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氏夫婦領回了養女,一家三口抱頭痛哭。不同于死了一個良民,又是血糊糊的現場。花街河邊的井裡淹死一個妓-女,過于平淡,竟沒有人想過去追究。有屍體,有井,還是淹死的。
仵作也不願意去仔細扒拉一個年老色衰的妓-女的屍體,屍格一填,就是一個失足落水。
牛氏夫婦搶先遞了狀子,花了錢把養女贖了出來。理由也是老無所依。也肯認當年抱養孩子的事做錯了,也肯受罰。他們的狀子遞上去,反而引起長安縣的懷疑了,然而牛晉當時正在茶樓準備打官司,此事有一整個茶樓的證人。
判他案子的是長安縣,與萬年縣也不在一處,長安縣也算是查過了,寫了個看得過去的結語,草草将此案了結。
牛晉一家三口也絕不願意去争那老妓的遺産,由長安縣将此處無主的宅子收了發賣,被另一個老妓買了下來,依舊做着原來的營生。牛晉一家也不再打聽此事,輾轉換了個地方,索性招贅一個女婿,立意與這段往事不再有任何的牽扯,從此與付小娘子如兩條遊魚相忘于江湖。
他們與付小娘子一樣,試圖忘記這件事,将往事深深埋在了心底。牛晉總是告訴自己:他信上說,不履約便要當心脫不了籍,如今我兒已然脫籍,我再不用擔心被威脅了。
他卻不知,策劃整個事件的人并不想威脅他什麼。
第96章
鑿空
夏天就要過去了,花姐的第一個有名有号的病人溫母眼看着大好,花姐歡欣之餘卻又擔心着另一件事。付小娘子如今臉上漸漸有了光彩,在庵堂裡頂了杜大姐之前幹的活計。頭上的傷也結了痂,天氣火熱不好再捂着,索性就晾開了。她的兒子仍然虛弱,但是一天也能多醒一陣兒了。
花姐每每看到她就想起自己曾經對祝纓說過她的事兒,也不知道她丈夫的死與祝纓是不是有什麼關系。
花姐猶豫了兩天,到底不放心,嘗試着問祝纓:“别是你妨死他們的吧?這是不是要折你的功德?”她想,如果真是有什麼代價,不如就讓她來吧,她盡力多救治些人好來折抵。
祝纓當時正在做絹花,聽了忍不住笑了:“什麼?什麼?妨?叫你别信什麼神神鬼鬼的了,世上哪有鬼神呢?依我看,都是巧合才有這樣的結果。”
花姐仔細看她,祝纓也回看,花姐從祝纓的臉上實在不出端倪來,說:“你說是就是。”這才漸漸高興了起來。
她們倆說說笑笑,将張仙姑也引了來。張仙姑近來家務活都有杜大姐承擔了大部分,愈發的閑了,問祝纓:“明天我同溫大娘子約了去庵裡,她家大郎陪着呢,你也來吧?”
祝纓心想,這陪母親上香也是許多人該做的事,明天是休沐,時間也正好。便說:“好。”
一家子除了祝大都去慈惠庵,隻有祝大依舊去找老徐,說:“他這回是真的要不好了,我得看看。”
祝纓道:“那你雇個車,坐車去。天還熱着呢,别中暑了。”
祝大美滋滋地答應了,且說不用給他錢,他自己有錢雇車。張仙姑在他背後真翻白眼,這一回倒是沒有再下他的面子——張仙姑看到了正在掃地的杜大姐。自從家裡有了仆人,張仙姑說話也越來越克制了一點,總覺得要給家裡人留那麼一點面子才好。隻是常常會忘,今天是看到了,就又想起來了。
外頭杜大姐并不知道自己是張仙姑的一道緊箍咒,掃完了地,又檢查水缸是不是滿的,再看碗櫥上的紗布有沒有蓋好、老鼠夾子上有沒有老鼠之類。最後回到自己房裡,拿出個笸籮,搬張凳子坐在大門邊上做針線。祝家給她添了四季衣裳,一季隻有一身。上次因為沒有換洗的衣服,祝纓要給她帶添一身,她沒有要,讨了半匹張仙姑用剩的布,準備自己做。花姐幫她裁了,她現在自己縫,預備縫完了的碎布再做兩雙布鞋。
一邊縫一邊想,這樣的主人家,算不錯了,給衣裳給鞋,吃的也跟主人家差不多。祝家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也沒什麼規矩。吃飯就一張大桌子,隻有祝纓偶爾會在自己房裡加一頓餐。杜大姐也不敢上桌,也不想上桌,一來不是一家人,二來自己吃更自在些。她要麼在廚房、要麼在自己房裡,先把主人家桌上的飯菜盛滿,再揀剩下的給自己盛,也能每天吃點肉。
也不挨打,她想。
縫完了一隻袖子,她也拿定了主意。當天晚上,拿見花姐和祝纓又一處讀書,便揣了那張契書到了西廂,當地一跪。
祝纓正在西廂北屋裡的書桌後坐着,花姐打橫,一見她跪下了,兩人都吃了一驚:“怎麼了?”
杜大姐把契書拿了出來,也不說話。祝纓與花姐對望一眼,花姐過去扶起她:“有什麼話,起來說。這個,不是讓你收好嗎?還沒燒掉嗎?”
杜大姐将契書放到桌上,說:“我拿着這個沒用的。”
祝纓道:“沒用就燒了它。你的叔叔是不敢過來的。”
杜大姐見她不收,反而急了。她叔叔敢不敢過來,全是看這位主人家的意思。她承這麼大的恩情,就這麼拿着月錢,跟沒事人一樣?想想好像也不對勁兒。鄰居背地裡說:小祝大人心軟是心軟,心軟的人硬起心腸來才是真的狠。
杜大姐又跪下了:“您、您收下吧。”她嘴也不靈,心裡有那個意思,因沒讀過書沒見過世面,總也不能将那個意思翻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