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吳那裡聽了的誇張的故事,又經他這有點墨水的人加了一點點的潤色,整個故事就又傳得走形了一點。
然而段智受罰又是真的,邸報上也确實寫過。這案子當時不算小,斷得又很快,大家都還有點印象。莫主簿更是從小吳那裡聽到了諸如:“王大人他們都親自送咱們大人出京的呢!”
這些事兒祝纓自己不提,福祿縣就沒幾個人知道的。此時關丞才想起來:“今天!大理寺來公文了!我說呢!大人怎麼突然說要收拾舊營了。哎喲,哎喲……逋租……”
他又将剛才被挑起的一點情緒給壓了下去,心道:我說呢!白雉總是有人獻的,多是獻祥瑞的人自己得好處,可是以白雉換了除逋租這事兒,它得跟朝廷讨價還價。
以前拍馬屁的時候就隻想着“大人真有辦法”,忘了這辦法執行的時,如果沒有門路、沒有中人、沒有面子,誰理你讨價還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愛要要,不要滾!
顧翁低語:“國子監的書……”
以及還有一位魯刺史,關丞默默地想。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想:惹不起。
顧翁一咬牙:“大人之深謀遠慮我們也猜不出來,可是道理還是要說一說的,委屈還是要訴一訴的。”
衆人都同意,士紳裡推顧翁為代表,官吏裡推關丞做喉舌,要尋個機會跟縣令大人好好撒個嬌。
…………
撒嬌也得選個好時機,祝纓回縣衙之後就很忙了。除了累積的公務要再看一遍,春耕也還未完成,又有她自己在城外的那一塊地,她也很上心。
第二天,她又親自去縣裡的大牢裡看了一看。
福祿縣大牢空得能養老鼠,男監女監現在都沒什麼犯人了。平常這兒也沒什麼人來,如果單以“監獄無犯人”做為考核的标準的話,福祿這大牢能給祝纓掙個滿分了。
祝纓到的時候,男監典獄正在賭錢,女監典獄人少,正在那兒做着針線聊天。賭錢的賭注都不算大,卻也有人輸急了眼,燥得一身汗,将上衣都脫了,露出光滑滑的脊背。小吳當先一推門,賭棍們都沒留意他。他們圍着獄裡一張小方桌,方桌四面本來配着長凳的,現在沒有一條凳子上安穩地坐着人,他們有人曲起一條腿踩在凳子上、有人站起來,都對着一隻粗瓷大碗叫着自己押的點數。
小吳拍着自己面前的光脊梁說:“喂!”
“滾!”
小吳火了,退後一步,飛起一腿将他踩到了桌子上趴着!一聲叮鈴當啷,本來因為被擾了興緻很生氣,騰地蹿了起來要打人的典獄們才攥起拳頭就看清了來人!
原本火熱的身心都仿佛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涼了。
祝纓看有人居然還想着把賭資悄悄揣起來,伸出食指點了點:“統統罰沒!骰子燒了!一人二十闆子!”
他們無力地辯解:“大人,咱們就無事的時候耍一耍。”“也不敢多賭。”等等。
一時哭号聲起,打闆子的人個個不惜力氣。全衙就這裡最閑,犯了事兒挨罰,他們自然也不會憐惜。看到同僚的份兒上,不多打就是了。典獄們哼哼唧唧,喊着“再也不敢了”“饒命”摻着一點兒作戲的成份。
女監那邊聽到動靜,趕緊将針線活都收了,小心翼翼地站在門邊等着。祝纓又往女監看了一圈,說:“灑掃整齊,過幾天我還過來看。”
“是。”
不多會兒外面二十闆子打完,小吳來請示:“大人,他們這些人怎麼處置?”
二十闆子,不刻意放輕了手是得養傷的,他們現在走坐都困難了。祝纓道:“不是輪值麼?把在家輪休的都叫回來當值。這些個!名字記下來,再犯事兒,都黜了去!”
典獄們求饒聲更大,被小吳、童波等幾人大聲呵斥了才安靜了下來。祝纓道:“以後他們的錢米隻發一半,另一半送到他們家裡,成親的交給娘子、沒成親的交給父母、鳏居的交給子女。”
把人都趕了出去,等到輪休的人匆匆趕到,才說:“你們未必就不賭了,隻是運氣好沒叫我撞見。既然運氣好,就不打了,将這裡灑掃好!雜草都除了!”
雖然來的是比較緊缺的工匠,但是祝纓也不能給他們與本地老農同樣的待遇——新被子,派曹昌去縣城的當鋪裡淘了些能用的舊鋪蓋先拿回來曬晾了,隻等犯人到來。
等待的時候她也沒有閑着,先出城看了一回舊營,舊營離縣城不近,有個二、三十裡的路,把祁泰等人也帶上了。關丞在縣衙當個内應,告訴顧翁等人今天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