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二人正在府裡的小花園裡看池中遊魚。馮府如今不比當年那麼大,更不如陳府、鄭府那樣闊氣,卻也有個小小的花園、園中一個更小的池塘,養幾尾鯉魚。姑嫂二人站在池邊,馮大娘子不叫人跟着,假意嫌婆子丫頭們煩。這花園既小,仆人們縱不跟着,也能看到她們兩個,也就都不在意,小丫頭們也在花園看花、抓蚱蜢之類玩,大丫環、婆子們則一邊放松站着閑話,一邊留意主子們叫人。
姑嫂二人都沒有叫仆婦做什麼事。
馮大娘子有點不安有點急切地說:“你心裡可得有個主意啊,要是有什麼相中的人,或是你自己個兒有個什麼模子,先對我們講,我們才好幫你啊。”
祝纓的願望終究落了個空,花姐如今的兄嫂倒是好心,知道了馮夫人的算盤之後先悄悄給妹子透了個信兒。
花姐的兄嫂與馮夫人處得實在稱不上愉快,阖府上下對花姐倒是頗為認可。花姐在府中的人緣不錯,不像馮夫人那樣冷硬得像塊石頭,馮大娘子便不将與馮夫人的賬記到花姐頭上。她又對婆婆存了點惡意,想壞一壞婆婆的盤算,兩下加到一塊兒,兩口子一合計——幫妹子!
馮大娘子道:“你别不信啊!”
花姐輕輕一笑,給馮大娘子搖了搖扇子:“嫂嫂,我信的。”
“诶?”
花姐收回了扇子,輕輕歎了一口氣:“嫂嫂,你也以為娘一向循禮守則,斷不會讓我再蘸,是不是?她不是那樣的人。想必,舅舅也與她一般的想法。”
馮大娘子聽她說得飄忽,自己心裡也傷感起來:“哎喲,雖然你哥哥是承嗣,你是親生,咱們都是才到這個家裡來的。你哥哥承嗣的時候,我也沒想到過這吃穿用度變好了,日子卻變難了。”
說着她又覺失言,忙住了口。
花姐反安慰她:“我明白嫂嫂的意思。”
馮大娘子小聲說:“說真的,你有什麼念頭,有什麼辦法,趕緊想!哎……”她又猶豫了。
花姐道:“嫂嫂有話隻管說。”
馮大娘子道:“并不是我們做兄嫂的不想你好,真要是個舍得托付的人,我們是巴不得的,你哥哥做官兒也不精通,有個幫襯的也好。可娘要選的人,又得看舅舅的意思,這兩個意思摻在一塊兒,能有幾分為你?又能有幾分為這個家呢?據我們看,竟不如那個祝家的。說句不怕你惱的話,這門親呐,退錯了。”
花姐低頭不語。
馮大娘子又說:“聽說,他如今官兒做得很好,王京兆還向鄭大理誇過兩句哩。依着我,先頭是咱們家做事做得岔了,縱先低個頭、賠個罪,也是無妨的。趁着他的官兒還沒做大,等他真個發達了,不定多少人家搶着要他當女婿,到那時候就晚啦!”
花姐捏着扇柄的手指節發白,臉上表情變了數變,終于說:“嫂嫂,容我想想。”
馮大娘子道:“那你可緊着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這兩樣便有了婚姻了。隻有父母疼愛女兒,才會問一問你,使你相看一下女婿,否則,不叫你知道就定下了也是有的。”
花姐呼吸一頓,道:“多謝嫂嫂。”
馮大娘子道:“莫要說這個話,走吧,她們等在那裡了,再多一會兒,不定哪個碎嘴婆子就又要對娘胡說八道了。”
姑嫂兩個又裝作沒事兒一般往池塘裡灑了一把魚食,慢吞吞繞過池塘走了過去,丫環婆子們迎了上去,擁簇着二人回去。
花姐伴着馮大娘子處理了一些瑣碎家務,又陪着馮夫人吃了一餐飯。馮夫人飯後要念一卷經,花姐便回去自己房裡,順便說:“将至乞巧節了,我與嫂嫂準備去。列好了單子拿來給娘過目了再去采買東西。”将馮大娘子解救了出來,不必陪在馮夫人面前。
姑嫂二人出來之後簡單議了一議,馮大娘子列單子,花姐便回房,兩人約定明日再去拿給馮夫人看。
花姐回到自己房裡,王婆子等人來給她卸了簪環,伺候洗沐了,換了身寝衣。花姐一直不說話,等到收拾完了,才趿着鞋叫了一聲:“王媽媽。”
王婆子正在給她翻找明天要穿的衣服、配首飾,聞言放下手中的活計,問道:“小娘子有什麼事兒?”
花姐問道:“咱們房裡還有多少錢?又有多少細軟可用?”
丫環們互相使着眼色,王婆子道:“小娘子有花用麼?前番用了一些,如今還有十七兩九錢金,二百六十九兩銀,另有絹二十匹、制錢三十貫零幾百文。小娘子的衣裳首飾,都在這裡了……”
花姐道:“我瞧瞧。”
丫環們愈發眼色亂發,王婆子臉上顯出一股難過的而緊張的神情來,還是從腰間摸出把鑰匙說:“在這裡。”
她說着,打開一個匣子,先将金銀拿給花姐看,又指着旁邊一個匣子裡的銅錢,再開了個櫃子,指着絹制。最後是清點花姐的衣服首飾、擺設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