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第8頁)

  上司不太聰明的樣子,祝纓隻得給他詳細解釋——

  李藏這個品級的官員,即使是兇殺,當地斷完了案也不能叫老頭停屍不葬。斷完案已然讓家屬領回安葬了。他的品級在那裡,入殓的手續也比普通人更複雜,香湯擦洗是其一,還得再裝裹了。下葬時的樣子絕對跟剛死的樣子不一樣了!且好幾個月了,屍體不定爛成啥樣了,除了中毒這一點,其他的痕迹這會兒也不剩什麼了。但是老頭生前還用過砒-霜治病,不管是急性還是慢性中毒,都有合理解釋了。

  他們家的住宅也是一樣的道理。葬禮都辦了,家裡必然是要徹底打掃,還能有什麼痕迹實在不好講。也不能随便闖進官員的家。

  當地的官員不是胡亂斷案的,因為李藏确實是中毒死的。老頭年紀不小了,新媳婦兒就是為了照顧他的起居才娶的,倆人就住一塊兒方便伺候,她嫌疑肯定最大。好死不死的,就是砒-霜中的毒。因為老頭上了年紀,身上生瘡,又有哮嗽的毛病,砒-霜是可以用來治療瘡疽、哮嗽等症的。郎中開了藥,所以家裡就有這東西。

  畢氏,剛才看的,她沒有受刑,就不能說是刑求的結果。

  她的丫環加身邊的婆子就都被抓了來,三個丫環,是因為第四個已經受刑不過死了。但是她們招認,砒-霜這東西确實是畢氏與老管家在管。且通常是最後由畢氏侍奉李藏吃飯、吃藥的。

  砒-霜治病的用量是有限的,也不是天天吃,正常入藥并不足以讓李藏斃命,必是有人下毒了。丫環、婆子之所以要受刑,是因為她們分别買過砒-霜,是畢氏授意的。是幾人分幾次買的,理由是不小心打翻了給李藏配藥用的砒-霜,怕挨罰。以及毒老鼠用。幾人買過的份量加起來,别說老鼠,都足夠毒死倆老頭了。

  男監裡關的那個老頭子,就是李府的老管家。案發的時候,老管家生病沒在跟前——他的年紀也不小了——就派了自己的兒孫過去照應。但因為兒孫不是慣常侍奉的,所以沒有能夠近前伺候。但不管怎麼說,他們在場,也沒有察覺阻攔,于是一股腦地被送了來,權當證人。

  相較老管家,“老夫少妻”一條,就能給畢氏再多添一條嫌疑了。你說不是她,那是誰?别人沒買過砒-霜。

  綜上所述,人家地方斷案也是有理有據的,能查的都查了,不能說昏庸。而千裡迢迢去查案,當地已經給了結論,再去就是顯得不信任當地了。迎接上面的檢查,他們或許會誠惶誠恐,但是心裡怎麼想、背地裡要怎麼糊弄就是兩說了。

  查明真相,誰的面子都不給是最好的。但直接怼到地方的臉上肯定不是個好辦法。

  那就不是他的事了,冷雲感興趣地問:“你說……會不會是有奸夫?那個長子?身孕,嘿……”

  一看他這不着調的樣子,鄭熹大聲咳嗽了一下,但是他沒有說冷雲。因為冷雲說話的樣子不着調,話說得卻有一定的道理。大理寺常年複核各種奇葩案子,什麼人倫慘禍都有,案子看得多了,起手就會各種懷疑。比如這種,老夫少妻,繼母、繼子的關系,起手就得懷疑一個奸情。

  祝纓道:“李藏七十多了,他雖晚婚,妻子小他十歲,這長子如今也差不多快四十歲了。雖不能以年齡來斷,但以他的年紀,合該是個當家做主的樣子。這樣的人最喜歡一件事——家醜不可外揚。這些都是下官的猜測,具體怎麼樣,還得看怎麼審。所以,先冷着他們,看誰先熬不住。

  就現有的犯人、證人、下面移交的東西來審,審出來最好。如果沒有進展,再跑一趟不遲。”

  裴清問道:“關押的那些人呢?”

  祝纓道:“先問了口供,按路程時間計,應該不是他們。但是如果他們是在當地犯的事,又被點了押送的差,也不是不可能呀!所以哪怕放人,也得當地來公函領人。”

  鄭熹聽她說得有條理,就說:“這個案子本來就是交給你的,現在也還交給你。”

  “是。”

  …………

  應付完了上官,祝纓與左司直走了出來。

  左司直越想這事兒越覺得蹊跷,道:“你真要再跑一趟?看鄭大人這麼個做派,催問的人來頭不小吧?”

  “陳相。李藏是陳相的老上司,不得不問一問。”

  “哎喲……”

  “是吧?”

  左司直沉重地點了點頭,說:“有點麻煩。可如果這樣,你真要大冬天的跑這一趟?跑過去,真不一定能查着什麼。我不是說你本事不行,就像咱們,經手的案子也不樂意叫别人再查不是?不給你使絆子就不錯啦,更不要提能有什麼好處。你再跑這一趟,這裡的事兒又得耽誤啦。”

  祝纓道:“那倒不怕,不是還有你們麼?”

  左司直十分擔憂:“我們可不太成啊。你還得想,陳相過問了,這個……要麼他要真相,要麼,他要面子。要真相,何必再多此一舉?要面子的面兒大些,偏偏繼夫人又是這樣。你可要想好怎麼對陳相說了。”

  祝纓道:“實話實說算了。”

  “不可掉以輕心呀,那也是你捅出來的。”

  “呵呵,”祝纓說,“他愛生氣就生氣呗!我還要生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