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祝纓道:“我說是才是。”
“父老”們心中有怨氣,卻又都不敢當面叫闆。祝纓這發難實屬倉促,他們都沒有準備。内中有機靈的,上前道:“大人容禀,小人們地處偏遠,不懂朝廷規矩,還請大人教導。”
“我可不是不教而殺的人,”祝纓說,“都起來吧,今晚,就在衙裡,我請大家吃飯。”
開口說話的這位道:“小人等求之不得!”
祝纓道:“很好。”
主簿小心地上前,說:“那這雷保……”
祝纓道:“都說了,今天晚飯我請。”
雷保、雷廣,也得來!
祝纓示意曹昌,曹昌抱出一疊的請柬來,不多不少,凡在場的都有,連常寡婦帶雷保都有請柬。請柬上的姓名都填好了,并不像是臨時起意。
祝纓不管請柬發沒發完,退堂離開了前衙。
…………
到得晚間,前衙那裡紮起火把來,一張一張的桌子擺了出來,先上了涼碟。客人入席,縣丞等準備在上面一桌陪着祝纓——祝纓還沒有出現。
雷保父子倆青衣小帽并不敢坐,都侍立在一旁,常寡婦見了隻覺解氣。又有其他的“父老”生出恐懼、茫然、兔死狐悲之心來。
又過一陣,祝纓還沒出現,外面都摒息凝神不敢出聲。
等到蚊子亂飛,祝纓才出來,大家都起身相迎。祝纓往主座上坐了,問道:“你們怎麼不動筷子?”
主簿陪笑道:“您不動筷,誰敢?”
祝纓道:“一口吃的,就這麼尊重了?整個福祿縣都被你們吃盡了,也沒見誰同我客氣。”
衆人面如土色。
祝纓道:“你們對朝廷尊嚴有什麼誤解?嗯?!”
就在飯桌邊兒上,她将縣衙的吏員、衙差們都叫了來,讓他們現在就選。是自己接着當差,還是回老家種地。“福祿縣真是沒規矩慣了,也沒個人告訴你們,兩者不可得兼。你們為我出力良多,就由你們來選。你們選了在這兒當差,他們就做不得縣學生,日後也無法出仕。”
做吏員做衙差本是件苦差使,但是也有許多的好處。讓他們不做,族中就得給他們補償,補償能給多少,這就不一定了。
而祝纓又立等着,這裡走多少人,她就張告示再招多少人。招着縣衙附近的、有家有業的正經人來應差。
縣丞心道:這不比魯刺史狠多了?
他與主簿對望一眼,心道:先不管刺史了,同祝大人親近親近吧。
兩人湊到祝纓面前,低聲勸道:“大人,是他們這些偏遠小民不懂規矩,還請您給他們一些體面吧。”
祝纓道:“一千戶。”
“诶?”
“十三鄉,差不多吧,一千戶不在冊的。”祝纓下鄉一趟不容易,許多事兒就是順便都給記下了。她指着雷保道:“常娘子不告你,我也要找你的。怎麼着?你名下還有百戶不在冊的佃農吧?他們給你繳稅、服役!為你建房、為你開渠!你不是官員,卻擺着官員的威風!對這百戶人,下着朝廷都沒下的政令!”
“父老”們都是一驚,飯也吃不下了、座兒也坐不穩了,都站了起來,低着頭垂着手,沉默着。仿佛是害怕,仿佛是馴服,又像是無聲的抗議。
縣丞與主簿都也都坐不住了,他們站了起來,幹咽着唾沫,道:“大人……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