? 也對,他蓄力以久,怎麼會不準備萬全就陡然發力? 鬧成這樣,皇上一句話廢了他的貝勒。叫他做了無用功,他自然要驚怒的。 是誰呢? 直郡王府裡,胤?|默默斟了兩杯酒,一杯敬了下窗外的月色,然後灑到地上,一杯自飲了。 “婉華,”他含笑道,“今天陪我醉一場吧。” 另一邊的空座位上仿佛坐着一個端莊溫雅的女子正沖他微笑點頭。
289、知己 “這麼多帖子啊……”李薇乍舌道。 擺在她面前的是兩藤箱的帖子,門房接下來時已經事先整理過一次了,但看着還是亂糟糟的兩箱。這些帖子有點像她小學時去精品店挑過年的明信片,卡片的尺寸都不一樣,但個個都很精緻。 攤開看裡面寫的内容,有沒見過面卻很自來熟的,有很像批量印刷寫的話很公式化的,也有開篇先把自己家的祖宗曆數一遍,來昭示下他也是系出名門,這份帖子應該被她鄭重對待的。等等。 那天晚上四爺說的八爺的事,對她來說也就是七點的新聞聯播國内大事,還是八卦版的。以為聽過就算,是個熱鬧罷了。結果不出幾天,四爺這裡就受到八爺被貶的餘波影響了。 稍稍想一下也能理解,八爺倒了,被皇上指着鼻子罵辛者庫賤婦之子,基本上是斷了他風風光光當太子的可能了。剩下的除了他把皇上帶前面的哥哥們全幹掉,自己封自己外是不可能了。 當太子或皇帝,首要就是有個好名聲。最好能像聖人一樣潔白無暇。 廢太子就是敗在名聲上了。現在天下人都在罵他,荒淫啦,不尊師重道啦,淫遍後宮内外加前朝啦,跋扈啦,欺壓小官小民和良善啦。 别的很确切的證據是真沒有一個…… 但他确實被廢得大快人心了。不得不說三人成虎很有道理,殺人于無形。 朝中上下還是希望能有一個身份、家世、出身、人品皆無可挑剔的太子當儲君。八爺不行,剩下的就屈指可數了。 三爺、四爺,還有五爺都被掃進這個可能性中。後面九爺,十爺,十四爺雖然是陪跑的,但也有提名他們的。 不過四爺避之唯恐不及,聽他說三爺也躲到他的頤雅園裡不出來了,專心‘讀書’,四爺打的旗号是要‘種地’。 …… 這群皇阿哥一個比一個?濉! 》湊?都是出世的,都是脫俗的。當太子這麼世俗功利的事不要找他們就對了。 因為這樣,這些人找不到正主來試探兼表忠心,隻好沖着他們這些人來了。 李薇拿這種帖子當樂子看,雖然不必她一一來回複,但至少要都過一遍眼,做到心中有數。當然,她可做不到每個看過的都有印象。都能笑一場倒是差不多。 她看到這個打頭就開始跟佟家扯關系,從佟圖賴那一輩起,然後延伸到孝懿皇後,再說某年月日,他們家老夫人曾經有幸進宮給孝懿皇後請安,因諸多原因未能成行,雖然現在他們家老夫人已經駕鶴西歸,孝懿皇後也沒了,但是他們跟佟家是有關系的。 于是跟四爺也能扯上關系吧大概…… 通篇都在設想如果當年老夫人進宮見了孝懿皇後,也會有機會見一下年幼的四爺,那他們兩家現在的關系會如何如何好,他們跟四爺會如何如何的親密。 李薇都懷疑他寫這種信,真的能打動四爺嗎?他真的不是在寫戲本子?通篇假設,有句幹貨沒有? 玉瓶見她看了有半個多時辰了,過來給她換了杯茶,說:“主子,您看了這麼長時間,要不要歇一歇?起來散一散?” 外面太熱跟下火一樣,她就扶着玉瓶的手在屋子裡轉起了圈。 玉瓶道:“主子,那些帖子你看着不煩啊?”連戲都不聽了。 “不煩啊,簡直是人間百态。”李薇道。 這時蘇培盛匆匆進來,對李薇行了個禮,道:“給李主子請安,福晉這會兒要回府,李主子要是有事想回府辦,不如就便叫人跟車回去一趟?” 李薇被他一問,一時腦海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轉頭問玉瓶:“最近有要回府辦的事嗎?” 玉瓶忙道:“前幾天您賞給我們的衣料子,玉水她們的份還在我那裡放着呢。” “那你趕快去拿,順便給帶回去吧。”她說。 玉瓶帶着小丫頭去抱來幾匹布交給程先,叫他跟車回府。 蘇培盛一直在一旁等着,一點都沒有不耐煩。李薇叫人拿荷包賞他,笑道:“勞公公你特意想着,實在不好意思。” 蘇培盛笑道:“哪兒的話?奴才就是侍候王爺和您的,這都是奴才份内的。” 等他走了,李薇忍不住對玉瓶說:“蘇培盛這人還不錯。” 玉瓶道:“他這人就是個滑頭,哪邊有好處就往哪邊靠。” “總之,這份情要領。”李薇說,正因為有蘇培盛明裡暗裡的照顧,她才能在九洲清晏裡住得這麼舒服。 她是托了四爺的話才搬進來住的,要是她的人跟四爺的人發生沖突,叫四爺聽到風聲或流言,說不定兩人之間就會因為這些小節而起龌龊。 玉瓶和趙全保在别的地方都能橫着走,在九洲清晏裡還是算了吧。外面是别人讓着他們,這裡是他們要低頭管人家叫哥哥。 她就不信玉瓶和趙全保沒有跟九洲清晏的人發生一點點摩擦。 所以不管蘇培盛這人怎麼樣,他這會兒确實是給她行方便了。越是在古代活得久,有些事越能有更深刻的體會。紅樓裡迎春被奶娘一家欺壓,雖然有她本性懦弱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她在上頭沒有能幫她的人。 賈母早就不管事了,往下王夫人、邢夫人、鳳姐哪個都不管她。探春有個得寵的姨娘,雖然人品不好,可賈政喜歡不說,她還有個兄弟。趙姨娘又是個潑皮性子,探春小時候要真有個奶娘敢拿探春的東西回自己家,趙姨娘能追到她家再給要回來。 所以迎春有小姐的命,卻沒當小姐的運氣。 蘇培盛就是她得罪不起的人。正如玉瓶所說他是個小人,所以才更不能得罪。跟他比,她是瓷,他是石。拿瓷器去硬碰石頭,雖然瓷破了主人可能會把石頭踢開,但石頭還是石頭,她這個瓷可就要碎成蛋了。 她看得出來玉瓶有些看不起蘇培盛,趁機告誡她:“你主子我現在還要看人家的臉色呢,你有什麼好傲氣的?趕緊把臉上的顔色給收了,下回見着蘇公公要客氣點。” 玉瓶趕緊應了。完了身上出了一層冷汗,想想她是自從李主子從桃花塢直接搬到九洲清晏後,好像整個人都飄飄然了。到這裡後蘇培盛也過來奉迎巴結,她才越來越看不起他的。 “是奴婢眼皮子淺了,日後再也不敢了。”玉瓶跪下道,李薇扶她起來看她連眼圈都紅了。 “好了,我也沒說你什麼啊。”李薇哄她,說完歎道:“其實……站得越高,心越小是真的……” 至少她在得到四爺現在的獨寵之後,已經不能想像沒了這份獨寵後的日子該是怎麼過了。 這麼一想,她突然能理解福晉了。 她一定恨死她了吧…… 比起她來,福晉是理所當然應該享受這份特殊的人,這份不甘積攢了十幾年不知道會變得多可怕。 福晉回府也不是從今天開始的,似乎是她這邊各種帖子越來越多後,福晉就常常回府了。李薇沒有去打聽她回去幹什麼,就知道她常回府。 與福晉一樣的是,弘晖也開始常常出去。他和弘?S也接到了很多的帖子,都是邀請他們出去吃飯的,聽戲,跑馬,打獵等。男孩子該有的交際都有了。 弘?S來問過她,她隻問他:“看你阿瑪怎麼做的,你跟他學就是了。” 于是弘?S就把帖子都回了,他倒沒說去種地,而是說要跟先生用功。那些人找不着他,就開始沖他的哈哈珠子們使勁。弘?S就把傅馳幾個都放了大假,讓他們痛快的去玩。有人來請,想去就去。自己的銀子不夠了,他這個當主子的支援。 弘昀看弘?S這樣做,也對他的哈哈珠子做了同樣的囑咐,還交待他的貼身太監每月給他們發銀子。 等晚上,四爺名為‘種地’,實則跟傅敏、顧俨等人聊了一天後回來,李薇就把她挑出來的幾封好玩的帖子拿給他看。 四爺一邊喝茶一邊翻看,笑道:“倒是給你找了個消遣。” 她就指着那個非要跟四爺扯上關系的帖子說:“這個怎麼會送到我這裡來?”這個明顯是寫給四爺的。給她的都是從首飾、名花、名衣料,還有秀女談起。 今年偏偏是選秀年。 似乎都認為四爺今年肯定會有人進府,紛紛都來試探她的口風。 李薇最想給他們跪的就是這個! 為什麼給四爺推薦女人都沖着她來了!不止一封帖子說想帶着自家女孩來拜訪她,說他們家的女孩乖巧溫馴,貌比西子,能書善畫,琴棋歌舞樣樣精通,等等。 四爺道:“哦,這個是不重要的就分到你那裡去了。” 他翻到下一個,就是那個用了兩頁紙來誇他們家女孩怎麼怎麼好的,發似烏雲,齒如編貝,指若春蔥,明眸秋水神馬神馬的。 李薇運氣,四爺一翻開就笑了,擡眼看她,順手把這個扔到一邊,笑道:“又醋上了。” 可她想起他以後要當皇帝,那女人肯定多得能堆成山。 悔叫夫婿覓封侯。 可他當皇帝是注定的,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的。隻是她之前沒想過對他的感情能到如今的地步。 四爺本來隻是調笑兩句,素素愛吃醋,愛酸兩句也不是從今天才開始。她把那帖子給他看就是在吃醋。結果沒想到她的神色卻越來越認真。 “想什麼呢?”他柔聲道,握住她的手。 李薇回神,一時不知該做什麼表情。 “沒事。”她敷衍道,把那些帖子收起來給玉瓶去放好。“爺,用晚膳嗎?” “叫他們上吧。”他道。 他知道素素每到選秀年就要緊張幾天,過了這一陣就會好了。她擔心什麼他都知道,這種事叫他一再保證也不可能。 隻是,素素在他心裡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他們之間有着額爾赫、弘?S這幾個好孩子,有着十幾年的日夜相伴,朝夕相對。他現在想休息就會直接到她這裡來,跟她從一個盤子裡吃飯,從一個壺裡喝水,晚上還會睡在一個帳子裡。 這份情誼與默契深植在他的身上,一兩個空有美貌和家世的秀女又算得了什麼? 何況,在外面他能屈能伸,回到自己家裡難道還要顧忌再三嗎? 膳桌擺上來,他舀起一勺魚丸放到她的小碗裡,“吃吧。這種做法倒是挺清爽的。” 跟加了很多澱粉的超市魚丸不同,這種純用刀剁出來的魚泥團成的丸子又嫩又滑,魚鮮味還很濃,口感還很Q彈。 這鍋魚丸湯很意外的得了四爺的喜歡,她是不想挑刺又想吃魚才叫膳房做魚丸湯的。 結果這鍋湯她和四爺居然喝完了,米飯倒是沒吃多少。 四爺看她剩下的半碗米,皺眉道:“你每次懷上孩子就會胃口不好。” “晚上吃少點對身體好。”其實她是有意在控制食量。 四爺好像立刻發現了,看着她說:“……你又在減肥?” 看她卡了殼,他馬上明白了。放下筷子叫來蘇培盛:“去給膳房說,再做幾道你李主子喜歡的菜上來。” 對她道:“一會兒菜上來,我陪你一起吃。” 爺,您瘦得腰上都沒肉,跟我沒有可比性啊。 李薇都急了,等過了一會兒菜上來,劉太監見蘇培盛臨時過來要添菜,沒敢做太多,除了幾樣小炒菜,大菜隻有一個冬瓜盅。 裡面加了切成丁的豬瘦肉、鴨肉、雞肉、火腿,還有蓮藕、蝦仁、幹貝、幹香菇等添加鮮味的。 聞到香味,李薇的饞蟲就被勾上來了。 四爺也是眼前一亮,這道菜味道又清淡,裡面又有各種肉丁。不等吃,他就對蘇培盛道:“賞劉寶泉,這菜侍候得不錯。” 看李薇也不再排斥吃飯了,笑道:“這樣就好。想吃就吃,爺又不嫌你胖。”說着親自給她盛了一碗。 吃的時候開心,吃完就該傷心了。 洗漱過在屏風後換睡衣時,李薇捏着腰上的肉都要後悔死了。 四爺正在讀‘睡前書’,捧着一卷坐在燈下,擡頭看到她過來時的表情就懂了,也不說破。 “過來。”他道。 她過去坐到他身邊,他把手上的書攤給她看,指着一段道:“讀讀看。” 她湊過去,接過書讀起他手指的那句:“……蓋飽中饑,饑中飽,飽則傷肺,饑則傷氣……” 她翻過封面,是《飲膳正要》。 四爺扶着她的肩說:“人該吃就要吃,不能過飽但也不能過饑。你要是有節制的隻吃七、八分飽那是養生,若是一味的餓肚子,那是傷身。” 他太一本正經了,李薇頓時就覺得她任性的無以複加,太無理取鬧了。這麼大的人了還一時沖動就不管不顧的節食。不但不考慮自己的身體健康,還不顧忌肚子裡的孩子。 玉瓶等人都不敢使勁勸她,搞得她就一意孤行了。 她默默的牽着四爺的手。以他的身份地位,還拐着彎拿一本書來勸她,怕傷了她的顔面。 “我再也不會了。”她低頭說。 四爺把她手裡的書收起來,揉着她的肩說:“你就是這個脾氣,聽風就是雨。爺告訴你是不想你自誤,你要是再鑽起牛角尖來,這是要爺再去找一卷經書來嗎?” 李薇噗哧一下就被他逗笑了,手指與他的交纏在一起。 四爺也笑了,外面的事叫人無從下手,他跟顧俨等人說了幾天了,最後也隻能等着看皇上的反應。直郡王和八爺都是沖得太快、太急。他們辛辛苦苦半輩子打下的基業,卻在皇上面前不堪一擊。 戴铎沉默半晌,道:“依學生看,王爺現在一動不如一靜,争不如不争。皇上是天下共主,前有廢太子,再有直郡王,都是皇上的手下敗将。王爺現在立足未穩,還是先穩當點的好。” 傅敏笑道:“你倒把八爺給忘到腦後了?” 戴铎稍顯輕蔑的笑了聲,道:“八爺扯着虎皮做大旗,隻怕在皇上眼裡從來就沒把他算做個人物。他這麼突然跳出來,劍指儲位,在皇上眼裡就是個不忠不孝之輩,哪會再看他一眼?” 說起八爺,書房裡總算輕松了點。 床帳裡,四爺說起戴铎,歎道:“這人别的都了了,這份眼力确實難得。”隻是空有眼力,卻無足以與之相配的心性和本領,最後也隻是一個‘說客’而已。 李薇聽得沒頭沒尾的,他剛才先是歎幾句八爺盤算落空,隻怕日後日子要不好過了。又說兩句鄭家莊的事(這是在說太子?),說他想起太子喜歡抽陀螺,特地留了個很大的空地,鋪上青磚,拿木球木桶來回的試看這地是不是鋪平了。 然後又說直郡王,說直郡王長子弘昱該娶嫡福晉了,現在還不見直郡王上折子。不知這次選秀惠妃會不會提這個事。跟着又轉口說惠妃在直郡王被圈後就告了他忤逆,雖然她這麼一告,等于救了直郡王一命,省得皇上親口說他忤逆了。 但這樣一來,惠妃就不能直接照顧直郡王一家,隻能對他們視而不見。言下之意是弘昱的婚事惠妃怕是不會開口了。 最後突然又說戴铎,說這人隻會打嘴炮(她的理解)。 反正她聽到最後都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半天才接上一句:“……那要不要爺去給皇上說一聲?” 四爺不解:“說什麼?” “……說弘昱的婚事。”她遲疑道。 從頭到尾他說的就這一件她聽懂了,前頭的都是什麼啊。 四爺想了想,點頭說:“應該的。” 意思是說他打算上折說弘昱的婚事了? 她也沒多問,稀裡糊塗的睡了。第二天,四爺用過早膳拟了道折子,通讀一遍無大礙後就揣上去暢春園了。 暢春園裡,康熙又是一夜未眠。他已經很久都睡不好了,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雖然很累,很疲憊,很想睡。但無論如何就是睡不着。 哪怕寵愛妃嫔之後,他也無法入睡。 太醫已經對他的身體無計可施了,一早他們過來請過脈就告退了。康熙也不想聽他們背醫書,他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裡有數。 梁九功悄悄進來說:“萬歲爺,雍親王求見。” 皇上最近見過太醫後心情都不太好,梁九功也是看是四爺才敢進來通報,若是一般人他就給直接回了。 康熙閉目靠在枕上,問道:“他說是什麼事沒有?” 梁九功直接把折子帶進來了,走近兩步輕輕放到皇上面前的炕桌上,道:“雍親王說是……替直郡王求個恩典。” “嗯。”康熙嗯了聲,示意梁九功接着往下說。 梁九功:“直郡王家的大阿哥弘昱是康熙三十五年生人,今年已經滿十六歲了。雍親王想着今年剛好是選秀年……” “嗯。”康熙明白了,坐直身拿起折子看了看封面,道:“叫老四進來吧。” 約一刻後,四爺冷汗淋漓的從暢春園出來。直奔步軍統領衙門找隆科多。 兩人一見,隆科多哈哈笑着就迎上來:“老四,你可算知道來看看你老舅了。”拍着他的肩,湊上前小聲說:“你說的那兩個人我都給提上來了。” 四爺敷衍道:“多謝舅舅,改日請舅舅喝茶。” 隆科多眼一轉就看出來他這是有事,請到屋裡後,四爺臉色一變,道:“聖上口谕。” 隆科多甩袖跪下:“臣在。” …… 内務府刑堂裡,已經好像被關了一輩子的阿寶終于又聽到了一群人腳匆匆沖進來的聲音。他們挨個打開牢門,把裡面的人拽出來。 他咧開嘴,嘿嘿沙啞的笑了。 轉眼間,他的牢房也打開了,兩個人進來拖住他的腿把他拉出去。攆上囚車後,他跟很多人擠在一起,擠到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他能感到頭頂上灑下來的陽光,囚車趕得很急,路上十分颠簸,卻聽不到什麼人聲。 他們走的不是大路。 他聽到身邊有人在說: “這是去哪兒?” “要放了咱們嗎?” “左家莊……這是左家莊!!”這個人猛得撲到欄杆上,大喊:“放我下去!我有話說!我有話說!” “閉嘴!不許說話!”一個聲音突然靠近,像用刀捅西瓜,身邊這個人撲的一聲,渾身一僵,跟着就癱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濕濕熱熱的東西沾到了他的手上和腳上,不知道是血還是尿。 到了地方,把他們一個個拖下去。前面被拖下車的還會喊兩句,但很快都消了音。 輪到他們這輛車時,阿寶一直都安安靜靜的。他的手足俱斷,這些人大概也沒把他放在心上。 阿寶想潤潤喉嚨,要不一會兒喊不出話來就糟了。 可他的嘴裡太幹了,他咬破舌尖,吞了幾口自己的血。 有人把他拖到一塊濕漉漉的地上,血腥撲鼻。 有人提起他的辮子,露出他的脖子。 阿寶突然大聲喊:“你們污蔑太子!你們說他暴虐!哈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找不到理由,隻能……隻能往他身上潑污水……你們會有報應的!老天有眼……不會放過你們這群沒有人心的畜生!!!畜生!!!” 他的聲音高亢而明亮,如金玉相擊,澄澈透明。 一群負責砍人的粗使衙役都聽得呆住了,他們隻是奉命過來砍一堆罪大惡極的犯人,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段話。 一時竟然不敢下刀了。 站在阿寶前面那人還往後退了兩步,提着阿寶辮子的人也不知不覺的放了手。 隆科多聽到動靜過來,冷笑:“倒是條漢子。”說罷抽出腰刀,上前照着阿寶的脖子就是一刀。 阿寶的頭轱辘着就掉了。 “爺送你一程。”隆科多面無表情的說。 然後指着阿寶的屍首說:“給他卷了,燒了之後把骨頭撿出來找個地方埋了吧。” 幾個粗使衙役手軟腳軟的過去,個個滿面冷汗。 隆科多看他們這樣反倒笑了:“放心吧,這些都是瘋子,砍完燒完就沒了。誰還會有心情來找你們?隻要你們都把嘴閉緊了……” 幾人趕緊跪下拼命磕頭:“小的們什麼都沒聽到,沒聽到。” 毓慶宮裡,胤?i讀書讀到一半,伸手要茶,脫口道:“阿寶,茶。”
290、賞荷 四爺去給直郡王家的弘昱求指婚的事李薇不知道,雖然這是她提議的,但她也沒想到四爺采納了這個意見。 所以,永和宮遞話說想見見福晉,等福晉回來後卻叫人送了好幾份禮物進九洲清晏給她,這就叫她收禮收得不太安心了。 幸好四爺很快過來解釋了下,惠妃感激四爺這時還念着跟直郡王的兄弟之情,特意給四爺府裡各人都準備了禮物。她這份這麼多是因為孩子們的都一并給他們的額娘了。 這下這禮就收得比較安心了,李薇一邊把禮物分成五份,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一份呢。扳指、硯台一類是給弘?S等男孩的,雲貴總督進貢的香料就是給她和額爾赫的了。 “就給我和福晉了?”她的意思是,四爺的份呢?不在她這裡,那就在福晉那裡了。 四爺搖頭:“還有宋氏的。” “……什麼?”李薇愣了。果然下午就聽說福晉特意叫人回府把給宋氏的帶回去了。 至于大格格和三格格的,聽說是福晉自己掏的腰包給補上了。 李薇想來想去,悄悄跟四爺說:“惠妃娘娘沒安好心吧……” 大格格和三格格一直是福晉養的,這個不難打聽啊。有什麼必要再把宋氏給拎出來呢?這一巴掌看似扇在福晉臉上,實則是想扇四爺? “她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謝是謝了,好像還帶氣? 李薇覺得惠妃現在的心情肯定十分複雜。說不定就是把直郡王倒下的仇記在四爺他們這群還活蹦亂跳的阿哥身上了。 不過福晉也一點沒客氣,惠妃沒給她臉,她就一面把禮物真給宋氏送去,大格格和三格格的東西她給。等于把這事給圓回來了一半了。 四爺看過這幾樣東西,點頭說:“都不錯,給他們送去吧。”蘇培盛和趙全保就一起去了。 他倒沒把惠妃這點小手段放在心上:“不過是想出出氣罷了。聽說良妃在宮裡不好了,惠妃還去看望她。” “……”惠妃真是太複雜了。直郡王當初倒下來,八爺也沒上去拉一把啊,事後蹦得也很歡啊。惠妃好像不介意? 李薇想不透這群娘娘的腦回路,轉頭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興沖沖道:“他會動了哦。” 肚子裡的小東西很聽話的動了動手,四爺感歎道:“長大了啊。”等生出來他才能放心,他在他額娘的肚子裡,大的小的都叫他提着心。 孩子大了,她的行動越來越不便了,萬幸的是最熱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幾場大雨過後,天涼了不少。圓明園裡有兩個大湖,本來就比府裡要涼快得多。聽偶爾還要出門的四爺說,在街上騎馬背上都像在烤一樣,可一進園子就感覺到一涼。 他這麼怕熱的人,怪不得自從得賜此園後就幾乎是整年住在這裡了。 “你今天不用再出去了嗎?”她看他今天中午就過來了,用過午膳還不出去就問他。 “嗯。”皇上那邊不太愛見人,他就不再天天過去求見,省得招了皇上的煩。跟戴铎他們商量過後也沒什麼事了,除非他的哪個兄弟再出個大招。不得不說,老八也跟在直郡王後倒下去了,京裡倒沒什麼人吵吵着立太子了。 就像這幾場大雨打消了京裡的暑氣一樣,好像把京裡人熱得快要沸騰的腦袋也給一齊降了溫。 “你想幹什麼?”她這麼說肯定就是拉他一起做點什麼了。 “咱們去散步吧?”跟四爺一起聽戲太浪費了,叫他聽戲很容易越聽越出戲。正好外面涼快了,她現在更應該每天多出去走走。 想起湖上的美景,四爺不由的點點頭:“好。” 張起麟和玉盞聽到就馬上去準備。王爺出去遊湖還要簡單點,李主子現在出去可不輕松。大椅子、坐墊、茶、點心、扇子、熏蚊蟲的香爐和遮陽的油紙傘都要有,樣樣都不能少。 呼拉拉一大群人準備好了,連肩輿都擡上了,防着她半路走累了,坐着肩輿也可以遊湖嘛。 出了九洲清晏肩輿就用了,四爺讓她坐上去道:“到了湖邊你再下來。” 李薇甚?澹?被人擡着到了湖邊,四爺再扶她下來,兩人再慢慢繞起了湖。湖上清風拂來,帶來湖中荷花的清香。各色荷花在湖中搖曳,大的像臉盆,小的雙手合捧。還有,古代人總形容美女蓮足,她以前從來沒有這種聯想,雖然在現代蓮花也看過不少。 但現在她懂了,不管是未開的荷花花苞還是一瓣荷花花瓣,都像美女的小腳一樣,粉白柔嫩。 大概她盯着荷花發呆的時候太久,等回神時四爺已經叫人去湖中摘荷花了,他在岸邊指揮着要這朵要那朵,湖裡的兩條小船叫他指使的滿湖亂轉。 摘回來的荷花堆滿了兩個船倉,十分可觀。 回到九洲清晏後,四爺興緻勃勃的開始找花瓶來插荷花。各種花瓶擺了一屋子,李薇也做貢獻了她的幾個甜白瓷花瓶,全是大肚子圓球形,最大的有西瓜那麼大。 不過四爺沒看中,反倒挑了一個白瓷盤子,在裡面注入淺淺的水,然後沿着荷花的花蒂剪掉莖,放在盤子裡。 “呀,好漂亮!”李薇震驚了。她甚至覺得比裝在花瓶裡的荷花都好看。 四爺很自得,還說她:“你以前也給爺送過幾回荷花,每回都純粹是糟蹋東西。”說着還搖頭歎氣。 他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插荷花,很多荷花都因為‘形不美’給棄了,最後隻弄好了六瓶。 最叫她?宓氖撬?還特意給戴铎送去了一瓶,還附上一張小簽,寫了上一句贊美戴铎的話,意思大概就是:先生的品德如這瓶荷花一般高潔。 酸得她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四爺的感情一向如此……豐沛。不過時間久了她也習慣了。 剩下幾瓶他們留了兩瓶,其餘的都給孩子們送去了。 晚上,兩人洗漱後,四爺去屏風後換衣服,回來就見她摘了一瓣荷花,光腳在床上比劃着。 他好奇的過來道:“你這是在幹什麼?” 拿花瓣一比,她的腳還要小一點點,叫她得意的嘿嘿嘿的給四爺顯擺:“看,貨真價實的蓮足。” 四爺一本正經的坐下捧着她的腳:“嗯,果然是。” 他脫了鞋上來,她拿花瓣去比他的。發現他的腳也是白裡透紅,就是要有兩個花瓣那麼長。 四爺哭笑不得:“胡鬧。”說着把花瓣放在桌上,叫她安生躺好,他再替她蓋好薄被。 躺下後肚子就高高的隆起,她捧着肚子掐算日子,“再有三個月就該生了呢。” 窗外一聲響雷,瓢潑大雨頃刻而下。 雨聲大的連在屋裡人說話都快要聽不清了。 她窩在他懷裡,他輕輕拍着她的背。 她小聲說:“好涼快啊。” 他道:“嗯,快睡吧。” “開窗睡吧?”她還是貪窗外那一點涼意。 四爺怕開正對着床的窗戶會太冷,叫人開了外屋的一扇窗。絲絲涼意透過來,她長舒一口氣,慢慢睡着了。 他又給她掖了掖被角,才放心睡去。
