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6頁)

  陳萌打了許多腹稿,開口時仍是艱難,不過既然開了口,他接下來的話也就變得利索了:“唉,那些話,也就隻好哄哄馮大那個傻子。那個傻子,是必得信了那些話才能繼續做人的。”

  祝纓皺眉要走,陳萌閃身攔了一下,道:“姨母這一生坎坷,她活着的時候,我也覺得她不可親近。等到她死了,卻又覺得悲涼了。我知她對你不起,又想說,不要給活人留遺憾。她活的時候,我盼這世上沒有她,她才死,我就已經遺憾。珍珠……我後來去找時,九娘說她已經走了。我想……”

  “哪有什麼珍珠?不是喬家的女孩子麼?”

  陳萌道:“好,就算是喬家的女孩子。多少有一點緣份,到底怎麼做,還是要看她自己的,不是麼?”

  祝纓道:“你對我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陳萌道:“京城都說,你尋物找人别有一套,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找到别人找不到的,所以想拜托你找一找她。”

  祝纓道:“大公子,你真的有些奇怪,心思淨在這些事情上打轉。别人恨不得事兒從來沒有發生過,大家都忘了才好。”

  陳萌搖搖頭:“你沒經過我的事,我也不要你懂我的心。隻是我的一點傻念頭罷了。說來在這些事情上頭,你本是比我心更細的。珍珠還是你找回來的。”

  祝纓擺擺手,道:“我沒那麼多的心事,辦完了也就過去了,誰還再倒回去琢磨呢。倒是大公子可真是叫人費解。”

  陳萌苦笑:“費解是吧?我自己也想不透呢。有時候想,要麼叫我更聰明些,像那些聰明人一樣,拿得起放得下。要麼就讓我更笨些,比如像馮大,像周遊,什麼都不懂才好。不上不下的,難受啊。罷了,不過這麼一說,你要不願意幫這個忙,原也不該強求,不過我找過你了,心裡總給好過一點兒。這是我與馮府最後一點牽絆了,還是了結了的好。”

  你好過了,把事兒扔給我?祝纓翻了個白眼,站在街角發了一陣兒呆。跺跺腳,竟下定了決心又去找王雲鶴了,她想問題個明白,王雲鶴的“變法”是個什麼意思?怎麼變?是能做到殺人償命,還是怎的?

  …………——

  王雲鶴挺忙的。

  京畿重地,多少事兒都壓在他的身上。不想管時兩眼一閉,就是權貴橫行,想管,自然是怎麼累怎麼來。周遊的事兒是橫加在身上的,如今卸去了,他又重新整治起京城的纨绔子弟來。話一放出去,京城的風氣果然好了不少。

  再有,京城的規劃他也要修補一二。建都的日子長了,整座城市仿佛有了一點它自己的意志一般,開始像一株長出許多不符合設計的枝杈的樹一樣,王雲鶴就像個提着大剪刀的園丁東一剪西一剪,要給它再修出個整齊的模樣來。

  祝纓從大理寺出來時天色已經不早了,此時王雲鶴也沒閑下來。兩府合辦了一次案子,祝纓又露了些本事,京兆府内原本與她玩笑熱絡的人雖不複之前的熱情,倒也沒再給她臉色看、視她如叛逆了,客客氣氣地請她等,還給她說了王雲鶴正在忙并不是故意不見,又給她上茶水。隻是這種客氣裡,多少帶了一點點的距離感。

  祝纓耐着性子等王雲鶴忙完了接見她。

  王雲鶴的步子裡還帶着點緊張工作的餘韻,見了她就笑道:“我就想,你還是要來的。”

  祝纓長揖為禮:“正是有事要請教。”

  “周遊案?”

  “是,也不是。”

  “哦,坐,慢慢說。”

  王雲鶴固然樂于提攜後輩,也要後輩值得,祝纓是個一點就透,且頗有點“自強不息”味道的年輕人,王雲鶴倒不歧視她不是進士科,仍是盼她能成為一個“君子”。

  兩人坐下後,王雲鶴道:“有什麼不明白的麼?”

  祝纓就先以“八議”的條科來問王雲鶴,不想王雲鶴也是與鄭熹一樣的意見:這是不能更改的。

  祝纓道:“為什麼?像周遊這樣的人,他的劣迹非止一、二,難道竟不能制裁他嗎?留着他,還不知道要禍害多少人。”

  “周遊是你的心結呀。”

  “我不是記那個仇,鄭大理說,癬疥而已。可是他眼中的癬疥,夠讓普通人家遭受滅頂之災了。我實在不知道,那樣一個東西,也值得回護嗎?是因為他爹會死?他比人強在哪兒呢?”

  “不是回護周遊。是回護禮。”

  “诶?”

  王雲鶴歎了口氣:“你學刑名是浪費了呀!來,我對你講。你看刑的時候,不要隻想着刑,刑之上是禮。禮之所去,刑之所取。所以要你讀《春秋》呀,隻讀刑律,刀筆吏之流,要讀經,才能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