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福祿縣地處偏僻,原本學問不是很好,又少聞正音雅訓,這不是福祿縣父老的錯。所以這遴選,我先不考官話正音,入學之後再正發言也不遲。凡本縣子民,合朝廷規定的,都可報名遴選,諸位家中子侄當然也是在内的。好好溫書,冬至之後我親自考核遴選。
醜話說在前頭,選入縣學之後就要守規矩!再有遲到早退曠課違法,又或者學業沒有精進的,統統黜落。
學業有成的,我也不會讓他被埋沒。”
顧翁覺得這樣也還能接受,他一揖到底,又說:“大人恕罪,草民家中有些奴婢日久繁衍,人手多了,又開了點荒地,都不及上報縣衙入冊,這……”
祝纓道:“往日與律法有違之處,既往不咎。諸位都是體面人,我也願意全大家的體面。就以中元節為限,中元節前一切如實上報,咱們翻篇。中元節之後,如果我發現有人弄鬼,倒查它九族二十年内所有不法之事!”
衆“父老”悚然。
祝纓道:“當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馬跑得太快叫它一下子住腳會把背上的人掀飛出去。有些人家使喚了些農戶或修個房子、或鑿個池塘已經已經動工了的,不拆。這些人依然要按時登記、造冊,為編戶齊民。你們仍可用他們,直到完工。既往不咎,但是從現在開始,得付錢。不能耽誤農時。其他事兒,也比照辦理,如何?”
她說話很給面子,所謂“農戶”就是大族的隐戶。她不再提這些大族之前違法的事,大族也必須交出一部分人口。她對“父老”們說的一千戶,是個約數,還是去了零頭之後的約數,實際上,據她的估計,這些大族手上的隐戶,應該在一千五百上下。
摳出一千戶放到縣衙的賬上,顯得好看,也免得魯刺史真要查她的賬,問她一個“為何戶口流失”。
這就讓“父老”們非常難受了,祝纓把這個數目卡得太準了,還給他們留了三分之一。就這三分之一,讓他們不舍得冒險跟縣令對着幹。
田畝也是一樣的道理。祝纓還要括地,她說:“我剛到大理寺的時候,正趕上複核舊案,往前追了幾十年的舊案吧。種種手段,也都知道一些,有些地方呀賬實在平不上了,它就自作聰明,大不了一把火揚了賬本嘛!”
說得縣丞等人頰上肌肉一跳。
祝纓道:“隻要想查,總是能查得出來的。福祿縣沒這本事去揚了戶部的賬。明白嗎?哪怕戶部的賬也沒了,我就親自實地丈量去。”
“父老”等忙說:“那是那是,必定據實以報!”
常寡婦卻又站了出來,說:“那雷家占我家的地,又如何算呢?”
雷保大怒,看了祝纓一眼,又不敢當場咆哮。雷廣也想說話,被張翁拉住了。
祝纓平和地問常寡婦:“與你家占了雷家的地一樣算。”
衆人愕然,旋即佩服。
祝纓道:“知道你們一向不那麼和睦,幾輩子的人的誤會,哪有那麼容易化解的?強要你們和解,你們兩個在我面前言笑晏晏的,我都不信。咱們不急,慢慢來,我一項一項與你們拆解清楚。你們可以互相不搭理,但不能毆鬥犯法。誰犯法我辦誰。”
她又指了“父老”堆裡的另兩個人:“你看,他們倆還是能在一張桌子上坐着吃飯的。這樣就夠了。我也不必要他們在我面前握手,顯得我會調解。”
她指的這兩個人,也是常年械鬥的兩族,世仇,但是這兩族的最富的人昨天就能在一張桌子上坐着吃飯而不抽刀互砍的。
趙翁等人都說:“大人寬和,我們在大人的治下,有何仇不可解呢?”
祝纓擺了擺手,道:“你們的顧忌我也明白,你們所求我也知悉。誰守朝廷的律法,我保誰前程無憂。諸位,中元節近了,不要忘了我的事。對了,縣城會越來越好的,各家攜了子弟,都搬來住一住吧。縣學的遴選,就定在秋收之後。”
她最後指了指雷廣,道:“你先違紀,我黜落你。不過既然說了既往不咎,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本将遴選,你也可以參與。”畢竟她已經把雷氏從吏籍裡除了名,雷廣就還有資格參選。
祝纓把自己的道道劃完了,便下了逐客令:“諸位可以回去準備了。”
然後是判雷、常兩家的毆鬥案,還好這次沒來得及出人命,就賠湯藥費。因為福祿縣已經是非常的偏遠了,再流放就不知道要流放在哪裡去了,傷人者打闆子了事。這也是本地難治的原因,它太偏僻了。
………………
“父老”們告退,各回去琢磨。
顧翁仍堅持着意見,認為新縣令是個萬事都在心裡的深沉之人,還是合作的好。交田就交田、交人就交人,隻要祝纓能夠做到允諾的事情,倒比他們與縣令對着幹要好。
不滿的人當然是有的,卻無人想做這個出頭鳥。
他們各自盤算的時候,祝纓卻在縣衙裡又發了一次令——縣衙先要遴選書吏、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