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7頁)

  就說大獄對犯人的這個待遇——不見日光、一天兩菜雜菜豆子粥、春夏秋冬一條被子、亂七八糟的疾疫——時不時死個把人簡直太正常了,不死才是不正常呢。

  隻是這一回有一點不一樣,幾個獄卒和牢頭商議了一下,都覺得:“連着死了兩個都是筷子插死的,不太對。要怎麼弄明白了才好。”

  “我是牢頭又不是青天!人家多少俸祿?我才拿幾個錢?”

  “害!你們都不願意說,我就說出來好了,不就是怕少尹追究麼?”

  獄卒這個差使才有幾個饷?吃不飽、餓不死罷了。能跟犯人勒索點好處,補貼補貼家用就是極限了,克扣犯人的口糧、用犯人賺錢的大頭都是上頭拿的。他們也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罷了。把一切弄得明明白白本就不是他們的職責。

  然而不幸來了個少尹,這貨不知道是讀書讀傻了還是别有所圖,竟然真的管起這些事情來了。如果沒有少尹多事,他們連牢房裡的稈稭都不想弄!光席就光席,蘆席壞了就壞了!賊皮,還要供着不成?死就死了!那是報應!下輩子投個好胎,坐牢也能混個單間,還能叫酒食女妓進來。

  連着死兩個人,少尹那裡恐怕是要有個說法的,至少有個引子。一個潘寶,死了有理由還有痕迹,再來一個老胡,就怕少尹多問呐!到時候問咱們一個玩忽職守,打上二十闆子,找誰說理去?

  牢頭将幾個獄卒叫到了總栅外面,低聲問:“不是叫你們不再發筷子給他們的麼?怎麼又出事兒了?!”

  獄卒們心裡叫了八百聲晦氣,也隻能說:“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不再給這些賊皮發筷子了!”他們不怕犯人死,死就死了,有什麼好擔心的?就怕上頭找茬兒。牢頭這個茬兒找得角度新穎,讓他們十分不滿——還有這樣挑剔的?

  有人大着膽子說了一句:“他就是孝子賢孫伺候着,也沒有千年萬歲紅毛綠龜的!死就死了!”

  被牢頭啐了一口:“呸!我管你是什麼妖魔鬼怪、紅毛綠龜,是死是死!我隻要能在少尹那裡過關!去!給我找個說法兒過來!”潘寶的死,意外的證據十足。老胡這兒得弄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獄卒們隻得自認倒黴,将這間囚室的人吓上一吓,審上一審。

  獄卒用嚴厲的目光掃射着這間囚牢裡的犯人:“說!怎麼回事?”

  斯文男子就是這間囚室的舌頭,忙說:“都是意外,意外!這牢裡怎麼能不死人呢?這地方陰氣重,興許就是冤鬼索命報仇來了。”

  “是嗎?你們見到鬼了嗎?”獄卒嚴厲地問!

  祝纓在獄卒的目光掃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飛快地瞟了斯文男子一眼,獄卒眉頭一皺。牢頭又罵了斯文男子一句:“就你鬼主意多,是不是你在弄鬼?”

  祝纓又瞟了斯文男子一眼,這一眼,牢頭又注意到了。

  牢頭忽然說:“你們,一個一個過來,我要挨個兒審問,你們不許串供!”

  ………………

  祝纓盤膝在草墊上坐着,現在,親手編的長圓的草墊蒲團鋪在了通鋪上,先編的那個小的薄團卷巴卷巴當做了枕頭,一條被子從中對折鋪到了草墊子上,就是一個勉強不錯的鋪了。她坐在草墊上,還有一條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身後。身上是那件失而複得、反着穿的皮袍,外罩了一件囚衣。

  一個人占了三條被子好像不太禮貌,鋪一個、蓋一個,雖然知道多蓋一條更暖和,她還是把第三條疊好了送給老馬。

  然後她就被獄卒揪去單獨審問了。

  她是牢頭“欽點”的:“先把那個小子拿過來問一問!年輕、膽小,又是新來的,容易問出點什麼來!隻要有一點線索,能在少尹面前交差也就得了。”

  祝纓于是獲得了這項榮譽。

  牢頭在審問她之前先問獄卒:“這叫個什麼名字?是個什麼來曆?”

  非常不幸的是,獄卒們也不知道!

  所以祝纓被帶到木栅外面,先被劈頭蓋臉打了幾巴掌,再被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姓什麼?叫什麼?犯了什麼事進來的?”

  祝纓心道,我還想知道呢?說出來的卻是:“不知道。”

  她搖着頭,說:“正在家裡吃飯,就有萬年縣的到家裡來揪了我去關着,又從萬年縣的班房轉到這裡來了的。也沒人告訴我是為的什麼。”

  這種事兒年輕的獄卒可能不知道,有經驗的牢頭卻很明白的,大概是有什麼辦事的人亂弄,又或者是有什麼别的原因。害!弄不明白也不就問了,哪位同僚有什麼打算,總會找過來的,人在自己手裡,到時候總會有人找到自己,現在就不必再費這個心了。

  牢頭懶得管這個關進來的原因,也覺得一個被誤弄進來的人與其他犯人的關系都不大。他跳過了這個問題,問道:“你與胡大是一個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