291、出氣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屋檐下是滴滴答答的雨幕。 今早四爺出門時還贊了聲,說現在這個天氣她懷孩子不受罪。 李薇也覺得好,就是玉瓶她們要辛苦了。 接連的陰雨天氣,洗的衣服都沒辦法曬,再加上夏天換衣服勤快,她們隻好把洗幹淨的衣服烘幹。說實話,這還是李薇第一次看她們怎麼洗衣服,真的很費勁。 不管是在李家時還是在這裡,内褲和肚兜都是她自己洗。沒辦法,貼身的衣服叫丫頭洗恥度太大。 穿在外衣裡面,内衣外面第二層的細棉裡衣就是玉瓶她們洗了。但她沒想到她們洗的時候是不敢擰的,而是平展的鋪在粗布上,再覆上一層粗布來把水氣吸走。重複幾遍後,再用熏爐烘幹。 大個的銅香爐足有半人高,磨盤那麼大。玉瓶和玉盞一起用細竹杆架着衣服,懸在香爐上方寸許處。要這麼堅持到衣服烘幹至少要一個時辰。 然後一再重複這個過程。 李薇都看愣了,她從來沒認真看過她們是怎麼幹活的。不由得問:“這樣也太麻煩了吧?沒有更方便的辦法嗎?” “用湯婆子也行。”玉瓶笑道,“主子别看我們這樣好像很累,比起蘇公公他們可輕松多了。” “哦,爺不喜歡熏香的味。”李薇馬上明白了。 四爺每天換下的衣服比她隻多不少,而且他還不喜歡熏香和炭氣,衣服上最好隻保留皂角的清香。 這麼一想,蘇培盛他們的工作确實要更複雜了。 有比較才有收獲(?),李薇好奇的也想試試,結果撐着竹杆不到一刻鐘胳膊就酸得擡不起來。玉瓶她們就是純粹陪她玩了,接過來笑着說:“主子沒幹過才會撐不下來,其實這麼站着一點都不累。” 就沒有更方便的辦法嗎? 玉盞道:“用湯婆子來滾也行,就是要一直彎着腰。” 李薇就想到挂燙機這個東西。叫人取來一塊平滑的木闆,把衣服挂上去,再拿裝了熱炭的湯婆子去滾。 玉瓶倒覺得這一招不太好用,因為要不停的動胳膊,可蘇培盛卻連聲道好,立刻學去了。 四爺知道了以後,也誇她這個辦法好。 “每逢陰天曬不成衣服,蘇培盛他們都要忙上一陣子。這麼着烘就快多了。”他道。然後四爺就想了個更出奇的招,他叫人在其他的屋子裡燒上了火牆,然後把衣服挂在牆上。 蘇培盛他們就更輕松了,隻要找人在那裡看着就行。後來玉瓶她們也這麼烘衣服。 小蘇一把的李薇十分滿足,好幾天心情都很好。 陰雨天也很快過去了。宮中傳來良妃不好的消息。 宮中的妃嫔們偶爾生個病是不會引起太大的反響的,有時連就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當然也不會特意通知宮外的人。良妃這個事倒是托了八爺的緣故,才一有不好就傳出消息來了。 皇上今年一直在暢春園,宮裡的消息肯定是會送到園子裡去的。良妃這個不好就是真的不好了,基本就是藥石無效在等死了。 這時,如果皇上對良妃有感情,總會有一二恩旨下發。比如要太醫加緊醫治啊,表達一下對良妃這麼多年侍候的感情啊等等。 哪怕隻是個口谕也是個意思。 但暢春園就一直毫無動靜,宮裡也就是惠妃肯在這時伸把手幫幫忙,餘下包括承乾宮佟貴妃都隻是傳話叫太醫‘勉力醫治’。 李薇會知道是十分意外的,因為八福晉親自跑到園子裡來的。聽蘇培盛說:“郭絡羅氏直接堵着園子的門,也不好叫她的車在那裡停着,這才請進來的。” 八福晉現在已經不能稱八福晉了,八爺成了光頭阿哥,她也隻是個郭絡羅氏。 皇上前腳抹了八爺的貝勒,她後腳就上折子請辭尊位。雖然夠氣魄了,但折子根本到不了皇上跟前,内務府就給她辦了。 聽四爺回來說,郭絡羅氏的折子裡十分不客氣。 “難不成皇上還不能去了老八的貝勒了?不知所謂!”四爺憤怒的說。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前頭皇上廢太子,圈直郡王時怎麼不見他們家裡的人出來喊說皇上不慈?就把老八的貝勒給卸了而已,還沒圈他呢,老八媳婦這就跳出來了? “這一家子就沒一個懂規矩的!安親王府也不知道怎麼教養的!” 四爺發了好大的火,足足從八爺到八福晉到安親王府罵了個遍。 李薇倒是覺得郭絡羅氏如今是破罐破摔了,所以她就敢上折子說皇上不慈,也敢堵着圓明園的門。她那折子沒人敢往上遞,她不要命别人要好吧?所以她堵門,四爺也隻能讓她進來。 然後就給送到福晉那裡去了。 然後郭絡羅氏非要來九洲清晏見她。 然後,李薇隻好坐上肩輿去給她見。讓她跑九洲清晏來是絕對不可能的。 四爺從聽說她堵門起臉色就黑得像鍋底,坐在屋裡讓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大聲喘氣。福晉那裡的人過來哆哆嗦嗦的說‘郭絡羅氏想來給李主子請安問好……’。 四爺直接道:“叫她不用費心了!” 那個丫頭都快哭了,跪着也不敢走,強撐着繼續說:“……郭絡羅氏說一定要見到李主子,說來一趟不拜見不合适……” 她耍賴,他們能怎麼辦? 四爺要真能把她直接轟走,也不會叫她進園子了。 看四爺氣得都要怒發沖冠了,李薇拍拍他的手,道:“那我就去見見她吧,至少看看她的來意。” 四爺叫她這麼一拍,火氣下去了點,轉頭道:“蘇培盛!跟着你李主子過去!” 蘇培盛趕緊麻利的跪下:“喳。” 備好肩輿,她坐上去帶着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到了宇素心堂。 宇素心堂的正屋裡,郭絡羅氏遠遠的聽到人聲,看到一大隊人過來,中間高坐在肩輿上的是個身着常服,大着肚子的年輕婦人。 郭絡羅氏心氣不平,但也隻是冷笑兩聲,剩下的話都叫她憋回肚子裡了。 等那李氏被人簇擁着進來,郭絡羅氏起身相迎,避到一旁。等她落座,郭絡羅氏端正跪下行了個大禮,額頭幾乎是貼着地面,道:“郭絡羅氏請側妃安。” 元英坐在上頭一句話都沒說。剛才郭絡羅氏進來時,她并沒叫她把這禮行下去就給扶起來了。 沒想到李氏竟然就這麼穩穩坐着叫她行了全禮。 李薇都覺得自己聽到下面郭絡羅氏咬牙切齒的聲音了。 不過想想剛才四爺被她氣得沒辦法的樣子,她就覺得小出一口氣是很正常的。 郭絡羅氏現在不就是耍賴皮嘛。她的來意,四爺和她早就猜到了。良妃重病,八爺自然是想去看望良妃的。但他現在想進宮可太難了。就是想去暢春園找皇上求句話,他都進不去暢春園的大門。 至于宮裡,良妃自己不傳召,八爺府就是再想往裡遞牌子也遞不進去的。理由都是現成的:良妃病重,怎麼能見外人呢?那不是打擾娘娘養病嗎? 她來之前,四爺就說了:“這事老八不去求老九,跑來找我幹什麼?不過是宜妃也不想趟這個渾水罷了。” 世上總是錦上添花的多。八爺這一倒,良妃這邊就成了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惠妃叫四爺說那是‘一丘之貉’,烏鴉落到豬身上,誰也别嫌對方黑。她肯去幫良妃,未必别人也肯。 何況,八爺給惠妃遞牌子求進宮也是可以的。 隻是八爺不想再麻煩惠妃,死道友不死貧道,還是四爺出來背這個黑鍋吧。 在八爺府裡時,郭絡羅氏說:“我去找四哥,我就不信我跪在他面前,他能不應我!” 八爺這段日子瘦了很多,整個人倒與當日的直郡王仿佛了。他笑道:“四哥最近常常做好人,對兄弟們都有情有義。我想他也不會避而不見。”隻是這好人做得太多了,皇阿瑪就該不放心了吧? 我的好四哥,到時你該怎麼辦? 李薇等她大禮參拜完畢,才笑道:“請起。咱們也好久沒見了,一向可好?” 聽四爺跟她一一說完,她就覺得瑪蛋這一對夫妻太不是東西了。這不就是道德綁架嗎?四爺不應他們,那之前的有情有義就打了折扣。他對十三好,對太子好,對直郡王好,怎麼對八爺不好?果然也是看人下菜? 可四爺憑什麼就要被他們利用呢?真幫了這個忙也落不到好,人家還要笑話他傻。 反正四爺在九洲清晏裡是越說越生氣,氣到最後手都有點抖,臉都發白了。起身在屋裡疾走轉圈,跟困獸似的。 把李薇心疼壞了,所以她來的時候就想好了,非要好好刺一刺郭絡羅氏不可。 郭絡羅氏也不起身,慘笑道:“借側妃的吉言,我們一定還好。” 聽她話裡話外都把‘側妃’挂在嘴邊上,就知道郭絡羅氏今天沖她低頭肯定也内傷不輕。 知道你不痛快,我就痛快多了。 李薇才不介意‘側妃’呢,你不樂意起就接着跪吧。以為真能跪得我過意不去?對不起想太多。 “那就好。”她笑盈盈的,“我們爺前一段還說八爺該放寬心胸,皇上仁厚憐下,隻要八爺日後改過,他們兄弟一定會替八爺說話的。” 郭絡羅氏恨得幾乎要吐血,一個漢軍旗小門戶出身的女人,一朝得勢竟然也敢小看胤祀?她輕飄飄的幾句話就給他定了罪,欺人太甚了! 屋裡一時靜了些。 所有的太監丫頭全都目光放空,蘇培盛習慣性的面無表情,心裡快笑翻天了。沒想到李主子也挺會氣人的,有他們王爺的幾分真傳了。 郭絡羅氏明顯看着是不想跪了,大概是想沖上來打她? 李薇還期待了下,結果她又跪好了。隻是她也不裝卑微,裝可憐了,直接對李薇說:“今天來是想求側妃在王爺面前替我們八爺說兩句好話,我們爺自從聽說娘娘在宮裡不好的消息,就茶飯不思,日夜難安。想請王爺替我們八爺遞個話,看能不能叫我們八爺進宮見娘娘一面……” 李薇也很公式化的回道:“這事我都是聽我們爺的。”跟着她轉頭看福晉,“福晉說呢?” 反正這事四爺不想沾,她就不能給郭絡羅氏賴上來的借口。 基本上,郭絡羅氏會非要見她,她才不信這裡面沒有福晉的手筆呢。 因為她這麼一問,連郭絡羅氏也看福晉了。 元英頓了下:“……這事還要我們爺做主。” 李薇這才滿意笑着看郭絡羅氏。她和福晉都不應,郭絡羅氏又見不着四爺,她就是在這裡耗個十天半月的,最後丢的也隻是八爺的臉。 以郭絡羅氏對八爺的心,她是肯定不會走到這一步的。 求一次就夠了,她不可能會天天來求。她的心氣高,求一次不成都能恨死他們了。 郭絡羅氏慢慢的起身了,她的眼神掃過福晉時,那就是‘你怎麼能如此冷酷如此傷我的心’,看李薇時就是刻骨銘心的仇恨了。 果然不應她就要被她恨了。 李薇表示無壓力,心道想報仇等下輩吧,這輩子八爺都不可能翻身了哦耶。 她果然沒有再糾纏就匆匆告辭了。李薇也愉快的跟福晉道‘您歇着吧我就不打擾您了’,也跟着告退了。 回到九洲清晏,她把她怎麼氣郭絡羅氏給四爺學了一遍又一遍。一開始四爺聽得挺痛快,擊節贊賞。 到晚上時就含笑聽,一邊聽一邊給她挾菜。 “好,你說的對。來嘗嘗這個芙蓉蝦球。”他笑道。 李薇把芙蓉蝦球吃完接着說,他呵呵笑着聽,再道:“沒錯,就該這麼說。嘗嘗這個蛋餃。” 痛快的耍過威風後又美美的吃了一頓,今天真是幸福美滿。 等用過晚膳,四爺去寫字了,她坐在他身後的榻上串珠子玩(真是百玩不厭),嘴裡哼道:“……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 前面的四爺聽她翻來覆去老哼這兩句小曲,仔細一聽手上就是一滑,半晌無語。 旁邊侍候筆墨的王朝卿早聽到了,一直面無表情,心想:李主子真是直白的人。看四爺寫壞了,悄悄收了這一張,再鋪上一張新紙,默默站着。 李薇越哼越歡樂,啦啦啦的唱:“欠了我的給我補回來,偷了我的給我交出來!閃閃紅星的表白,是我們的對白(?)”詞好像不對?不過穿過來這麼多年能記得最主要的幾句已經不錯了。 四爺這字算是再也寫不下去了,收了紙筆過來看她串珠子,捧茶好奇的問:“紅星是什麼意思?” 星星不是黃的嗎? 李薇一時沒反應過來,跟四爺對視半天才恍然大悟,然後就猶豫該怎麼解釋,最後含糊道:“随便唱的。” 四爺早猜到了,不過因為很應景也很想笑,何況素素這是替他出氣。看她這麼得意,他心裡也是很舒服的。 他道:“太白話了。” 本來就是白話歌啊。難不成要換成文言?食之宜嘔,索之宜返?那就完全沒那個味道了嘛。 她這麼說,四爺笑得開了花(笑容好大,嘴都咧到耳朵根了),放下茶碗道:“是,說得不錯。” 事後,四爺送了一個仿制的天體儀給她。 上面有好多小星星的标志,四爺握着她的手去摸黃銅表面的凸|點,告訴她這是什麼星,在天空的什麼位置,那是什麼星,在哪兒哪兒。什麼星是夏天能看到的,什麼星是冬天才出現的。 李薇第一次直觀的認識了北鬥七星,什麼天樞、璇玑等。 四爺的教學還很寓教于樂,配合着很多的神話傳說和故事,還說她書房裡擺的那部《西遊記》裡有很多神仙,比如太白金星。 李薇永遠記住了太白金星其實就是天空中的啟明星。 然後隔了幾天,她才知道四爺為嘛送她一個天體儀還給她上天文課,都是因為她那天唱的‘閃閃的紅星’…… 李薇内牛滿面,紅星其實是偉大的無産階級革命的象征……這個是不能說的,她還是認了四爺把她當成‘連星星顔色都分不清的’傻子吧。
292、兄弟相得 八爺府裡,八爺聽郭絡羅氏說完後,淡淡笑道:“……四哥也隻能這樣了,自己躲着,叫媳婦來應付你。” 他要是上門求四哥也不是不行,隻是那樣四哥就能更輕松的打發掉他了。他也不想去聽四哥說教,那些幹巴巴的東西不過是場面話,他自己平常就沒少說。 看到他身上的衣服都像挂在竹杆上一樣晃蕩,郭絡羅氏各種複雜情緒湧上心頭,猛地起身道:“我再去一趟。都是我不該跟她們認真,到這個地步聽人家幾句冷言冷語算什麼?” “罷了。”八爺拉住她,“再去幾次都一樣,無非是自取其辱。” 過了幾日,九爺府裡送來了消息,說宜妃可以傳郭絡羅氏進宮看望良妃。九爺沒有親自來,叫了他的貼身太監小狗子過來。 小狗子清了清喉嚨,學他們九爺的腔調道:“八哥,叫弟弟說八嫂去就行了。你進去也跟娘娘說不了兩句話,說不定還要給娘娘招禍。咱們現在先想法子把娘娘給治好再說。” 他學得惟妙惟肖,逗得八爺笑道:“行了,知道你們爺的意思了。你學得挺好。”說罷解了随身的玉佩賞他。 小狗子接了玉佩,跪下磕頭道:“能得八爺一笑就是奴才的造化了,回去我們爺也要賞奴才的。” 郭絡羅氏這就進了宮,十四卻進了圓明園。 然後跟四爺大吵一架,險些被四爺叫侍衛按住賞一頓闆子。虧得十四腿腳快,跑了。 李薇隻知道十四爺來了,說前幾天他去看娘娘了,特意替娘娘來看四爺。她還叫人從冰窖裡摘了一盤荔枝送進去,不一刻就聽那邊屋裡好像是桌子被踹翻一陣亂響,然後四爺大喊:“給爺拿下他!” 十四兔子一樣從屋裡蹿出來,頭也不回的跑出去了。四爺攆在後頭追了幾步,停下後看背影那就是在深呼吸運氣。 九洲清晏裡一時靜得吓人,李薇在屋裡都不敢動了,伸頭看窗外的動靜。玉瓶幾人在她身邊,也都乍着手面面相觑。 足有半盞茶的功夫,四爺才收氣回屋子。跟着就見蘇培盛被罵出來,匆忙帶着人去拿粘杆去粘樹上的蟬。 四爺嫌蟬叫得太吵人。 再一刻,王朝卿出來跪着了,一下下掌自己的嘴。 李薇隻恨自己身在九洲清晏沒地方躲一躲。這時說她想出去散步可太明顯了。 她跟玉瓶幾人對了下眼神,悄悄起身去裡屋榻上躺下,輕聲說:“我睡一會兒。” 玉瓶點點頭,跟其他人侍候她躺好。 躺下時還毫無睡意,腦子裡還在想十四爺又作死什麼呢?不出一刻就能把四爺能氣成這樣,不是他們兄弟天生八字不合,就是十四爺本領實在是高。 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 一覺醒來已經是黃昏了。四爺就在外屋坐着讀書,她起身後悄悄過去,看他眉頭皺成個川字。看她起來,他放下書平靜道:“本想叫你出去遊湖,過來看你睡得正香。” 李薇看看外面的天色,剛要說那就改日再遊湖吧。 四爺起身道:“走吧。” 然後,李薇坐在肩輿,在天要黑的時候跟着四爺去湖邊了。 湖上樓船已經準備好了,兩層樓都點齊了燈,樓船裡人影重重,往來穿梭。湖邊也點了一圈燈,燈火通明之下,湖心夜遊也不顯得多奇怪了。李薇下肩輿時還哇了一聲,眼前這一切太像電視裡演的秦淮河畔了。 除了并無歌舞應和之外。 四爺看來心情确實不好,他以前心情不好就自己憋着生悶氣。現在心情不好學會消遣了。 李薇跟着他上船時想,他這種作派還挺像‘王爺’的。說來以前他當貝勒時是有點太寒酸了。 他們上了二樓,坐下後樓船就離了岸。 坐在高處仿佛眼前的湖都變小了一号。而且,她才發現當他們在二樓時,俯看一樓的歌舞時才更有味道。 一樓船闆上笙歌已起,十六個身着彩衣的舞娘甩着曼妙的長袖,寬寬的腰帶勒出她們纖細的腰肢,如随風舞擺的柳條一樣在那裡旋轉。 她一時看入了迷,回神時看到四爺在自斟自飲,對樓下的歌舞毫無興趣。 她坐過去替他執壺,他握住她的手笑道:“怎麼不看?好看嗎?” “好看,她們跳得真好。”這是實話,台上三分鐘,台下三年功。她雖然穿越投胎成了古代女子,可沒學過歌舞彈唱一類的本事。到現在最拿手的居然是被四爺督着練出來的一筆字。 “好看,就叫人賞他們。”他道。 站在旁邊的蘇培盛立刻叫一個小太監下去傳話。 四爺飲了一口,剩下半口喂到她嘴邊,她這才發現他已經喝醉了。不然她懷着孩子,他是絕對不會喂她酒的。 她啟口喝下,他笑道:“好不好喝?” “好酒。”她順着他的話說。一手把酒壺遞給蘇培盛,使眼色叫他把酒拿遠些,一邊挾了一塊蔥燒海參給他。 放在現代超市裡的海參雖貴,至少一般人也買到得。到這裡海參就是實實在在的貢品。 四爺賞面吃了,掃了一眼桌上,對蘇培盛道:“怎麼不做些你李主子愛吃的?叫他們上。”他這話說完,李薇下意識的看了眼桌上,該有的都有了啊。 蘇培盛也看她,貌似在求她給個提示。 李薇甚茫然的看回去。 蘇培盛隻好親自下去了。他叫張起麟上去侍候着,他坐着小船蕩回岸邊,再一路小跑着去找劉寶泉,呼哧呼哧滿臉汗的說:“李主子都愛吃什麼菜?都送上去。” 劉寶泉看他這可憐樣,特意叫人盛了一碗滾燙的綠豆湯給他解渴,道:“慢慢兒說,這是李主子的吩咐?” 蘇培盛都不接那碗,白了他一眼。 劉寶泉就明白了。他今天送上去的都是度着李主子最近愛吃的口味上的,夏天嘛,來點清清淡淡的湯菜不是很好?李主子還懷着孩子呢,能吃幹炸羊排,香辣羊腿嗎? 不過既然主子們是這麼吩咐的,他照辦就是。 蘇培盛傳過話,再呼哧呼哧的跑回湖邊,再乘小船回到船樓,再在一樓好歹洗個臉,不能滿面油汗的叫主子看了惡心不是? 等他到了樓上,見張起麟還站在原處,另一邊四爺和李主子正說話呢。 這不成就溜他一個了嗎? 蘇培盛不甘的瞪上眼張起麟,這小子倒真是好運氣。他呶呶嘴,張起麟讓開位置,他站過去,聽着那邊四爺正跟李主子說…… “異想天開!”四爺灌了半壺酒,像是開了閘,開始罵十四。李薇也跟着聽明白下午他們兄弟吵什麼了。 總之就是十四想叫四爺幫八爺進宮看良妃。為嘛呢?十四想給八爺示好嘛。 “他以為他沖老八搖搖尾巴,老八就能把手裡的人交給他?”四爺氣得現在握着酒杯的手都在抖,狠力一摔砸到湖裡去了,激起一注小小的水花。 一樓的歌舞都停了一瞬間。能從二樓砸酒杯下來的隻能是主子。 不過很快就接着彈唱起來了。 但可能是心理作用,李薇總覺得接下來的歌舞就沒那麼順暢了,有種戰戰兢兢的遲滞感。 “十四爺大概是太年輕……”李薇也很懷疑十四爺的政治智商有沒有到六十?吃相也太難看了吧。而且,為什麼是四爺出面? 好吧,四爺出面他撿好處?科學嗎? 當然,萬一他真說動四爺了,然後他去八爺面前把情給拉自己身上了,八爺也相信了(這都很有可能),但……四爺幹嘛這麼雷鋒的甘當十四的踏腳石呢? 四爺一直以來的做法很明顯,他是把十三和十四都當成他的小弟來養的。也就是說,他能對這兩個弟弟好,用意是他們乖乖替他們辦事。 他可不是弟控。 但他要求他們是兄控。 …… 她突然覺得四爺和十四不虧為兄弟。都夠渣。 不過她既然是四爺後宮的人,那就隻能站在他這邊罵十四了。 坐到八九點時,湖面上的風就有些涼了。她一直靠在四爺身邊,他摸到她的肩膀隻覺觸手冰涼,趕緊叫人拿鬥篷來把她裹住。 “怎麼不說冷了?”他摸了摸她的手,手上倒是暖的。 這才想起剛才兩人的手一直握在一起。 “不冷,手不冷身上就不會冷。”李薇不會拿身體開玩笑,三伏天裡湖上這點小冷風最多也就是空調開到二十幾度的樣子,感覺其實正好。 她都想今天晚上睡在船上了。 四爺道:“不坐了。”說罷扶她起身,看到桌上擺得杯盤碗盞裡,隻有冬瓜盅等幾樣湯菜動了不少,後面上來的炸羊排烤羊腿一類都是原封未動。 他喝斥蘇培盛:“怎麼把這種味重的菜也端上來了?現在這種天氣吃這個不熱嗎?” 李薇還記得是他說叫添菜的,不過此時不是伸張正義的時候。連蘇培盛也是低頭‘認錯’,說:“都是奴才疏忽了。” “哼。”四爺冷哼,牽着李薇走了。 她也明白他的氣不順,總要沖着人發出來。不沖她和孩子們撒,蘇培盛他們就是現成的出氣筒。 想想今天把臉都扇腫的王朝卿不也是如此嗎? 李薇跟在四爺後頭上了肩輿,回九洲清晏的路上隻求他的氣快消了吧,再這樣折騰下去大家過得都不安心了。 幸好四爺并不是個放縱的人,第二天除了臉還黑着以外,已經不會再沖人撒火了。蘇培盛他們最多就是挨挨罵,沒有再皮肉受苦了。 李薇就一直盡量縮小存在感,也沒有替四爺去對那些無辜受累的太監們撫慰一番。從很多事上她學到這恩是不能随便亂施的,四爺怎麼對待他的人,那都是他的事。她随随便便的去聖母一把,說不定就做了錯事,害人害已。 不管怎麼說,四爺都是他們頭頂的天。如今是王爺,日後是皇上。 以前上學是班上班委貪污班費,黨支書收受賄賂才會挑人入黨,領助學金的未必是班裡最窮的等等。這些近在咫尺的不平事她都看習慣了,小學時就要學着給班主任送禮了,不然人人都送,她不送那不是脫離群衆嘛。 穿越多年,封建的那一套雖然自己學得不倫不類,但接受已經不成問題了。 她還告訴玉瓶等人,最近盡量夾着尾巴做人,務必不要礙了四爺的眼。也不要被人陷害了。不然她丢臉,他們丢的可能是命。 十四爺來一趟把四爺惹惱了,然後四爺就對十三爺去散發兄弟愛了。 沒隔幾日,四爺用盡心血寫了封折子遞上去。因為他寫的時候就在九洲清晏裡,也不避諱她,來回起稿時叫她看到了一兩句,她才知道十三爺的腿病已經很嚴重了。 四爺淡淡道:“也是當年落下的病根,後來也沒機會好好醫治。”十三失寵于聖上後,太醫院去他那裡也就是應付差事。當時耽誤了,事後想補救就晚了。 她拿起他寫了一半的折子看,擔心的問他:“皇上不會生氣嗎?” 從他身上她學到一個道理,越是身處高位的人越愛面子。别人提起他的錯處來,哪怕根本沒那個意思,些許影射,就能像觸了他的逆麟般跳起來。 四爺提起十三爺的腿病,難道不會叫皇上生氣? “……”四爺歎了聲,把這一張也給揉了。 為這個折子他都寫了好幾天了,始終無法成文。 李薇把他揉成團的那些都一一展開看了,也算明白他的顧忌,想了想道:“要不,爺就别摻别的,隻寫十三爺的病如何了,怎麼樣?” 到底是要以情動人,還是要平鋪直叙的寫說明文? 四爺想走以情動人的路線,李薇給他起了個說明文的稿,統篇不到二百字。寫完後她才發現,這跟四爺的風格十分不搭。 以他的性格,二百字也就開個頭,遠遠不會說到正題。 而她這個開頭就是叩請聖安,十三爺膝如今如何,病勢如何,用藥如何,無效。請皇上示下,再叩首。完。 “不能用……”她看完自己寫的也想揉了,四爺拿過去看了看,猶豫起來。 他覺得這樣寫也挺好的,雖然顯得平淡了點,但他對十三如何,皇上心裡有數,寫上幾千字也不會顯得他的情誼就由一成了一百。這樣一筆不寫,反倒能透出他對十三的情誼。 他照着素素這篇重啟一篇,一氣呵成後,第二天揣上去暢春園了。 不久後,皇上賞了十二和十三一人一個皇莊。 十四知道後險些氣歪了鼻子。大家都是平頭阿哥,都沒得爵位,憑什麼四哥事事都想着十三?怎麼就沒給他也求個皇莊?他的府裡也艱難好吧? 圓明園,九洲清晏裡,四爺聽說聖旨後也愣了。當時皇上懶得看他的折子,叫他回話。他說了十三府上的艱難之處,說到動情時幾欲落淚。皇上當時沒說什麼,他還以為沒有用。結果皇上就賞了十三一個皇莊。 有了皇上這一筆,十三才算是從泥潭裡爬出來了。 又過了幾天,李薇難得的收到了十三福晉兆佳氏的帖子。帖上問她安好,說聽說她有身孕,卻一直沒來給她道喜,望她不要見怪。然後在帖子末尾說近日如果她方便的話,她想來拜訪她。 李薇奇怪了,兆佳氏在京城女眷社交界神隐已經有段日子了,今天怎麼會主動說要來拜訪她? 她拿帖子問四爺,他笑道:“既然這樣,你這幾日就請她來一趟吧。” 哦,原來如此。 看來那封折子見效了?十三爺那邊現在情形好轉了? 李薇馬上回帖,準備好宴席和禮物,隻管靜候兆佳氏上門。 讓她沒想到的是,跟兆佳氏一起來的還有十三爺。 她看到兆佳氏時還特意迎出門去,跟着就看到四爺也出來迎十三(他們不在一個屋,他在書房,她在正屋),然後十三爺撲到四爺腳下,抱着他的腿就大哭起來。 李薇:=口= 好尴尬! 早知道她就不多一事出來迎接兆佳氏了! 那邊四爺也是淚灑滿襟,拍着十三的背一口一個‘十三弟啊十三弟’。 她要不要哭? 哭不出來怎麼辦? 李薇看兆佳氏,見她也是眼眶泛紅,正在擦淚道:“叫嫂子見笑了。” “沒事……”李薇趕緊把她讓進屋去。看着十三跪到地上真的很?濉! ∽?下後,她才看到兆佳氏也是扶腰坐下,她驚道:“你這是……” 兆佳氏摸着肚子,一臉幸福的光:“月份還小呢,才兩個多月。剛剛看出來。” 好像民間有王不見王的說法? 可兆佳氏沒當一回事的樣子,李薇也不好說要不咱倆回避一下?中間放面屏風? 反正她也不相信這個,不然醫院婦産科就沒法開了。 坐過一盞茶後,李薇提起了福晉。兆佳氏是直接到九洲清晏來的,還沒見過福晉。估計她也沒想到她住在這裡。 兆佳氏知機道:“還沒去給四嫂請安。” 李薇扛着大肚子也要随她一道站起:“我陪你同去。” 兆佳氏忙說:“嫂子快坐着,咱們也不是外人,我也是常來常往的,我自己去就行了。” 李薇順勢就坐回去了,道:“既然這樣,我叫人送你過去吧。” 她叫來張起麟陪兆佳氏走一趟。 中午時,四爺當然要留十三爺用膳。 玉瓶看了眼門口,心中不甘。兆佳氏這一去見福晉就不見回來了,午膳是叫主子自己用嗎?哪有請客,結果客人跟别人吃飯去的道理? 李薇看出幾個丫頭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這是有點丢臉。 可她都這麼大的肚子了,還要陪客人吃飯也是很辛苦的啊。要不是四爺,她才不會難為自己的。兆佳氏被福晉留下了不是正好? 她道:“好了,一個個都把臉拉着,小心我肚子裡的孩子跟你們學,生出來天生就會拉着臉。” 玉瓶幾個哭笑不得,倒是都紛紛擠出一個笑來。 “我自己吃不是更自在?”她道,叫人把膳擺出來,她吃完趕緊睡午覺去。 四爺那邊吃得要慢得多,菜上過三輪,兩人都喝多了。四爺就想趁着方便的機會換件衣服,就拐到這邊來。沒想到隻有素素一個在,她還已經躺到床上睡着了。 他不動聲色,叫人拿一套衣服去給十三換上,這邊叫蘇培盛過來問。 不用他開口,隻掃了一眼,蘇培盛就把張起麟送兆佳氏去見福晉,然後兆佳氏就被福晉留下用膳的事給說了。 “都是張起麟不會辦差……”蘇培盛道。 四爺匆匆換好衣服,道:“等張起麟回來賞十闆子長長記性。” “喳。”蘇培盛應道。心裡替張起麟歎一聲,這闆子他是替福晉挨的啊。 晚上,李薇醒來時天都黑了。聽到門廊下有撲、撲的悶響,四爺在外間坐着讀書,聽到裡面的動靜後進來。 看她睡得臉上還帶着朦胧的睡意,他坐下扶她靠在迎枕上:“這一覺睡得可真長,起來用點東西吧?” 玉瓶等人過來侍候她起床梳頭,個個都垂着頭。 四爺道:“不用梳髻,挽起來就行,一會兒就該睡了。” 于是她就換上一身簡單的旗袍,挽了個墜髻垂在一邊肩側,到外間的榻上喝了一碗粥。 看四爺也陪着她用,她道:“你還沒吃?” “中午吃多了,一直不餓。”他道,把饅頭掰開,把鹹鴨蛋黃夾在裡頭。 這時,她看到門口有人在燈籠的背光處沖着四爺磕頭,剛想仔細看,四爺往那邊斜了一眼,蘇培盛快步過去揮了揮手,就有人把那人給拖走了。 一閃之間,李薇認出那是張起麟。 再看四爺在拿筷子沾香油和臭豆腐鹵往饅頭上抹,他狀若無事,她自然也不會提起掃興的事。 吃完兩人又坐着說了一會兒話,主要是她聽他說十三爺的事。 十三爺在酒席上好幾次哭出來,喝得越多說得越多。四爺這會兒說起來眼眶都泛淚花,歎息道:“十三真是受苦了。” “有您在,十三爺會好起來的。”她說。 她對這個是有信心的。現在曆史才好像慢慢合上了正軌。四爺跟十三爺,應該從此能君臣相得了吧? 她以前還奇怪十四爺明明是四爺的親弟弟,怎麼最後卻是十三成了四爺最好的兄弟?不過見過這個十四爺後,這真是一點都不奇怪了。 四爺的笑容裡有得意也有感歎,搖頭道:“隻盼如你所言吧。” “那必須的。”李薇順口道。 四爺噗一下,笑得前仰後合,指着她道:“你啊你,這性子算是改不了了。” 看他笑得這麼開心,她都想說一句話而已,有這麼可樂嗎? 根本是您今天太開心了吧?
