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問縣丞:“這都是些什麼人?”
“父老”們都低着頭,縣丞代為陳述:“他們都是本地父老。大人,任官一方,不可不理民意呀!”
“我怎麼不知道?”祝纓說,“福祿縣有什麼父老嗎?我擱這兒晾了快倆月了,我這縣衙從未見過什麼父老!接着打。”
哄!圍觀的百姓先笑了。祝纓說的是本地方言,他們都能聽得明白。人都愛看熱鬧,看着這些平日裡威風八面的人物受氣,他們也有些快意。也有閑人說“現燒香現找廟門”。
父老們都有些難堪。
此時,又有一個年輕人騎馬跑了過來,在衙前下馬,脫下外衫往雷保身上蓋:“阿爹!大人,學生的父親所犯何罪?大人要如此侮辱士紳?”
哎喲,這罪名可就大了。
祝纓看着這個年輕人,輕聲道:“雷廣?縣學生?”
“是!”
“從現在開始你不是了。”祝纓說。
縣丞倒吸一口涼氣:“大人!”
祝纓道:“縣學生,一個月有半個月不應卯?吃我的米,跟我大小聲,是不是很得意啊?誰點他做的縣學生?”
“他考試過了的!”一位“父老”小聲說。
“屁!”祝纓說,“胥吏之族,做什麼縣學生?!”
縣丞的汗滑了下來。
前任汪縣令很久不管事了,他不管,自然有人管。這些縣中大戶,不但廣有田地,還占有種種名額。比如縣學生的名字,又比如縣衙吏員的名額。但是“吏”的身份又是很微妙的。
雷家不算小姓,雷保的兒子做縣學生,他家族裡又有人做吏。也難怪常寡婦家鬥不過他了。
宗族是個好東西,不但可以聚族而居,還能株連九族呢!
祝纓話雖放了出去,卻先行文不黜落雷廣縣學生的資格,而是下令:“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得士紳的好處就不能分縣衙的權柄,各家都想明白了的好!
她将縣衙所統屬之吏員統統招了來,令他們自擇,是走是留,她好再招新人。
與她出巡了一個月的衙役們都吃了一驚,童波上前問道:“大人,您不要我們了?”
祝纓道:“我有事要辦,要可靠的人。”
衙役與衙中的吏一類,是能代朝廷行權的,但是他們又不是朝廷官員,吏部等閑沒功夫管,都是衙中主官決定的。幹得特别好的,也有主官推薦他們升做小官的。
縣丞與主簿對望一眼,心道:這手釜底抽薪是真的狠。
底下的“父老”們也都心驚,新縣令來,他們除開一開始的外出相迎,此後便再沒有表示了。蓋因祝纓的樣子看起來比汪縣令還好欺負,汪縣令好歹再着幾房家人過來,還在府城置産。祝纓這一家子歪瓜劣棗的,還言語不通。拜它做甚?
祝纓在縣衙裡住了這許久,也不曾問事,下鄉巡察,也都是雞毛蒜皮。
大家也就當成與汪縣令時一般,架空他,彼此相安無事。
那些雞毛蒜皮,也有這些人冷着新縣令的意思在内。
“父老”們趕緊跪下,一面為雷保求情,一面想:我要去府城告狀!要去向刺史大人告發!
祝纓問縣丞:“他們真是‘父老’?”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