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10頁)

  祝纓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去。”

  老穆笑了一聲:“你也太斯文啦。”他對斯文男子就一句話:“滾!”成功地把斯文男子吓到了馬桶邊兒縮着。

  這是牢裡時常會發生的事情,總有人被欺負,也總有人被欺負死。有的是因為軟弱,有的是因為運氣差,有的人是因為讨人嫌。外面盛傳□□犯會被同監的鄙視毆打,這話并不準确,看潘寶,之前就過得挺滋潤的。

  斯文男子總與這些江湖匪類、人間敗類打交道,他總能占到些便宜,從這些刀頭舔血的人手裡分一杯羹,卻沒有想到自從進了這間牢房居然一文錢也沒能賺到,反而落到了這個境地!

  他嘶聲哀嚎:“來人啊!要凍死人啦!我冤啊……”

  這也是牢房裡的保留曲目了,常有人喊冤、詛咒等等,獄卒開了總栅,過來拿刀鞘穿過栅欄劈頭蓋臉一套打,又罵祝纓等人:“賊皮!還不把他弄到鋪上去?!”

  祝纓也不硬扛,跳下鋪,拖着斯文男子的一條腿往鋪上拖。老穆跳了下來拖另一條腿,兩人把斯文男子往鋪上一扔,老穆眼力還不錯,也沒有夜盲,問祝纓:“你幹嘛呢?”

  自從吃得好了,祝纓也不是個夜盲了,她說:“怕他咬我。”

  她手上還有兩件舊囚衣沒還回去,這兩天連死兩個,獄卒沒來得及收回囚衣,她把身上那件破爛的換了下來穿了件整齊的,用破衣服将斯文男子的嘴巴給堵住了,又用另一件囚衣将他手腳給束縛住了。扯了點草蓋在了斯文男子身上,然後放心地睡覺了。

  老馬道:“後生,心狠呐。”

  祝纓道:“我倒想好心把他送給您暖被窩,要不要?”

  老馬道:“不要。”

  “老馬,心狠呐。”祝纓說。

  老穆難得笑了一聲,說:“你們兩個呀!老馬我是知道的,後生,你這也……”

  祝纓道:“你猜,他會不會半夜爬起來咬死我?他不敢恨你們,卻覺得我該被他欺負,一旦欺負不成就要恨我。這種人,占不着便宜就覺得虧了,你放心,你就拿去。”

  老穆不吭氣。

  三人好好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祝纓把斯文男子身上的囚衣解開,發現這人已經燒得很厲害了。祝纓也不理再落井下石,卻也沒有什麼好心去管他。

  她饒過了斯文男子,獄卒們卻不肯饒過,又将斯文男子拖出去一套審。照例也是什麼都審不出來的——這事兒确實不是斯文男子幹的。

  一頓臭揍之後,斯文男子又被扔了回來,“同窗”三人照例是沒人理會他的。三人一處處閑聊,祝纓記性好,随口說了點她進京來見到的京城景象,老馬就閉着眼睛說:“還得亂一亂呐!後生,别嫌這兒不好,這兒可比外頭清靜多啦!”

  老穆道:“你坐得住,我還挂念外頭的兄弟。”

  老馬道:“進來你就安心住着吧,你那外頭的兄弟啊再不收手,非得叫打死不可!”

  老穆和祝纓都問:“怎麼?”

  老馬是個老江湖了,就說起了二十年前一位青天。百姓眼裡的青天,通常不需要多麼寬仁慈和,隻要肯對欺負百姓的人下手。老馬下巴一挑:“什麼流氓無賴、地痞訟棍乃至花臂,拿了來一頓亂棍打死,街面就清淨了,百姓都說他是青天要立生祠呢!鬧事的一除,他就是天天睡大覺喝大酒,照顧太平無事,百姓當然會念他的好了。現在這一位呀,有點那個意思,又比那一位講點道理的樣子。”

  因為年輕時見過這陣仗,現在街面一亂,老馬就憑經常覺得不妙,一是躲避江湖風雨,更是要躲避朝廷的重拳。

  祝纓道:“真要這麼厲害,怎麼老胡和潘寶還敢犯事呢?我不信!他們是什麼來頭?”

  老馬道:“現在才剛開了個頭呢,他隻是個少尹,你等他升一升再看!老胡?鎮國公府的一條狗,潘寶麼,傻子一個。不幹咱們的事兒。他們那叫個‘廟堂’,咱們呐,是‘江湖’。不過呀,他們總是想要管咱們,你瞧,那邊那個,是拐賣好人家兒女去販賣的、那一個,騙了東頭一個老鳏夫的養老錢……這些個人,放在以前有一半兒是抓不進來的,都被抓了。這個少尹呢,唉,倒也算是個好官兒了。要是世上都是這樣的官兒,我也未必就踏入江湖了。等我入了江湖,世上又出這樣的官兒來整治我,說是我的錯……嘿!”

  他難得說這麼長的一段話,顯得有感而發了。

  祝纓就特意聽老馬講江湖事,間或插上一句自己的見聞之類,說得很少,不過還是讓老馬聽出來了:“不是京城本地的人吧?”

  祝纓道:“嗯,才來京城。”

  老馬道:“那可不能太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