293、四爺牌老師 宇素心堂裡,元英剛剛用過晚膳,正在看着庫房的單子準備給兆佳氏肚子裡的孩子挑禮物。弘晖已經夠大了,如果可能,她想在今年給他定下婚事。就算今年不指婚,至少也要選好人家。 她跟四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有事都是叫太監來傳話,叫李氏搬進九洲清晏。她想跟他商量下弘晖的事,竟然會感覺陌生的無法開口。 所以,她也想通過兆佳氏走十三爺那邊的路子。哪怕四爺心裡已經有了打算,也該跟她說一聲。 莊嬷嬷小心翼翼的進來,悄悄伏在她耳邊說:“張起麟叫王爺賞了十闆子,就按在九洲清晏那裡打呢。” 元英一下子怔住了,剛才想得好好的東西全在腦子裡糊成一團。 莊嬷嬷還在看着她,可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隻見過張起麟幾次,但她也知道這是四爺那邊的太監,從沒進園子時就常撥給李氏使喚。今天,正是他把兆佳氏送到宇素心堂來的。 …… 這是在打張起麟嗎? 不,這是四爺打給她看的。 他想教訓的是她。 莊嬷嬷看福晉怔住了,半晌不說不動,輕聲喊:“福晉?” “……收起來吧。”元英把庫房賬冊一推,起身回裡屋了。丫頭們趕緊跟進去侍候她洗漱,莊嬷嬷就把炕桌上的賬冊和寫到一半的禮單仔細的收起來。 禮單上的一件件禮物隻有寥寥半頁,福晉寫了一晚上才挑了這幾件。可見有多用心。 莊嬷嬷暗歎一聲,收拾好也進裡屋去了。 第二天,四爺走後,李薇悄悄叫玉瓶去打聽張起麟是因為什麼挨了打。昨晚上把張起麟按在那裡打的時候,她們這群丫頭都探頭看呢。 玉瓶小聲說:“什麼都沒說,就知道是蘇公公盯着叫打的。”她猶豫了下,把聲音放得更輕了:“應該是王爺發的話。” 什麼原由不知道就按住打得屁股開花,她們都吓壞了。四爺最近脾氣是不怎麼好,王朝卿兩邊臉頰現在還腫得跟胖了二十斤似的呢。 李薇打聽不出來,心道估計又是四爺的邪火。為難的是張起麟算是她在九洲清晏的‘自已人’,不但四爺在關于她的時候愛叫張起麟來辦,就是她有事想叫四爺的人跑一趟,也多是叫他,而不是蘇公公那一挂的。 論起情理來她怎麼着都要過問一下,視而不見太叫人心冷了。可在一堆人的眼皮底下,去給四爺親口罰過的人示好又不符合她的原則。 她左思右想,把趙全保叫進來暗示一番,再叫玉瓶把她用剩下的一些東西拿出去送人。有各種尺頭、隻剩一點底的胭脂香料,快要過期的成品丸藥等。 九洲清晏裡隻有太監侍候着,四爺在平常的起居中不愛用丫頭宮女。還是她來了之後帶進來一堆丫頭。太監雖然切了男|根,但見了年輕漂亮的小丫頭還是都樂意給個方便的。所以玉瓶等人在這裡人緣都挺好的。 趙全保挑了幾個貴重的先去捧蘇培盛等人,主子叫他把東西随意送人,他出來交際就算是他的人情了。這跟主子可沒關系。蘇培盛、張保、王朝卿等都在此列,張起麟雖然挨了打,但打完四爺也叫人給他治傷了,所以當然還有他一份。 趙全保連張起麟的屋子都沒進,就站在門口問了聲好,把東西交給照顧張起麟的小太監就走了。 小太監送走趙哥哥,回屋把兩瓶藥拿給張起麟看,道:“師父,這是剛才趙哥哥送來的。” 張起麟勉強支起身,平平無奇的白瓷圓肚瓶确實是李主子那裡的東西,打開塞子就是沖鼻的藥味。結果小太監就看他師父直接就吞了兩粒。 “師父?” 張起麟把藥瓶塞進枕下,也沒給小徒弟解釋,叫他倒了碗溫水喝了就趴着接着睡。 雲南白藥,李主子送的是好東西啊。 苦苦的藥味還在齒間回轉。 到了中午該用膳時,清粥小菜饅頭之外還有一盅炖田雞。他看小太監,揚揚下巴:“哪兒來的?” 小太監道:“我去給師父提飯時盒子裡就有的。” “誰給你的盒子?劉爺爺的人?” “不是。” 張起麟聽到這裡,把這盅一推,給小太監道:“賞你了,拿去吃吧。” 小太監可不敢相信呢,見師父真的就着饅頭喝粥配鹹菜,吃完就接着休息了。他悄悄把炖盅放進提盒裡提回自己的屋,兩三口連湯帶肉都吃光了,見裡面不但有紅棗,還有一股藥味兒。 從此後,日日都會多一個炖盅。小太監吃得滿面油光,張起麟養好之後,他還胖了一圈呢。等再去提膳時就沒有炖盅了,那人還意味深長的問他師父養好嗎?小太監說好,師父已經好了。 那人就往宇素心堂那裡使了個眼色,歎道:“這也是主子的恩典啊。” 小太監回去給張起麟學了,嘿嘿道:“那師父,您說我要不要去給那邊磕個頭啊?” 張起麟笑道:“嫌命長你就去吧。” 小太監心道傻子才去呢,怪不得師父你不吃讓給我了。那是給你養傷用的呢,不過這種招攬還是躲遠點的好。師父在王爺這邊正得用呢,轉頭再去抱别人的大腿,那不是大路不走偏往小道拐嗎? 張起麟養好傷就去給四爺磕頭謝恩。 他到的時候,四爺正陪着李薇下棋。他一步要想半天,眉頭還皺得很緊,李主子這一步步下得極快,好像連想都不用想。 沒想到李主子還是個善棋的。 他在外間磕個頭,四爺嗯了聲就叫他退下了,好好辦差。 等他下去後,四爺盯着棋盤上下左右看了好幾圈,歎着氣落下一子,李薇跟着就落子了。 四爺歎氣:“跟你下棋真是折騰人,隻會胡亂放子。” 其實早在開局每人都落了二十幾個子的時候,她已經看出她輸定了。四爺的棋路好歹都互為呼應,她是這邊一塊那邊一塊各自為營。 當時她說不下了,四爺偏偏要接着下,說赢她是赢定了的,他就想練練心境。 堅持到中盤,四爺按着額頭起身在屋裡繞圈,瞪她道:“跟傅敏下棋爺都沒這麼累過,跟你下得頭痛。” “……那就不要下了嘛。”她也很委屈好嗎?不過看他被折磨成這樣,她有種詭異的成就感。 仔細看看棋盤上的棋勢,因為她不按牌理出牌,常常是顧頭不顧腚,顧前不顧後,好像把四爺的棋路也給打亂了。 四爺在屋裡轉了兩圈,好像找回點思路了,坐下道:“再來。” 人類為什麼要互相傷害? 最重要的是四爺您幹嘛要找虐呢? 李薇隻好陪着他把這一局走完。因為她落子更多的是靠直覺,不考慮太多,所以這盤棋下得還是很快的。就是赢棋的四爺一點也不開心。 看他去書房讀書了,她一邊愧疚一邊把棋子都給撿回棋盒裡。 不一會兒四爺又回來了,手裡捧着兩本書,看她正在收拾棋盤,點頭道:“正好,一會兒你照着這個擺盤吧。” 她低頭一看,是《玄玄集》。這本書她有印象,李文璧教她下棋時用的就是這本書。不過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教學方式,她也沒學到多少東西就是了。最重要的是,李文璧實在不是當嚴師的材料。父女兩人常常說着說着,就拐到别的地方去了。一堂課結束,兩人不是在聊八卦野史,就是在翻神怪志異。 她接過書,擡頭不敢相信的問四爺:“爺,您這是……” “你就是沒有大局觀,照着這書擺上三五年,能學得其中五成就能下得不錯了。”他道。 難道繼寫字之後,她還要跟四爺學棋? 四爺說完十分有興趣的立刻就翻出一局棋,他執白,她執黑,兩人一步步擺起來,擺的時候他還要給她講這一步為什麼這樣擺,跟後面的棋路又有什麼呼應,還有白棋這裡是怎麼想的,黑棋在前面就想到了如何克制白棋,白棋又是如何反制黑棋,等等。 他犯了教學癖,李薇隻好暫時客串下學生的角色,到晚膳時聽了一肚子的棋經,看到桌上分别沾着黑芝麻和白芝麻的小圓餅,就有種黑白棋的錯覺。 然後,她憤怒的吃了一盤子的芝麻餅。
294、四心難測 又是一年頒金節,這是李薇以雍王側妃的身份第一次出場亮相。 可惜她去不了。 現在,她躺在床上,頭綁紅巾,所有的窗戶都緊緊關着,生怕漏進來一絲風。旁邊的悠車裡躺着個手腳亂動的大胖娃娃,剛落地不到兩天眼睛就睜開了,頭頂的一抹胎發有寸許長,黑亮黑亮的。 四爺看了還說要剪下來做成筆收起來。 柳嬷嬷從外面進來,提着一個食盒,盒裡是一個雙耳砂鍋,砂鍋下的炭爐正燒着,砂鍋裡翻花滾沸,濃濃的雞湯香氣瞬間漫得整個屋子都是。 “快過來接我一把。”她喊玉瓶。 兩人把小砂鍋放到茶爐上,炭爐拿出去熄了,再盛一碗湯端進裡屋去。 屋裡李薇正偏頭看着小五,這個孩子有運氣。剛落地洗三時就被皇上賜了名字,弘?。聽四爺說是他到暢春園去陪皇上說話,一時提起了小五,皇上聽說小五落地後胎發黑亮,眼睛睜得還早,說這孩子聰明,當時就取了名字。 洗三時還特意叫身邊的大太監梁九功過來看看。雖然沒賞什麼東西,但梁九功笑呵呵的說皇上叫他好好看看弘?的樣子,回去要學給皇上聽呢。 皇上現在是越來越随心所欲了。 “主子,用碗雞湯吧。”玉瓶道。 李薇點點頭,她二人把她給支起來,侍候着她喝完雞湯再漱口。躺下時李薇感覺胸口發漲了,道:“把小五抱過來叫他吃奶吧。漲了。” 柳嬷嬷卻說:“不能常叫孩子吃,吃多了回奶就不好回了。” 她上前摸了下她的胸口,把弘?抱過來就叫一邊吃了幾口,然後就抱走了。弘?吃得正香呢,被抱走就不高興了,啊啊啊的叫着。李薇聽到兒子的聲音心疼得不得了,努力坐起來說:“把他抱過來,讓他吃。” 柳嬷嬷趕緊叫奶娘來把弘?抱走了,坐下勸她:“主子别擔心,有奶娘照顧不會有事的。”果然那邊弘?不喊了,應該是已經吃上了。 這個有奶就是娘的小子! 李薇喪氣的倒回枕上,柳嬷嬷幫她揉奶來緩解胸口的漲悶,笑道:“王爺是心疼您呢。” 誰能想到四爺居然還真記着她的抱怨呢?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李薇自己都忘了她跟四爺抱怨過,說胸部會下垂他會不喜歡。結果這次弘?一落地,她的奶開得十分快,抱着孩子看他吃得正香,四爺跟她說叫奶娘喂。 “為什麼啊?我的奶多好啊。”她道,弘?吃的時候都來不及咽。 “喂多了奶,你又該做擴胸運動了。”他突然冒出來一句‘擴胸運動’,她都沒反應過來。 看她這樣,四爺雙臂平舉做擴胸運動給她看,她=口=,他道:“這不是弘時那會兒你天天晚上做的嗎?” 大、大概吧? 她回憶了下,好像還真有這麼回事。 他道:“我給小五挑了四個奶娘,都是你剛有喜時就挑出來的,這樣你也不用擔心了。” 她擔心什麼? 苦思冥想了兩天一夜,李薇把她曾經跟四爺抱怨的事給想起來了個影子。 然後她就給他跪了。 這是什麼恐怖的記憶力啊。兩人閑聊時的話他都能記上八九年?這科學嗎? 然後經過她跟四爺的争取,勉強争取到可以把小五喂到滿月,滿月後她就喝藥回奶,小五就交給奶娘喂。她本來還想母子連心,小五吃她的奶吃習慣了,肯定不吃奶娘的奶啊,到那時她就可以繼續喂,四爺也不會忍心叫兒子餓着的。 雖然胸下垂這事是很可怕,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兒子。 可萬萬沒想到小五太不挑食了!誰抱都能喂,吃哪個奶娘的奶都歡樂得不得了! 李薇一腔慈母之心被打擊得七七八八。像今天這種吃她幾口奶,再抱去給奶娘已經不是第一回了,小五一點都不在意。 “這孩子真是太過分了。”等四爺晚上來看她,她就跟他抱怨。 為了迎接四爺的到來,她擦過身梳過頭,還描了眉畫了眼線,為了不叫他聞到月子房裡的奶腥味兒,還特意燃了香。 四爺坐在床沿,他剛剛去看過小五過來。聽她抱怨也隻是笑,從小五第一天吃奶娘的奶時,她就氣得不行,拍着被子說這孩子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他知道她打的主意就是奶娘喂不了,她好接着喂。結果兒子不配合,怪不得她抱怨。 “嗯,你說的對,回頭我打他屁|股。”四爺替她理了理鬓邊的頭發,笑道。 “他還小呢。”她生怕他是認真的,趕緊拉住他的手替兒子求情。 “嗯,好。”四爺點頭,一本正經的說。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四爺就出去了。月子時兩人是必須要分房睡的。不過他就住在隔壁的書房裡,兩人就隔着一面牆。 李薇依依不舍的拉着他的手。 四爺站在床邊被她拉着走不了,想了想道:“爺去看一會兒書就回來找你。” 她這才放開他,眼睛一刻不離得看着他出去,真覺得像生離死别。 四爺出來後還想發笑,搖頭回到書房,用過晚膳後又練了半個時辰的字。蘇培盛過來問:“主子爺,歇了吧?” 那邊的小太監們已經在收拾床鋪,準備洗漱的熱水了。 “再等一等,我去看看你李主子。”四爺起身道。 就是隔壁屋,一天要看幾回啊。 蘇培盛沒法子,叫人先不急着把熱水提下來,等等再說。兩刻鐘後,他看都快八點半了,忍不住去那邊屋子看一眼。一過去就見玉瓶幾個都在外屋,裡屋放下了簾子,也聽不到說話聲。 他指指裡屋,玉瓶沖他擺擺手。 蘇培盛隻好再出來,心道李主子這份本事真是不服不行。 屋裡,李薇抱着四爺的頭,輕輕抽着氣。 他挨個兩邊胸口舔過來,笑道:“倒叫爺把小五的口糧給吃了。” “他有奶娘呢。”她氣喘籲籲,抖着聲音說,“反正你隻能吃我的。” 四爺噴笑,低下頭又含了一口,親親她白嫩的胸脯說:“嗯,隻吃素素的。”說着含住了她的胸口。 蘇培盛一直到差一刻九點時才看到四爺抿着嘴過來,面上帶笑,一副十分快意的樣子。 頒金節過後,天就一下子變冷了。 李薇今年收到了不少的禮物,四爺就送給了她好幾箱的東西。她現在統統看不到,玉瓶他們收拾好了,隻把賬本拿來給她過目。就這也有十幾本之多。 天氣變冷後,她這月子才輕松點了。屋裡沒那麼悶熱,身上也不再出汗。隻需要每天擦兩遍身就能保持一天的清爽。 小五長得極快,幾乎是一天一個樣。滿月時他看着都有半歲孩子那麼大了,胳膊和腿都是一節一節的,肉都打褶子。幸好天冷不用擔心他長痱子,不然那肉疊肉的地方肯定能起一片。 滿月後她喝了幾天回奶的藥,一點也不難喝,看藥方就是生麥芽,但效果卻很好。胸部也一天天回複到正常大小了,雖然還是要比以前稍稍大一點。 她穿上了比基尼的那種胸罩,兩個三角片加幾條綁帶就行。鋼圈沒有,銅圈還是能用的。戴上後瞬間挺拔了起來,四爺看到邊笑邊贊:“好,好。”然後笑岔了氣。 他笑完上手來揉,道:“又軟又綿。”說罷在上頭輕輕咬了一口。 好不容易出了月子,雖說之前他掂記着外面的事,做得也不多,但兩人到底有兩個月沒在一張床上了,彼此都想念得很。 帳子裡,他吸了一會兒,不無遺憾的說:“那生麥芽喝了倒真有效。” 她叫他吸得魂都要被吸出來了,聽了這話隻點頭:“對,有效。” 他就又埋在她胸脯間笑了一場。 最近四爺心情好,見什麼都笑。小五尿得高,奶娘給他換尿布,他能尿到屏風那裡去,正好叫他看到,笑着說這個小子以後是個能幹的。 李薇趕緊叫人擦地,顧不上跟這個兒子什麼都好,兒子最高的人說話。 要說四爺最喜歡的兒子,以前是弘?S和弘昀,弘時那會兒他已經忙起來了,現在弘?落地,他又閑了,每天都有時間逗兒子。 九洲清晏裡回蕩着嬰兒的啼哭,叫到這裡來見四爺的傅敏等人都有些不習慣了。 他們倒是知道李主子搬進來了,可也以為産房是設在别處的。誰知不但産房就設在這裡,月子也是在這裡做的,現在孩子也養在這裡了。 書房裡,幾人各自落座。 聽着隔壁五阿哥的哭鬧聲,傅敏鎮定開口:“這次選秀,各府算是都得償心願了。” 戴铎是最坦然的一個,他不像傅敏和顧俨是官家子弟出身,從小是由丫頭小厮奶娘嬷嬷們捧大的。他小時候家裡就一個炕,打小跟娘和弟弟妹妹們在一張床上睡,别說是哭聲了,半夜弟弟妹妹們拉了,他聞着臭味繼續睡也是常有的事。 他道:“那也未必,好些人家都被留牌子了。”留牌的是這回先不指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栓給某家了。 顧俨也道:“确有幾家被留牌子了。年家大姑娘就是一個,她下頭還有個妹子。這幾天年家大少爺正在四處打聽呢。” 留牌就有一樣不好,那就是姑娘就這麼被吊着了。要是撂牌子,那回家自行聘嫁就是。留牌子是上頭看着你好,但一時半刻找不着人家配你,先把你給留下來。可皇上那邊真能記得住每一個被留牌的人? 萬一今年留牌了,然後上頭的人把姑娘給忘了。一年年下去,姑娘被拖大了年紀,那可就砸手裡了。 所以一旦留牌子,各家都會趕緊打聽上頭的意思。到底是想把姑娘給哪一家,打聽清楚再去這家問口風,兩家有了共識,求個指婚也是條出路。總比一直耽誤姑娘要好。 從頭到尾四爺都沒吭聲,抿了口茶道:“都有哪幾家的孩子被指婚了?” 顧俨扳着手指一個個數。直郡王府的弘昱,五爺家的弘升,七爺家的弘曙。還有就是四爺家的弘晖。 四爺慢慢歎了一口長氣,在座的三人也都沉默下來。 顧俨數了半天,刻意隔過去的就是廢太子家的弘晰和弘晉。這兩個孩子一個十九,一個十七。 但廢太子實在是個太敏感的話題,四爺能替直郡王家的弘昱求情,卻不敢去碰廢太子家的事。就連顧俨等人也沒有提起這個,包括京裡的人,全都不約而同的把這兩個人給忘了。 送走顧俨等人,四爺先去看弘?,然後再去看李薇 她正在後面院子裡跳繩,剛才弘?大哭大叫就是因為‘額娘出去玩不帶我’。四爺說他聰明還真沒說錯,明明照顧弘?的是奶娘他們更多,可弘?好像就知道李薇才是他的額娘。奶娘們來來去去的他不在乎,一看到額娘出去不帶他就生氣了。 四爺過來時,她正好又跳完了一百個,停下大喘氣中。 “累成這樣,何必難為自己呢?”他接過她手中的繩子,道:“你現在正好,一點也不胖。” 人家肚子現在還是懷胎五月的樣子,至少要縮到三個月才能說不胖。 李薇拿四爺沒辦法,有時她也懷疑古人的審美觀是不是真的跟現代人有很大差距?旗袍上下一直筒,所以清朝的男人認為女人沒有腰是正常的? 可晚上兩人回到帳子裡,他也很喜歡摸她的腰啊。 “簡直像握着一把棉花。”他這麼說。 被他掐着腰往後拉,他往前撞的呼吸不穩的她腦子糊成了一盆糨子,顧不上想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第二天,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握起來像棉花=摸不到骨頭=……肉太厚。 =
= 四爺絕對愛她入骨。 李薇厚顔不慚的想。要麼就是他的審美觀真的是唐朝楊妃那一挂的。 眼看就要到新年了,屋裡燒起了火牆,她也換上了棉衣。今年的選秀年就這麼輕輕松松的過去了。回想起來,她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懷孩子,沒顧得上怎麼操心着急。 現在大事已定,四爺府裡一個人都沒進實在太美!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今年成親的第三代太多了。跟弘晖一輩的不少都趁今年指了婚。 等于說,她的兒子這一輩已經開始給她生孫子了。 李薇實在不願意想起這件事,她二十九,永遠二十九。 “玉瓶,”她喊,“把庫房的賬冊拿過來吧。” 玉瓶帶着人把賬冊抱來,主仆幾人一起坐着準備給這些小輩們挑新?婚?賀?禮。 直郡王府的禮不能太顯眼,但要實在。 五爺家的走中庸路線。七爺家的要加厚一分,因為她跟納喇氏關系好。 這些一上午都挑完了,玉瓶看她始終不提另外一個人,小聲提醒道:“主子,還有大阿哥呢……” 對,還有弘晖。 李薇按着額頭發愁。倒不是說她對弘晖有心結,或者因為跟福晉的關系不想送禮。說實話她對把庫房裡的東西送出去一點都不心疼,因為大部分也是她收來的禮物,而且大多數她都沒仔細看過,從收進來起就堆在庫房裡積灰了。 不是自己掙的,送誰都沒真實感。 問題是,送弘晖的禮物輕不得,重不得,叫她無所适從。最重要的是連個能做參考的對象都沒有。她不能跟四爺送的差不多,跟福晉比肩顯然也不合适。要是跟送五爺、七爺家的孩子們的差不多,那就成送外人的了。 要顯得是一府的親人,要透出一股親熱勁來,還不能太親熱顯得不正常。 她挑了一下午都毫無頭緒,隻好先在單子上寫上幾個貴重的占着位置,其他嘛反正時間還早,新年後再考慮這件事吧。 封側妃後第一次出門,又是新年的大節日,李薇身邊的人都沸騰了,就連四爺都鄭重對待,特地從府裡把大嬷嬷給請過來了。 幾年未見,大嬷嬷滿頭的頭發都花白了。 李薇恭恭敬敬的對大嬷嬷行了個大禮,親自扶她上座,奉上茶後笑道:“又要麻煩您了。” “哪裡的話?”大嬷嬷笑起來添了兩分慈祥,道:“隻要王爺和主子還用得着我這把老骨頭。” 她來了并不隻是照顧李薇一個,還有福晉。不過烏拉那拉家緊跟着也送來了人,大嬷嬷也就是去那裡看看,更多的時間還是都花在了李薇身上。 李薇叫大嬷嬷調|教得滴溜亂轉,耳邊常回蕩着大嬷嬷現在的口頭禅:“您如今是側妃了,不能給王爺丢臉。” 有時大嬷嬷不在身邊,她腦海中都是這句話‘您如今是側妃了……’。 洗腦洗了一個月後,她驚喜的發現腰又變細了!終于從五個月縮回到三個月了! 這真是天上掉餡餅啊。 四爺也揉着她的腰說:“現在正好,不許再瘦了。真要瘦成一把骨頭爺就不喜歡了。” 有您這樣妨礙進步的嗎? 有他在耳邊不停的說‘你這樣挺好的’,‘爺就喜歡你這樣’,說來說去把原本意志就不夠堅定的李薇給說得心思活動了。心道大過年就是養膘的時候,到明年再減吧。 于是她重新投入到了奶茶、奶油蛋糕和炸雞的懷抱之中。因為懷孕一年要忌口,而且那時體重漲得她怵目驚心,簡直就是睡一覺就長了一圈的活樣闆。叫她怎麼敢再吃這類高熱量的‘垃圾食品’。 闊别一年,真的好想它們。她吃不算,還帶着四爺一起吃。四爺對這些的興趣不大,唯一能叫他吃兩口的就是炸三色。金黃的薯條炸出來擺在盤子裡也好看,聽說連顧俨他們都喜歡這道點心。 等到要進宮的那天,他們跟四爺還是兵分兩路。 十三爺也提前到了圓明園,李薇看到他的時候都驚呆了。上次他來的時候還沒注意看,十三爺現在簡直就瘦得臉上一點肉都沒有了。以前他年輕,瘦也瘦得精神。現在的瘦就是不健康的瘦法。 他過來是想跟四爺一起去暢春園,看能不能進去給皇上磕頭拜年。能進去就好了,所以他穿得十分整齊幹淨。 進不去……就隻能在暢春園外磕個頭。 一切隻看到暢春園後皇上讓不讓他進去。 所以十三爺一來就很緊張,搓着手不肯坐下來,給他上了茶端過來也不敢喝,一直端到四爺換完衣服出來看不下去了,從他手裡把茶接過來放下,歎道:“十三,你放松點。今天不行還有明天,再不濟日後的機會多着呢。” 十三爺的神情一下子就變低落了,好像他來之前是抱着很大的希望,此刻被四爺一言戳穿,那希望就像鏡花水月一樣消失了。 李薇在隔壁接待兆佳氏,她的肚子大了,來了之後她的奶娘就替她告罪,說這副樣子也不好多走動,請李薇派人領她去替兆佳氏給福晉請個罪,說不能去見她了。 “冬天雪冷路滑,是應該小心點。”李薇道。 然後就叫張起麟帶兆佳氏的奶娘去了。 約一刻後奶娘回來笑着說:“王妃說叫您好好歇着,不用這麼客氣,還說一會兒她過來看您。” 兆佳氏連忙坐直身:“怎麼能叫四嫂過來看我?你沒應吧?” 奶娘道:“我哪會那麼不懂事?您就放心吧。” 兆佳氏松了口氣,對李薇道:“叫嫂子看笑話了,我們爺也是擔心我出事。” “應該的。”李薇笑。 兆佳氏這場作派不管是不是作給她看的,她都要領情。 進了永和宮後,德妃特意叫人把她和兆佳氏先送到一個屋裡去,叫人給她們泡腳驅寒。永和宮的方姑姑特意過來看,道:“你們兩個一個是剛出月子,一個還懷着孩子,我們娘娘念叨了好幾回,叫好好照顧你們呢。” 李薇和兆佳氏都要起來謝恩,方姑姑道:“娘娘也是心疼你們,快别動了,一會兒再過去陪娘娘說說話吧。” 等再到永和宮正殿,坐在娘娘那邊時,李薇的座位往前挪了。挪到了兆佳氏前頭,跟他們福晉坐在一起了。 兆佳氏和完顔氏都排在了後面。 換了個新位置,李薇挺不習慣的,一擡頭就正對着成嫔和她身邊的七福晉。成嫔對她禮貌的笑笑,她也笑回去,然後裝羞澀低頭。 幸好,德妃不太常叫她說話,她隻要從頭到尾附和大家一起笑就行了。 回到圓明園後,她一見四爺就問:“十三爺進去了嗎?” 看四爺的神情不像是十分失望,卻也搖頭輕歎:“沒,我陪十三在園子門口等了約有一刻,皇上也沒叫他進去。” 李薇倒是挺替十三爺難過的。 四爺拍了拍她的肩,說:“這個我早就跟十三說過了,皇上沒那麼輕易原諒他。不過也沒忘了他這個兒子就是了。” 賞了皇莊,皇上的态度是軟化了。十三才想一鼓作氣,結果皇上卻沒松口,還是一樣。 第二天,十三還是來圓明園了。 看着是平靜多了。見了四爺就說:“弟弟想着還是該去給皇上磕個頭。能離皇上近一點也是好的。” 四爺笑道:“你這麼想就對了。” 李薇在一旁看着,多少明白了十三爺的意思。皇上雖然一時不想見他,未必沒有繼續看他表現的意思。所以這個頭還要繼續磕,閉門羹也要繼續吃。他不吃,皇上就永遠不會主動叫他去見,他吃了,說不定吃着吃着,就不用吃了呢? 正這麼想,蘇培盛小跑着進來,先掃了她一眼,再對四爺說:“王妃到了。” 李薇起身道:“我去迎一迎。” 四爺頓了下,看着她對蘇培盛道:“給你李主子拿件鬥篷,外面風硬,别吹着了。” 蘇培盛應了,轉眼拿了件四爺的鬥篷出來。 當着一堆人的面,她也不好說我的鬥篷就在那邊屋裡擱着。 她披着四爺的鬥篷出去時,福晉正在下暖轎,頭頂上雪花飛舞落下。她步下台階,迎着福晉笑道:“姐姐來了,王爺叫我來迎你。” 元英掃過她身上這件鬥篷,恍若未覺的說:“嗯,勞動你了。” “哪有。”李薇也笑,心中歎氣。日後這樣的時候會越來越多吧。 唯一叫她不安的是,四爺好像在後面推着她。 他想叫她和福晉争個高低上下嗎? 為什麼?
295、山陵崩 側妃的車坐起來跟側福晉的也差不多,不過更寬敞的,走起來也更穩了。紅頂紅蓋紅垂帏紅垂?剩?跟正妃比就是一個是紅轎子,一個是黃轎子。 地方大了,坐的還是她和玉瓶兩個人。 她坐在車裡的小榻上,懷裡抱着四爺的那件鬥篷。剛才她就直接穿着鬥篷出來上車了,玉瓶懷裡抱着她的鬥篷。等一會兒下車就要換過來了。 她可惜的摸着剛才拖到地上的鬥篷下擺:“都髒了。”院子裡再幹淨還是沾上土了,她的身高跟四爺的比那是低了一個頭,她穿他的鬥篷,至少有三寸在地上拖着呢。 玉瓶輕輕的吸了口氣。剛才福晉來的時候,九洲清晏裡的氣氛可是不一般。結果他們主子上車後就說了這一句話,好像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她順着主子的話說:“不怕,院子裡他們掃了好幾遍呢,回頭撣一撣就好了。” 李薇的手無意識的在四爺的鬥篷裡撫來摸去,嗯了聲。車外的馬蹄聲踢踢踏踏的,有四爺和十三爺,也有弘晖和弘?S。 出在大門,四爺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幾輛騾車,交待弘?S:“路上當心,遇上叔叔伯伯們記得打招呼。别失了禮數。” 弘?S下馬恭敬領訓,“是,阿瑪。” 弘晖也下了車,拍了拍他的肩。 弘?S對他笑了笑,拍了兩下他的胳膊。 四爺就看着他們兄弟兩個拍來拍去,十三仿佛累了一般垂着頭,目光根本不往這邊掃。 弘晖上馬後,弘?S目送他們離去,之後才上馬,對安巴道:“出發。” 安巴回身喝道:“出發!!” 排在最前頭的福晉的車上,車夫空甩馬鞭,啪啪幾聲脆響,四匹騾馬才齊齊邁動蹄子,車往前緩緩行去。 …… 永和宮裡,李薇隻穿一件夾棉的袍子,外罩一件羊羔皮的坎肩坐在福晉後頭,聽着各種八卦。新春佳節就是交換八卦的好時候,各種宮闱小道消息會像井噴一樣冒出來,李薇隻要帶着耳朵就行了。 今年唯一的不和諧音符就是良妃沒了。那是在大年初五的早上,他們剛進宮才排好隊準備跪,隊伍裡就有耳語開始流傳了。 傳到她這裡時她才知道,昨天晚上良妃,咽氣了。 隊伍裡這麼熱鬧是因為大家搞不清楚要不要趕緊回府換身衣服過來奔喪。但到了該跪的時辰,太監照常出來傳話,她們還是照常跪,跪完回了永和宮,德妃證實了良妃确實沒了的消息。 “聽說是昨天夜裡。”德妃眼圈泛紅。 成嫔也抹淚:“真是……她還年輕呢……” 一殿的人都在為良妃傷心,李薇也從善如流低頭擦淚,有沒有淚不重要,重要的是姿态。反正這會兒殿裡沒有人擡頭,全都低頭。 替良妃歎息了一刻鐘後,德妃和成嫔起身去洗臉梳妝,出來德妃就笑道:“看我,大過年的好時候說起這個,倒惹得你們都陪着我哭了一場。” 大家馬上紛紛表示才知道良妃娘娘的事好震驚,好傷心,德妃娘娘重情重義,她們好感動。 德妃笑道:“說點開心的事吧。”然後轉頭就問起了弘晖和弘曙的婚事,指了哪家啊,那姑娘我聽過見過,是個好姑娘。 福晉在這時還是比較高興的,七福晉就有些冷淡了。幸好德妃隻是恭喜了她一句,七福晉迅速起身謝過娘娘垂詢,然後成嫔就開始說弘曙是個好孩子,小時候拉弓拉不開還哭,老七就安慰他雲雲。端得是父慈子孝。 德妃歎道:“如今我們都要享兒孫福了。” “是啊,不過娘娘還年輕着呢。”成嫔笑着說。 明知是吹捧,德妃還是高興的,道:“哪有,我比你可要大呢。” 成嫔道:“娘娘就是生得比我早,看着也比我小呢。” 這話倒是真的。成嫔看着就比德妃大個十歲的樣子,雖然過年時臉上也塗了粉和胭脂,可就像浮在臉上一樣,一看就假得很,再看她的手也是青筋直露。而坐在上首的德妃,姿态雍容,年紀在那裡倒是能一眼看出來,但氣色比成嫔好得多。 成嫔犧牲自己來捧德妃,真把德妃捧高興了。 德妃也不白高興,等坐下抹牌時,她點炮讓成嫔赢了好幾把。德妃拿出來當彩頭的今年新制的首飾和衣料都輸給成嫔了。 李薇今年能在旁邊陪着看牌,已經算是相當有臉的一個位置了。看到這一幕時,心裡十分佩服德妃。 怪不得她在宮裡數十年屹立不倒,對着成嫔這個仰她鼻息的無寵妃嫔,她都能這樣容讓她。成嫔那樣捧她,完了她還要想辦法再去哄成嫔。 那些拿出來的首飾和衣料一看就是成嫔正需要的。内務府那邊看人下菜真不是一兩回了,成嫔過年出來的這一身看着是已經很精心了,但是新衣還是舊衣,在座的都能看得出來。 李薇以前從來沒覺得衣服能叫人看出黯淡來,進宮後遇上的妃嫔,隻從穿戴上就能看出是受寵的還是無寵的。先敬羅衣後敬人這話是難聽,但在認不出是誰時,衣服真的是個很明顯的風向标。 成嫔是黯淡的時候多,鮮亮的時候少。 李薇進宮這麼多次,聽說成嫔身上稍微好一點的首飾和衣服都是德妃給的。 德妃給了不算,還不想叫成嫔難堪。既有前頭的事,還要再假托‘輸牌’給她,要是沒這兩件事,李薇估計德妃可能會借弘曙指婚這件喜事的理由給東西。 德妃做事,實在是太周到了。 李薇禁不住想,如果她是德妃,她能這麼事事周到嗎? 想了一會兒她就覺得累了,不成,這麼過太費勁了。要她這麼對成嫔,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跟成嫔要好。不然,像四爺放在府裡的宋氏等人,她甯願敬耐遠之,也不願意跟她們發展下友誼。 良妃沒了的事就像一顆小石頭落進深潭裡,隻聽響不見影,過後無痕。說起來也正經得很,大過年的好日子,太後的身體還不好,不能叫上頭的人為這個傷心。 暢春園那邊也毫無動靜。按說妃嫔過世,隻要是沒什麼大過錯,皇上肯定會有一二撫慰。或對其家族,若對其人。簡言之就是要誇兩句,示意你走了我很傷心。就像十三的額娘章佳氏,在世時是庶妃,死後追封為妃,是以妃禮下葬的。 良妃這邊卻沒有恩旨,皇上也沒有說什麼話。就這麼不聲不響的收斂了。 聽說良妃的死訊傳來後,八爺大病。 但這兩件事都沒引起太大的震動。與此相比,暢春園裡庶妃石氏有孕倒是件喜事。 二月初就有消息了,聽說皇上大喜,所以四爺也趕緊去暢春園賀喜,回來聽他說半個京城的人都去了。一直到六月,還有雲南總督在請安折子上說聽到一個喜信,奴才恭賀聖上雲雲。 十三爺堅持去暢春園磕頭磕到了十五,李薇都替他累。過年時多冷的天,每天天不亮就過來,打扮整齊跟着四爺到暢春園,四爺進去了,他在園子門口恭敬的三磕九叩,當着進進出出那麼多人的面。 隆科多就撞上過幾回,還都挺客氣的上來打招呼。 “十三爺,好啊?您跟這兒站着幹嘛呢?這多冷的天兒啊。” 十三就沖他客氣笑笑,一句廢話沒有,自己磕完自己就走了。 這都是在園子外看車的蘇培盛當八卦說的,李薇才發現跟四爺無關的事上,蘇公公也挺健談的。學隆科多學得惟妙惟肖,叫人特别想揍他。 等年過完了,十三爺仿佛磕頭磕上了瘾,天天都去。橫豎他現在也不用辦差,也沒人不叫他出府。他就天天到暢春園門口磕頭,雷打不動,比上班都準時。 李薇聽了後就覺得十三爺這樣吧,太卑微了。 四爺卻道:“十三這是長大了。” 他合上書,歎道:“他這麼一天天的磕,進出暢春園的人都看到了。一大早的多少大人從門口進呢?看到了,有一句半句漏到皇上耳邊,他這頭就沒白磕。” “他就不怕沒人替他傳話?”她問,不過問完就覺得自己二了。皇上自己什麼都沒說,下頭的人都是猜皇上的意思的。前頭皇上還賞了十三一個皇莊呢,肯定會有人猜皇上這是不是心軟了?又想起這個兒子了? 比起前頭已經長大的兒子,年紀小的幾個兒子,皇上都是很疼愛的。就像宮裡那幾個,十五、十六,十七,就是二十阿哥也常常這邊下了上書房,那邊叫皇上接進暢春園了。 都說小兒子,大孫子,老人家的命根子。皇上不必疼孫子,他自己的小兒子就疼不完了。 四爺果然笑了,輕佻的摸了下她的下巴:“你說呢?” 她白了他一眼,趴他身上啃他的耳朵,啃得他下頭豎起了旗,于是她一邊啃一邊笑,他也笑,摟着她往榻裡滾:“又來磨人了。” 暢春園門口,十三跪在那裡磕完今天的份,早就站在一邊的梁九功今天終于向他走過來,恭敬道:“十三爺,萬歲爺叫您進去呢。” 一瞬間,十三竟然忘了站起來,就這麼跪着想給梁九功做揖,被梁九功哎喲一下給攙住架起來。 梁九功呵呵笑:“十三爺,跟奴才進去吧。” 十三這會兒就覺得自己哪哪都不對了,他拍着自己膝蓋上的土,猶豫道:“梁公公,要不我回府去換件衣服?” 不過被梁九功一看,他就知道自己說了句傻話。 梁九功彎腰在他腿上拍了幾下,把浮土拍掉後,道:“十三爺,走吧,皇上是見兒子,您小時候爬太平缸沾了一身的水草時,皇上也沒生您的氣啊。” 胤祥的眼眶馬上就潮了,拼命眨幾下眼睛,他算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一路跟着梁九功走進去,他一腳深一腳淺的,感覺像在做夢。 清溪書屋裡,康熙正倚在迎枕上,手中握着一卷書。窗外的陽光透進來,灑在地磚上,離他的榻約有一尺的距離。 他現在已經看不了書了,就是封面上的名字他都看不清了。不過他還是習慣坐着的時候手裡握一卷書,不握着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心裡不安。 