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心裡忐忑極了,她不了解祝纓,卻是心細又敏感。在祝家吃了一回飯,回來就覺得自己那天孟浪了。再看祝纓在該休息的時候還忙,越發不安。
小黑丫頭擔心她,悄悄跟張仙姑說了她“在家說自己不該多事”。
張仙姑對小黑丫頭說:“小江人是好人,就是這心還沒放開,想得忒多了。放寬心還照常過活嘛!”
張仙姑與小江既不熟悉,也沒有共同的生活,吃過一回飯就沒再聯系。小江卻覺得是不是自己哪裡不對,想去前衙找祝纓。
哪知祝纓先派小吳叫了她去。
祝纓也不關門,小江打量一眼祝纓這書房,種種圖籍,又有字紙。
祝纓道:“來了?坐。”小江坐下了,小吳端了茶水來,祝纓才說正題:“你這些日子四處行走覺得福祿縣還有什麼能讓女人更受益的生财之道麼?”
祝纓看她猶豫的樣子問道:“怎麼了?”
小江說:“大人,你别為女人的這些事兒太費心力了,還是得先把縣裡的事兒管好。官員考核,不看女人,看稅賦,看祥瑞,看跟上官的門路,女人的事兒,不是大事……”
“你們不得自由,我便不得自在。”祝纓說。
小江焦急道:“我錯了。那件事我太意氣用事。您别放在心上,大家都知道,您是好人。”
“你也沒做錯,我現在說的是正事,我也不是為了哪一個人,”祝纓道,“女人不是福祿縣的人?她們過好了,難道對福祿縣不好?你看,糧食産得沒有别的地方多,山也多,錢難掙。”
祝纓也有點憋悶,福祿縣的條件把她憋得死死的,她也沒遇到過這麼難破局的情況。以往隻要管幾個人幾十個人過得好,現在是一縣人口,難度頓時上去了。她一邊跟小江說,一邊自己也理一理想法。
“那不是很難?你……”
“我盡我的力,找點出路。所以問你有什麼發現?這些人裡,你對福祿縣最熟。”
小江搖搖頭:“我也知道。福祿縣哪哪兒都不夠好。您這要幹到什麼時候?您不如設法調回京去。”
祝纓搖搖頭:“我不想逃跑!窮人富人、男人女人,倉廪實而知禮節,我想試試,京城人看起來比福祿縣開明得多。
福祿縣土地不夠肥沃,開山修路女人的體力不如。她不能自己養活自己,就算能,就算有心好好地過日子,也架不住有人要偷她的、搶她的、占她的便宜,能偷能搶為什麼要吃苦耐勞?
還有賣橘子的……他們可不是女人了,難道是不能吃苦?他們已經夠苦的了。想要叫這些人能活得像個人樣,我也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多少年。一百年、一千年?也許我中途還會幹不下去。
她、他們的一生必然還有無數天的苦日子要熬,下輩子下下輩子也比不上京城。我卻不能有一天不做人。看到一個哭泣的人,是同情她的哀嚎,願意為他呼号,還是袖手旁觀拿她的不幸來取樂。是說你認命吧,現實如此,還有千八百年的碑要馱。還是盡力推掉那座碑?
哪怕知道還要馱千八百年的碑,我也得說,這事兒不對!不對就是不對!哪怕往那破碑上踹上一腳,我也不算白來一遭。總有一天,有人能砸爛這破碑!上頭要是沒有我的腳印,我會很遺憾的。”
小江忽然站了起來,她走到祝纓面前,展開了雙臂,要将祝纓抱一抱。
小江笑笑:“别誤會。無關風月。”
祝纓拍了拍她的背。
第139章
種田
祝纓與小江聊完之後,又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情緒上也看不出來有什麼起伏,每天做事也不見什麼異常。家裡家外、衙門上下也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他們壓根也沒辦法從祝纓的身上看出來她跟人聊了什麼,聊的事兒重要不重要。
她打小就這樣,難見有十分活潑的時候,作息也極規律,天天幹些正事。
這種規律的生活卻在臘月下旬被打破了——下官、當地士紳給她送年禮來了。
大部分小京官想改善生活的時候就要謀個外任,一則地方上的收入比較靈活,正直一點的從公廨田之類上就能得到好處了,貪一點的就要自己加稅,二是逢年節就有人送禮。這種年節的禮物,是被默認可以接受的。
連年節禮都不收、都要等值回禮的,常要被人側目。“懂事”的下屬們也常會早早地準備好禮物,得貴重一點的。福祿縣的官紳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