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祝纓說,“他愛生氣就生氣呗!我還要生氣呢!”
“别說氣話!”
祝纓道:“這事不算到我頭上也要算到我頭上了,事到如今,不如硬氣一點。再說,出現了意外,再繼續賣這個人情就不劃算了。鄭大人面上我也要說,咱們賣人情是為了什麼呀?陳相也不會為個死人向鄭大人許諾太多,繼續下去鄭大人也是不劃算的。”
左司直道:“不錯!繼續賣人情要虧本了!那牢裡?”
“先冷着。你要想審,就去提審男犯,女囚不要管,不要跟她們說話。先冷一冷,養一養,别打死了。”
左司直道:“不錯!我去審審男犯,萬一真是他們呢?投藥才用多大點時間?”
祝纓道:“不用再看看案卷嗎?”
“不用,先例行問話。回來再細琢磨也來得及,上頭要問起,總要有點供詞可以搪塞。不審女囚,就拿男囚湊個數。”左司直說。
祝纓與他分頭行事,她需要再仔細研讀一下案卷。能通過案卷看出來是最好,她其實挺不想為李藏這事跑一趟的,說要跑一趟不過是在上官面前說點好話而已。有什麼事是隻能讓一個妙齡少女嫁一個半死老頭才能解決的?笑死。又不是嫁了死皇帝好當皇太後!
這案卷她已記了下來,卻仍是攤開了,重新一字一字地讀。将各人的供狀都看了一遍,明顯能夠看出來,丫環婆子的話裡說的是奉了畢氏之命買了砒-霜,但是都沒咬死是親眼看到畢氏投毒的。而男仆那裡,則是隻管喊自己冤枉。李家人就更有意思了,李家長子認為沒有這種事,就是用藥過量了,這也是畢氏的說法——李藏不舒服,要求加大了劑量。
但是李家次子、三子,兩個出嫁的女兒則堅持,肯定是小媽害了他們親爹。甚至說,畢氏十分有心機。幾年前畢家敗落之後,就投奔了李藏,畢氏因為青春年少,被李家主母“養在身邊陪伴”。李家主母還沒死,就做主讓畢氏接自己的班了。
當時大家都是十分反對的。因為這破事聽起來實在是太不好聽了!而且這事居然還成了!從他們的證詞中能夠感受到明顯的憤怒,“欺瞞”“哄”“騙”之類的用詞頻頻出現。且他們都說,父親之前并沒有提及病情加重痛苦不堪要增加藥量,老管家等人的證詞也證明了這一點。至于李家長子的證詞為何與他們不同,他們則是說:大哥傻!裝正經樣子!就是不心疼爹娘!木頭人一個!
因為有他們在,并不相信老頭是單純用藥失誤,他們自己找了郎中、仵作,都畫了押。正因如此,祝纓兩相對比才比較相信地方的審查。
再仔細看李家長子的供詞,用詞則是十分的平靜,不見有這些詞。然而也沒有什麼溢美之詞,通篇都非常的平靜。
再看畢氏的供詞,關于嫁給一個老人,她的說法是“報恩”。說自己不會謀害“丈夫”,因為自己的娘家已然赤貧,還得指望着這個“丈夫”補貼娘家。如果是繼子當家,那麼肯定沒有現在過得寬裕。
“有趣啊……”祝纓喃喃地說,“她不是夫人。”
李藏沒有為畢氏請封诰命,她不是“夫人”。
看到一半時,崔佳成、武相又來了。祝纓定的規矩,不能單獨見,現在她們是兩個人,祝纓這裡還有吏、有胡琏,确實不是單獨見了。
祝纓隻得放下手中的案卷,問道:“怎麼?”
兩人對望一眼,武相道:“大人,不知我們能不能看一看女卒們的履曆檔案。”
胡琏“噗哧”笑了出來:“可算想到了。”
祝纓讓一個吏引她們去借看,說:“就在這裡看,大理寺的案卷不許帶出。看完了歸還。”
顧不得其他,兩人趕緊拿了看。攏共八個女人,可以書寫的實在太少了,隻有最簡單的出身和家庭情況,再多也是沒有了。兩人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别的什麼,歸還了案卷來向祝纓告辭。
武相問道:“不知女囚那裡何時提審?下官也好早做準備。”
祝纓道:“不要管這個。”
“是。”
看她們走了,胡琏才說:“這些女娘,就是比人想得慢。”
祝纓道:“想着了就好。”
“嗯,不錯,有了她們,起碼咱們這兒不會出個孕婦。”
祝纓也笑了,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着手辦理大理寺的雜務。本來是打算照着陳相的意思,把這個畢氏給開脫出去的,“老人受不了病痛,用藥過量”完全可以解釋得通。沒抓着現行,侍女還拷打死了一個。如果硬要拿這個說事,确實能推翻當地的結論。鄭熹和祝纓本來也都想這麼糊弄過去,人家長子都不在乎了,隻要個“體面”。李藏死了,她一點也不覺得可惜。不管畢氏是好人還是壞人都不要緊,她不想追究。
但出現“懷孕”這個意外就不對了,是把祝纓架火上烤了。祝纓反而想把事情查個清楚,這樣自己也能多一點幹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