屋裡屋外都靜得很,偶爾能聽到屋外樹上的鳥鳴聲,清脆悅耳。 沿着走廊,聽到了兩個急促前來的腳步聲。跟在後面的那個略有些絆腳的感覺,走得磕磕絆絆的。到了門口,他聽到後面那個腳步聲撲通一聲跪下,然後是熟悉的嗚咽聲。 對了,是老十三。 他聽到膝蓋擦着地,膝行過來的聲音。模糊的看到他的十三穿着一件湖藍的常服,低頭從門口爬了進來。等他靠近了,他才看到他臉上糊滿了鼻涕和眼淚。 “皇、皇阿瑪……”胤祥爬到榻前,重重的磕起了頭。 康熙歎了聲,放下手裡的書,探身去夠他的肩,梁九功趕緊在旁邊扶着點。 胤祥一直垂頭痛哭。 康熙終于拍到了他的頭,苦笑道:“十三啊,看你這是什麼樣子?先叫梁九功帶你去洗把臉,一會兒過來陪阿瑪說話啊。” “嗯,嗯!”胤祥拼命點頭。 梁九功趕緊道:“十三爺,奴才侍候您。” 他們兩人出去,康熙緩緩靠回去,長長的舒了口氣。 少頃,梁九功帶着胤祥回來,看到皇上仿佛是睡着了。兩人就放輕腳步,梁九功先撿起滑到地上的書,夾好書簽放回桌上。 胤祥已經有多年不曾靠近康熙了,一時竟不敢去扶一把。 梁九功上前扶康熙躺好,對他說:“十三爺,您幫奴才把炕桌挪一挪。” 胤祥忙答應着,小心翼翼的把炕桌搬下來。 身後突然撲通一聲。 他回頭看,發現梁九功像被抽了渾身的骨頭一樣跪在榻前。 康熙還是倚在那裡,隻是背後的迎枕是緞面的,太滑。他正在慢慢的往外滑倒。 胤祥的腦中突然一片空白,他半天才輕輕提醒了句:“梁公公?您快扶皇阿瑪一把。” 梁九功渾身一顫,回頭看他,整張臉就像見了鬼。 圓明園裡,四爺被匆匆叫走了。 李薇都顧不上讓他換身衣服,玉瓶過來看了看天說:“這個點兒出去,王爺還沒用午膳呢。” “……”李薇沒接話,她剛才看到了四爺的臉,總覺得心裡狂跳。 一下午她都魂不守舍,陪弘?玩把金鈴舉得太高,他剛會翻身顯然是夠不着的,怒的使勁拍床榻沖她啊啊的喊,她才趕緊把金鈴給他。 看他拿口水洗金鈴,玉瓶奇怪的發現主子今天都沒說‘不要舔’。 “主子?”她小心翼翼的問。 李薇回神,“哦,沒事。”拿走弘?的金鈴,這金鈴他的哥哥姐姐們都玩過。弘?又啊啊叫起來,用他的小胳膊拍床。 李薇拿布把金鈴上的口水擦掉再給他,他再繼續舔。 玉瓶心裡嘀咕,主子這是怎麼了? 看她陪着五阿哥卻老走神,實在叫人想不透。以前五阿哥一點小動作主子都會笑,還會跟五阿哥一樣啊嗚啊嗚的好像在說話,五阿哥叫,她也學五阿哥叫。 玉瓶想了想,等到五阿哥玩夠該去吃奶換尿布了,她端茶給李薇,勸道:“主子,王爺是去辦正事的,您……要不要叫說書的來給您解解悶?” 李薇才知道玉瓶想岔了,搖頭歎道:“不用。”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心浮氣燥,有點像以前打工,結果發現是騙局之前。很多人都說可能是騙局,她一邊想不會那麼倒黴,一邊心裡越來越沒底。 今天的感覺比當時還糟,簡直叫她坐卧不安,做什麼事都不能專心。 很快到了晚上,天黑了四爺還沒回來,稀奇的是也沒叫人回來送信。 晚膳吃得沒滋沒味的,她隻用了一碗粥就叫撤下去了。 這時,張保悄悄進來了。 他一進來就使眼色看周圍侍候的玉瓶等人。李薇揮手叫他們都下去,隻留下她和張保。 張保靠近,小聲道:“李主子,外頭九門都封了。” 李薇不自覺的坐直身,看着張保,等他接着往下說。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她才明白張保是來請她示下的。 ――這時應該找她嗎? 她不知道。 但顯然不是推诿的時候。 哪怕她越俎代庖,事後會被四爺厭棄,她這會兒也要盡快拿個主意出來。 “把園子封起來,不許進,不許出。各處點名,查清有沒有人現在還在外頭,去了哪裡,近的趕緊給叫回來,遠的就先不叫回來了。” 張保應下了。 她起身,喊玉瓶進來:“去叫弘晖和弘?S過來,我現在去福晉那裡。” 玉瓶趕緊道:“主子,肩輿。” “不用備了。”她匆匆下台階,身後玉瓶趕緊叫人點燈籠追上來。 一路小跑進了宇素心堂,福晉正在念經。李薇一邊叫人通報一邊往裡走。莊嬷嬷要攔她:“側妃請等等,讓奴婢通報一聲。” 李薇一眼瞪過去,莊嬷嬷膝蓋一軟險些跪下,好懸撐住了,李薇已經越過她進去了。 元英聽到動靜就從佛堂裡出來了,站在那裡看李薇踏進來。 ――她怎麼會有這個膽子闖進來? 元英心底湧出一股想要叫人把她拿下,想要大聲斥罵她的沖動。 但她忍住了。她了解李氏,她不是無的放矢的人。她敢闖,就有理由。 李薇走近後匆匆一福,道:“請姐姐屏退左右。” 莊嬷嬷看着元英,她點了點頭,莊嬷嬷才領着人都退出去,并小心翼翼的關上了門。 李薇開門見山:“四爺不在,剛剛九門也封了。我封了園子,叫弘晖和弘?S去了九洲清晏,現在來請姐姐過去。” 短短幾句話,說不盡多少驚心動魄。 元英卻隻想冷笑:“……你封了園子?” ――你是誰?敢封園子? 上回封了九洲清晏,這次你就敢封了圓明園? 李薇迎上她充滿憎恨與厭惡的目光,平靜道:“等見了四爺,我再請罪。如今先請姐姐與我一道去九洲清晏吧。”
296、穩坐釣魚台 劉白闆今年五十七,是個做豆腐的,人稱豆腐劉,據說他們家這門手藝是祖傳的,康熙爺微服私訪時還吃過他們家的豆腐,真假沒人知道,但豆腐劉的家裡沒供神主牌位,關公二仙,破舊的條案上鋪着一方紅巾,上頭端端正正的擺着一塊五兩重的雪花銀。 聽說有個小偷鑽進他們家裡,被這銀子的光耀花了眼,撲下連磕幾個頭,掉頭跑了。 他們一家子連他媳婦帶兒子姑娘和兒媳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忙活。 這天,豆腐房裡熱氣蒸騰,他們一家子正忙得熱火朝天,忽然遠遠傳來沉悶緩慢的鐘聲。 劉白闆走到院子裡,呆呆站住聽那鐘聲聲不停,仿佛要響到天荒地老去。屋裡的老婆兒子等都慢慢走出來,個個臉上一片驚慌,他老婆不知所措的喊他:“他當家的……” 劉白闆早已濁淚滿腮,蹒跚跪下,重重磕在黃土地上,哽咽道:“皇上……皇上沒了……”嚎啕聲傳出豆腐坊的小院,回蕩在寂靜的長街上。 東直門與阜成門外都聚集了長長的隊伍,人山人海的。可九門卻緊緊關着,腰懸彎刀,手握長槍的侍衛守在城門口,百姓們聚集在十數步遠的地方不敢靠近。有一二個膽子大的閑漢沖侍衛們喊:“侍衛大爺,這城門什麼時候開啊,我還等着回家呢。” 有這一聲,後頭此起彼伏都喊起來了。 這個說:“我媳婦還等着我呢。” “我這買的藥,病人急等着用呢。” …… 可不管他們怎麼喊,侍衛大爺們都不應聲,看着他們手上的長槍,無人敢越雷池一步。有那眼看沒有希望了,就轉頭回去了,漸漸城門口的人越來越少了。但運煤和倒夜香的驢車卻不能走啊,這車上的東西不運到城外去怎麼辦?最後,運柴炭的也走了,隻剩下拉夜香的車還在城門前求告。 暢春園内,皇上殡天的清溪書屋已經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 裡頭原來侍候的一共八十六人全都綁起來堵住嘴被放到幾處空屋内看着,不許他們交頭接耳,交流串供。 另一邊,與清溪書屋毗鄰的太仆軒裡,坐着十數個人。 裡頭大馬金刀坐着的是四爺為首的阿哥們,外面站着的是李光地為首的内閣大臣。現下無一人開口。 四爺坐在上首,往下有胤祉、胤祺、胤佑,另一側是胤?K、胤與胤祯。 梁九功站在中間,胤祥站在左側一點的位置上。 他們兩人是皇上駕崩前見的最後兩人。 太樸軒裡,鐘擺一下下的響着。 一片寂靜中,胤?K突然道:“怎麼不見八哥?” 霎時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胤裝沒聽見,也沒附和胤?K。 胤?K見無人接話,直接問四爺:“四哥,您現在是兄弟裡的這個。”說着豎起大拇指,“您發個話,叫他們把八哥叫來呗。兄弟們都在,不好漏了八哥吧?” 他還掃了眼胤祥,“再說,十三都在這兒了。八哥也該來給皇阿瑪磕個頭。” 他一個人唱起了獨角戲,卻不覺得尴尬,說完還就一直盯着四爺看。他掃到四爺手腕上戴的一串佛珠,心道裝,最能裝的就是這個! 四爺看他盯着他手上的佛珠看,這是素素穿的一百零八顆的沉香佛珠。她昨天晚上穿好後,今天好玩就給他戴上了,出來時忘了取下來,就這麼一直戴着了。 胤?K隻得意,就聽四爺問他:“那要不要把大哥和二哥都請過來?” 胤?K一下子卡了殼,還想再說,被身邊的胤踩了下腳,閉嘴了。 四爺沒理會胤?K,開了口就接着說:“叫你們來是商量的,如果不想在屋裡坐着,那就出去跪着。” 不管怎麼說,四爺都是目前身份最高的一個。他擺出王爺的架勢來,沒人敢直迎其鋒。停了一會兒,胤?K才道:“那,現在怎麼辦?” 皇上突然崩了,什麼話都沒留下。臨走在身邊的一個太監,一個十三都不是說話能叫人信服的人。 從他們一個個都到了以後,除了把清溪書屋給圍了以外,剩下的都在靜坐發呆。 四爺并不急,他能忍到如今,就不差再忍這一會兒。 胤?K坐不住,一開這個口,他就道:“還是請大人們進來商量吧。” 胤?K冷哼,沒說請他們進來幹什麼?這是他們愛新覺羅家的事,那些人都是奴才,難道他們說下一個誰當皇帝,就聽誰的? 自有人出去傳話,李光地就帶着人進來了,給諸位阿哥爺都行過禮後,胤?K帶着幾分輕蔑的說:“李大人,雍王說請您幾位進來商量,如今這個樣子,你們有什麼主意沒有?” 李光地就像禦前奏對般恭敬嚴肅的對上首的四爺行了個禮,眼觀鼻,鼻觀心,說:“禀雍親王,誠郡王,五貝勒,七貝勒,萬歲有遺诏。” 就像一瓢涼水澆到滾熱的油鍋裡,一時之間胤?K都跳起來了,指着李光地喊:“你說真的?” 李光地轉向他,恭敬道:“不敢欺瞞九爺。” 所有人都愣了,胤祉卻發現四爺卻還是不動如山的模樣。心中不由惴惴。 李光地跟着還找來了一個證人,起居注官張廷玉。 張廷玉出來也道:“康熙四十九年八月八日,萬歲在乾清宮,南書房,起诏。” 胤?K不由得轉頭看其他兄弟,見個個都低頭垂首,好似都默不關心,才驚覺他跳出來的太急了,一屁|股坐下也不吭聲了。 李光地掃了一圈這群龍子,上前半步對四爺說:“請雍親王示下,不如我等現在就去乾清宮取遺诏?” 四爺起身,所有的兄弟此時都擡頭看他。 “正該如此。”四爺道,對李光地道:“大人請。” “不敢。”李光地退後半步側身讓路,“雍王請。”身後其他大臣也都避開一條路,并統統矮了半個身。 四爺不再相讓,一馬當先走了出去。 其他人也都匆匆跟上,胤?K走在最後,剛才他跳出來說話沒有一個人搭話,怎麼老四出來說了兩句就這麼管用? 不就是個親王嗎? 這是就把自己當成太子了? 美得他! 圓明園裡,李薇他們已經枯坐了一夜。 看外面天已大亮,張保來回傳話,道:“九門現在還沒開,各處都有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守着。剛才咱們的人回來,看到阜直門那裡還排着幾十輛車呢。” 眼看一時半刻不會有轉機,李薇聽着隔壁弘?醒來後的哭聲,對福晉道:“要不,先叫孩子們去歇一歇?有消息再叫他們過來。” 元英聽而未聞,對張保說:“其他府裡是個什麼動靜。” 張保恭敬道:“奴才不知。” 李薇是不想再坐了,她願意給福晉面子,福晉成心要晾她,她幹嘛還要哄着她? 她直接跟弘?S說:“你去瞧瞧你姐姐和弟弟他們,叫他們别擔心,該吃吃該喝喝。天塌不下來。” 弘?S剛要答應着起來,元英轉頭對李薇正色道:“妹妹慎言。” 李薇含笑:“是。”然後自顧自起身,“姐姐慢坐,妹妹去去就來。” 說罷自己轉身走了,弘?S趕緊跟上。 諾大的屋裡一時隻剩下了元英和弘晖。 元英微微有些呼吸不穩,看弘晖放在膝上的拳頭也是握得很緊,她歎了聲:“不要在意。你去外頭看看,園子裡各處都走一遍,那些守門的侍衛都好好的撫慰一番,就說等爺回來了再賞他們。” 弘晖起身應了聲是,卻沒有馬上就走,而是看着她像有話要說。 元英能猜到他想說什麼,半天平靜的說:“……我不會跟她計較的。” 弘晖隻能點頭出去。出來的路上心裡複雜難言,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想告訴額娘大氣些,不要跟李側妃計較。可他不忍心叫額娘一再的受委屈,更何況這委屈他還要她咽下去,對李側妃容讓,笑臉相迎。 他要責備李側妃目無尊卑?他沒有立場。李側妃是阿瑪的側妃,是他的庶母。他對她要恭敬,而不能直言其錯。 隻是李側妃步步緊逼,對額娘早就沒有了早年的恭敬與順從。是兒子越生越多,養大了她的心?還是弘?S漸漸長大,她開始為他打算? 弘晖深深的歎了口氣,他真希望阿瑪不要被李側妃蠱惑。那樣,他和額娘就再無立身之地了。 東側間裡,李薇正抱着弘?跟弘?S說:“我想是不會有事的,隻是為了萬一。你去一趟叫額爾赫安心,宜爾哈和紮喇芬的膽子有些小,不必跟她們說太多。弘昀那邊你也去看看,我怕他壓不住。” 弘?S被她叫來了九洲清晏,弘?S和弘昀的侍衛,還有額爾赫的那十個人就都交給弘昀了。 李薇還是防着萬一的。若真有萬一,他們手中有人才能逃得出去。幸好弘?S幾個的侍衛加起來也有四十幾個人了,說起來也不算少。沖擊九門是不可能,但戰得一時,為孩子們求一線生機卻足夠了。 弘?S點頭,道:“額娘,你一個人在這裡行不行?福晉那邊……”剛才福晉明顯是想趁機喝斥額娘的。 李薇笑道:“别小瞧我。你以為現在她在九洲清晏喊一聲把我拿下,會有人聽她的嗎?” 弘?S聽了她的話,終于放心走了。 李薇就在屋裡哄弘?,叫玉瓶去傳膳。 玉瓶戰戰兢兢的進來,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園子裡突然嚴禁起來是真的。何況福晉和主子,再加大阿哥和二阿哥坐了一整夜,明顯是在等外頭的消息。 “主子?”她想問出了什麼事,還有,這時叫膳?恐怕沒人有心做飯吧? “難不成都不吃飯了?”李薇沒好氣道,“别瞎想了,什麼事都沒有。叫他們趕緊做飯。” 玉瓶剛要走,她叫住她道:“對了,守園子的侍衛們也要吃飯的,讓膳房先做他們的。” 玉瓶這才領命而去。 她在裡面是心神不定的,出來叫人傳話時卻鎮定如常,還能細細的給小太監交待要做幾樣時鮮的炒青菜,冬瓜盅很好,還有再來個糖醋櫻桃肉。 小太監昨天一晚上都不敢睡,生怕被人闖了門砍了腦袋,這會兒聽到這位姐姐說了一通八寶雞、松鼠魚、冬瓜盅,傳話的路上都有點摸不着頭腦。 但一夜的不安倒是消退了。你想啊,要真是有事,主子們收拾細軟跑還來不及,還有空挑剔吃喝? 膳房裡,雖然早就熱火朝天的開始做飯了,但不管是大師傅還是洗菜的小太監都四處張望,手上的活都做得亂七八糟的,不少人腌肉灑了兩遍鹽,或者摘菜把菜扔了,把蔫葉子扔進筐裡的。 劉寶泉來回盯着,正對着一個做肉丸子的大師傅罵:“你這是打算放幾遍鹽?你自己嘗嘗這個味兒!” 那邊,小太監跑過來,小路子趕緊喊:“師傅,李主子傳膳了!” 劉寶泉趕緊過去,笑眯眯的聽完,回來就使喚人去挑隻好雞回來開膛破肚,挑個長得漂亮的冬瓜掏空做冬瓜盅,挑隻大小肥瘦都合适的魚,去鱗掏空肚子準備做松鼠魚。 他把半個膳房的人都使喚得滴溜亂轉,剛才那做肉丸子的師傅過來悄悄問:“劉爺爺,您說這是……這李主子這是……不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什麼怎麼回事?”劉寶泉白了他一眼,“做你的肉丸子去。” 那師傅都要哭了,“不是,劉爺爺,您給我個話,我這心跳得厲害。” “能有什麼事啊?”劉寶泉歎氣,“主子這都叫膳了,你說還會有什麼事?” 那師傅叫這一句話給安了心,馬上說:“真沒事?那園子還封着呢。” “主子的事你怎麼這麼多話?就不興主子封着玩啊。”劉寶泉推開他,“閃遠點,别礙我的事!” 那師傅叫推得一個踉跄也不生氣,反倒興沖沖的回去做肉丸子了,他先嘗了一口,呸的一口全吐出去,這都鹹得發苦了。他的徒弟在一邊笑:“師傅,您都放了三回鹽了。” 他照他徒弟頭上就是一巴掌:“笑話P啊!去!切兩筐菜來,咱做包子餡!” 徒弟嘻嘻哈哈的去了,膳房裡的氣氛就這麼不知不覺的變回來了。 圓明園正門,布爾根正跟弘晖在屋裡說話,突然聽到外頭亂糟糟的,出去喊:“吵什麼呢?再吵就拉出去打闆子!” 一個侍衛跑過來,笑道:“頭兒,是膳房送飯來了。” 布爾根走到那邊,見膳房的太監推着闆車,上面放着幾大桶的飯、菜和湯,正在往下卸。侍衛們都圍上去拿飯,一個個都挺樂呵的。 布爾根也換了副顔色上去,笑問那膳房的太監:“今天倒是晚了點啊。”平常可早就送來了,他還想叫侍衛們去膳房催催,不過想今天大概園子裡也是人心不穩,晚一點也不奇怪。 那太監抹了把汗,沒好氣道:“行了,有就不錯了。主子吩咐說先叫給你們做呢。主子那邊還不知吃上了沒呢。” 布爾根轉了下眼珠子,回屋裡見弘晖就道:“那些小子肚子一餓就這樣,叫阿哥見笑了。” 弘晖道:“沒事。那我就先走了,谙達用飯吧。” 布爾根送到門口,特意把弘晖往那放飯桶的地方繞了一圈,都沒見他往那邊溜上一眼。一路送到外頭,弘晖再三請他留步,他問:“阿哥還沒吃呢吧?” 弘晖笑着說:“我沒事,谙達留步吧。” 布爾根目送弘晖走遠,身後的侍衛道:“頭兒,再不去可就叫他們吃完了。” “滾,他們敢!”布爾根罵道。 侍衛道:“還真沒想到,主子們倒想着咱們呢。” 布爾根笑了下,搖頭歎氣。心道,哪個主子還說不好呢。 297、遺诏 抱着兒子吃過飯後,李薇還睡了一覺。熬夜剛開始都不會覺得累,甚至早晨時還會更加精神熠熠,但隻要看到棉被或床,睡意就會滾滾而來。 她哄弘?時已經忍不住往床上倒了。等弘?S回來說大家都很好之後,她打着哈欠說:“行,叫他們去歇着吧,先叫你的侍衛安巴盯着。侍衛們輪班休息,這不是一兩天的事,别一口氣就把勁給使完了。” 弘?S走後,她一覺就睡到了下午。因為睡眠質量高,起來後一點都不覺得難受。她先叫玉瓶她們去看弘?S、弘昀、額爾赫和弘時,昨天這四個孩子分做兩邊了。弘時被她派去‘保護’姐姐。 不過弘時沒那麼好騙,沮喪道:“額娘不用哄我,我知道額娘是怕我一個人,叫姐姐照顧我。” 不等她再說兩句安慰兒子幼小心靈的話,弘時就垂着頭,一路大聲歎氣的出去了。 ……看他這麼有精神應該是不用擔心了。 玉瓶走後,她想起福晉和弘晖,就問了玉盞,結果得知福晉自從她早上離開後,一直守在堂屋裡。不說像她一個睡一覺休息一下,連膳桌端進去也隻喝了一碗湯而已,還是在莊嬷嬷再三的勸說下才喝完的。 李薇佩服。這種意志力實在不能不服。至少她在熬完一夜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吃飯睡覺,就算她自己能撐,也會想着孩子們還要吃要睡啊。 玉盞悄悄道:“主子,您要不要去勸勸福晉?” 這也是應該的。福晉如此‘擔憂’,莊嬷嬷等人要勸,她也需要去勸一勸,以表心意。 不過李薇想了想,還是搖頭,說:“算了吧,我去勸也沒用。” 玉盞着急的看着她,不過她不敢像玉瓶一樣對她直說。李薇能理解,就算福晉不聽她的勸,按理她也要去‘勸’的,而且是勸得越用力越好。如果福晉死活不聽勸,她能跪一跪就更好了。 ……死都不要好嗎? 她不需要用這種方式去刷好感。不管是刷福晉的好感(不可能),還是刷周圍人的好感,認為她識大體,懂事,關心福晉神馬的。統統不需要。 等玉瓶回來後,說弘時把額爾赫給騙到弘昀那邊了,然後額爾赫把大格格和三格格也叫過去了,現在除了弘晖外,其他的孩子都在一起了。 “那弘晖去哪兒了?”李薇下意識的問了句。 玉瓶說不知道,但一刻後莊嬷嬷來請李薇過去,她就知道了。 九洲清晏的堂屋很少有使用的機會,因為其他的屋子都夠大,所以她和四爺平常用膳都是在東側間,東廂房那邊是四爺的書房。西側間住着弘?。 昨天,是李薇把人都給帶到正堂屋裡去的。現在福晉和弘晖還在那裡。 李薇應邀而來後,見張保和張起鱗都在下頭跪着,福晉坐在上首,弘晖站在下面。李薇進去後坐在左起第一個位置上,掃了一眼室内這奇怪的情勢,思量再三沒有先開口。 王以誠小心翼翼的進來送了碗茶給她又退出去了。 她端着茶小口小口呷了半碗,福晉才打破沉默開口道:“現在側妃來了,張保,不如你來問問側妃,看大阿哥能不能出園子?” 哦,李薇了了。昨天她下令園子不許進,不許出,今天大概是弘晖想出去?守園子的侍衛鐵面無私就給攔了。 張保跪在下頭平靜道:“都是奴才該死。”然後磕頭。 福晉雖然沒看她,李薇也知道這話是沖着她來的。因為福晉手上還拿着一張令牌,那肯定就是四爺曾經提起過的有‘出入平安’字樣的腰牌。 張保也不推诿,也不争辯,隻是一個勁的磕頭。 李薇心知像四爺都有在禦前磕頭磕到回來腦震蕩的時候,這些古人磕頭真是拿生命在磕。由着他磕下去肯定不行,她也不對着福晉開口,柿子要撿軟得捏嘛。 她對弘晖笑問:“大阿哥想出去幹什麼?” 弘晖看了眼福晉,上前半步恭敬道:“回李額娘,我想出去打探消息。” “找誰?去哪家打探?”她問。 弘晖遲疑了下,福晉沖她看過來,目光逼視着她。 李薇穩穩坐着,對張保等人道:“你們都下去吧。”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張保也磕了二十幾個了,起身時都踉跄了下,張起麟在身邊趕緊扶了一把,兩人低着頭退了出去。 門一關,元英對李薇說:“以側妃的意思,是該怎麼做呢?” 李薇笑眯眯的,“咱們在園子裡等着不就行了?就是大阿哥出去打探了。”她對弘晖揚揚下巴,“他一個小孩子,不說能不能打探出來,就是打聽出來了,回來報給咱們倆個女人,又能做什麼不成?” 元英冷笑:“側妃也太自謙了。” 說實話,他們現在還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他們府裡最大的王牌就是四爺,現在四爺陷進去了,什麼情形都不知道,福晉唯一能做的就是說動烏拉那拉家。 除此之外,弘晖能接觸到的除了跟他一起在上書房的權二代們,也就隻剩下教過他幾年書的傅敏等人了。權二代們現在站哪邊還分不清楚,傅敏等人論身份沒有一個有資格進南書房的。 其實這麼一數,四爺露在外頭的人手全是小蝦米。太子有個索額圖,直郡王有個納蘭明珠。往下數也就八爺算是交遊廣闊了。 四爺背地裡肯定還有人,但就是他們都不知道而已。 總之,現在弘晖出去找人,最後也隻能去烏拉那拉家求助。 元英說她自謙,何嘗不是在說她小瞧了他們烏拉那拉家?她是烏拉那拉家的姑娘,身後有着最古老的姓氏之一的支持。她不是像她一般沒有娘家可以依靠。 李薇很像學她一樣冷笑回去,不過最後也隻是站起來說:“您是王妃,王爺不在,您是最大的一個。” 元英看着李薇毫不留戀的就出去了,她最後說:“您大可以叫大阿哥出去打聽,隻要您覺得沒問題就行。” 等李薇出去後,張保很快進來了,恭敬道:“剛才都是奴才不懂事,奴才這就送大阿哥出去。”說完看着福晉,等她的示下。 元英沒說話,弘晖不明白的看着她,等了一會兒:“額娘?” 她先叫張保下去了,當着兒子的面,她沒有太掩飾她的不安。真的該叫弘晖出去嗎?去烏拉那拉家打聽真的有用嗎? “弘晖……”她想問問兒子的意思,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弘晖等她開口,最後元英擺擺手歎道:“算了,你先回去吧。明天要是再沒消息,咱們再商量。” 李薇回西側間,叫人把她的起居先挪到這裡來。去帶在搬衣箱和首飾匣的玉瓶回來小聲說:“福晉回宇素心堂了。” 她回去了? 李薇不由得松了口氣。有她在那裡坐着,就像門口堵着塊大石頭,叫人想起來就不舒服。 經過一天一夜,玉瓶等人的心情就像繃得過緊的弦,不自覺的就開始放松了。主要是這種封府不許進出不是第一次,而且外面九門被封的事隻有幾個主子知道,李薇連玉瓶都沒提。 晚上,玉瓶侍候她洗漱時說:“不知道王爺在外面怎麼樣了?”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李薇說。 這句話放在這裡太對了。要是四爺一早就倒了,他什麼時候倒,圓明園什麼時候就該被人沖進來了。既然現在圓明園都還好好的,那四爺肯定也沒事。 玉瓶笑道:“幸好咱們園子裡什麼東西都是齊的,還有菜圃園呢,連吃菜都不用擔心了。”她想起第一次封府時,第二天桌上就見不到新鮮的蔬菜了,主子還叫人圈了塊地種菜呢。 下頭的人都不知道事态有多嚴重,都當成以前封府時的事了。 她剛聽了封九門時為防萬一,一面封園子一面通知福晉,結果因為主子們在九洲清晏熬了一夜,下頭的人才會驚慌失措。 現在福晉回去了,從表面上看應該沒事了,大家也都開始放心了。 李薇也不說破,笑道:“是啊,都是多虧了爺。” 熄燈後玉瓶退出去,躺在床上的李薇卻翻來覆去睡不着。她總忍不住的想,四爺現在怎麼樣了?在哪裡?危險嗎? 紫禁城,乾清宮。 有李光地和張廷玉,遺诏很快就找出來了,一式三份,滿、蒙、漢三文。 但找到後就僵持到現在還沒打開宣讀,眼見已經又耗了一天了。 胤?K非要把他八哥喊來,還說直郡王也該到場,還有毓慶宮的廢太子,他現在一口一個二哥叫得親熱。 還要請裕親王保泰,簡親王雅爾江阿,莊親王博果铎等。 胤幾次提醒他都不見他收斂,最後沒好氣道:“那要不要把我舅舅也請來啊?” 胤?K像是沒發覺他說的是反話,還道:“對,差點忘了!” “你給我滾遠點!”胤直接罵了他一句。 胤?K這麼胡攪蠻纏,坐在上首的四爺一直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下面幾位捧着遺诏的大臣們也都挺淡定的。 說白了這是愛新覺羅的家務事,他們怎麼鬧都行。 連三爺都快看不下去了,度着四爺的神色想說胤?K幾句。 四爺卻道:“就如老九說的,把人都請來吧。” 胤?K待要笑,四爺發話了,不但請了廢太子、直郡王和胤祀,連還住在阿哥所的十五、十六、十七都叫來了。外面去請宗室的也都派去了。 宣讀遺诏,蒙文的給科爾沁親王達爾漢來讀。漢文的由李光地宣讀。滿文的隆科多讀。 去請人的卻并不順利。如宮外的宗室等,聽到消息都告病了。像胤的舅舅阿靈阿,聽去請的小太監說躺在床上連氣都喘不均了,别說進宮,能下床都會要了他半條命。 直郡王不肯來,毓慶宮裡的廢太子說這事他不來,但想去皇上靈前磕頭上香,望新君準允。 胤祀倒是來了,就是來得略晚。去請他的人走得太慢了。他到的時候乾清宮已經站滿了人,十五等三個年輕的阿哥跟在哥哥們的後頭,個個都是一臉震傻的表情。 讀遺诏的三人站在最前頭,面北朝南,底下跪得密密麻麻,四爺跪在最前頭。胤祀來了以後,見此情此景也無法可施,隻好先跪好。 隆科多還對來晚的胤祀使了個眼色。 見都跪好了,他上前一步,展開明黃诏書,大聲道:“大行皇帝遺诏!” 下面十五幾人就抽抽噎噎的哭起來了,最小的十七直接趴到地上嗚嗚的哭起來。比起前面的哥哥們,他們還是深受寵愛的皇阿哥,皇阿瑪就算搬到暢春園去也沒忘了他們。 悲聲一起,下頭的人無不臉上挂淚。 幸好大家都不敢大聲,他們哭着,隆科多朗聲:“……雍親王皇四子胤?G,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着繼朕登基,繼皇帝位!” 讀完,他合上遺诏,退後歸位。 然後是蒙語,再後是漢文。三遍遺诏宣完,底下人一時都沒反應。還是禮部尚書張伯行出列喝了一句:“臣,領旨!”然後重重的磕下頭去。 這一聲算是把人都能喊醒了,不少人下意識的随着張伯行一起磕。 四爺閉了閉眼,心裡長出一口氣,跟着磕下去。 張伯行‘跪!叩!起!’,一聲聲喊出,帶着大家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禮。 然後李光地、隆科多、張伯行等人一起跪下請‘新君’繼位。 四爺起身時,其他兄弟們都還跪着。 他們無不擡頭看着他,目光中各種含義都有,但更多的是乍逢大變的迷茫。 四爺也是一樣,他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張嘴幾次,剛說出:“皇阿瑪……”這三個字,就淚如雨下。 底下頓時一片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圓明園裡,已經是又過了一夜。早上六點,李薇準時醒過來,睜開眼睛腦袋就無比的清醒。她起來時就叫玉瓶把張保喊來。梳妝未完,張保就匆匆過來了,她屏退左右,先問他:“情況現在怎麼樣了?” 張保默默搖頭,她輕歎口氣,又想起昨天福晉想讓弘晖出園子,問他:“王妃和大阿哥呢?” 張保說:“昨個兒奴才進去後,大阿哥沒再堅持要出園子了。”他也是松了口氣。他侍候四爺久了,很明白這位主子是什麼想法。像現在這種情況,最好的就是跟李主子說的一樣,大家都乖乖的等着,不要四處亂跑。 可以福晉和大阿哥都是主子,在沒有四爺的話的時候,叫他拿側妃的話去攔,還真不是那麼理直氣壯。 幸好昨天李主子撐住了,福晉和大阿哥也沒太堅持。 李薇點點頭,說了兩句辛苦就叫他下去了。 傅敏和顧俨等人都不住在園子裡,現在就一個戴铎在。可以按說李薇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不止是教孩子們讀書的先生的,有事她能跟弘?S商量,卻不應該跟戴铎商量。 不過這都兩天兩夜沒消息了,她想要是今天還沒消息,那她晚上就示意弘?S去問計戴铎。 真希望四爺能多少回來傳個信兒啊。 剛這麼想,張保像趕投胎一樣沖進來,撲進來跪下就道:“李主子,蘇培盛回來了!” 李薇一下子彈了起來,急道:“叫他進來!”話音未落,蘇培盛已經跟在張保後面進來了,臉上說喜是喜,又像要裝出悲傷的樣子來。 他先跪下哭了兩聲,道:“回李主子,皇上殡天了!” 李薇還在愣着,屋裡所有的太監和丫頭們全都嗚哇哇的哭了起來。 李薇隻頓了一下也趕緊裝出‘天啊,天要塌了’的悲痛來,捂胸口要向後倒。 蘇培盛臉上挂着淚還在哭,嘴角跟着往上咧:“咱們王爺……皇上遺诏……繼位了……” 屋裡所有哭的人這會兒都愣了,扶住李薇的玉瓶幾人也挂着淚就想咧開嘴笑,還有人直接就跪下來準備賀喜。 李薇趕緊說:“等等。” 一屋子人都像被施了定身術。 李薇終于想起兩個人來,道:“先把福晉和大阿哥都請來吧。” …… 九洲清晏裡,首座空着,福晉與李薇并排,一左一右。往下弘晖、弘?S等人都在,就連三個女孩也都叫來了。 蘇培盛再說一遍,先說皇上沒了,大家一起哭。哭完他再說四爺繼位了,大家的表情都是淚中帶笑。 說完這件大事,不等福晉感歎一二(李薇覺得她是想說兩句場面話的,比如得承天幸一類的),但蘇培盛沒給她機會,他說四爺,也就是萬歲,吩咐他們都回雍親王府去。 因為後面的各種傳旨,他們需要在府裡接旨,而不能在圓明園。 這才是蘇培盛回來的任務。 這話說完後,什麼感歎感想都不必發表了。元英起身道:“那咱們就趕緊收拾起來吧。” 李薇半是故意,半是真的這麼想,道:“不如咱們先回去,行李可以叫他們慢慢收拾。”是趕快回府重要,還是收拾行李重要? 必須是回府。 叫她這麼一打岔,福晉顯然臉色不大好看。 從她看過來的目光,李薇都能感受到裡面濃濃的壓力。 是了,四爺登基,她是皇後了。 298、養心殿見 雍親王府蓋好後,他們還是第一次回來。 就算這樣也住不久。 李薇到的時候,雍王府外兩條街都戒嚴了,一個閑人都看不到。一隊隊的都是步軍統領衙門的兵,好像他們一下子都放到街上來了。 府門口迎接他們的是王府長史額爾金。 騾車都是直接進府的,到二道門外大家下車,呼呼啦啦一大堆人,額爾金看看福晉,看看她,站在兩人中間遲疑,道:“不知王妃和側妃是先休息,還是……” 元英開口:“先說事吧。” 李薇從在圓明園被福晉用眼神警告後,就一直沉默着。哪怕額爾金此時看她的意思,她也沒回應。 于是一行人先去了正屋。 王府擴建,還是照着四爺的意思改的。而且大概是受圓明園的影響,擴建後的王府大概是個‘品’字型。也就是說,四爺的前院平擴,她的東小院和福晉的正院幾乎是持平了。 三個院子中夾了一個‘8’字型的湖,勉強算是掩蓋了東小院的擴張,和正院的‘立身不正’。 從花園中間的橋上走過是最近的路,走在橋上時李薇想,說到底還是她的東小院離二道門更近,去正院還要穿過花園。 走進新蓋好的正院,元英竟然覺得陌生了。從康熙三十六年到四十九年,她在這個院子裡花去了人生中的大半時間。 跟在她身邊的大格格感到她腳下慢了兩分,以為有事就詢問的看着她。 元英拍拍她的手,輕輕歎了口氣。 堂屋裡的大半擺設還是跟以前一樣,隻是家具都是重新打制的,換了一水的紫檀。 上首的主位還是留給四爺,空着。元英居左,李薇居右。男孩女孩分兩邊坐下,長史額爾金站在下面,先是抱拳對着天一拱手,道:“萬歲有話,叫娘娘與小主子們都先在府裡等着旨意。” 元英探身問:“外面現在到底如何了?” 額爾金道:“奴才所知不詳。隻知道傅大人和顧大人剛剛就已經進宮了。” 這是指傅敏和顧俨。 再問,額爾金是一問三搖頭,三問九不知。 李薇從頭到尾都沒說話,見福晉再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了,不想等在這裡聽他們磨來磨去,道:“姐姐,我先帶着孩子們回去了。這些天他們也累了。” 元英看着李薇,有心想說兩句,卻一時找不到該說的話。不着急。她想,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她點頭:“既然這樣,那你就先回去吧。” 李薇起身帶着人一走,屋裡頓時空了一大半。 大格格見此,也對她說:“額娘,我先帶妹妹下去吧。” 元英說:“紮喇芬身體不好,回去要是不習慣,哪怕是夜裡叫人過來給我說一聲。” 大格格福了下說:“額娘放心,有我呢。” 她對弘晖點點頭,帶着三格格告退了。 額爾金還站在那裡,元英細想也沒什麼要吩咐他的事了,就叫他退下。 轉頭額爾金出了正院,一路小跑到了前院,進去就找蘇培盛,四下找不着人,好不容易抓到了張德勝,趕緊問:“你師傅呢?” 