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熹自己則将一頁供詞拿給母親那位手帕交看,好死不死,正是周遊自訴“順手從妝台上拿的”頭面送給玲玲的事,把這位嶽母大人氣得當時差點順不過氣來。她本意是來問鄭熹,怎麼會有不好的話流出來的,鄭熹道:“我已盡力把更不好看的扣下了。”然後把供詞給收了起來,就怕被這位阿姨把供詞給搶去扯碎了。
祝纓又去了一次五娘家,在那裡耗了一整天,把五娘家重新翻了個底朝天。身邊沒了同僚、衙役們,她的心更靜,竟讓她在後院小池塘邊的假山裡發現了一間小屋子。這小屋子十分隐秘,上面一把銅鎖,祝纓起手給它捅開了。
點了盞油燈進去,卻發現裡面雖有點潮濕,卻是有床、有桌、有椅、有妝匣、有被褥,牆上挂着幾幅香豔的畫兒,想來也是五娘家一處有情趣的地方。假山小室外的小路被打掃過了,裡面地上的腳印十分的清晰,一個是小番的,另一個是燕燕的,另有一個是莺莺的。三人竟同時在這裡出現過!并且腳印還不算太久。
她在裡面搜了一番,很滿意地搜到了燕燕留下的痕迹。不錯不錯,她就是懷疑,既然燕燕起初沒有死,必是要藏上一藏的,藏身之處在哪裡?現在,她找到了。
她将所有東西都仔細包好,吹了油燈,把小室依舊鎖上,出了五娘家,飛奔到了大理那一邊,莺莺的病情終于穩定了下來,人也清醒了。
主審依然是何京。
他先不問莺莺,而是把莺莺送回牢裡關着,讓衙役帶着莺莺在五娘家衆人面前晃了一圈,尤其囑咐,要讓她與小番“遠遠地”互相看上一眼,不可走得太近,以免他們有什麼暗号串通。
接着便是審莺莺。
莺莺仍然很虛弱,眼睛有點呆,聽了何京問話,反應遲緩地苦笑了一下:“大人,妾這樣子,您都看到了。馬将軍……馬将軍他做過什麼,妾也隐瞞不得。妾也許是前生做惡,今生罰來受這般苦。什麼時候死了,什麼時候就是罪孽贖完了,下輩子也好清清白白地做人了。僥幸活了下來,有朝一日能脫籍,就苟延殘喘着罷了。實不敢有非份之想。至于小番,妾實不曾與他合謀。”
她實在太虛弱,夾棍一上,人就昏了,竟是什麼也問不出來。
何京命把人潑醒,道:“燕燕替你死了。”
莺莺的臉上一片慘白,話也說不利索了:“她?她不是……已經……死了麼……”
何京心頭忽地一動,看到莺莺的表情,他又改了說辭,道:“你猜,我們怎麼找到的你?”
莺莺的臉色又是一變,何京心裡猜着了七、八分。他吸取了教訓,命把莺莺先帶出去。一個老蒼頭過來帶莺莺走,路上搖頭歎息:“小娘子,你見過幾個可信的男人?”
莺莺心中一恸。
何京接着提審小番。
小番又改了一番說詞道:“其實我是看着兇手的!兇手是個青面的鬼!長頭發、青色衣裳!是個女鬼!我不敢說!是她!是她殺了馬将軍!我認得她,她是隔壁七姑家的阿樂!伺候馬将軍沒幾天,就死了!就死了!我就說,阿樂,别害我們,我們也是一般受害的!她倒放了我走!我就帶着莺莺走了!後面的事兒,我就不知道了!怕說出來她找我,我就沒敢說!”
何京被氣笑了,他家裡老母、妻子都拜佛,他也信點鬼神報應之說。然而案子審得多了,犯人口中的鬼神之說在他這裡已經沒什麼信譽可言了。他有時候審案,自己也裝神弄鬼來着。且祝纓從假山小室裡搜出的東西,足以證明小番在編鬼故事。
他又把小番打了頓,并恨京兆府不許用一些特色刑罰。
打完了,先把搜來的路引摔到堂下:“若非早有預謀,怎會有這些東西?”
小番道:“是想與莺莺私奔,可不曾想過謀害人命!”
何京又扔一件,是祝纓從假山小室裡搜到的繡着燕燕名字的手帕,上面還有點點血痕。小番的面皮終于動了一動,還說不知。何京再扔一件,卻是與女屍頭上相仿的絹花,這是燕燕原本配戴的。小番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何京最後又展示了半幅白絹裙子,這裙子上用眉筆寫着禱詞,乃是燕燕祈求這次能夠逃出生天,并且發了宏願,如果能夠活命,一定吃長齋,并且為小番立長生牌位。
便在這時,班頭走了進來,說:“那女的,招了。”
小番臉上忽然平靜了下來,甚至露出了一點不屑的冷笑。何京也不在意,道:“招什麼了?”
“這男的,案發那天,把她帶到假山那裡藏着,帶了原本藏在那裡的人走……”
小番的唇抖了一下,嘶啞着聲音道:“是我一個人幹的。”
何京輕蔑地笑了。
衙役們一齊喝道:“從實招來。”
小番舔了一下唇說:“姓馬的總折磨人,我沒撒謊,阿樂就是他折磨死的。娘卻總說他出手大方,大方,嘿!他又看上了莺莺,燕燕快要死了,我就想,拿燕燕換了莺莺,我想好久了,都準備好了。周遊?那也不是個好東西,他不作大惡不過是因為他沒那個本事罷了。反正,他殺人放火都有人保着,那就讓他背鍋麼!”
何京皺眉:“說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