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事務繁忙還要操心此事,老朽實在慚愧。”
“耕種的事是最省心的,”祝纓說,“隻有不學好的學生才叫人生氣!”
顧翁忙問怎麼了。
祝纓道:“才抓了兩個縣學的學生,趁着家裡忙無人管,竟結伴嫖宿娼家!”
顧翁道:“那是欠教訓了!”
祝纓突然問道:“我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婢,真的嗎?果真如此嗎?”
顧翁心裡咯噔一下,謹慎地答道:“那是輕薄子弟的戲言。不過娘子若是獨守空房,是會擔心寵妾滅妻,還不如自請下堂了的。”
祝纓笑言:“敗家子。”
兩人對望一眼,祝纓仍然如故,顧翁滿面羞慚,涕泗滂沱:“大人,老朽空活七十載,卻在緊要關頭糾纏無用之事,愧見大人呀!”
言畢掩面而泣。
祝纓道:“這是做什麼?有什麼好愧的?人的心比什麼都深,得珍惜肯表露的人。”
“老朽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起先是有點想不通。如今可謂豁然開朗了。”
祝纓道:“顧翁一向通情達理。”
顧翁趁機說:“老朽又閑下來些犁具。”
“唔。”
顧翁道:“沒有牛的人,犁怕是也不好的,犁這東西也費鐵。本地什麼手藝都吃緊,如今耕牛已晚了,沒有好犁可不行。”
他一意要把一些犁具又出借出來,到春耕結束之後還回來就行。農具不像牲口,牲口壞了不好挽回,木頭壞了補上、刃壞了使鐵匠補補就行。祝纓道:“也好,還如耕牛一般。”
又向顧翁詢問本地鐵的來源,鐵不是莊稼,種一種就有了,沒有米還能種麥子,有個替代。能替代鐵的東西很少,也不是想有就有的。
顧翁道:“有從外地買來的用器之類,也有從西北那兒運來的生鐵自己打的。”
“本地不産?”
顧翁搖頭:“不産。真有,朝廷也不能放任不管咱們這兒。”
他一句話就說明白了。金銀銅鐵錫,都是很重要的金屬,前三種就是真正的錢,錫也可用于鑄造。鐵甚至比另外幾樣更要緊,它可以鑄造兵器。如果一地有鐵礦,除非朝廷無力,否則必是要被朝廷掌握的。
祝纓歎氣:“好吧,慢慢兒來。有什麼安排,都等春耕過後。”
“是。老朽的牛已經在棚裡了,犁也補好了,請大人派人來辦交割吧。”
祝纓道:“好。”
祝纓沒有派人而是自己親自去看了一回,這事兒她也是頭一回幹,又是在福祿縣,少不得親力親為。聽他們說牛、馬什麼樣算好的,同類的牲口又會細分為不同的用途等等。本地水牛更多一些,飼養又與黃牛不同。
祝纓隻恨流放的犯人在路上走得太慢,否則現在她還能問到更多的東西。
她并不将牛馬提走,而是由縣衙做中人及保人的角色,給雙方牽頭。登記要租用的農戶過來領用,先驗看無誤,按個手印,領走。等到用完了,農戶将耕牛歸還,雙方再次驗看無誤,顧翁再将牛租給下一戶。
農戶也不怕顧翁會中途突然提價,顧翁也不怕農記賴賬——縣衙的差役不是吃素的,必要的時候祝纓可以暴力為雙方催債。
将開頭理順了,祝纓就不再親自處理每一份租約了,她還有自己的田要看呢!公廨田自有人打理,她要看的是試驗的那一片小田地。天時不等人,那片地比較貧瘠,沒有别的好辦法,就是種。不管種什麼,先狠狠地犁,然後播種,引水,除草,施肥……
她急切地盼望着囚犯早些到來——其中有六名犯人是因兩村械鬥被流放的農夫。械鬥常見,械鬥死人也不罕見,認真點的地方官抓了人來判通常不至于都給判了死刑,大部分出了人命的械鬥是有流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