蘇公公可是一直跟着四爺的紅人啊!日後的乾清宮大總管! 額爾金隻恨自己侍候四爺的時候太短了!沒趕上好時候!好不容易把府邸建好了,還沒等四爺回來住上幾天,四爺就繼位了! 按說傅敏、顧俨和戴铎等人都該是他的同僚,結果四爺進宮後把傅、顧二人叫去了,他就隻能在府裡看房子。這、這不是大才小用嗎? 他要趕緊想辦法抱上四爺的大腿才行! 張德勝一見是額爾金,也挺客氣的。他們跟額爾金捧的不是一個飯碗,額爾金搶的是傅敏等人的。所以蘇培盛一早就提醒過他對額爾金客氣點。 他就道:“我師傅去李主子那裡了。” 額爾金一怔,跟着就跌足痛悔!他剛才怎麼就沒順路去東小院請個安呢?這會兒都出來了,後院也不是他能随便進的啊! 張德勝也沒空跟他在這裡瞎扯,問道:“您要沒事,我還忙我的去?” “您忙,您忙。”額爾金連忙說,沒蘇培盛粘着他徒弟也行,他就跟在張德勝的身後:“你這是忙什麼呢?” 張德勝笑道:“那不是劉爺爺他們還沒跟過來嗎?我這叫人先把膳房給收拾好喽,還不知道今天晚上這一頓怎麼辦呢。”李主子那邊已經說了,晚上簡單點,大米粥、牛肉湯,吃饅頭包子饽饽炊餅就行了。 問題是牛羊雞這三種湯不熬夠時辰都不入味兒啊,他們說話就回來了,這邊什麼都沒預備!就算現宰現殺,這湯能吹口氣就熬好嗎? 額爾金忙說:“我這就叫人去挑牛羊?” 張德勝忙拉住他:“您先别,牛羊雞鴨魚,劉爺爺都習慣自己親自挑,别人挑的他都看不上。” 話音未落,外頭有人跑過來喊:“快點!劉爺爺回來了!” 額爾金是早知道這位劉寶泉劉爺爺,那是從宮裡就侍候四爺吃喝的一位大師傅。等四爺出了宮,吃不慣府裡廚子的手藝,還特意把他從宮裡要回來呢。 他也跟着趕緊過去迎,擡頭就見幾輛騾馬拉的闆車,馬都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氣,車輪吱啞吱啞的響。下面鐵鑄的炭爐架在石垛上,上面是幾口大鍋正在冒煙。 跟車的小太監看馬扶鍋忙得不識閑。 劉寶泉跟在後面進來,腆着大肚子,臉上挂着笑,十根手指都白胖的像小水蘿蔔,乍一看跟廟裡的大肚彌勒相仿佛。 張德勝上去套近乎:“喲,劉爺爺,您這是連爐子都搬過來了。” 劉寶泉像教自己個兒的親孫子那樣,慈祥的對他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湯要好,續水添柴不離火。離了火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一擡眼看到額爾金,劉寶泉早聽過此人大名,就是沒見過,不過打眼就能對上号,不等額爾金上前說話,他搶先一步對額爾金打了個千,“勞動大人了,真是我的罪過。” “哪裡,哪裡。”額爾金一時手忙腳亂的,胡亂奉承道:“您侍候主子如此盡心,真叫我等汗顔啊。” 劉寶泉看着人把鍋移到膳房竈間的火上去才松了口氣,道:“這值什麼?主子喜歡我的手藝,我就不能叫主子失望啊。” 額爾金還想再拍兩句馬屁,就見劉寶泉一個箭步越過他端着滿臉笑往前迎去。 趙全保跟劉寶泉走一對臉,兩人互相作揖。 劉寶泉口甜似蜜啊,殷勤道:“主子這一路也是辛苦了,我這裡酸梅湯、綠豆湯、金銀花露,主子要不要來一點解解暑氣?” 趙全保愣了,歎笑道:“劉爺爺您真是神了!主子就是使我來問問,有沒有什麼解渴的東西,既然這麼着,那就給我來點?” 劉寶泉把趙全保讓進屋去:“那你就先在我這裡歇着,我這就去給主子取去。” 兩人路過額爾金身邊,趙全保也跟他打過交道,呵呵一下就過去了。 額爾金此時才恍然有些回過味兒來。 ……說的是啊。萬歲在宮裡呢,劉寶泉帶着湯回來,一口一個主子的,必定不是指萬歲。難不成是指東小院的那位? 剛才在福晉那裡,沒見東小院的李主子吭一聲,他還以為那是個面瓜呢。 額爾金悔不當初啊。他怎麼就忘了咬人的狗不會叫的道理啊! 東小院裡,蘇培盛正奉命跟弘?的奶娘問話,他對李薇道:“萬歲在宮裡,隻怕一時半刻見不着小主子,特意叫奴才出宮來看小主子。” 他翻來覆去跟弘?的四個奶娘說話,連弘?這幾天睡了幾次,每次幾個時辰都問清楚了。 等奶娘們把弘?抱走後,隻剩下他和李薇,他才近前道:“萬歲說,叫您先在府裡好好等着,等宮裡都安排好了,再接您進去。” 李薇想問的有很多,可以知道蘇培盛不會說,半天隻問了一句:“萬歲那邊,一切都好?” 蘇培盛歎道:“總算有驚無險,一切順利。” 李薇這才松了口氣。 蘇培盛不能久留,她一回來,他就跟過來了,現在還要去福晉、弘晖那邊都轉一圈。 李薇道:“宮裡的東西大概都是齊的,隻是爺随身的一些衣服要不要帶進去?” 蘇培盛還真是回來打算帶幾箱換洗的衣服進去。四爺剛剛登位,内務府就算不吃不喝連衣制辦,也不可能立刻就什麼都齊了。先帝的東西不說全封起來供着也差不多了。隻說四爺每天換洗的衣服就是一個大頭。 他馬上說:“還是李主子想的周到,這幾天萬歲都沒顧得上換衣服。”披麻帶孝這事,四爺是直接罩在外頭的,裡面穿的還是那天走的時候穿的青色常服。 李薇趕緊去叫玉瓶,從九洲清晏出來時,四爺随身的東西都收拾過來了。 從衣服到鞋襪,從漱口用的杯子、牙粉、梳子,枕頭鋪蓋被子帳子等等。還有四爺用慣的筆墨,聞慣的熏香。 蘇培盛這就叫人裝車,随便他也要把四爺屋裡侍候的一群太監都帶過去,這裡就留兩個看攤的。 然後他去福晉那裡說了一刻鐘的話,再見見弘晖和弘?S就坐上車趕回宮了。 臨走前,他對李薇道:“萬歲如今暫住在養心殿,隔兩日奴才還要回來,您有什麼話想囑咐萬歲的,不如寫個條子,奴才帶進去也使得。” 李薇想現在天大的事也比不了他在宮裡的事,隻是說:“叫萬歲保重自己,府裡一切都好,不用他擔心。” 蘇培盛原樣學了一遍,點點頭說記下了。 養心殿裡,香燭高燒。胤?G剛從奉先殿出來,渾身都是香的味道。蘇培盛剛好帶着東西回來,真是及時雨。 梁九功等人現在都不用了,隻有陳福被點名留了下來。他此時就進來道:“萬歲,可要沐浴?” 胤?G搖頭,叫人打熱水來擦身。他還要去見太後,見過了回來再洗才方便。不然從慈甯宮出來還要再費一遍事。 屏風後,蘇培盛親自侍候,一邊小聲的把府裡的事一樣樣說給胤?G聽。 胤?G閉着眼睛聽。 素素既然說府裡一切都好,那就是福晉那邊沒給她找太大的麻煩。或者是找了麻煩,但素素能解決得了。 那就行。他也能先騰出手來把宮裡的事給辦完了。 今天遺诏頒出,老九他們幾個當面是沒說什麼,可以背地裡這話不會太好聽。能一會兒見過太後和娘娘,盡快登基他才能安心。 慈甯宮裡,太後身邊陪着諸位皇考遺妃,哭着還含糊說着蒙語,殿裡的人都在哭。外面人通報:“萬歲駕到!” 一殿的人都紛紛起身相迎。隻有太後與德妃還在座。 胤?G大步進來,先對太後與德妃行禮,再叫其他妃母不必多禮,各自歸座。自有宮女趕緊在太後榻前擺個座,他上前坐好,勸慰太後節哀順變。 太後平時也能說幾句滿語,不過這會兒大概是傷心太過,嘴裡說的全是蒙古話。聽來聽去就幾句:長生天把她身邊的人都收走了,連先帝也走了,把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留下。 德妃在一旁勸着:“皇額娘不要傷心,還有我們在呢,我們陪在皇額娘身邊,長長久久的陪着您。” 胤?G也道:“郭羅瑪姆,胤?G在呢,胤?G會像皇阿瑪侍奉您一樣侍奉您的。” 坐在下面的博爾濟奇特氏算是宮裡少見的蒙妃,跟先帝是一輩的人,今年也有四十多了。不過入宮來就隻領着妃的份例,并無受封。一直以來沒受過寵,就住在慈甯宮左近,平時常來給太後做個伴。有太後護着,她才能無寵無子的安然住在宮裡。 此時德妃示意她上來說話,博爾濟奇特氏就過來跪在太後榻前,握着太後的手淚如雨下的說了一串話。大意是:先帝去世對她來說就如同天塌了一般,那是長生天愛惜他的子女才把萬世聖明的先帝帶走了,長生天讓太後與她還活着,就是希望他們能照顧先帝留下來的子女。 太後有了她的勸慰,漸漸止住了淚。 宜妃等此時都先告退了。雖然她們都想繼續留下聽聽皇上會跟太後說什麼,可她們也都清楚,皇上暫時是沒功夫來應付她們的。與其留下招皇上的厭惡,不如自己識相些得好。 畢竟,先帝已經走了。她們都成了無根的浮萍。 胤?G來說的就是繼位的事,遺诏既然頒布了,剩下的就是叫禮部準備繼位大典,欽天監挑選吉日。他來,是因為太後是目前後宮中地位最高的人,雖然并無實權,但先帝奉養太後數十年都毫無怨言,孝順恭敬,胤?G隻能比先帝做得更好才行。 太後對繼位這種事根本就不會發表意見,她叽哩咕噜的道:她相信先帝把皇位交給皇上,是因為皇上是一個偉大又英明的人,一定會繼承先帝的光榮與驕傲。她對此隻會虔誠的叩謝長生天對愛新覺羅的保佑,給了他們一個如此偉大的新皇。 一直跪在太後榻前的博爾濟奇特氏也對胤?G磕頭說:她一直相信先帝一定會選一個最好的阿哥繼承皇位,皇上就是這樣的人,沒有人比您更合适了。 從慈甯宮裡出來,胤?G自然要送德妃回永和宮。 在永和宮裡,德妃屏退左右,歎道:“真沒想到……” 諾大的宮室内,母子二人相顧無言。 德妃歎過後,見胤?G不說話,轉口說起了别的:“後宮裡的事,額娘雖然能暫時幫你先看着,但還是不如你媳婦名正言順。何不先把烏拉那拉氏先接進來?也好叫她替你分擔一二。” 胤?G想了下,歎道:“實在是千頭萬緒,還沒有理清楚,兒子是想等都安排好了再接她們進來。” 德妃也算是實心替他打算,勸道:“你前頭的事都忙不完了,後面的事正經應該交給烏拉那拉氏去操辦。再說,有她在中間,你也好有個緩手的餘地。” 從白天讀完遺诏到現在,他還真沒顧得上來考慮後宮的事。 德妃先給他說了兩件是要趕緊辦的。 第一,暢春園裡侍候先帝的庶妃們要趕緊接回來。 “别人都可以等等,石氏最好盡快。”她道。 石氏現在揣着六個月的肚子,算是先帝最後的一個孩子了。先帝臨去前為石氏肚子裡的這個孩子是十分高興,朝野内外都知道。不管這個孩子生出來是男是女,胤?G都必須要給他一再的加恩,以示愛護幼弟幼妹。 胤?G點頭,這個他還沒想到,确實要加緊辦。不說别的,先帝在暢春園去的,這幾天園子裡隻怕不輕松。石氏也不知道有沒有被沖撞,要是這時這個孩子再有個好歹,那就是妥妥的往他臉上抹黑。 第二,慈甯宮住不下先帝所有妃嫔。 國朝不久,前頭的幾位先帝爺的妃嫔們夠格住進慈甯宮的不多,所以一直也沒有這個房舍緊張的問題。但現在不同了。 德妃歎氣:“太後再加封就是太皇太後,慈甯宮我可以不住,還照原樣叫太後住着,可其他人怎麼辦?宮裡大小主位加起來也有二十幾個。”這還是有名姓有位份,怎麼說也該有人家一間屋子的。剩下的沒名份的就更多了。 新皇繼位,後宮肯定要挪出來給新皇的妃嫔用。東西六宮就是必須要讓出來的,這是迫在眉睫的事,半點耽誤不得。 其實,早在傳出先帝殡天的流言之時――胤?G他們進宮,封了紫禁城,後宮的人很快都得到消息了,再不濟也聽到風聲了。 先帝一走,後宮裡的女人才真是從雲端落到泥地裡。一時個個都如無頭蒼蠅一般,等聽說遺诏上的人是胤?G,就都湧到永和宮來表忠心、探口風。 對胤?G來說,如何在最短的時間裡安撫好前朝才是重中之重,後宮女人們住哪裡的這種小事根本不在他的思考範圍内。德妃提出來了,他才發現這也是件急事。 可叫他馬上拿出主意來,他也辦不到。 德妃看他怔住了,歎道:“唉,我就說這事不該你操心。還是先把烏拉那拉氏接進來吧。” 胤?G回到養心殿,看時間還夠睡上兩個時辰的就趕緊躺下了。隻是閉上眼睛後心裡還在想,宮裡住不下的先帝妃子們怎麼辦?還有,他還要趕緊把廢太子從宮裡送出去。晚一天,就有一天的風險。 第二天,胤?G早上一起來就去了毓慶宮。 胤?i遠遠的就跪下迎接,胤?G趕緊上前扶起他,半天歎了聲:“二哥……” 胤?i笑了下,請胤?G上座。 先帝去後,毓慶宮的看管卻并未寬松一分。胤?G已經聽到了有支持胤?i或弘晰登基的流言,這叫他不得不更加小心。 胤?G端着茶半天也沒開口,胤?i輕聲道:“我想在出宮前,去奉先殿給皇阿瑪磕個頭。” 胤?G看向他,默然無語。 胤?i并不着急,事已至此,再掙紮也沒用了。何況,這個弟弟數十幾如一日的隐忍,到今日登臨九重,早就不是當日的四弟了。 茶從滾熱到涼透,胤?G道:“……弘晰與弘晉都還在讀書,朕想把他們留在宮裡,也免得出去了再落下功課。” 胤?i嘴邊的笑消失了,但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畢竟,外面的事他就算不想知道,也有人迫不及待的悄悄告訴他。真把弘晰帶出去了,說不定什麼時候這孩子就被有心人給害了。倒不如留在宮裡,老四的眼皮底下,就算他不會給弘晰和弘晉什麼好前程,也會一再加恩。哪怕跟養豬似的,那也是錦衣玉食。 “那我就先替那兩個小子謝恩了。”胤?i笑道。 胤?G松了口氣,他并不願意跟胤?i起沖突。在他這個位置上,有很多不得不做的事。胤?i肯退一步,他就不會叫胤?i吃虧。 “弘晰在這裡,你可以放心。”他道。 胤?i笑道:“我能有什麼不放心的?不如趁機跟你求個恩旨吧。” 胤?G挑眉,放下茶正色道:“二哥請說。”難道是為索家求情?說起來索相的棺材現在還無人敢收葬,不如就示意其家人另取一處地方讓索相入土為安吧。 胤?i道:“求皇上不要選我的女兒撫蒙,所有的女婿都由我來挑。” 胤?G一怔,笑道:“都由二哥。二哥選好了上折子,朕指婚就是。” 兄弟二人不由相視一笑。 退大步,求小恩。有進有退,方是君臣相處之道。 從毓慶宮出來,胤?G回到養心殿,陳福此時進來通報說已經把石氏從暢春園接來了,現在問往哪裡送。 胤?G昨天從永和宮回來後,已經記下了要給石氏加封。等孩子落地就先封為皇考貴人,既然這樣,就不能随便找間屋子塞進去。而且,他想的是免得日後再折騰,要不要先把石氏給送到慈甯宮去? 可這就牽扯到慈甯宮裡屋子不夠住的問題了。就算德妃說了她可以不住慈甯宮,還叫太後住。可他當皇帝了,德妃反倒不能住慈甯宮是什麼道理?她不住,那宜、惠、榮等妃更沒資格住進去了。 同理可證:石氏也沒理由搬進去了。 所以,問題繞回來了。德妃住,佟、宜、惠、榮等也住,石氏也住,好,慈甯宮住不下。不能一間屋子塞上五六個人吧? 陳福還在等他發話,他道:“……先把石氏送回她原來的屋子去吧。叫人好生照顧着,再去給娘娘說一聲。”這娘娘指得自然是德妃。 胤?G此時才覺得後宮的事實在是惱人。雞毛蒜皮,卻不能不管。 他喊:“蘇培盛。” 蘇培盛麻利的進來,垂手肅立。 …… 雍王府,東小院。 蘇培盛站在李薇面前,笑呵呵的道:“萬歲叫奴才來接娘娘進宮,隻帶随身的東西就行。” 玉瓶幾個一聽都快高興的跳起來了,李薇看她們奔來奔去收拾東西,玉瓶還在說帶喜色的都不能帶等等。 李薇問蘇培盛:“弘?呢?萬歲說沒說我能不能帶弘?一道進去?” 蘇培盛馬上說:“萬歲說這幾日沒見五阿哥,一直掂記着,叫您帶着一起進去。” 李薇松了口氣,叫人去收拾弘?的東西,還要把弘?S叫來臨時交待一下。這收拾進宮說快也快,今天之内肯定要進去并收拾好住下,所以不能在府裡耽誤時間。說慢也慢,這收拾來收拾去,一時半刻也走不了。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福晉呢?” 蘇培盛呵呵:“娘娘,萬歲隻叫奴才來接您。” 雖然有點小心虛,但更多的是滿足和幸福。李薇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她笑得嘴角都不自覺的往上翹。 等弘?S來了以後,匆匆交待完,弘?S拍着胸脯保證額娘你隻管放心,兒子一定會照顧好姐姐和弟弟們。 李薇道:“還有,李家說不定也在着急,你記着去給他們送個消息,叫他們什麼都不用擔心。” 弘?S道:“額娘放心,我親自去。” 雍親王府大門前,額爾金來回檢查眼前的親王側妃的朱輪車,他都恨不得親自拿袖子從頭擦到尾。 披甲戴刀的侍衛們騎着高頭大馬護衛在車前,一眼望去幾乎站滿半條街的侍衛們有些吓人。 李薇抱着弘?被弘?S送出來,額爾金帶頭齊刷刷的跪下去磕頭。蘇培盛扶着她上車坐好,再回頭給弘?S告别:“二阿哥放心,奴才一定小心照顧娘娘和五阿哥。” 弘?S點頭讓開路:“有勞蘇公公了。” 車走後,額爾金才爬起來。剛才主子們太着急了,他居然沒顧得上靠近給主子請個安,真是失策啊。 到了宮門口,一架八人擡的金黃儀轎就停在那裡。 李薇直接傻了。 這種應該供起來展覽的東西突然出現在眼前太不合适了。 蘇培盛呵呵殷勤扶她上前:“娘娘快上去吧。” 她坐上去還有種别别扭扭的感覺,很掩耳盜鈴的想配這種轎好像還有很多那種大扇子舉着,她隻坐一個轎應該不是很顯眼呵呵…… 一路直入内宮,她每年都進宮個十來回的,都沒走過這條路! 這條路好眼熟好像當年去北京旅遊參觀紫禁城來着…… 前方就是乾清宮,然後轎子拐了。 李薇松了口氣。 轎子停下來後,蘇培盛扶她下來。他一邊扶她上台階,一邊道:“萬歲就在養心殿起居,這會兒隻怕正在見人,奴才侍候您去後面。” 李薇到這裡都有點怯怯的,以前四爺在她眼裡更多的像個符号,她身邊的四爺是正常人,傳說中的四爺更像台上的偶像。現在突然覺得四爺真的是四爺了,傳說中的偶像和她身邊的真人合到了一起。 後面,蘇培盛把她領到東五間,弘?和孩子們住到了西五間去。雖然就在隔壁,不過屋子都是縱深一直溜,一重重的門把屋子給隔開。 她一個人坐在屋裡實在坐不住,不知怎麼的就是心裡不安,就把玉瓶等人留下來收拾東西,她去跟弘?在一塊。 等了約有半個時辰,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她下意識的起身迎出去,迎到第三重門時(門實在太多!),就跟進來的四爺遇上了。 蘇培盛在後頭帶着人就退下了。 四爺一見她就笑,她一見四爺就哭。 四爺伸開手臂讓她投進來,哭笑不得:“這是怎麼了?見着朕也不知道笑一笑。”今天誰見他都是先哭後笑,不過還是笑得時候多,雖然不敢真把笑挂在臉上,但都表達出來欣喜若狂的心情了。 就素素這哭的是真傷心,而且是哭他。 他摟着她坐下來,替她擦了淚道:“到底哭什麼呢?” 李薇也擦淚,心道她就是一時心裡發酸,為什麼哭自己也不知道。就那一會兒,這會兒已經好了。 實在不好說幹脆就不說了,她埋在他的胸口蹭來蹭去,四爺輕輕撫着她的後腦勺笑着說:“這下可都擦到朕身上了。” 李薇撲哧一下被他逗笑了。 四爺拍拍她,起身去看弘?,這小子正打瞌睡,一邊睡一邊睜眼看周圍,一會兒瞪大眼睛,一會兒又瞌睡過去了,就這麼一直不停。四爺看了一會兒心疼道:“這是剛換了地方睡不着吧?”不敢睡。 李薇過去,拿了件她的裡衣蓋在弘?臉上。過一會兒,四爺就聽到弘?睡熟的聲音了,她再把裡衣拿下來,過一會兒他又把眼睛睜開了。 四爺拿起衣服聞了下,歎道:“這是聞着額娘的香味才睡得着。”然後再次小心翼翼的把衣服蓋到弘?臉上,怕悶着他還特意拿個枕頭在一邊支着,免得蓋實了壓住他的口鼻。 把奶娘叫回來,他牽着她去了東邊。 進屋坐下後,他舒了口氣,對她說:“一會兒去給娘娘請個安然後再回來。” 李薇點點頭,叫玉瓶去找衣服出來換一身好去永和宮。 四爺坐在那裡聽她吩咐人,看到她的身影,才覺得渾身都放松了。這幾天他一直繃着弦,連睡都睡不安穩。 找出衣服來她也不急着現在就去,等四爺去忙正事時,她再去就行了。 她坐回來,他握着她的手交待道:“娘娘隻怕會有事要問你,朕先給你交個底。一個是暢春園的石氏,她懷着先帝的孩子。剛接回來還找不到安置的地方,朕先叫她住到她原來的房子裡去了。” 李薇表示記住了。 “還有一個,就是慈甯宮住不下的問題。”四爺說着就歎了口氣,“娘娘那邊,你替我說無論如何,娘娘是要住過去的。其他人朕會再安排,叫娘娘無須擔心。” 李薇再次表示記住了,然後道:“住不下?” 四爺歎氣,叫蘇培盛把慈甯宮的堪輿圖取來,然後跟她解釋這宮裡目前有一貴妃,九妃,九個嫔,六個貴人。庶妃中生過孩子的還有四個。還有個石氏。再加上太後,慈甯宮絕對住不下這麼多人。 最麻煩的是佟貴妃,惠妃,宜妃,榮妃這幾個。 李薇表示明白,然後疑惑道:“……不能叫誠郡王他們奉養自己的母妃嗎?”她記得好像有這個規矩? 四爺一瞬間怔住了,他就這麼看着她,吓得她竹筒倒豆子般把人給數了一遍:“像惠妃,可以叫八叔養,成嫔也可以去七叔府。” “這樣應該……可以吧?”她不确定的說。 難道不是這樣? 四爺搖頭,她馬上說:“我胡說的,爺别當回事。” 他笑道:“不是,朕是想……娘娘說的真是不錯。這些事交給你來辦才對。”折騰他一天一夜的事,到她嘴裡就這麼解決了。 啊? 不過好像是在誇她。李薇就笑呵呵的應了。 四爺握着她的手說:“等見了娘娘,你就這麼跟娘娘說吧。” 也可以先試探下那些兄弟的意思。 299、養心夜宵 當夜,李薇就歇在了養心殿後。 剛來時的激動和緊張在見到四爺後就煙消雲散了。等兩人用過晚膳,他又去前頭繼續辦正事,她就在屋裡陪弘?。 兒子果然是解悶的良藥。有弘?在,真是一點都不無聊了。 下午蘇培盛催得急,她就沒帶太多東西,随身的箱子到了晚上這會兒都收拾好了,現成要用的都擺了出來。最花時間的是弘?的那一攤,幸好這小子算是比較乖的孩子,作息十分規律,一點也不鬧人。 玩兒子玩到九點,看四爺還不回來,弘?已經不停點頭雞叨米了,她把弘?哄睡再回來,洗漱、更衣一套做完,還不見四爺。 這裡畢竟跟府裡不同,她也不敢先去歇息,隻好坐着幹等。 坐到十點四十,蘇培盛匆匆過來,跟她說:“萬歲叫奴才來瞧瞧,叫您别等了,先歇了吧。” 李薇來這裡就是為了他,要是隻是想換個地方睡覺,她也不用非跑紫禁城裡來啊? 她猶豫道:“萬歲那邊……” 蘇培盛聽弦知音,馬上說:“傅大人、顧大人都在。” 要不要讓他們用個夜宵呢? 可她不确定這算不算多事。見蘇培盛還在等着她的吩咐,她道:“這邊的膳房……” 蘇培盛:“都由着您吩咐。”他不走,就是知道李主子肯定不會聽話這就去睡覺,他來傳話,沒個結果怎麼能回去見萬歲? 李薇以前讀書熬夜時,常吃的自制夜宵就是三明治。面包來兩片,微波爐轉兩片火腿一個蛋,塗上沙拉醬,再沖一杯三合一咖啡,這就齊活了。 面包這個府裡的劉太監已經做出來了,問題是宮裡的廚子肯定不會,現烤面包不科學,用别的東西代替一下? …… 養心殿裡,胤?G正跟幾位心腹商議着登基後的恩旨。 新皇登基後,必須要廣施恩惠。幾人要一邊讨論名單,一邊商量給什麼合适。像先帝近身侍候的人,比如梁九功一類的,最好是賞東西。 後宮的妃子們,則是賞名位,最合适就是提個一階。嫔晉妃,妃晉貴妃,貴妃晉皇貴妃。 外朝的大臣們,實權的統統賞東西。虛銜的視情況,識相的就賞名譽,不識相的就賞東西,最不識相的就什麼都不賞。 他們把名單列出來,先讨論出個大概來,再交由皇上定奪。 麻煩的是他們送上去的十之八九皇上都有意見,這才造成了大量的重複工作。 當然,皇上的意見是聖旨,是他們考慮不周,沒有體查聖意,是他們工作不到位,必須認錯改錯,争取下回不再踩皇上的雷,把皇上想賞的給忽略了,把皇上想罰的給重賞了。 兩天下來,幾人都覺得太陽穴抽疼,腦仁抽筋。 蘇培盛剛才出去大家都看見了,也聽到了皇上吩咐他去幹什麼。此時他回來,幾人不約而同的閉嘴,等他過來回話。 胤?G放下手中的折子,揉着晴明穴問他:“你李主子怎麼說?” 蘇培盛近前,小聲道:“李主子不肯歇着,還囑咐奴才送夜宵過來。” 胤?G并不餓,但看時辰距離晚膳已經有差不多三個時辰了。他長年養生,知道肚子不餓此時也需要用一些東西,就對座下的衆人道:“既然這樣,大家都去歇一歇,想出去散散的就去轉轉。” 顧俨等人紛紛起身離座告退。 胤?G起來,也覺得坐久了腰背僵硬,脖子、肩背都有些僵疼。他舒展手臂,快速的打了一趟拳,收拳回身時身上出了層汗,活動開了後身上就舒服多了。 蘇培盛侍候他去屏風後換衣服,他問:“你李主子叫人做了什麼?” 蘇培盛道:“李主子說叫餅夾菜。”三明治改版,學生早餐常備。 這名一聽就知道是什麼内容,胤?G笑道:“聽着有意思。”他還以為是拌面、湯面一類的麻煩東西,屋裡桌子上到處都擺着筆墨紙硯,真是湯面就要換個屋子吃了,那就太麻煩了。 送上來一看,略大些的芝麻餅劈開個口子,裡面塞着鹵豆腐皮,鹵牛肉,鹵蛋,燙菜。 胤?G拿起一個,蘇培盛趕緊送上一碗奶|子。 幾口一個,吃在嘴裡有滋有味的,方便還簡單。 胤?G吃了兩個就不用了,漱口擦手後,問蘇培盛:“沒給顧俨他們送去?” 蘇培盛道:“給幾位大人送的都是饽饽和包子。” 胤?G覺得蘇培盛處理得不錯。素素制的東西,他還真不想叫外頭人看到學了去。她是胡思亂想出來的,但色色樣樣都是為了他。 晚上,等他忙完了,回去也快一點了。 李薇簡直看着鐘表都要給他跪了。洗漱後兩人趕緊上床躺倒,她小聲問:“你明早幾點起?” 胤?G閉着眼睛說:“三點。” 那你還敢一點才回來睡? 李薇真想搖着他問,這樣下去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嗎? 第二天,早上她起來時四爺早不知道幹了多久的活了。聽玉瓶說四爺已經用過早膳,她歎了口氣。 玉瓶看她面露不快,小聲問:“主子,您這是……” 這進了宮裡,玉瓶也開始說話藏一半露一半了。 不過李薇也聽懂了,擺擺手不叫她問,她想起四爺讓她去永和宮來着,就道:“去問問,我這會兒去永和宮給娘娘請安方便不方便?” 玉瓶趕緊去傳話,她現在也是兩眼一抹黑,外頭的事隻能去問蘇培盛那一挂的人。 張起麟很快過來了,道:“奴才随娘娘過去。”又問要不要用肩輿。 想起昨天那個金黃的轎子就叫她淡疼,搖頭輿:“不用,走着去就行了。” 永和宮裡,德妃一見到李薇就十分高興,握住她兩隻手說:“好孩子,有你照顧老四我就能放心了。” 不知不覺的,李薇險些被她拉到身邊坐下,幸好刹住了腳,站穩在下頭,半躬身姿勢艱難的說:“娘娘謬贊了。” 德妃含笑喊方姑姑給她搬個座兒。永和宮第一紅人方姑姑就親手給李薇搬了個繡墩,就放在德妃榻邊,靠得極近,她坐下膝蓋都能碰到榻沿。 她以前在永和宮當了十年的小透明,這半年待遇跟坐神七似的一飛沖天,快得有些收不住了。 李薇斜簽着坐下,把當年被教養嬷嬷教導的功夫在這一刻都拿出來了。 她道:“萬歲叫我來給娘娘磕個頭。” 德妃點頭,歎氣道:“老四那個樣也實在是叫我擔心。” 兩人寒暄半天,德妃就能跟她從天氣說到四爺的身體、弘?S等孩子們的身體、德妃的身體來回繞。李薇投降,跟德妃繞圈子她功力不足,還是說正題吧。 把石氏的事和諸妃都可以由兒子們接出去養一氣全說了,德妃面上分毫未變,隻感歎:“皇上仁厚。” 李薇反應了下才明白娘娘這‘皇上’指的是四爺。 說完正事,她還想趕緊回養心殿就告退了。 方姑姑去送走人回來,德妃坐在那裡半天才說:“……倒是沒想到。”老四竟是這麼個跟先帝截然不同的性子。 先帝的心思要用猜的,他心裡有誰,不花個一二十年來看都看不出來。常常是半輩子過去了,才叫人看出端倪。 老四卻是難得的坦蕩自在,毫無矯飾。 這樣的皇上隻怕是進之若将加諸膝,退人若将墜諸淵。在這樣的皇上手下辦差,隻怕朝中的人要适應好一陣子了。 方姑姑給德妃換了碗茶,笑道:“這李娘娘倒是個謹慎的性子。”眼瞧着要坐下了,險一點摔倒也要站着。 德妃也笑了下,歎道:“……他這狗脾氣,日後這宮裡的麻煩也少不了呢。” 方姑姑:“甭管是多大的麻煩,還能遞到您跟前來叫您斷官司?” 德妃一笑:“我能斷什麼官司?太皇太後的例子多好?日後我就跟太皇太後學,閑了吃吃喝喝打打牌,逗逗孫子孫女。” 她端起茶抿了口,想起李薇剛才說的諸妃可出宮由子養老,道:“把……成嫔請過來陪我用膳吧。” 方姑姑含笑去了,透這個消息出去的人都會記她的情,娘娘這是把這份情送給成嫔去收了。 300、太後 從永和宮回到養心殿,四爺已經在等她了。 另一邊的屋裡侍膳太監們都準備好了,她還聽到了炖鍋咕嘟咕嘟的聲音,聞到鲫魚湯的香氣。 難道她回來晚了?她就是不想在永和宮留膳,想回來陪他一起吃才趕回來的。剛到一個新的方,可能她對這裡的作息時間還不太熟悉? 李薇下意識的看了眼屋裡的座鐘,看到上前的時間才剛剛十一點。 四爺正跟弘?一起坐在榻上玩,對她說:“去換衣服吧,咱們今天早點用膳。趁着他們還沒來。” 等她去換過衣服,抱抱弘?,再把他交給奶娘帶走後,他才牽着她去用午膳。 午膳不算豐盛,不過是以四爺目前的身份來說的,畢竟十六道涼菜,三十六道熱菜,八道湯羹,三十六樣面點,這種架勢她記得在府裡福晉那邊就享受過了。 換到現在怎麼着也應該再增加一倍? 四爺給她挾了塊炒雞塊,道:“叫你進來本來隻是想看看你,現在看起來你倒是閑不下來了。” 李薇心裡也有數的。她今天去永和宮請安了,其他各宮也都不能省了。别的地方都好說,慈甯宮是必須要去的。 她相信他一開始叫她進來,可能真的隻是想找她說說話。隻是進來後就由不得他們自己做主了。有些事擺在那裡,不去做就是不行。 吃過飯後,他陪着她說了一會兒話,她彙報了永和宮裡德妃的意思,他看起來像是松了口氣。 “這麼着,你下午還是去永和宮,看娘娘能不能領你去見太後。隻當是小輩給長輩磕個頭,不算正事拜見。”他将素素叫進來時想得并不多。如今他是天下第一人,一時揚眉吐氣,當然覺得什麼都能做,再也沒有什麼能束縛他了。 所以他叫素素乘貴妃的轎子,讓她住進了養心殿東五間。 隻是見過德妃後,他也不得不多想一二。倒不是畏懼什麼,現在還有誰給讓他畏懼?他隻是想替素素打算得更好些,不讓她受其他人的搓磨。 一切隻看下午永和宮裡,娘娘是個什麼态度吧。 四爺隻在飯後說了一刻鐘的話,蘇培盛就過來說前面張廷玉來了。四爺放下茶碗,匆匆離去,臨走把張起麟留下給她使喚。 李薇讓人去問永和宮德妃有沒有歇午覺的習慣,要是有,她就等娘娘午睡起來後再過去。 張起麟很快回來了,不但把她問的事答了,還買一贈一送了個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别人拿來讨好他這個禦前太監的。 “娘娘一般未時小憩半個時辰,然後起來去永和宮後的小佛堂念上半個時辰的經。主子要去拜訪娘娘,未時後,申時前是最好的。”他道。 李薇自動把時間換算成下午一點德妃午睡,三點念經,她最好就是三點後去拜訪最合适。 張起麟接着道:“今天中午是成嫔陪娘娘用的午膳。” 等他退下後,她躺下來睡午覺才明白過來第二個消息是附送的,應該也有些意義在裡頭。 是說德妃已經把有子妃嫔可以出宮随兒子養老的事透出去了? 她打了個哈欠,翻身睡着前想。 下午兩點鐘她起來,洗漱更衣梳頭,叫人去問德妃此時是否方便,其實就是通知永和宮她馬上要過去了。很快話傳回來說方便,說德妃娘娘正好午睡起來想找人說說話,請李主子這就過去,還說娘娘那裡有今年新供的荔枝叫她去嘗嘗。 到了永和宮,她看到德妃面前的桌子上确實放着一盤荔枝,葉子豔綠,十分新鮮。 就是量有點少。 一盤子最多裝了以前她在圓明園時的一半左右。 李薇照樣還是坐在德妃榻前的繡墩上,德妃指着那盤荔枝請她吃,一旁的宮女淨手後替她把德妃指的那個大的、紅的摘下來,剝殼去核後放在小瓷碟子裡送到她面前。 這麼着吃荔枝真是滋味大減。 而且,她也看出來荔枝這東西在這宮裡絕對屬于不一般的奢侈品。從她來到她走,整盤荔枝隻是她吃了一顆,德妃吃了一顆,嘗了方姑姑一顆。 德妃請她再吃,她連忙說一個就夠了,最近有些上火雲雲。 關于去慈甯宮的事,她隻提了個頭說太後最近身體不知好不好,德妃馬上就說:“明天你跟我進去磕頭,也叫太後娘娘見見你。說來你這麼些年,還沒有拜見過太後吧?” 她其實每年都要在慈甯宮門口磕上十幾天的頭呢。當然在殿外磕,太後肯定不知道就對了。 李薇含蓄道:“不曾有幸面見太後娘娘……” 德妃笑着安慰她:“太後娘娘最疼愛小輩了,她一見到你準高興。”然後又跟她說太後不常說滿語,多是蒙語。 李薇天生的漢語種子,滿語還是穿來後學的第二語言,蒙語?小時候依稀仿佛學過,不過現在都還給老師了。 她這邊臉上一僵,德妃馬上就明白了,笑呵呵的說:“其實啊,一點都不難,你隻要記住這幾句就行了:娘娘金安,娘娘好,是,謝娘娘恩典。” 德妃當場教她說這幾句簡單的蒙語會話,又說又笑的不多時就叫李薇把生疏都給丢掉了。等她五點告退時,笑得整個人都是通體舒暢。 真是不服德妃都不行。明明上午見面時,她還記得要有尊卑之别,對德妃一點都不親近,結果下午走前她就覺得跟德妃相處一點都不難了,她那麼和藹又愛笑,說話風趣又毫無架子。 這份親和力真不是蓋的。 回去見了四爺,他又是早早的就在這裡等着她。 看到她回來時臉上的笑還沒收,四爺不自覺也松了口氣,笑道:“這是玩得很開心?” 他跟進來看她更衣,她坐在梳妝台前由玉瓶等人給她卸掉頭上的钗環,一邊迫不及待的跟他分享在永和宮的感受。 “娘娘實在是慈愛極了!”她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說德妃教她說蒙古話,她學得不像娘娘一點都不生氣,被她逗得前仰後合。 “我都快臊死了,怎麼都說不對。”李薇真覺得自己從沒這麼丢臉過,但意外的是丢臉也不生氣,不羞惱,反而娘娘一笑,她也跟着一起笑。笑着笑着,德妃掩口支桌,笑得氣都快喘不上來了,最後還揉着肚子說不行了不行了,可以不能再笑了,肚皮都要笑破了。 她看四爺這時也是笑得一臉溫柔,寬慰她說:“沒事,等用過晚膳,朕來教你說。” 他這話居然是認真的,立刻就叫蘇培盛去傳話,說晚上不用他們再過來了,然後吃過晚膳就一字一句的教她。 他教她時跟德妃極像,都是模拟派的。 德妃說:“一進去慈甯宮,娘娘肯定要問你是誰,這時我來給娘娘說,你隻要看到有宮女拿墊子放在娘娘榻前,你就上前磕頭就行了,磕完起來說:我是其其格。” 關于怎麼介紹她的名字,德妃說喊漢文肯定不會,太後記不住她下回就不會喊你了,李薇的本名和字都是花,那就叫其其格。 四爺聽了輕輕點頭,笑着說:“其其格很好。” 然後,她又多了個名字是其其格。 四爺的蒙語相當不錯,他還跟她交待說太後的蒙語有口音,聽起來會很快很含糊,他模仿了下太後是怎麼說話的,在她聽來就是有點大舌頭的感覺,像含在嘴裡說的,語速很快。 他說太後會對她說的無非就是叫她好好侍候他,多生幾個健康的男孩和漂亮的女孩,好好的把他們都養大,男孩要像草原上的英雄,女孩要像草原上的明珠。 所以她的回答就是一個‘好’。 聽不懂沒關系,太後不會跟她說太多,磕過頭就可以回來了。 李薇聽得不停點頭。以前進宮時都是福晉擋在前頭,她從頭到尾當布景闆。這頭一回挑大梁,不由得她不緊張。偏偏德妃跟四爺一樣是個急性子(真不愧是母子),今天跟她說這個事,她明天就要帶她去見太後。 她都覺得,要是她上午見德妃說了這個,下午她就敢把她領慈甯宮去。 當天晚上,她答四爺的話都是蒙語的‘好’。他叫她上床,她說‘好’,他叫她躺好,她說‘好’,他問她要不要喝水,她‘好’。 四爺拿水給她喝,摸着她的背說:“不用這麼緊張,太後不愛管事。” 她點點頭,聯想起以前對太後的印象,确實是個後宮中的招牌一樣的人物。先皇拿太後來刷孝子這一榮譽,太後就那麼坐在那裡任他刷。再想想德妃,就知道太後能在這深宮裡熬到現在,還是一個十分敏感的博爾濟奇特氏,那她就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就像今天下午在永和宮,她覺得跟德妃相處得十分愉快,其實那都是德妃這個聰明人在帶領兩人中間的氣氛。當一個笨蛋跟一個聰明人在一起時,通常都是聰明人掌握主動權。 太後肯定不會沒事找事給她難堪,現在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時候,所以明天去慈甯宮,肯定能一切順利。 第二天,四爺在她臨走前還特意叫蘇培盛過來送她一送,囑咐她‘什麼都不用擔心,放心的去。如果太後留午膳,就跟德妃一起在慈甯宮用,他會照顧好弘?的。’。 她還是照舊步行的永和宮,然後德妃攜她一起上了她的肩輿,再往慈甯宮去。 德妃的肩輿比起她曾經坐過的金黃轎要略遜一籌。她當時坐的是八人擡的,德妃這個是四人擡的。 如果四爺給她都能用八人擡,不可能還叫德妃用四人擡。 這說明,德妃沒用,她用的還是她以前的? 聯想起四爺前天說德妃不住慈甯宮不可能的事,李薇突然有些小擔心。德妃不想去住太後的慈甯宮,是怕她過去後會把太後給擠到角落去嗎? 或者隻是擺個謙遜的姿态? 德妃察覺到李薇的目光一直繞着肩輿轉,多少有些感歎。看她緊皺的眉頭就明白,李氏這是在替老四操心呢。 宮裡的女人多數都不會替皇上操心。要操心也要擺在明面上,讓皇上看在眼裡才算數。 老四現在又不在,李氏這擔心就是實實在在的了。 她輕輕的在心底歎了口氣。 老四這個性子,大概也是喜歡李氏把他時時都放在心上。十幾年下來,從宮裡到府裡,再回到宮裡,老四能中意她十幾年,往後大概也不會輕易撂開手。男女之間,前一兩年憑的都是嬌顔媚骨,往後過的就是心意了。 越是在宮裡,這種事越明顯。有時不到一年,再好的容顔也該看膩了,新鮮的女色層出不窮。一年後還能栓住皇上目光的,無不是皇上的知心人。 能知心上十幾年,那就跟一輩子差不多了。 德妃拍拍李薇的手,笑着說:“這會兒……到底是還沒下旨……” 李薇理解的就是:沒下旨,所以規矩慣了的德妃才不肯用新的,還照樣用她的舊肩輿。 她點點頭,表示一定會原話告訴四爺的。 不到慈甯宮已經有人迎出來了,德妃和她下肩輿時,慈甯宮裡出來了二十幾個人迎接。姑姑都有好幾個,她們上來扶着德妃,還有兩個來扶她,普通服色的宮女就跟在後頭或在前頭領路。 宮女們的資曆大概分三節。最年輕的是宮女,中年的就是姑姑,老年的就是嬷嬷。 但也有白頭的老宮女,熬到最後也沒混成姑姑。能在差不多的年歲上成了姑姑,這就是表示主子們喜歡她們的侍候。 就像德妃身邊的方姑姑,那就是永和宮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所以李薇對來扶她的兩位姑姑都很客氣。 姑姑們比她客氣一百倍。 一進慈甯宮就是撲鼻而來的藏香味,到處可見垂挂的金黃色的條幅,很像她在現代看過的蒙古廟裡的東西。 殿中擺着半人高的香爐,黃銅的爐壁上鑲着綠松石和紅瑪瑙。 地上鋪的地毯上也織有很規矩的方形和圓形的花紋。總之,慈甯宮裡的裝飾完全是另一種味道的。 等見了太後,這個感覺就更明顯了。 太後坐在榻上,榻上鋪的錦墊上的花紋跟地毯上的如出一轍。她頭發已經花白,編成一條大辮子垂在腦後。她不像德妃和宮裡的其他女人那樣戴旗頭或其他首飾,而是包了一條頭巾(?)。 李薇頭一次面見太後,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她。 有一個年約五旬的女子坐在太後榻邊最近的地方,她的臉型和太後十分像,細看連眉眼間也有相似之處。如果不是看到她對德妃行禮,她都以為這是太後的親戚(太後沒孩子,不然她肯定會誤會得更多)。 德妃替她引見,那女子不敢受她的禮,側身避開了。 李薇聽四爺提起過,說是先帝後宮裡也曾有蒙妃,這位算是身份比較高貴的一個,姓博爾濟奇特氏,來自科爾沁,還是孝惠章皇後的侄女,也就是先帝的表姐妹。 但問題是自從她入宮後,先帝從來沒有寵愛過她,也沒有給她名位。她就當了尴尬的庶妃,一當就是四十年。 四爺的意思是,這次封先帝後宮,會把這位蒙古妃子給正式的封妃,也算是給她正名。 以前,李薇曾經想過宋氏等人的失寵會不會是她的原因。但今天親眼見到這個老庶妃之後,她突然明白了。不是她,而是不管是四爺也好,還是先帝,當他們坐擁太多女子的時候,不受他們喜歡的人就會被冷落。 沒有别的原因,僅僅是沒有打動他們,這些女人就會在後院中寂寞老去,空付年華。 這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她心裡的壓力,随便也給她當頭一棒。以為自己真的蘇之光芒照遍大地,還能影響四爺的判斷了。 面見太後這事還是挺順利的,太後知道她叫其其格後,就一直喚她其其格,還親手把茶碗放在她手裡(金碗!),還從金盤子裡拿奶豆腐遞到她手上。 不用德妃示意她,她就都吃了。 而且,博爾濟奇特氏也一直在旁邊湊趣說話,特别是在她聽不懂太後的話,又接不上的時候,她就會插話給岔過去,然後悄悄對李薇微笑。 李薇自然十分感激她。不是說去哪裡都能遇上肯幫她的人的。 德妃幫她是看在四爺的面上,博爾濟奇特氏是什麼原因她也能猜到,但被幫助還是很暖心的。 從慈甯宮出來後,坐在德妃的肩輿上,她歎道:“瑙日布命不好,從進宮第五年就搬進了慈甯宮,在太後身邊一直住到現在。” 她跟瑙日布是差不多一起侍候先帝的,親眼看着那個原本明麗的蒙古姑娘一日日凋零。先帝對她從來是視而不見,最多偶爾叫她一起用膳,卻很少留宿。 康熙二十年時,先帝大封後宮。她們都以為先帝會封瑙日布一個貴人或嫔,至少不至于叫她一直這麼頭上空空的住在宮裡。結果先帝還是把她給略過去了。 之後,瑙日布就搬進了慈甯宮,從此再也沒有出來。 李薇猜瑙日布就是那個博爾濟奇特氏的名字。 德妃拍拍她的手,對她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了。 回到養心殿後,四爺今天沒有提前回來等她。等她換過衣服後,他才匆匆進來,一進來就笑道:“一身的藏香味兒。” “我都換過衣服了,還有嗎?”她擡起手聞了聞,隻聞到了奶香味兒。 坐下後她先彙報了慈甯宮一遊的感想,重點提了她對太後的打扮和慈甯宮裝飾的驚訝,還有博爾濟奇特氏的示好,以及德妃的暗示。 四爺點頭,先說太後:“太後娘娘以前不是這樣,朕小時候去磕頭時,跟别的宮裡沒什麼不同,就是到處都是藏香味兒。老十娶福晉那年,大概是看先帝寬容些了,慈甯宮才漸漸換了擺設,太後也能在殿裡穿一穿蒙古袍子了。” 原來太後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自在的。 再說德妃:“娘娘這是想替朕做好人。”他笑了笑,拍着腿歎道:“這會兒正是施恩的時候啊。” 雖然現在他還沒有登基,先帝也還沒有下葬,給他的請安折子還是如雪片般飛來,都是争着搶着表忠心來磕頭的。 他這兩邊隻回這些折子,手腕都要寫斷了。
301、皇恩浩蕩 延禧宮東配殿裡,宮女快步進來,跟屋外守門的宮女點了個頭打招呼,輕手輕腳的掀簾子進了裡屋。 “娘娘。”她輕聲喚着跪在佛前的庶妃王氏,先帝去後,王氏每天都要在佛前跪經。 宮女把王氏扶起來,小聲道:“十五爺和十六爺都問您好。說他們在阿哥所也是一切都好,皇上還叫人去瞧過他們,叮囑阿哥所的太監總管小心照顧阿哥們,衣食住行都不可懈怠。” 王氏聽了就放心多了,現在内外宮管束極嚴。畢竟先帝已去,新帝初初繼位,一切都還沒收拾清楚。這後宮裡住的可多是先帝的妃嫔,一時亂走亂撞,惹出醜事來可就不好辦了。 十六那裡不能進來看她,也打聽不到這邊的消息,她也擔心這兩個孩子在這個時候再招惹禍事。兩邊都不安心,隻好這麼見縫紮針的打探。 宮女跪下替王氏掐腿,安慰她道:“娘娘别擔心,聽人說皇上說有子的妃嫔都可以出宮随兒子一起住王府呢。到時十五爺,十六爺,不拘哪個出宮建府,您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說起這個,王氏也不禁露出個笑來,她輕輕歎氣:“真有那一天,我就什麼都不求了。” “娘娘的好日子且在後頭呢。”宮女也高興,她要是能随着庶妃一道出宮,不比在這宮裡苦熬好? 說起這個,還有一件事叫她這些天也總是睡不着,她這一走神,手上就輕了幾分。王氏輕輕推了她一把:“累就起來,不用按了。你在外面跑一天,趕緊坐下歇歇吧。” 宮女搖搖頭,湊近王氏小聲說:“娘娘你說,皇上會不會看在十五爺和十六爺的份上,給您一個尊位?” 先帝禦極已久,順治朝那會兒的事已經沒多少人知道了。何況那時宮裡的蒙古妃子多,滿妃、漢妃少――還都沒活太久。但聽有年紀的嬷嬷們說,康熙十二年時,曾經有幾位蒙古太妃被先帝追尊,不過也就是加一個吉祥字而已。 王氏聽到宮女這麼說,不由得心中一片苦澀。當年敏妃的苦果如今她也要嘗一遍了。她與敏妃一樣,都是活着的時候享着妃的份例,名分上卻尴尬得很。敏妃是她死了,先帝追封為敏妃。 她現在是先帝沒了,她就沒着落了。 “别說了。”她喝止宮女,這些念頭一旦起了,就按不下去。所以她不肯叫自己有,也不想讓身旁的人提醒她。 宮女馬上吓得不敢說了。 王氏平靜的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怕她要頂着庶妃的名份過一輩子,要怨也是怨自己沒有好好侍候先帝,才不得晉位。 宮女接下來默默的給她捶腿,屋裡一片安靜。 外面守門的宮女見有人過來了,就沖屋裡清了清喉嚨。王氏叫宮女起身,去看是誰。 來人是在西配殿侍候的,她也不進屋跟王氏說,隻在外面對宮女說石氏想過來給王氏請安,問王娘娘這會兒方不方便? 石氏是幾天前從暢春園接過來的。王氏以前沒跟她打過交道,不過倒是知道她十分得先帝的寵愛。先帝最後兩年搬去暢春園時就把她帶去了。 宮女客氣的請這人等一等,進去給王氏通報。 王氏點點頭,歎道:“請她過來吧。” 雖說大家都是庶妃,但王氏生有三子,目前站住的兩個阿哥都已經快成年了,就算石氏懷着先帝的遺腹子,她也不能主動登門,這樣要被人笑話的。 說起這個石氏也實在是運氣好。先帝在時疼愛她,先帝沒了,暢春園裡那麼多人,就她肚子裡揣了個龍種。新帝登基還要特地把她接回宮裡來照顧,可見日後也是個享福的命。 很快,石氏扛着肚子進來了。王氏叫宮女扶了一把,請她在對面坐下。上過花叙過寒溫,問下石氏有沒有什麼侍候得不好的地方。延禧宮開始是章佳氏和她住,之後章佳氏沒了,又添了個瓜爾佳氏。現在瓜爾佳氏搬去了承乾宮配殿,石氏跟着就搬了進來。 可見皇上的意思就是叫王氏照顧石氏,這才挪了瓜爾佳氏。 既然是她的責任,王氏不免要多看顧兩分。最少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在延禧宮不能出事。 而石氏又哪敢說一句不好?先帝突然沒了,她們這些人住在暢春園朝不保夕,她被接出來的那天,姐妹們都來送她,個個哭得比得知先帝去的當天還要厲害。 她們都清楚,如果當今不打算用暢春園,她們就是在園子裡養老的命了。 但就算石氏回了宮也不能就這麼放心了。在暢春園裡是就她一個有身孕的,可在宮裡有孩子的娘娘有多少呢?一點都不稀罕。何況誰又知道這個孩子的命好不好?宮裡也不缺一生下來就沒了的龍子鳳孫。 看她坐卧不安的,王氏幹脆直接問她:“妹妹有事,不如直說?咱們姐妹能同居一宮就是緣分,若是有什麼拿不好的事,說出來我也可以替你出幾個主意?” 石氏能從宮裡跟去暢春園,又能從園子裡再回到宮裡,那她就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王氏能肯定的說石氏憋在肚子裡的話一定不是吃喝一類的小事。 現在問清楚,省得等她惹出麻煩來再去收拾。 石氏就是來找她拿主意的,甚至也想能讓王氏跟她一起去。 等王氏屏退左右,她才小聲說:“姐姐,我聽說萬歲接了一位娘娘進宮。我就想去給娘娘磕頭請安……問聲好……” 王氏還真沒想到,這石氏的耳朵這麼靈。當今可是進紫禁城的當天就把後宮給封了,不許私下串連,何況還有永和宮在看着呢。石氏才回宮多久這就打聽出來了。 不過還是打聽得不夠清楚。 王氏微笑着輕輕拍了幾下她的手,安撫道:“你倒機靈,隻是見了娘娘,你是想求她什麼事?” 石氏心裡沒底,隻是想不管是什麼山頭先去拜了再說,禮多人不怪。 她搖搖頭,沮喪道:“我能有什麼求娘娘的?隻是想着去磕個頭,說幾句話,套個近乎罷了。”她看王氏面上含笑,卻不像是願意跟她多說的樣子,解釋道:“不是我私下打探的,是娘娘去永和宮請安時叫人瞧見了,我聽了一耳朵。” 還說不是私下打探?永和宮門前的事都打聽出來了。 王氏怕她真的膽大包天,想想也是,能被先帝帶進暢春園,被寵出了兩分膽子也不出奇,索性吓吓她。 王氏歎氣:“你想的也在理,隻是去給娘娘請安,隻怕你還是要去永和宮走一遭的好。” 她就不信石氏敢去永和宮招德妃的眼。 不過是欺這剛進宮的娘娘年輕面嫩,好糊弄罷了。打量着先帝遺妃的招牌可以唬人。 石氏怔了下,馬上說:“我哪裡敢去驚憂娘娘?” 王氏道:“那别的地方也見不着這位了。” 石氏不明白了,她就是想來找王氏打聽下皇上特地接進宮的娘娘住在哪個宮裡,好前去拜訪。 難不成這位住在永和宮?那也有可能。 石氏不甘的絞着手帕。 王氏加了把力,道:“這位一直住在養心殿後頭東邊的屋子裡,咱們這邊壓根過不去啊。” 石氏整個人都傻了,半天才:“……真是……真是……”跟着立刻臉色一變,響亮的掌了兩下嘴巴,嫩白的小臉馬上紅了一片。 王氏跟沒看見似的還是笑盈盈的。石氏正色道:“都是我糊塗了,一點規矩都沒有了。還跑到姐姐這裡來胡說八道,姐姐千萬别跟我計較。” 打聽新皇愛寵住哪裡沒問題,但這位娘娘就住在皇上的屋子裡,這要想往她身上潑髒水,誰知道她這是沖着誰去的? 王氏看她明白過來了,也能放心了,笑道:“妹妹說什麼呢?咱們這不就是說說話嗎?” 石氏勉強笑了下,喝完這碗茶就匆匆告退了。 養心殿東邊,李薇正稀奇的看着面前提盒裡的一份糯米烏梅糕。點心用模子做成五瓣花的形狀,外層是白生生的糯米粉,裡面一層卻是紫紅色的烏梅餡。 點心是趙全保提來的。 叫她稀罕的不是這點心,而是送點心的人。 趙全保笑嘻嘻的說:“沒想到許照山這小子還有這份手藝,難得他還想着主子,我看他實在可憐,就把他的這份孝心給提進來了。主子嘗嘗味兒,這小子吹得牛皮都快破了,說劉寶泉都沒他這份手藝呢。” 許照山,李薇剛進阿哥所時分給她的太監之一。當年就跟趙全保的關系好,還是趙全保提拔他的。後來出宮開府,她就把趙全保帶走了,剩下的太監全都留在了宮裡。 現在想起來,就記得是個愛說愛笑的小個子太監,笑起來略顯油滑,當年要離開時,趙全保替他說話,兩人在窗戶外頭,他好像還哭了。 點心不忙吃,她還不知道他的來意呢。 “他現在在哪兒辦差呢?”她笑問趙全保,知道他肯定都打聽清楚了。 趙全保自然沒有忽略這個。當年他們出宮後,劉太監很快也跟着走了,許照山還留在阿哥所膳房。劉太監走後不久,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搬進阿哥所,膳房裡原來的馬太監很快就被換走了,新來的據說是永和宮送進來的,自然牛氣沖天。 娘娘送人來照顧阿哥,肯定沒人會跟他過不去。 許照山因為曾經在四爺院裡侍候的‘情份’,新來的這位沒把他當眼中釘,還時不時的拉一把。 等十四阿哥也建府了,這位走後,許照山就成了阿哥所膳房的三把手。 之前知道的時候,趙全保也難掩酸味,不過如今他就不酸了。哈哈哈! “這小子如今混出來了,人家給面子的也稱呼一聲許哥哥。如今正在阿哥所膳房裡侍候着。”趙全保道。 李薇嘗了口點心,說了聲不錯就叫拿下去了。十多年了,她能信趙全保,卻信不過許照山。誰知道他這份點心裡有幾分真,幾分假?不過她也能理解趙全保去找老人聯絡的原因。說起來也是在宮裡住過兩年的,可這次回來卻真覺得陌生極了。 玉瓶和趙全保他們的感受肯定更深刻,簡直是沒有張起麟他們跟着,他們連出養心殿的勇氣都沒有。 現在是把當年的情份撿起來的時候了。 搬進養心殿已經有三天了,除了剛來的時候的緊張和不知所措,接下來的日子也過得有些……驚心動魄。 這跟四爺無關,有他在她一點都不害怕。 問題在于許照山不是個例。七轉八繞想過來給她‘請安’的人簡直太多了。人來不了,東西也要千方百計的塞進來。 像四爺每天都必須進後宮去給德妃和太後請安,還要一天三次的去奉先殿跪哭。李薇是沒資格去的,不過也在張起麟、玉瓶等人的侍候下一天三頓的哭先帝,就跪在屋裡,面朝奉先殿。 每次哭一刻鐘。 所以,李薇認為她雖然不能天天去太後那裡,但一天去一趟永和宮是必須的吧?給德妃請安可不像給福晉請安那麼難熬,她還是挺願意去的。開心嘛。 然後德妃就請她不要去。 當然不會這麼直白,隻是在她請人去問娘娘此時方不方便時,張起麟五次裡有三次都回來說娘娘不方便。 李薇?濉! ∧锬锘乖谀罹?……娘娘有客…… 這簡直太明顯了,她一聽就懂了。好吧,德妃風度好,可能她覺得很開心,德妃就不太開心?李薇很是懷疑了一陣她是不是個招人讨厭的人。 後來四爺知道了,晚上他一面笑,一面摟着她說:“别放在心上,娘娘不叫你去是為你好。” “我明白。”她沮喪的說。娘娘當然是為她好,不想她天天跑太累嘛…… 四爺看她這樣真的發笑了,笑出聲了都,“不是。娘娘那裡,有很多人想見你。她們沒辦法到養心殿來,就堵到永和宮裡去了。” 他真覺得素素這副想太多的樣子太熟悉,跟以前的他一模一樣。也是他想去永和宮見娘娘,看六弟,娘娘那邊卻總是不方便。結果當年還小的他就很深刻的想了很多,娘娘不喜歡他,他去會給娘娘找麻煩,所以娘娘不想叫他去之類的。 居然是因為這個? 李薇=口=了下,反應過來:“他們想見我?”不奇怪,四爺每次一高升,她那裡的帖子都會一下子多兩三倍。“去堵娘娘了?”太大膽了吧!那是未來的太後! 四爺也覺得不快,不過德妃勸他說都是宮裡的老交情。 “這也不奇怪。”德妃還想怨他呢,瞧他辦的這是什麼事?不接烏拉那拉進來也罷了,接個你喜歡的。可接來了又藏在養心殿不叫人看,你選個宮裡先讓她住偏殿,宮裡想磕頭找廟門的不就能找到地方了嗎? 現在這樣都是她這個傻兒子害的! 德妃的眼神帶着埋怨和無奈,四爺難得看懂了,自覺給額娘找了麻煩。這幾天就一直想找個地方先叫素素搬過去,抽空看了幾天宮裡的堪輿圖,再尋陳福來問,唯有永壽宮最近,隻是上次修葺是在康熙三十五年。 他今天特意去永壽宮看了看,發現根本不能住人。 李薇頓時就覺得她之前想的太陰暗了,把德妃往壞處想了,怎麼就不想想人家可能是為她好呢? 四爺在她的頭頂上歎氣,兩人一對視,都是一張發愁的臉。 李薇想說我錯了,開口:“爺……” 四爺搖頭輕歎,摟着她道:“朕給你挑了個離朕近點的宮,就是修一下才能住人。之前你還是先在這裡委屈委屈吧?” “爺您開玩笑呢吧?”李薇還以為他生氣了要把她扔出去,“能住得離您這麼近怎麼會委屈?不知道多少人羨慕我呢。” 四爺一下子笑了,心想是啊反正不着急,馬上給她許願:“現在是事情太多,忙不過來,不過朕記着了,一騰出空來就把永壽宮給你修得漂漂亮亮的叫你搬進去。” 原來是永壽宮,她每回去永和宮都要路過那裡,感覺也不像很破的樣子啊。 她道:“萬歲,您慢點修,修一輩子我也不急,正好能挨着您住一輩子,我求之不得。” 四爺被這話逗得眉開眼笑,歎道:“知道你懂事,可朕也不能委屈了素素。這裡你想來還能不讓你來?隻是地方太小了些。住不開。” 沒有住不開啊。 算了,有時三觀是不可逾越的鴻溝。在他眼裡這東西十間屋子,她和弘?兩個人叫‘住不開’……明明加奶娘、太監、宮女能住得很開好嗎? 四爺把永壽宮的堪輿圖拿來,說這裡要怎麼修,那裡要怎麼修,等等。永壽宮是前明建的,風格就是明代的風格。他是很講究這裡外統一的風格的,所以想叫人給她打一套有前明風格的家具,裡面的一桌一椅,一碗一盤,全都用前朝風格。 看他這麼自自然然的想給她修一個前朝風格的宮殿,李薇以為這就跟現代某人跟人說,我家有一套前清的紫檀家具,值老錢了!大概也是比較奢侈有品位的一種追求。 跟反清複明不搭界。 也有可能是管束的都是底下人,上頭的皇上是不受限制的,至少四爺以前寫詩也沒說不敢用‘明’字。 第兩天後,德妃娘娘終于肯叫她過去說話了,從月華門出來路過永壽宮時,她還特意拐過去看了幾眼。感覺:不如東小院。 不過離養心殿是真的很近,四爺的意思是他不打算住乾清宮,日後就住養心殿了,連前頭給心腹近臣準備的議政殿都定好了,就在養心殿前。住養心殿有個好處,離慈甯宮那邊比較近。 四爺現在去永和宮看德妃要繞遠路,所以他都是先去奉先殿,跟着順路就去永和宮了。等先帝入帝陵後,德妃再搬到慈甯宮,他去表孝心就更方便了。 今天,他還叫她探探德妃的口風,能不能先搬到慈甯宮去? 到了永和宮,她剛提起個話頭,德妃就含笑拒絕了,還說他:“打小就是個心急的。你回去替我告訴他,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小心再燙了嘴。” 李薇居中傳話十分膽顫啊。她回去後垂頭給四爺學了,他果然被打擊得不輕,轉頭就去前頭對着顧俨等人撒氣了,帶着他們忙了一整夜都沒回來。 她早上起來時才知道,傅敏等人真的是天亮了才出宮的。 四爺還是很體恤他們的,給他們在宮門口賜了宅子,就是為了讓他們上下班方便。 他就在這些人出宮後,去奉先殿哭過,見過德妃和太後,回來睡到中午,草草用過膳又去忙了,此時傅敏等人已經來上班了。 他這麼連軸轉,叫李薇心驚膽顫。說句不客氣的,這會兒他都是皇帝了,還急個什麼?封建皇帝,最牛X的就是他了吧? 可看他回來就累得不想說話,她也不知從何勸起。細想就是德妃那句話,他叫德妃現在往慈甯宮搬是有些心急了,畢竟他還沒下旨呢,所以德妃那句話聽着也沒什麼啊? 至于他為什麼不下旨,她知道一點。就是新帝登基的恩旨還沒理清楚……他帶着人就是在商量這個。 到底有多少人需要被賞賜呢?她曾有幸看到過一本人名錄,十頁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名,而這不過是其中之一。 她還以為需要賞的就那麼幾個,結果四爺理出來的人,以先帝後宮為例,不止是有名有姓的那二十幾個人,而是連侍候太後的姑姑、嬷嬷,侍候德妃的方姑姑,總管太監都在上頭。 雖然這種的可能隻賞二兩銀子一根钗,但确實有他們一份。 像侍候先帝的那一群,每個侍候超過兩年的太監、宮女、答應、嬷嬷都在其中,侍衛就是人人有份,隻要在禦前侍衛裡待過的,哪怕此時已經外放或閑賦在家。 四爺的宗旨就是:一個都不能少。 他跟她歎過一句:“這時隻怕忘了誰,甯可此時辛苦一點,也省得日後再落下埋怨。” 新帝登基頭一炮,他想十全十美可以理解,但太完美主義絕對是個災難。 李薇幾乎是拿他沒辦法了,道:“爺,您這樣是打算累死嗎?” 屋裡侍候的太監和宮女都看了她一眼,枕在她膝上的四爺目光往外一掃,不等他開口,蘇培盛就趕緊把人都給領出去了。 李薇低頭,她說錯話了,一時沒顧忌這是在宮裡。 四爺握着她的手拍了拍,道:“不用擔心,咱們說話不用忌諱這麼多。朕知道你是擔心朕。” 她歎了口氣,反正人都出去了,她就索性把話全說了好了。 “爺,這事一個人是絕對辦不完的。就比如說這賞賜的事,您大可以一級一級的交給旁人做,多設幾個人查驗,一級級簽名,您就看最重要的幾個不就行了?”那絕不會累成這樣了。聽他說是打算在停靈二十七天後的當天把恩旨全頒出去的,所以才會這麼趕。 四爺笑了,“本來就是啊,你還真以為都是朕一個人幹的?那要他們幹什麼?隻是送上來朕也要看一遍的。” 您隻看簽名不行嗎?出錯再追究連帶責任? 算了,她沒治過國就不瞎出主意了。 最後她隻能說:“您這樣一天就睡兩個時辰,有時連兩個時辰都沒有,身體是絕對撐不住的。” 四爺捧着她的手輕輕親了口,溫柔道:“有素素炖補湯給朕喝,沒事。” 她隻能歎氣了。 說起炖湯,現在養心殿膳房裡還是用的原班人馬。新皇登基,老舊人馬交替,一時沒那麼容易弄好。四爺把她接進來,都沒敲鑼打鼓讓所有人都知道,人家想見她還要去永和宮堵人。所以劉太監等用熟的人現在都還留在府裡。 李薇叫趙全保一天回一趟府裡問情況,問問弘?S他們的情況。 趙全保說得還算詳細,因為阿哥所已經在修了,除了給弘晰和弘晉留出兩個院子外,四爺還打算把直郡王家的弘昱也拉進來讀書――短期内他不想給他安排差事,成親了也可以繼續讀書。 弘晖、弘?S、弘昀、弘時,還有三個女孩都要進宮了。 “那府裡不是隻剩下了福晉?”她聽到四爺說孩子們都快要進來的時候說。 四爺沉默了下,說:“宮裡現在亂糟糟的,先帝的妃嫔們都還沒有離開,她進來也沒地方住。”“坤甯宮……”她剛提起個頭,他就搖頭:“坤甯宮多年沒有住人,不行。” 她就閉嘴了。此時,她才覺得目前的情勢已經越來越不好了。她進宮了,孩子們也進來了,隻剩下福晉和宋氏他們在府裡。 烏拉那拉家肯定會有意見的吧?有用沒用先不說,這樣确實已經不合适了。 “要不,我先回府去?”她道。雖然不願意,但這樣下去她這邊擔個狐狸精的罵名還好,她從來不在乎這個。四爺這麼愛名聲,他的名聲受損怎麼辦? 四爺知道她這是為他着想,不過他已經有主意了。 “不用,烏拉那拉家,朕會好好安撫的。”他道。 雍親王府裡,自從小主子們都被接進宮後,府裡簡直就像墳墓一樣冷寂。 莊嬷嬷的臉上連一丁點的喜氣也不沒有了,天天就像沒頭蒼蠅一樣。元英心想,他們是在擔心皇上不會封她當皇後吧? 自從李氏被接進宮後,她的心就像燒得正熱的一爐炭被澆了一桶水,涼透了。 萬歲,四爺,真是一點臉都不給她留啊…… 生平第一次,她覺得前路是一片空白。皇上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最清楚了。他從來不會看人的臉色行事,也不肯給人留退路。要是不如他的意,他能叫人苦都叫不出來。 他冷落了她十幾年,外面的光榮一分沒少她的,可隻有她知道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現在他終于無所顧忌了,就這麼把她扔在府裡,先把李氏給接進宮去。 這個皇後,就是真封了她,又有什麼意思? 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 莊嬷嬷進來見福晉還在跪經,小心道:“主子,四太太來了。” 她說完後就等着福晉念完這一卷起身,她才趕緊上去侍候,扶着福晉坐下來。 元英點點頭,四太太是她四哥的妻子。她的額娘去年過世了。現在的烏拉那拉家已經是她的哥哥們的家了。 嫂子們待她一向不錯,有什麼事也都跑得很快。隻是她們的心思當然不可能那麼純粹,像額娘般一心一意的為她。 不過是因為她的身份越來越高罷了。而她是因為皇上才有這份榮耀,真叫烏拉那拉一族去選,看他們會不會為了支持她去跟皇上做對? 四太太來說的是好消息。烏拉那拉家福晉這一系的兄弟們全都升官了!老大晉鑲紅旗都統,老二,老三全都晉一等侍衛。福晉的親兄弟,排行第四的五格現任散秩大臣,又叫他領鑲白旗佐領。 “真是……皇恩浩蕩……”元英苦笑。 皇恩浩蕩。
302、見兒子 養心殿東五間,李薇有些坐不住的總想到外頭看看,玉瓶看她這樣就說:“主子,要不奴婢叫人去瞧瞧?” “不用,等他們到了咱們就知道了。”說是這麼說,她還是站在門口往前殿那邊張望。 四爺發話叫孩子們都進宮,這轉眼間是一口氣全都搬進來了。聽蘇培盛說是皇上剛搬進養心殿,就叫人修阿哥所了。所以,他是一早就打算盡快把兒子們都給帶進宮來。 這也能理解,像她還需要聖旨冊封才能在紫禁城裡大搖大擺的四處走,弘?S他們就完全沒這個顧忌了。 今天是他們在上書房讀書的第一天,四爺說等上午他們從上書房出來後,會叫到養心殿來見一見。到時她就能見見兒子們了。 上書房用的還是原班人馬。四爺早就下了口谕,宮裡的阿哥們照常讀書。他還把兄弟們的兒子又給都叫回來了。 大概也是施恩吧。所以現在上書房裡的人數還是很多的。 她還記得當年四爺在上書房讀書的時辰,一到十一點就盯着鐘表看。來回起來幾趟,但她也不敢輕易叫人去外頭看。 因為她住在養心殿後面,跟前殿挨得太近了。四爺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跟重臣說話談事情,如果她叫玉瓶四處亂跑,很容易撞到人。就算是趙全保,總往前殿跑也不像話。都知道是她的人,叫外人看起來,她的太監一天幾趟的跑到前殿去找四爺,難免會有暖昧的聯想。 玉瓶就好笑的看着主子在屋裡來回轉圈,還去問弘?‘哥哥們要來了,你高興嗎’,五阿哥就沖她咯咯咯笑一通。 終于聽到前頭的聲音了,她馬上想去門口看,玉瓶已經看到蘇培盛了,馬上迎出去:“蘇公公好。” 蘇培盛走得極快,連聲應:“好,好,娘娘在屋裡呢?阿哥們來給娘娘請安了。” 玉瓶忙進去扶李薇坐好,蘇培盛躬身親自打簾,弘?S打頭,身後跟着一溜的兄弟。 李薇不自覺的就笑開了嘴,伸手道:“快過來,可算見着你們了。” 弘?S進來一抖袍子,弘昀等人都跟他排好,李薇剛一愣,他們三個就插燭般跪下去了。光秃秃的地闆啊。 李薇唬了一跳,跟着就生氣了! “都起來!”她指着弘?S‘你’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話。罵兒子舍不得,可他們這麼一跪,叫她真是氣都不打一處來! 再看玉瓶、玉盞幾個,直接吓傻了。她們都沒反應過來給阿哥們放墊子。 弘?S幾人都趕緊吓跳起來了,蘇培盛見李主子眉毛眼睛都豎起來了,阿哥們也被吓得不輕,趕緊進來勸:“娘娘别急,别生阿哥的氣,這都是應該的,應該的。” “什麼應該?!”李薇道,“在外頭你們跪我,我不生氣!這又沒外人,跪什麼?我就欠你們這一跪了?” 蘇培盛還想再和兩句稀泥,說實話他可真沒想到。 外面,張起麟匆匆跑進來,悄悄進屋走到一側,道:“萬歲讓問,這是怎麼了……” 李薇這口氣被這一句給問沒了,擺擺手:“沒事,我見着阿哥們太高興了。” 蘇培盛呵呵,趁機跟張起麟一起退下了。 沒了外人,弘?S膽怯的帶着弟弟們上來,李薇把他們拉坐到身邊,重重在弘?S額頭上按了一下:“你……!”她深吸一口氣,“算了,是嬷嬷還是太監們教你們的?” 弘?S呵呵了下,弘昀和弘時一開始都不說話,弘時看看兩個哥哥和額娘,說:“額娘,是張伯行說的。” 張伯行是誰? 等四爺過來後,她才知道張伯行是禮部尚書。 “見了兒子高興就罷了,朕在前頭都聽到了。”四爺給她挾了一筷子炒三絲,說。 李薇事後也想了,這事孩子們沒錯,她舍不得孩子們動不動就要跪她,她覺得自己也沒錯。兩邊都沒錯,她這心裡就更不好受了。 她默默把炒三絲吃了,四爺就看她一根一根的挾綠豆芽,喊蘇培盛:“再叫他們上一盤清炒綠豆芽來。” “爺想吃了?”她擡頭問。 四爺又給她挾了一筷子,平靜道:“朕不想吃,叫你吃了下火的。” 李薇:“……” 好吧,四爺都看出她有火了,再說蘇培盛也應該什麼都跟他說了。 用完膳,看四爺一時還不走,就上了茶來喝。她捧着酸梅湯說:“我知道規矩如此,可是平日裡相處,這麼跪來跪去的,情份都跪沒了。” 四爺剛開始沒接話,看她好像轉不出來了,不禁搖頭歎笑。 “朕懂你的意思。”他放下茶,看她也不喝酸梅湯,接過來放到桌上,握住她的手說:“叫張伯行去給他們講一講,也是擔心他們剛剛入宮,在一些小節上不注意,容易出些小纰漏。到時引人诟病,名聲受損還是他們吃虧。” 李薇沉默了,四爺說的很有道理。就連她,一進宮還不是該跪要跪,該怎麼低頭就怎麼低頭嗎? “大概是張伯行說得太狠了,吓着了他們。朕又沒事先跟你提一句,你沒個準備才這樣。” 李薇可不覺得四爺需要這麼周到,她道:“是我一時想岔了,回頭我叫人去看看弘?S他們。”在哪個山頭唱哪個山頭的歌,别再把孩子們給影響歪了。 四爺拉拉她的手,把她拉到身邊挨着坐,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子:“娘娘好大的威風,朕在前頭都聽到你的聲音了。” “真聽到了啊。”李薇隻覺得給四爺丢臉了,不由得更加沮喪。 四爺笑了,其實沒那麼清楚,畢竟離得還是有點遠的。他是下意識的聽到了,所以雖然想着素素見兒子不會生氣,但還是叫張起麟去看一眼。 沒想到她是被兒子們的齊齊一跪給吓着了。 ……說起來,她進宮後好像還沒跪過他? 他也給忘了。 他笑着把她拉進懷裡抱着,低頭挺意味深長的看她,拍道:“沒事,就朕聽到了。” 怎麼可能? 不過四爺肯放下架子這麼哄她,她不該再有埋怨了。 她就伏在他懷裡,讓他哄孩子一樣拍着。 拍着拍着,好像真把她給拍軟了。她輕聲說:“以後,我能不叫孩子們跪嗎?當着外人的面就算了。” 四爺嗯了聲,給她出了個主意:“到時你早點說免禮就行了。” 李薇:“……” 業務不熟練……她居然把‘免禮’給忘了!
303、蘇 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六個嬷嬷帶着二十幾個宮女,小太監們擡着十幾箱的衣料等在了養心殿,月華門外。 守門的太監趕緊叫嬷嬷們溜着宮牆站,省得礙着大人們的事。其中一個領頭的嬷嬷上前塞了個荷包,小聲道:“這位哥哥,咱們是來侍候李娘娘的,這會兒外頭大人們人來人往的,叫我們進去等吧。” 守門的太監掂了掂荷包,塞在懷裡道:“那先等着,我進去問問。” 領頭的嬷嬷趕緊千恩萬謝的,轉頭回來告誡其他嬷嬷和宮女:“都規矩些,見了李娘娘要小心再小心。” 其他人拼命點頭,趁着還沒進去,宮女們互相再看一看彼此的裝扮有沒有問題,嬷嬷們也是挨個看過來。一個宮女伸出雙手,纖細的手指上戴了一枚細巧的米珠戒指,嬷嬷一把給她撸下來,擰到一邊罵道:“你來是幹什麼的?戴着戒指把衣料子刮脫絲了怎麼辦?” 宮女要跪下求饒,領頭的嬷嬷皺眉道:“行了,在這裡罵她吵着人怎麼辦?叫她回去,今天不用她侍候了。” 宮女一下大驚失色,她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能趕着來侍候李娘娘,雖然隻是量體裁衣這樣的小事,但能在李娘娘面前站一站,那也是天大的造化。 看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滑出來了,嬷嬷怕她真在這裡哭,小聲喝斥道:“真是一點規矩也沒有了!快收住!” 宮女馬上回轉身,面朝牆裡,連三趕四把淚抹幹淨,再去求領頭的嬷嬷:“嬷嬷饒了我這一回,就讓我進去吧。” 領頭的嬷嬷擰着她的下巴讓把她臉轉過來看,搖頭道:“看你這個樣子,怎麼能進去侍候娘娘?先回去吧,下回有機會嬷嬷再叫你。” 其餘的宮女全都屏息淨氣,目不斜視,生怕被牽扯進去。 宮女左右張望,見無人肯幫她說句話,知道再糾纏下去惹惱了嬷嬷就更沒好日子過了,隻好輕輕一福道:“不敢耽誤嬷嬷的差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待她走後不久,守門的太監回來招呼她們:“趕緊進去吧,走道輕點,萬歲正跟大人們說話呢。你們從這邊進去,直接去後面,自會有人來接你們。” 領頭的嬷嬷連着幾個福,謝過這小太監後才小心翼翼的領着人進去。 真正進了這道門後,她才算是放了一半的心。等李娘娘用着她們的手藝覺得好,日後要用人還能想起她們來就好了。 養心殿東五間裡,李薇六點起身,正在洗漱穿衣。四爺是早就去前頭了。洗漱完了看看弘?,問他昨天晚上鬧了幾回。等用過早膳,玉瓶過來說給她做衣服的人已經到了。 “是現在叫她們進來,還是等您消消食?” 李薇抱着弘?掂了掂,這小子又重了。“等等吧,讓她們一刻後再進來。”她道。 玉瓶叫人出去傳話,一面叫人把膳桌趕緊撤下去,一面騰地方。李薇看到了問她:“針線房的人帶了很多箱子?” “不算多。”玉瓶剛才親自去數過,“就是來得人有點多。”連嬷嬷帶宮女,一口氣快有小三十的人了。玉盞剛才去接人時吓了一跳,險些不敢叫他們進來。真進來就把院子給站滿了。 擡箱子的太監們倒是放下箱子都送出去了,可以剩下的人還是有點多,一會兒這屋裡肯定站不下。 “那就别叫全都進來,幹活的進來就行了。”幹活的最多四五個就能打住了。 玉瓶發愁的說:“她們怎麼着也要過來給您磕個頭問個安。”辛苦來了,不叫進來磕個頭就說不過去了。 李薇也歎氣,點頭道:“我明白,到時就叫她們進來吧。” 以前在府裡,她能獨善其身,不去應酬福晉,也能将武氏等人拒之門外。進宮後這一套就不能用了,來磕頭問好求攀附的人太多,全都拒了固然可以,除非她就打算做個孤家寡人,跟誰都不打交道。 見過德妃後,她多少受了點啟發。 德妃到如今這個地步,仍然平易近人,就連她跟德妃相處不過一個下午就喜歡上了她,可以見人性魅力這話真是一點不假。她學不到德妃的七、八成,學個一半也行啊。 不過,她也做不到面面俱到,就拿這個問四爺有沒有什麼折衷的法子。 四爺被她逗笑了,想起以前她也拿怎麼對底下人這種事來問他。摟着她笑了半天,先問她:“那你是想見誰?不想見誰呢?或者是隻跟位份高的交際?有家世的?品性好的?愛說愛笑的?” 他想起這麼多年跟素素玩得好的,也就一個納喇氏,一個田氏。 納喇氏是悶葫蘆,比心眼比不過素素。田氏心眼多,但素素跟她不交心,兩人在一起就愛說說話,聽聽戲。 像他的門下奴才裡,倒是有不少都常常巴結她,卻不見她跟他們多來往。問她,她就說不自在。 所以素素喜歡的,頭一個就是身份平等。拿她當主子捧着的,她不喜歡。 這樣其實也好,什麼人被人捧久了,都會生出驕嬌二氣來。素素能這麼多年始終如一,應該也跟她這個習慣有關。 他也不希望看到一個下巴朝天的素素,就由她去了。 李薇還算誠實,她很清楚她是絕對不可能像德妃喜歡成嫔一樣喜歡四爺的後宮。所以她的意思是,在不用太應酬後宮的前提下的應酬範圍該如何界定? 說完四爺就又笑了,居喪不能笑得太厲害讓外頭人聽見,他就埋在她的脖子根那裡笑,笑得她背上麻了一片。 然後他就教了她一個招,一本正經的像跟弘?S上課一樣,說遠在戰國時候,秦昭王座下範睢給他獻了一策,讓秦國能在韓、魏、齊等國的包圍下保持無往不利的國勢。 太複雜,聽不懂。 他還找出了《史記》,《戰國策》,《資治通鑒》等,給她上了一晚上的課,把她侃得兩眼蚊香後,以一句書中的話做結尾:“‘形格勢禁,利從近取,害以遠隔。上火下澤。’” 李薇:“圍魏救趙?”不對,她頓了下,“遠交近攻?” 四爺拂掌笑曰:“大善。” 善個鳥蛋! 他根本就是教學癖犯了找人聽他上課呢! 四爺這堂課用大白話說就是窩裡橫,可以在家裡拼命的沖老婆孩子發火,到外頭對單位啊鄰居啊路邊小販啊統統和顔悅色的渣男套路。 這樣家裡人跟外面的人說這人多壞多壞,外面人都不相信哎喲那可是個好人啊。 換到李薇的問題上,就是她可以對後宮擺臉色,愛搭不理,但對宮女太監們要如春天般的溫暖。 等全後宮的宮女太監都說她的好話了,後宮的人怎麼說她就不用管了。 短短幾句話就能說清他非說了一晚上。 ……不過這樣下去好像越來越小白花了。 李薇認為她也不會有耐心做到讓全後宮的宮女太監都說她的好話的程度。但既然四爺給她指了條路,還是走走看吧。 一刻鐘後,玉瓶帶着人進來了。屋裡此刻騰的異常幹淨,除了挨牆擺的條案和屏風與李薇坐着的榻外,連繡凳都先挪到旁邊的屋裡去了。 人是一排排進來的,在屋裡排成了一個小方陣,等都站齊了,再齊齊沖端坐榻上的李薇跪下去,磕頭,道娘娘金安。 李薇笑:“都起來吧,要麻煩你們了。” 一邊的桌上擺着兩托盤的荷包,玉瓶和玉盞挨個發完,就讓大部分的人都出去了,留下來了四個嬷嬷四個宮女。 李薇進宮隻帶了随身幾箱衣物,因為先帝崩得太突然,她近幾年也沒參加什麼太大的喪事。雖說京裡這兩家死了不少人,但需要她正正經經服喪緻意的:一個都沒有。 所以居喪的衣服首飾是個大空白。 這點上四爺比她方便多了,他的衣服都是藍色綠色黑色系的,人家就天生不愛穿紅的紫的。 李薇的衣服中桃紅、茜紅、粉紅、銀紅都不少,這樣一來連肚兜和睡衣都要重新做。而且,就算是淺色的衣服,比如素白的單袍,她也多會叫人繡上粉紅的桃花。 領頭的嬷嬷自稱姓丁,家裡世代都是包衣。 原來還是個包衣世家,李薇不免客氣了兩分。包衣雖然是奴才,但侍候皇上的奴才自然要金貴點兒。 丁嬷嬷叫人打開箱子,把一匹匹布當着她的面開封,道:“都是去年江南的新貢,沒起過封,宮裡除了您這裡再沒有别的地方有了。” 李薇謝過,知道這也是個臉面。 宮女們兩人一匹的展開給她看,丁嬷嬷專管介紹這布的來曆,另外三位嬷嬷還把布往宮女肩頭上搭,讓她看看襯不襯人。 因為是居喪,所以沒有紅色,全都是藍白兩色系的。 丁嬷嬷眼色極靈,先捧出來蒼藍寶藍蛤蟆綠,都不見上頭的李娘娘點頭,跟着捧出來的就都是白色的。 李薇見到一水的銀白、鉛白、象牙白才松了口氣,丁嬷嬷一開始捧個蛤蟆綠的給她看,她都要傻了,還以為宮裡就這規矩呢。 料子挑好了,丁嬷嬷拿着料子虛比在她身上,說:“像這一件,就在這裡鑲道邊,這邊領口鑲兩道細的一道韭菜葉寬的,這邊袖口鑲六道,玄黑和花青夾着來,您看成嗎?” 李薇想像了下,素白的袍子,袖口的領邊鑲黑色和藏青的邊,看着應該挺素淨的,就點了點頭。 跟着丁嬷嬷又說了好幾個,她都是點頭,最後看已經耗了快一上午了,就道:“都由着您做主了,我看都行。” 丁嬷嬷一下子忍不住笑咧了嘴,又趕緊收住,恭敬道:“您這麼說,奴婢就鬥膽了。要是做得不好,您多擔待。” 好,一定好。李薇沒說,這丁嬷嬷連她喜歡在衣服上鑲邊都打聽出來了,做出來的衣服肯定沒問題。 宮女們再快手快腳把鋪了一屋子的布料都收起來,李薇起身讓嬷嬷們量身上的尺寸,量完她道:“你們留一些細布下來,我做幾件裡頭穿的。” 丁嬷嬷也沒說娘娘我們替您做,馬上讓人開箱捧出好幾匹。等出去了,圓圓滿滿辦成一件大事的幾位嬷嬷都不禁喜笑顔開,有一個就對丁嬷嬷說:“您怎麼就把布留下了?咱們做衣服做慣了的,就手替娘娘做了不完了?” 丁嬷嬷哪肯把自己的經驗跟她們說?隻道:“行了,娘娘怎麼說,咱們怎麼做,廢什麼話?趕緊回去開工吧。” 有的娘娘愛幹淨,貼身的衣服都是自己親信宮女動的手,她們就是做了,娘娘也未必肯領這個情,何必多事呢? 東五間裡,李薇揉着發酸的脖子起來在屋裡轉圈,玉瓶說:“主子這是累了吧?不如躺下奴婢給您捏捏?” “不用,我轉轉就行。”主要就是剛才對着那些人,弦繃得太緊了。 李薇歎氣,宮裡樣樣不熟悉,一張眼全是生人。怪不得四爺現在晚上睡都睡不安穩,天天跟身後有什麼在追他一樣。估計他也很不習慣。 精神一緊繃,人就會跟着累了。一直這麼緊繃下去可不好。 現在想起圓明園,那都跟天堂一樣。 中午四爺在前殿跟顧俨他們一起用了,李薇就在屋裡和兒子吃。玉瓶歎道:“還沒顧得上去看看二格格呢。” 李薇也想女兒,下午弘?S他們一下課過來給四爺請安,她倒是能順便見見兒子。額爾赫她們按說住得比弘?S還要近得多,南三所就在慈甯宮後面。 她道:“今天下午我就去看她。” 等下午弘?S他們來過又走了之後,她就帶着人帶着東西去看女兒了。 南三所已經有多年不曾住過公主了,乍一看新換的門窗檻杆透着一股舊房新家具的感覺。 額爾赫她們看着倒是住得不錯,現在這裡就她們三姐妹,府裡的丫頭嬷嬷算是全帶進來了。四爺把這事交給李薇辦,她擔心宮裡的嬷嬷們奴大欺主,就隻留了兩個大姑姑,算是給三個姑娘領路認人,其他侍候的人全都是她們的人。 “住得還好嗎?”她拉着額爾赫的手坐下,三格格靠着她另一邊,大格格坐在下面。 “都好,地方挺大的。”額爾赫滿臉都是笑,就是笑得太開心就假了。這幾天的事變得太快,叫她一時都反應不過來。隻能撐住勁告訴自己不能丢臉,進宮後她也這麼跟自己說。 李薇自然是看出來了,歎口氣拍拍她的手。再問三格格,這個小姑娘卻看起來鎮定得多,輕輕道:“屋子大,靜得很。” 今天沒辦法跟額爾赫單獨說話,她看過她們後,留下東西就走了。臨走還是囑咐她們要是有事就叫人去找她,千萬别吃虧受委屈還要瞞着大人。 “這裡以後就是你們的家,在自己家裡還住得委屈别扭就不對了。”她這麼說。 額爾赫自然是應了,叫李薇驚訝的是大格格也這麼說:“李額娘,我們都知道的,一定不會給皇阿瑪丢臉。” 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 李薇多少欣慰了點。哪怕是一個普通的路人,也沒人喜歡看到他陰郁别扭滿腹怨氣還不思改進。她甯願大格格和三格格都長成探春,也不要來兩個迎春。 晚上,她見了四爺就跟他說了大格格的變化太叫人高興了。 “她能立起來比什麼都強。”她說。這是真心話。 四爺聽了後雖然表面上說‘朕的孩子,怎麼會不好?’,可晚膳時居然高興的多吃了半個饽饽。 他這兩天吃飯跟吃藥似的,好像多吃兩口飯浪費時間浪費生命,他還有那麼多的事要去辦,要去想,實在沒時間花在這種小事上。 一邊是膳房不合心意不好指手劃腳,一邊是四爺的完美主義走極端,李薇都想趁他睡覺時在他嘴裡給插個漏鬥往裡灌了。 她覺得四爺要是在現代,肯定是那種一邊打葡萄糖,一邊不忘批文件開視頻會議的工作狂。 他就算是坐在那裡不動,閉目養神+泡腳,還要繼續動腦筋想事情。 關于先帝嫔妃如何安置的問題,四爺已經有了主意。 把紫禁城一劈兩半,他住養心殿這一半,先帝的妃嫔都挪到另一邊去。 “這樣也不用大動,鐘粹宮、承乾宮都不用動,長春宮和翊坤宮挪過去。” 李薇這幾天繞着紫禁城轉了好幾圈了,一聽還真是這個道理。首先太後的甯壽宮不用動了,德妃搬進去就行。這邊兩個大頭就是長春宮的榮妃和翊坤宮的宜妃,卻都不是四爺不敢動的人。 畢竟叫誠郡王、五爺、七爺等人接宮妃出宮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辦好的。 首要的是二十七天停靈後,四爺的後宮無論如何都要挪進來了。不能一口氣把紫禁城騰空了給他,騰一半也是應該的。 她站在他背後給他用力捏肩,一下下跟有仇似的――他肩上的肌肉太硬了,快硬成石頭了。 “您說的對。就這麼辦吧,挺好的。”她輕聲細語的哄他。 脾氣大,權力大,固執已見不聽話。 對這種熊孩子怎麼辦? 李薇真覺得養了五個孩子都沒現在的四爺費勁。 四爺也覺得這樣做很好,十分滿意,慢慢點頭說:“嗯,明天就叫他們去辦,先把那些宮置的宮室都給修葺一下。” 挺好,挺好。她繼續附和。 然後他又歎氣了:“……唉,這樣又要花銀子了。” 跟着他就坐起來,喊蘇培盛去叫傅敏和顧俨。 于是腳也不泡了,肩也不捏了,他這就準備換衣服再去前頭繼續幹活。 李薇隻好抱着衣服追到屏風後,侍候他換上,小心問:“都這麼晚了……不是說都差不多辦好了嗎?”您今天不如就歇一天如何? 四爺搖頭,說:“老八那種追債方法,哼,朕看戶部現在可以沒多少銀子了。” 李薇信口胡扯:“殺兩個貪官不就什麼都有了?那和?|跌倒,嘉慶吃飽……” 不對! 四爺好奇問:“和?|是誰?嘉慶是哪個皇帝的年号?你又聽的什麼戲?” 李薇幹笑,扯道:“就是聽說書的說過,說是有個大貪官,皇上把他抓了,抄家後賺了好多錢。” 四爺就是當個笑話問問,一聽就笑了:“怎麼可能?要真有這麼個貪官,他能貪這麼多必定權勢熏天,這皇帝也是個無能的,怎麼可能拿他還有辦法?有辦法就不會讓他貪這麼多了。這說書先生也是想當然。” 李薇一路呵呵送他出去,回來歎真是驚魂啊。 不過坐下細想,嘉慶和和?|現在都沒出生呢,扯就扯了,四爺肯定不會發現。 關于四爺說國庫沒銀子的事,她倒是記得日本好像有不少銀礦? 不過,她既沒有出過國門,日本銀礦的事又從何得知?又怎麼能說服四爺派兵出海挖日本的銀礦呢? 這個蘇好了,那可是真蘇了一把大的啊。
304、中二四爺 四爺走後,李薇閑極無聊,玩兒子玩到八點,兒子去碎覺了,她又不能睡,幹坐着演腦内小劇場。腦内中由她扇下小翅膀,在整個世界刮起陣大旋風,影響了整個近代史的腦補真的太爽了! 首先大清開動對外侵略戰争積累财富,這個怎麼着也要花上一個世紀(?),至少五十年打底。等她七八十歲的時候,再倡導下資本主義萌芽,手工業的發達,女性的覺醒神馬的。然後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腦補太美,等四爺叫蘇培盛回來說讓她先睡時,她還沒有回神,頓了一下才說:“……哦,那請萬歲小心身體,不要太辛苦了。” 也就是說,四爺和傅敏、顧俨他們今晚又要通宵了。 她也沒辦法,四爺的性格以前就是這樣,想到什麼就要馬上去做,做了就要馬上出結果。他雖然會忍耐,忍性堅強,但現在真沒什麼可以叫他忍的了。當沒人壓在他的頭頂,他可不是就能做工作狂做個痛快了? 躺到床帳裡時,她迷迷糊糊的想。四爺雖然很累,可他累得很有成就感,滿足又高興。而不得不在他手上幹活的傅敏等人可就慘了,他們才是最需要同情的人。 養心殿内,四爺叫大家休息一下,傅敏就出去散步了,顧俨也在對着窗外看月亮,戴铎叫人煮濃茶來,要泡得濃一點。 四爺靠在椅上,蘇培盛回來後過來傳話,他問:“你李主子怎麼說?” 蘇培盛道:“李主子道請萬歲爺小心身體,不要太辛苦。” “嗯。”四爺點點頭,想起他過來時素素的神色滿是不贊同,接着問:“你看你李主子神色如何?” 蘇培盛看着四爺的表情,斟酌着說:“依奴才看,李主子貌似是……不大高興……奴才去回話時,好半天都沒開口。” 四爺的面色不禁柔和了下來,他輕輕笑了笑,起來伸了個懶腰,打了趟拳,看差不多快到子時了,吩咐蘇培盛:“去準備夜宵吧,再把他們幾個都叫進來。” 蘇培盛一面去吩咐人傳夜宵,一面親自去外面找傅敏。 幾人匆匆回來,見四爺剛才還黑得滴水的臉上此時卻透出一抹笑意,對他們道:“都過來,吃飽了再幹活兒。”桌上早擺滿了熱氣騰騰的夜宵。 幾人面面相觑,俱謝恩上前,團團坐下。 四爺親自拿了個羊奶饽饽遞給傅敏:“辛苦愛卿了。” 戴铎在一旁眼都紅了,他猜皇上這是禮賢下士,便不等侍膳太監動手,自己拿了個包子咬了一口,道:“好吃,奴才早就餓了。” 四爺笑道:“都吃,都吃。” 用過夜宵,幾人對着戶部的賬冊又是一陣歎氣。施恩施恩,施的就是銀子。四爺的原意是打算年幼的兄弟們像十五和十六都放出宮去,這樣看着是花錢了,但事實上養在宮裡更花錢。老子養兒子,給多少吃喝都行。哥哥養弟弟,就跟後娘養繼子,凍了、餓了、瘦了都要落埋怨。 後宮裡這一群還好說,給個虛銜就打發了。外面的卻不好糊弄。 戴铎轉了下眼珠子,試探道:“國庫欠銀,江南曹、孫、李三家才是大頭……”就是不知道先帝剛剛去了,皇上肯不肯拿先帝老臣開刀了。 辦了,肯定免不了被罵。 顧俨馬上說:“不行,至少要等三年。” 三年不改父道,皇上三年後也能站穩腳根,朝中也會有幾個親信臣子,肯替皇上辦差說話了。 幾人邊商量邊幹活,一直到窗外金星閃耀,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這時,養心殿前聽到了細細碎碎的腳步聲。 顧俨等人聽到動靜都以為是早起的宮人在清掃宮道,并不在意。 四爺卻眉頭一緊:“蘇培盛,去問問外頭是怎麼回事?” 蘇培盛快去快回,道外面是挪宮的小宮人。 從西六宮往東六宮搬,沿着養心殿後頭這條路走,再經過隆福門繞禦花園。顧俨等人一想就明白了,前兩日皇上已經下旨了,他們搬走後宮殿還要經過一番修整才能住人,時間實在有些緊。 怪不得天不亮就開始搬了。 四爺卻道:“難道要他們這麼吵人吵上幾天?叫他們繞路。” 蘇培盛趕緊再去傳話,再叫人去永壽宮、雨花閣和春禧殿那裡攔着人,遇上了就叫他們調頭回去。至于怎麼繞路,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不一會兒,養心殿周圍就沒那麼吵鬧了,相反安靜得吓人。殿裡殿外侍候的人都屏息靜氣,腳下都放輕了。 果然皇上的心情還是不好啊…… 東五間裡,李薇起身時還覺得奇怪,怎麼玉瓶等人跟踩太空漫步似的?放個茶碗都悄無聲息。 玉瓶怯怯道:“今天早上有人從咱們殿門口經過,太吵攪了萬歲的清靜,聽說萬歲發了好大的火。” 好大的火。 也不是不能想像。四爺生氣時拿太監撒氣也不是第一回了,可能這次是别人撞槍口上了吧。 “幸好,怪不得今早睡了個好覺。”李薇故意這麼說,算是替玉瓶她們寬寬心。早上大概四點多的時候吧,她聽到一牆之隔的外面路上确實有很多腳步聲,還有闆車的聲音。雖然細小,但因為太靜,反而能聽得很清楚。 玉瓶果然松了口氣:“真是如此,都怪他們動靜太大了。” 對她們來說,主子們發無名火最可怕。那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燒到他們身上了。會因為門外太吵發火,也有可能因為茶太燙、不會說話、看你心煩等理由招來一頓打罵。 如果門外真的太吵那就沒那麼可怕了。 “大概是宮裡太陌生,休息得不好。外頭有一點聲音都能聽得很清楚。”李薇說的并不是假話,比起在府裡或圓明園,這裡的人真的太多了。 主子們雖然不多,但宮裡的太監和宮女很多,其實根本用不了這麼多人,冗員過多大概是宮裡的一大問題。 就說那天給她量尺寸裁衣,來三五個就夠了,頂多叫幾個人幫着擡箱子。結果一口氣來了小三十。 玉瓶聽了也說:“對啊,人真的很多,我們住的都變擠了。不過以前也這樣,在府裡住得久了都不習慣了。” 說起來也是。她以前還跟宋氏、武氏住對門呢。 李薇想起以前也笑了。那時真是太青澀了。 弘?起來拉過尿過吃過奶,奶娘就抱他出去轉一圈。李薇叫奶娘看好他,看着弘?身後跟着十幾個人出去了。 奶娘、嬷嬷、宮女、太監。在府裡那一群還不算,進宮後大概因為成了皇阿哥,四爺又給弘?S加了人手。 一個還在吃奶的小娃娃就在二十幾個人日夜跟着,還都各有各的活兒幹,現在叫李薇立刻說裁了哪幾個用不上的,她都要想一想。 什麼事要是一拍腦袋就能決定,馬上就能辦就太輕松了。 送走弘?後,她叫趙全保去前面看機會問問蘇培盛,看四爺要不要回來休息下。 她在屋裡帶着玉瓶準備四爺回來休息要用的東西。 沒過一會兒,趙全保直接跟着四爺回來了。 他進屋時,李薇看他的臉色在光下都發青,趕緊侍候他用了一碗米粥,洗漱後換了衣服躺下睡覺,幾乎是剛挨着枕頭就聽到他綿長的呼吸了。 李薇叫人在殿前、殿後、屋外都守着,不許有一點聲音打擾他睡覺。 累極的時候睡眠質量如果好,也能睡一個好覺的。但如果此時睡不好,起來後會頭欲裂,嚴重時還會惡心一整天,幹什麼都幹不好。 ――來自大學時熬夜寫論文的李薇。 她就坐在外間的榻上陪着他,玉瓶幾人都被她攆出去了。他要喝個茶要個水,這她都能幹。 隔着一道雕花門和一面屏風,她聽着他沉重綿長的呼吸有點心疼、心酸。 她對他現在面臨的困境無能為力,除了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外,什麼也辦不到。 她輕輕歎了口氣,突然聽到屏風後他的呼吸頓了下,吓得她一驚,以為把他吵醒了。屏息好一會兒才聽到他好像是動了下,呼吸聲又變平緩了。 她這才放了心。 此時,玉瓶從外面悄悄掀簾子進來,一臉為難的伏在她的耳邊說:“主子,永和宮請您過去陪着說話。” 李薇示意她先别說,兩人輕手輕腳走到外面,她才問:“怎麼回事?” 事情其實很簡單。搬宮是大事,但也不必宜妃這一級的主子們親自去動手收拾細軟擡箱子。宜妃和榮妃都是嫌搬家太鬧騰了,就全避到永和宮去了。有吃有喝有人招待,德妃又是個好說話的(李薇腦補),這多輕松啊。 不知道她們說了什麼,好像是想見見李薇,德妃招架不住(李薇腦補),就叫人來請李薇過去了。 她要是下午叫,四爺正在前殿幹活,她肯定不介意去永和宮幫德妃一把(腦補),但現在不行。四爺正睡着呢,叫她走肯定不行。她還打算要是弘?玩得太早回來,叫人帶他去額爾赫那裡溜一圈呢。 “就說我這會兒不得空,等閑了必定去給娘娘賠罪。”她這麼說,打發了玉瓶就轉頭回去了。 來請她的自然也不是德妃或方姑姑,養心殿現在是皇上議政的地方,來的是永和宮大總管,于太監。 他來找的也不是玉瓶,而是先找蘇培盛,蘇培盛喊來趙全保,趙全保聽了後去給玉瓶說,這才遞到李薇跟前。 玉瓶去後,趙全保就在這裡陪着。蘇培盛早就閃人了,他是侍候皇上滴,沒空陪人說話。留在這裡的是陳福。 于太監被人稱一聲爺爺已經有半輩子了,早在康熙二十年他就當上爺爺了。那時他才三十歲出頭呢。現在看起來年紀也真像趙全保的爺爺,個頭略低,倒八字的眉,三角眼,天生一張笑臉。這會兒看趙全保就跟看自己大孫子似的,别提多慈祥了。 趙全保跟這種老油條比就差别了,笑得雖然谄媚,就少了那麼一股親熱勁。他什麼時候見了于太監這種能笑和跟人親孫子見親爺爺似的就算出師了。 趙全保心裡歎這個個都是人精啊。 于太監笑道:“唉,老了,如今是你們年輕人出頭的時候了。小全保要是不嫌你于爺爺托大,就認個幹爹吧?” 從來隻有人求着于太監認幹爹的,沒見過他纏着人要認幹兒子的。 趙全保也不客氣,麻利的跪下磕了個頭,喊了聲幹爹。 “好,好。”于太監一點都不認生,扶起他就塞給他一個荷包,特别親熱的眨眨眼:“留着回屋再看。” 陳福在一旁輕聲歎,一臉感動:“真是父慈子孝啊。” 等玉瓶在那邊叫,趙全保離了新認的幹爹過去,陳福才對于太監說:“于爺爺真是下手快啊,一手就撈這麼大一兒子。” 于太監笑眯眯的:“羨慕吧?”跟着歎氣,“我要不是下手快,這李娘娘身邊的人也輪不到我來巴結了。”先帝一去,後宮跟着變了天。他靠着永和宮耍了半輩子的威風了,可不想就這麼掉下去。 趁着李娘娘剛進宮,身邊的人還沒站穩,他們需要他這熟知後宮的老油子,他也需要李娘娘的人的勢。兩下各取所需,多好。 現在是李娘娘住在養心殿,皇上的眼皮底下。叫人生生是夠不着。等她搬進永壽宮之後,那撲上去的人就多了。他不占這個先,日後連喝湯的份都沒了。 等趙全保回來說主子這會兒過不去,于太監也一點沒有差事沒辦成的不快。 “在主子跟前辦差當心,日後多來瞧瞧你幹爹。”于太監疼愛的拍拍趙全保,痛快走了。 趙全保親親熱熱的把新幹爹送到殿外才回來,陳福對他笑笑,轉身走了。趙全保心中輕嗤,這是覺得他抱大腿了?他不自覺的摸了下臉皮,笑着想當太監還要什麼臉呢?祖宗都不要了。 中午一點,四爺才睡醒了。 她在外屋聽到動靜,進去就看他正在下床。她趕緊上前按住他:“别着急起來,多坐一會兒。”她以前熬夜久了睡醒起來都會頭暈低血糖。 四爺笑:“好,都聽你的。”說罷乖乖的坐回去。 叫人打來熱水,李薇侍候他就在床上洗臉漱口,再問他餓不餓? 四爺認真感覺了下,搖頭:“一點都不餓。” 然後就看到素素的臉黑了。 他一下子就笑了。 李薇心道你笑個毛啊,照你這麼熬下去,不出兩年就該你的對家笑了,肯定會笑死了。 她叫人端午膳上來,還是稠糊糊的大米粥,旁邊擺着幾樣清炒時令蔬菜,還有鹹鴨蛋、蒸蛋羹、小鹹菜等下粥菜。 她還叫人偷偷從府裡夾帶了一小罐牛肉松進來。 四爺掀開旁邊小蓋盅的蓋子,以為是什麼蒸菜呢,沒想到居然是肉松。 看素素,緊張中帶着期待。 他把蓋子重新蓋好,默默喝完粥起來。 李薇不免有些沮喪。四爺把膳桌上的東西都吃得七七八八,唯獨沒動肉松。她不是不知道居喪不能吃這個,但是他累成這個樣子,隻吃素食是肯定不夠的。 四爺去屏風後換了衣服出來,看她這樣就拉着她坐下,輕聲道:“朕知道,你是擔心朕。但朕并不是為了做給天下人看的。” 李薇迎向他的目光,發現他整個人都在發亮,雙眼尤其亮。 “就是沒有人知道,朕也要這麼做。還要做到最好。”四爺的眼睛皮卡皮卡的。 “克已複禮,說的就是君子,更非小人。”他深呼吸,“朕要做的就是真正的君子。” ……你這根本是精神潔癖。 李薇擔憂的看着三十多歲的中二少年四爺意氣風發的繼續去工作了,她越來越覺得繼位這件事對四爺的影響太大了。她本來以來他還算平靜鎮定,遊刃有餘。但現在她才發現,他不是不激動,他是激動過頭了。 就像有人突然中了五百萬,說要環遊世界,正常,要換老婆(去死吧),要給全家每個人都買房子(一線城市你就做夢吧),要去澳門旅遊(然後全輸光了回來)。 總之,當夢想突然實現後,人總會有些不切實際的舉動。 四爺的做法大概就是突然發現這個國家全由他做主了,他的所有期望都可以實現了。他可以讓德妃當太後,可以任意擺布先帝後宮的那些給他看了半輩子臉色的妃母們。可以叫兄弟們都乖乖聽話。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把這個國家變得更美好。 一般人中二了現實會給他們幾巴掌把人打醒。四爺這個中二來得太晚,親爹已死,親媽德妃又是個不會跟他作對的,剩下的又有誰會忠心直谏? 而且,四爺這個年紀了,三觀定型了。就算現實給他巴掌了,誰知道他是幡然醒悟還是死撐到底?美其名曰堅持理想,堅持信念。 她叫人把膳桌收了,弘?早就去逛完回來,還換了一次尿布,吃過一次奶,喝過水,正在床上打滾。 她陪兒子玩了一陣‘你要金鈴搶不到’的遊戲,把兒子逗得啊啊啊叫。 五點時,玉瓶進來問她還去不去永和宮,她才想起之前的事,今天也來不及了,她現在去就必須要在永和宮用膳了。就說:“明天我再去給娘娘請安吧。” 玉瓶記下了,問:“那主子,今晚幾點擺膳?” 反正四爺肯定是又要忙到八九點的,她抱着弘?跟兒子比看誰的牙齒多,說:“我跟弘?一起吃,叫他們六點擺吧。” 誰知今天四爺六點就回來了,她還覺得吃驚呢,在屏風後侍候他更衣時,他問:“今天娘娘來叫你過去?” 原來是這麼回事。 她道:“是,當時您正睡着呢,我就說等過會兒再去跟娘娘賠罪,結果下午給忘了。我明天去。” 他回來就是為了問這個,那是有些不快? 因為她怠慢德妃? “不用。”他道,換過衣服牽她出來,坐到榻上說:“娘娘叫你去是因為被宜妃她們逼的,你不必去見她們。” 聽他這麼說貌似帶着氣? 用膳後聽他抱怨了一刻鐘,她才知道原來德妃下午特意派人來跟他‘解釋’,說叫她過去并非她的本意,她也覺得這樣不太合适。畢竟烏拉那拉氏還沒進宮,李氏太頻繁的見人對她也不好雲雲。 李薇聽來聽去,覺得德妃這是很隐晦的在向四爺賠不是。大概德妃也在腦補,她下午被請不去,然後一下午都沒動靜。是不是她這個四兒子生氣了啊?所以不叫李薇去,也不來說個原因? 所以德妃怕四爺這氣悶在心裡太久,才趕緊叫人過來解釋清楚:不是她的錯,是宜妃她們太過分了。她是無辜的。 然後,李薇就聽出了四爺話裡覺得宜妃等‘欺人太甚’,不但在永和宮裡擠兌德妃,還‘使喚你’――指李薇。 他說完,氣哼哼的走了:人家還要繼續辦正事呢。 留下李薇在屋裡品了品德妃娘娘腹黑的宮鬥手段,還有,四爺的脾氣真是連他親額娘都跟踩地雷似的要捧着。 第二天,李薇早早的就去永和宮跟德妃請安了,順便說下昨天下午是她忘了,呵呵。 不過德妃才不相信呢。 她輕輕歎了口氣,一臉的愁容,還帶着苦笑,握着李薇的手說:“你是個善心的孩子,這事啊……唉,真是沒法兒說啊。” 然後就說她跟宜妃他們是多年的交情。 “……都在一個宮裡住着,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我也不好太拂了她們的面子……” 宜妃娘娘實在是太強硬(跋扈)。 “……翊坤宮就是那個脾氣,我也習慣了……” 榮妃隔岸觀火看笑話。 “……長春宮一向不摻攪進來……” 德妃最後連連歎息:“萬幸你沒來呢,不然你來了隻怕她們都更不會放過咱們了呢。”然後呵呵一串輕笑,好像這一切都隻是個有些過分的玩笑。宜妃和榮妃也不是故意的,隻是個性如此而已。 但就這樣,李薇還是不免對宜妃和榮妃的印象都不好了起來。 不過她回養心殿這一路上就慢慢回過味兒來了。大概是德妃在她眼裡一直就不是個軟弱的人吧? 一開始還會被她的話迷惑住,但德妃‘高深’的形象就矗立在那裡,她怎麼也不會把她當成小白花啊。 不過德妃跟她說這些,是想讓她給四爺說? 晚上,果然今天四爺又回來用午膳了,還很難得的用過膳歇了個午覺。 兩人躺在榻上,他問起來她早上去永和宮,都跟德妃說了什麼。她的表情就複雜起來了。 “到底怎麼了?娘娘難為你了?”四爺笑,他可不覺得德妃會在此時難為素素,那就是聽的話不舒服了? 李薇心知她瞞是瞞不過四爺的,何況比起德妃,當然她跟他更親近。她就先把德妃的學了。同樣的話,不同的語氣學出來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至少四爺聽了就沒生氣,反而細思:“……你覺得娘娘是言不由衷?” “……您聽出來了?”她就學了一遍,還沒把她的感覺說出來呢,四爺都聽出來了,果然是這樣。 四爺笑道:“那是自然。”他當娘娘的兒子二十多年了,娘娘都沒對他抱怨過,怎麼會對素素抱怨? “那娘娘是什麼意思呢?”她好奇道。 四爺一聽都能聽出來,這表示德妃其實沒打算真的蒙騙四爺? “娘娘……大概是想幫朕一把吧……”順便再踩一腳膈應了她幾十年的宜妃等人。 四爺不自禁笑了起來,他笑得太邪魅狂狷,叫人發寒。 李薇心道這肯定在打壞主意呢。 不過她腦補中的德妃借她的刀去哄四爺不是真的就太好了。 她忍不住問:“那我要是真的對您抱怨,說宜妃和榮妃欺負娘娘了,會怎麼樣?”她真的很好奇,德妃這麼做是圖什麼呢? “嗯……”四爺一臉認真的思考過後,“那就是朕從替娘娘出氣,變成素素仗義直言,揭發了宜妃和榮妃的不敬之事吧。” 李薇:=口= “……聽起來好像很嚴重啊……”她膽顫道。 這不成背黑鍋的了嗎?宜妃和榮妃肯定會記她一筆吧? 如果她真的去了永和宮,親眼看到宜妃和榮妃,再加上德妃的話,說不定她就真的會認為二妃在欺負德妃了。 其實這可能嗎?德妃以前兒子沒當皇帝前也沒被二妃壓在下頭随便欺負啊,現在四爺都繼位了,這就更不可能了。 不過有時就很難說,再簡單的事實也未必能看清。 不過、不過、德妃陷害她幹什麼呢? 什麼叫幫四爺? 她一頭霧水的看着四爺,盼他能給她解釋解釋這裡頭的門道。 四爺躺着,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像被冷雨打蔫的花,沒精打采的。他擡手輕輕把她的臉擡起來,柔聲說:“不怕,有朕呢。” 直面‘宮鬥’,或者說隻是被德妃等鬥法掃到台風尾,李薇多少還有些沒進入狀況。當然她沒那麼脆弱,不過四爺一哄她,她就從善如流的投到他的懷裡扮發抖的小綿羊、小兔子了。 “不怕,不怕,乖啊。”四爺輕輕拍哄着她。 叫他這麼哄着哄着,她就把德妃的陷害忘到腦後了。說白了也能理解,就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嘛。這樣她既能幫到四爺(幫什麼不知道),還能不被宜妃和榮妃怨恨。 幸好,李薇還算機靈的避開了這個坑,沒往裡跳。 要是她真的夠聖母,夠二,說不定被德妃賣了還幫她數錢呢。 翊坤宮和長春宮都搬走了,剩下的小妃嫔們也都跟着走光了。西六宮徹底騰幹淨了。為了迎接新娘娘新氣象,西六宮開始了大規模的修葺。 四爺不可能來盯這種小事,德妃說她要侍候太後照管東六宮,實在沒精力天天跑西六宮來,乖孩子你就受累看一看吧。 這事就交到李薇手上來了。 李薇:…… 她實在覺得她的抗壓能力在不斷的加壓鍛煉中一次比一次更堅強了。 至少這次她就沒有太驚慌失措或顧忌福晉進來後怎麼收場。一面是善惡不明的德妃,一面是忙得一天隻兩個時辰的四爺,她直接把這事給接過來了。 修葺其實很簡單,并不是西六宮每間屋子都修,也不是都修成一個樣。 還要考慮四爺的荷包呢。 量力而行是最重要的。四爺的指示就是隻修住人的地方。 西六宮裡,永壽宮她住了,長春宮四爺的意思是給福晉,現成的也不用大修,換了門窗門檻就行了。翊坤宮在永壽宮沒修好前,她的東西先搬進去。 宋氏封嫔,武氏封嫔,耿氏、汪氏、鈕钴祿氏皆封為貴人,還有一串答應,李薇猜大概是四爺幸過的府裡的丫頭。 這些人都沒有資格住主殿。宋氏和武氏可住配殿,四爺問她想不想跟武氏住在一起? 李薇黑着臉:“不想。” 四爺就被她逗笑了,說宋氏就放在長春宮東配殿,武氏住西邊。其他的答應貴人随便往哪一塞就行了。 李薇問過陳福後,給這幾人都圈了屋子,發令開始修吧。 不住人的地方大門一鎖就行。住人的地方也分人,貴人或答應的就換個家具、窗紗就算完了。宋氏、武氏的就要換家具、窗戶、門和門檻。 長春宮要換瓦,重新上漆,院子裡的花木也要換成福晉喜歡的(她喜歡什麼?)。永壽宮更麻煩點,這個不歸她管。 什麼事情辦起來都會講些形式主義。李薇說不知道福晉喜歡什麼花木,要不要回府去問問?陳福去問過四爺後回來就說換成桂花。 然後就記上長春宮植桂花數株的字樣。 李薇才明白該種是要種的,種什麼都有說法,也不是真的說要種福晉喜歡的才行。 終于堪堪趕在二十七日前,一切都準備好了。 先帝的禦棺出宮的時候,李薇是跪在養心殿的院子裡送的。陳福特地留下來給她唱‘跪、叩、起’,聽着響徹整個紫禁城的喪鐘時,李薇沉默的磕足了八十一個頭。 這是她唯一一次磕的時候心裡既沒有抱怨,也沒有埋怨。 她真的懷着崇敬、懷念、敬畏來送别先帝。 毓慶宮裡,昨天在奉先殿跪到今天早上,才剛剛被擡回來的胤?i聽着外面的鐘聲,默默流淚,眼淚順着鬓角滑下去。 他怔怔的望着房頂,耳邊響起的卻是他第一次搬進毓慶宮時皇阿瑪跟他說的話。 皇阿瑪牽着他的手走進來,彎着腰告訴他:“保成你看,就在乾清宮邊上,跟阿瑪住得很近,你什麼時候想阿瑪了就來找阿瑪。阿瑪也會常常叫人把保成接到乾清宮,這樣好不好?” 好啊,皇阿瑪,晚上保成還能跟皇阿瑪一起用膳嗎? 保成大了,自己用膳好嗎? ……好吧。
305、份例 康熙帝下葬後,四爺暫時還不能登基。在李薇的想像中嘎崩一下死了,嘎崩一下葬了,嘎崩一下繼位了,一兩天裡就能全部完成的事,原來這麼複雜。 欽天監算出最近的吉日是在半個月後。而這半個月又給了四爺喘息的時間。 她親眼看到四爺拿着欽天監送上的奏折長出一口氣,歎道:“……還有半個月。”眉眼間頓時放松不少。 可能登基這事對他來說也是期待與恐懼并重。 四爺睡覺時更不安穩了,翻來翻去的。讓睡在旁邊的她也不敢睡踏實了。 這夜,帳子裡兩人并頭而卧。她聽到一旁的四爺又是一聲又長又沉的歎息,忍不住扭頭看他。 他還閉着眼睛,過一會兒可能是感覺到她的目光,也扭過頭,對她笑着歎了聲:“吵醒你了?” 李薇搖搖頭,往他那邊靠了靠,他伸開手臂把她摟過去,又是一聲歎,歎得她都想跟着歎了。他拍拍她的後背:“睡吧。” “白天睡多了,這會兒不困。”她道,輕輕從上到下撫摸他的胸口。 他又歎了一聲,握住她的手說:“今天你去看額爾赫了?那邊住得習慣嗎?就她們三個。” “有好多嬷嬷陪着呢,再說那裡又沒外人。”就她們姐妹三個,現在這宮裡還有誰敢給她們臉色瞧? 以前西六宮還住着先帝的妃嫔,如今都騰空了,就是他們一家的地界了,額爾赫三個出去就是平趟,到哪兒都有人争先恐後的捧着。 四爺笑了下,他就喜歡素素嘴裡這句‘外人’。好像天下的人在她眼裡就兩種:内人和外人。 “白天沒事,你也可以多去看看她們。以前不敢放你出去走動,現在不妨事了。”他也覺得現在這紫禁城才算是他的家了。 雖然還隻是西六宮,等過個幾年,東六宮那些不相幹的人都送出去後,他才能真正放心。 李薇見他起了談興,還是拿額爾赫三人說話,笑道:“您還不知道,額爾赫她們去逛禦花園,回來說還沒咱家園子好看呢。” 見過圓明園的風光後,她還真對禦花園沒興趣了。 四爺道:“圓子要修一修,等修好了再帶你們去住。” 他還真是,對自己的東西都要讓它做到最好。剛繼位就迫不及待的想修圓明園了。 “咱們什麼時候能去園子裡住一住?”她問。住到這裡真沒住在園子裡輕松自在。 “這三年是不行的……”四爺又歎了聲。 李薇馬上換話題:“南三所比我想得要寬敞多了,紮喇芬晚上都不敢一個人住在院子裡,我就叫她兩個姐姐帶着她。”數百年的屋子,到底還是有幾分曆史沉積的厚重感的。 換句話說,陰森。 反正就是她們一家人住,她就叫三格格晚上想跟哪個姐姐一起都行,嬷嬷們也不敢說話。她那個院子也就放放東西,白天進去玩玩。 四爺嗯了聲,說了件吓死人的事:“朕打算把誠郡王府的二格格,五弟府上的大格格,七弟府上的大格格,還有老九府上的大格格領進宮來養。” 李薇頓時就愣住了,他輕聲說:“多了幾個姐妹,額爾赫她們也有人陪。” 說完他拍拍她,仿佛是安慰。 之後她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着的了。 第二天想起來,他的話叫她心裡一半是慶幸,一半是透骨的悲涼。 當年先帝嫁完宮裡的公主後,開始嫁直王的女兒。十三的兩個妹妹的事到現在叫她想起來還記得,當時十三爺的走投無路,四爺的千方百計,都無法扭轉兩個公主的命運,隻能盡他們的心讓兩個公主走得不那麼凄涼。 四爺早在府上的三個女孩都還小的時候就為她們打算,那時他的慈父之心叫李薇動容,同時她也在暗地裡怨恨過先帝的冷酷無情。 但現在風水輪流轉。四爺繼位後,對蒙古的政策還是不會變,一面嫁公主,一面許以高爵厚祿。 自家的女兒舍不得,就拿兄弟的女兒充數。 撫育宮中這看着是榮寵,隻怕得到消息的府裡都要哭着接旨了。 可她更慶幸登基的是四爺,如果是别的阿哥上位,估計還是一樣,但那被當成公主替罪羊的就可能是她的額爾赫了。 聯想到這裡,李薇突然很想趕快看到女兒好好的。 “玉瓶。”她叫道。 玉瓶連忙過來:“主子要什麼?” 李薇起身:“随我去南三所。” 玉瓶道:“主子慢一步,可要換件衣服?” 她擺擺手,早就等不及的先走一步了。玉瓶隻好叫上人匆匆跟上,再讓人先去南三所通知一聲,好讓南三所那邊能及時準備迎駕。 在南三所消磨了一個上午,李薇總算在額爾赫的笑臉中放輕松了。她是個聰明的孩子,等堂姐妹們進宮後肯定能猜出來。對李薇都能造成沖擊的事,額爾赫要接受肯定也要花上一些功夫的。 不過,不管四爺怎麼做,出發點都是因為愛她們。 他對别人越殘忍,對她們就越疼愛。 李薇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到時開解她的女兒了,到那時她會細細的告訴她,四爺為了她們曾經花費了多少心力。就連現在承擔的罵名,也有一半是為了她們的幸福和安康。 從南三所回來後,吃過午膳。四爺傳話說中午不回來了,她一時也無所事事。之前因為他回來午睡補覺,她的作息就被影響了。現在中午睡不着,她就叫玉瓶過來報一報看有什麼活兒能打發時間。 就像四爺能忙得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處在這個位置上,隻有活兒找人,沒有人找活兒。 隻要想幹活,就不可能閑得下來。 玉瓶馬上就能給她找出兩三個。 首先西六宮的修葺已經接近尾聲,雖然總管這事的太監和趙全保都驗過一遍了,但主子您是不是也想去看一看? 其次,長春宮已經開始鋪宮了,翊坤宮裡也堆滿了從府裡和圓明園裡擡來的您的行李。您要去瞧瞧嗎? 最後,德妃娘娘最近正在忙着往甯壽宮搬家,手上的事顧不住了。這一季宮裡的份例發放,顯然就是您的活兒了,您什麼時候看看賬本賬冊? 李薇顯然被這些‘大事’給驚到了,忙問:“娘娘什麼時候說的這個?”她怎麼沒印象? 玉瓶苦笑道:“奴婢随您去南三所了,回來趙全保說是永和宮的丁太監親自來傳話,還直接把對牌給送來了。趙全保想說等您回來再說,那丁太監連聲說不用,東西擱下就走了。” 然後李薇用午膳,玉瓶就沒找着機會給她彙報。 “……”李薇按住額頭,隻覺得頭在抽抽的疼。她深吸口氣,一件件來吧。 頭一件就是驗看修葺過的西六宮。貴人和答應的屋子的窗紗一看就是新糊的,有些還沒幹透。屋裡十分狹小,兩人一個套間,共同一個堂屋。各自的卧室裡隻夠挨着牆角擺下一張床,幾個衣箱子,窗下是梳妝台。 因為窗戶太小,所以室内十分昏暗。 這樣的屋子,李薇都沒住過。她進阿哥所時,大概四爺當時僅有唯二的兩個格格,所以她的屋子跟這個比還算寬敞,至少她是獨自占着兩室一廳,玉瓶他們也有個角房。 貴人的好一些,夠二室一廳的标準。 長春宮裡一應都是新的,鋪宮的大件已經都擡進來的,散發着新漆的味道。唯一叫李薇有些小驚訝的是長春宮殿前的紅漆立柱,全都從上到下用藍布裹了,連欄杆都一模一樣。 窗棱雖然沒裹藍布,但也用白綿紙給糊住了。 這是因為先帝新喪,宮裡不許見喜色。 養心殿好像也是這樣,不過她一直沒注意。隻記得燈籠現在都是用白的。 屋裡的幾面大屏風也選的是黑檀白絹蘭草花樣的。 她四處轉過一圈,長春宮的太監管事和姑姑一直跟在她身邊,她看哪個,他們就解釋下這東西從哪裡來,他們又是花了多大的心思功夫。 “辛苦你們了,做得很好。娘娘一定也會十分高興的。”李薇臨走前贊了一句,那太監和姑姑就一個勁的道謝。 其實她贊了頂什麼用?說不定她贊過後,福晉……皇後反而會更不開心呢。 翊坤宮裡,四爺都說了隻是暫時叫她住一住,所以沒有大動。跟長春宮比起來,沒有換瓦,隻是重新上漆,換了一遍家具門窗。 殿間的紅漆立柱也包上了藍布,那紅漆大門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拿草編了一個超大的席子給挂在門上當門簾了。李薇一見就笑了。 翊坤宮的太監管事和姑姑也跟在旁邊,一看她笑,那太監管事搶在姑姑前頭上前一步,賠笑道:“奴才想着這門不好包,拿這草席遮一遮也挺好的。” 李薇點點頭:“這樣做很聰明嘛。” 太監總管高興的臉都紅了,輕聲道:“不敢當主子的誇獎,奴才這都是實心辦差。” 這太監總管在這裡奉承,趙全保挺淡定的站一旁看着,一點都不着急。玉瓶悄悄給他使了個眼色,小聲笑着說:“你這會兒是改了性子了?” 趙全保輕蔑的看了眼那翊坤宮的總管,也小聲對她說:“就他?主子不過賞他兩個好臉罷了。” 他再看玉瓶也不往主子跟前湊,就叫翊坤宮的姑姑扶着主子進去,也對她笑道:“你不也是?” 玉瓶白了他一眼:“我才不跟你似的呢。”說罷越過他進去了。 趙全保翻了個白眼:“神氣什麼啊?”當他不知道?主子剛進宮立足不穩,隻用身邊的人可不行,這時不管是什麼人靠上來,說不定都對主子有用。他們兩個撒開條口子,多幾個人沖主子磕頭有什麼不好? 反正他們心裡有數,主子念舊,才不會放着他們不用,去用這些生人呢。 翊坤宮的庫房裡堆滿了李薇的家當,她看到時都吓了一跳。一旁的太監總管說:“娘娘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奴才們怕磕碰着,都小心得很呢。” 然後領她轉了十個屋子,說:“原先隻有六間庫房,這又新開了四間,特意重新換了門和鎖。” 翊坤宮以前除了宜妃還住着其他小妃嫔,如今隻住李主子一個,自然地方寬敞多了,庫房也能放更多東西了。 李薇是沒想到她的東西有這麼多。主要是她也沒什麼時候去看自己的庫房,現在回憶倒是記起來了,每隔一年,玉瓶捧來的庫房賬冊都要多那麼一兩本。近兩年更是半年都能多出兩三本來。 以前是隻有四爺給她東西。後來她收的禮就比四爺給的還多了。 等到晚上見了四爺,他笑道:“這才哪兒到哪兒?等你封了貴妃,内務府還有東西要給你呢。” 李薇的心多少抖了一下,筷子都有些握不穩了。 四爺看出來了,放下筷子安撫的輕拍她的手,柔聲道:“朕今天看了貴妃的吉服,做得還可以,有一些不妥的叫他們拿回去改了。明天讓他們拿來給你看看。” 她這會兒才勉強回神,放下筷子起身就要往下跪,嘴裡虛弱的說:“……妾身謝萬歲恩典。” 被四爺笑着一把拉住不叫她跪,他按她坐回去,笑道:“坐着,坐着說。你這麼一說話朕都要不習慣了。” 他挾了個龍眼小包子放在她的碟子裡,笑道:“好了,天天跟弘?S說都是自已人時不許多禮,跟額爾赫她們也是說都是自己人不用忌諱,難不成日後素素要跟朕當外人了?” “怎麼會?”李薇的心狠狠顫了一下,馬上喊。 “那就跟以前一樣。”他輕輕對她說,看着她的眼神裡滿是溫柔。 他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朕跟素素是一家人,别人如何都不要去管,别跟朕生分了。” 她感到他用力握了下她的手,然後就自自然然的繼續用膳了。 她也盡量鎮定的挾起那個龍眼包子咬了一口,感覺一觸舌,包子的外皮已經有些涼意,可一咬開,裡面還燙口的肉汁溢出來,舌尖一碰都要往回縮。 吃完這個包子,她就鎮定多了,還好奇的跟四爺說起那貴妃的吉服是什麼樣的。 四爺也輕松下來了,仔細想了想跟她說:“給你用的是金黃的面,頭冠東珠鑲十二顆。”李薇還是倒抽了一口冷氣。 不過他的意思是在對她好,所以吉服用金黃色,東珠鑲了十二顆。 所以她就難掩忐忑的受着了。 第二天,貴妃的吉服确實送來給她看了。四件粗看一模一樣,細看仿佛都各有不同的。 蘇培盛特意陪着内務府的人進來,關于這個吉服他們自然有很多話要說,有很多功要表。昨天見過萬歲後,萬歲挑出來一堆毛病,吓得他們回去生怕脖子上腦袋不保,今天見娘娘也是提着心的,特意走通了蘇公公的門路,盼着他能在娘娘面前替他們美言幾句。 他們真的非常用心了,娘娘您明鑒啊。 李薇剛開始是看稀罕,後來見這些人神情實在太吓人,看她就像在看炸藥包綁架犯,就學德妃那樣面上帶笑,看着他們不停點頭。 雖然基本沒聽進去多少,但好歹一盞茶後,來人看着是放松些了。 其中一個道:“娘娘要不要靠近瞧瞧?” 她從善如流的向前傾身,那人趕緊叫人把吉服拿近。 吉服是平放在一塊木闆上的,大概可以叫展闆?剛才進來時是由兩個小太監扶着立起來給她看,這會兒拿近就是平舉着遞到她眼前。 吉服被小心翼翼的挂在上面,李薇伸手去摸,隻覺得這衣服實在做的是精妙絕倫。旁邊的那人說是找了一百幾十個最好的江南繡娘連着忙了二十多天才做出來的。 李薇絕對相信這個。因為四爺也說昨天送來給他過目的是十件,他從裡頭挑了四件‘還算能看得過去’的,叫他們再加緊修飾一番,不能誤了封貴妃的吉日。 至于被淘汰下來的,回去就立刻銷毀了。 一件貴妃的吉服就如此折騰人,萬歲的龍袍隻怕會比這更麻煩。 李薇最後對做吉服的人說:“做得很好,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然後叫玉瓶賞他們。 出來後,那人抹了把汗,對蘇培盛說:“得虧您跟着來了,娘娘才這麼好說話。” 蘇培盛親熱道:“客氣什麼?咱哥倆誰跟誰啊?” 那人心道沒那一萬兩銀子,您這聲哥們兒跟誰喊都不會沖我喊。 貴妃吉服的事了解了,李薇卻有三四天都回不了神,直到玉瓶提醒她那後宮的份例……她才險些驚跳起來!趕緊叫人把賬冊拿進來看,旁邊還有四爺的批語和内務府的回條。 比如住在延禧宮的庶妃石氏就需要重點對待,她的份例跟宜妃幾人是一樣的。十五和十六阿哥的生母庶妃王氏的份例也是妃的,除此之外,佟貴妃的份例照舊,但規制要高一等。 就像那給人送月餅的,給自己家的用油紙一包,十塊錢兩斤。給領導的花五十塊買一高檔禮盒,月餅往裡一裝,給領導說這是二千買來的高級月餅,感受自然不同了。 佟貴妃這個就是用皇貴妃的規制給貴妃的份例。 隻圖一個面上好看。 其他就全都照舊。 李薇畢竟在四爺的後宮裡混了十年,這份例發下去,估計最不好受的應該是宜妃、惠妃和榮妃。 真正的受寵妃嫔都不靠份例過日子。就像李薇,她什麼時候也沒把每月的月銀放在心上(她的月銀到底多少來着?),她也不靠那個過日子。攢下來的除了拿去捐了的,都分給孩子們賭骰子玩去了。 那是因為她吃喝穿用都是四爺的小竈。 宜妃等也是一樣啊。 現在叫李薇一個月就指着那三五十兩銀子,要吃要喝要打賞,給孩子們開小竈,還要再走關系應酬親戚朋友,最好還能再存下點私房……這可能嗎? 她會馬上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 李薇歎氣搖頭,有種她們的今日就是我的明天的感歎。然後把趙全保叫來,讓他去東六宮發份例銀子。 倒不是說讓他擡着銀箱挨宮發錢,而是他去說一聲這個月的份例已經核出來了,你們可以去領了。 就跟會計通知一聲錢發了,可以查工資了。大家再紛紛上銀行看餘額。 趙全保臨走前,她想了想還是交待了他兩句:“過去後姿态擺得低一些,就是聽到幾句不好聽的也不許跟人家争辯。” 從雲端落到地上,十個人裡總有那麼一兩個适應不良。人家不敢對着德妃、四爺和她撒氣,總要允許人家沖趙全保他們這些下人發發火。 “你們在外頭受了委屈,回來我給你們補上。别跟他們計較。”她溫言道。 趙全保笑着說:“主子放心吧,這道理咱們都懂,絕不會給主子丢臉的。”這會兒頭低得越狠,回頭萬歲就會更心疼主子,這筆買賣誰不會做? 他還巴不得能被人指着鼻子罵兩句呢,就看有沒有不長眼的撞上來了。 先帝殡天,新皇繼位的頭一次份例發放,那必須是引人矚目的。李薇從趙全保走了以後就忐忑不安,她的意思是最好每個宮去一趟,既然要擺低姿态,不如就低到底。隻去佟貴妃、宜妃等人處自然不行,延禧宮的庶妃處也走一遭,她記得還有四個生了公主但都沒養大的庶妃,都别落下。 盡量周到點。銀子少了人家心情本來就不好,禮數足的話說不定怨氣能少點。四爺現在忙得焦頭爛額,她也是希望能少給他找點事。 退一萬步說,對後宮這群先帝妃嫔,四爺的意思大概就是圈起來養。不說錦衣玉食讓她們像以前一樣享受,但也是衣食無憂的能在宮裡養老。 就怕她們一時适應不良,再冒出什麼話來。 從早上一直到晚上,趙全保生生在東六宮耗了一天。等四爺都忙完了,他才剛剛回來。彼時她正陪着四爺用晚膳,蘇培盛這混蛋就這麼直接進來恭敬道:“李主子,趙全保回來複命了。” 你就不能晚點說嗎? 李薇看玉瓶站在門口乍着手。這姑娘肯定是想悄悄禀報給她,等她私下問過趙全保後再相機給四爺彙報。 顧不上去瞪蘇培盛,四爺那邊已經移過目光,詢問的看着她了。 她笑道:“我叫趙全保去東六宮放份例了。”說着給他舀了一勺玉子豆腐(就是日本豆腐),這個的自制方法還是她在網上學的,簡單來說就是蒸雞蛋羹,一開始她用豆漿做,後來沒豆漿用清水,感覺也差不多。 劉寶泉已經提前進宮了(他終于來了),四爺最近是一根蠟燭兩頭燒,還堅持去哭靈,還要吃齋,她就想盡辦法給他補一補。幸好不吃肉,蛋和奶倒是沒關系。 問題是吃了一段時間的煮蛋、炒蛋、散蛋、鹵蛋後,四爺拒絕吃蛋了。 奶制品也一樣。現在每天上午的一杯熱牛奶他都跟喝藥似的。 李薇終于想起了雞蛋十八吃裡的玉子豆腐。 蒸成小碗雞蛋羹時,他嫌這是弘?S等人的菜,一直不肯多吃,吃幾口都是看她的面子,每次吃都一臉‘你看,我吃了’的表功神情。 這個先蒸成塊,涼了以後小心的跟其他青菜滑炒一下,或者單獨做成或甜或鹹或香辣的菜都可以,還能炖湯。 四爺果然對這個比較捧場,每次吃的時候臉上的神情都舒緩了。 用廣告上的煽情話來說:有種幸福的味道。 你幸福了,快把我愁死了你造嗎? 先拿一勺玉子豆腐堵住四爺,她再直接對蘇培盛說:“這會兒萬歲正用膳,叫他先下去歇着,我明天問他。”一杆子就給支到明天了哦耶,她真是聰明機靈。 四爺沖她笑,一面笑一邊吃着小碗裡的玉子豆腐。 一夜無話。 早上,他四點就醒了。看一旁的素素還在睡,就放輕手腳慢慢起來。 前一段他熬得太厲害了,素素一直盯着他,天天在屋裡坐着卻瘦了一圈。他才發覺她擔心成這樣。先帝已經入陵,他這個月就放松了點,早上多睡了一個小時。 外屋已經點起了燈,蘇培盛等人悄無聲息的侍候他洗漱更衣。 用過早膳後,四爺一邊漱口,一邊淡淡道:“讓趙全保過來回話。” 蘇培盛趕緊去了。 趙全保很快來了,跪下後四爺就沒叫起,坐在上首問他:“說吧。” 素素想瞞着他,不讓他操心的心意他都明白。隻是蘇培盛敢在他用膳時過來打岔,就說明趙全保肯定是遇上事了,而且是需要告訴他的事。 份例放下去,東六宮那群‘妃母’們隻怕無法安枕了。 四爺冷笑。她們都是在宮裡住了一輩子的人精子,什麼不明白?份例裡已經有他的意思在裡頭了。 會升位的,份例已經往上提了。不會升位的,就還是原樣未變。 宜、惠、榮三位妃母……此時大概都氣炸了吧…… 都風光半輩子了,也該叫她們知道,這頭頂的天,早就變了。 趙全保其實并沒有受到怎麼樣的冷遇。隻是在宜妃住的景仁宮吃了閉門羹而已。在别的地方都叫他進去說話了,還有大太監坐陪。就在景仁宮那邊是隻叫個小太監出來說了兩句話,道知道了就讓他走了,連門都沒進。 他深知主子的意思,說得越發的輕描淡寫。但不管他怎麼掩飾‘奴才去的急,事先沒言語一聲,那邊恐是沒有準備’,‘奴才還要去别的宮裡走,沒敢多留,于是隻在門口說了說’。 四爺還是聽得臉色漸漸不好看了。 趙全保跪在地上冷汗簌簌,還不敢擦。 四爺聽完起身去前殿,臨走前交待道:“到了你主子跟前就不必多說了,省得她操心。” “奴才遵命。”趙全保立刻應道。 早上,李薇起來後用膳時想起來了,就叫玉瓶把趙全保喊來。 “你昨天去遇上事了?”她問。 “哪兒有事?”趙全保笑得極得意,“奴才過去不知道多風光呢。” 李薇松了口氣,果然是蘇培盛混蛋了一把。 “你沒仗勢欺人吧?”她故意這麼問。 “奴才哪裡敢呢?”趙全保笑着說,“奴才還去看了看您特意提的那幾位庶妃娘娘呢,都說您好呢。” “我倒不盼着她們說我好。”李薇苦笑,“能少罵兩句就行了。” 趙全保趕緊給玉瓶使眼色,玉瓶上前輕聲道:“主子您想多了,在您這個位子上,罵得總是比贊的要多,就是德妃娘娘,不也不少人說她的是非嗎?” 她心知最近主子對德妃極為推崇,幹脆大膽拿她做比。 李薇還真被安慰到了,想想也是。德妃過得比人家好就行了,說說不疼不癢的。 她道:“也是,嘴長在别人身上,我也管不着。” 想着她該起來了,奉命回來看一眼的蘇培盛剛好聽到這一句,進來笑着問好:“給李主子請安,萬歲叫奴才來瞧您起來了沒?” “起來了,謝萬歲掂記着。”李薇猶豫了下,還是沒有問蘇培盛昨天的事。他畢竟是四爺的奴才,就算他起壞心眼,她最好也别越過四爺教訓他。 隻是為這個特意跟四爺告狀也不合适,那就隻能這麼忍了。 蘇培盛察覺到李主子那一點點的不快,不過也沒往心上放。李主子盯着萬歲的身體安康,他也是在為萬歲盡忠。萬歲都沒意見,李主子的小小不快又算得了什麼? 不過他回去還是把李主子那句話學了。 四爺笑着複述:“‘嘴長在别人身上,我也管不着’?”有意思,素素她是打不過就不打了,比不過就不比了,這管不着,她也懶得再管。 這份自在疏闊實在叫人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