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柳村全村都姓常,不過跟常寡婦家沒什麼關系。死的人是個二十七歲的男子,名叫常命。裡正一邊帶路一邊說:“家裡還有一個老娘、一個娘子,平日裡就是種田做活。他爹才死沒兩年,哎,到了。”
這房子一看就不是富人住的,院子裡養一籠雞,堂屋三間,廂房三間,也有廚房。房子是半新的,不是磚瓦房,而是與這裡許多民居一樣,下半截砌點石頭,上面是木闆,頂上卻是個草頂。這個院子的隔壁還有三間破敗的老房。
裡正道:“那是他爹娘原住的,為了娶媳婦兒才蓋了這新的。他爹走了以後,他老娘就住這兒了。老房子也沒個人住。”他站在門口叫:“他嫂子!大人來了!”
裡正也姓常,他輩高,兒子跟常命他娘一個輩份。院子裡也有些女人陪着,死者常命的母親被人扶着出來,哭得眼睛成了一道縫兒、鼻涕也不停地掉,掙紮着跪了下來,一邊說:“青天!要為我兒報仇啊!我就這一個兒子啊!沒指望了啊!兒啊,你死得好冤啊!”
一邊往祝纓的方向爬。
祝纓一看一院子的人,道:“快把人扶起來。再有,都不要動!”
裡正忙讓村裡人不要動,祝纓對張翁等人說:“你們也不要輕動!高閃,帶路,張仵作、小江咱們進去先瞧瞧。”
高閃和張仵作的表情像是從碗裡翻出一隻蒼蠅,祝纓道:“愣着幹什麼?!”
常命住正房,他娘住廂房,剛才他娘就是從廂房裡出來的。
高閃低聲道:“大人,留神。常命在正房東間裡……”
祝纓等人跟着他進了房間,祝纓留意腳下,卻發現這裡地面十分的幹淨。普通人家的地都是泥土地。打得平整光滑的都能沾上小康人家的邊兒了,能鋪點地闆或者青石闆、地磚之類的得是财主,能鋪地毯的都是豪富。
家境再差一點的,屋裡的泥土地都不平常,呈現出一種凹凸不平。如果再潮濕一點,昨天吃剩的雞骨頭能被一腳踩得嵌進土裡,打掃的時候得用摳的。
常家的地面是土的,略潮濕,照說應該有很多足印的。但是,東間卧房外的正房有些雜亂的、極淺的腳印之外,卧房裡幾乎沒有什麼腳印。
有一道長長的滑印,應該是常命的,又有他母親的,還有……
祝纓沒看屍體,先問:“他不是有個娘子麼?人呢?”
“哎喲!”常命的母親驚叫了一聲,“人呢???”
祝纓道:“去找。”
然後自己帶着張、江二人靠近了床,股難聞的味道湧入鼻腔。
這是一張木床,上面還雕着喜字,漆成紅色,可以猜出來是幹什麼用的。光席和屍身上覆蓋的一幅極薄的夾被也被染成了暗紅發黑的樣子——血還挺多的。高閃說沒發現痕迹和證據,其實地上有點點血痕的,也不知道他怎麼看的。
祝纓上前揭開夾被,一具屍體顯了出來。她知道為什麼卧房的兇殺現場會保存得這麼好了——屍體呈一個很扭曲的姿式,仿佛一根脆蘿蔔被人拗成了幾節又沒有完全的拗斷,上半身被砍得稀爛。右臂、雙手、手腕上也有傷痕。脖子像是生手廚子手下的雞脖子,這破爛廚子怎麼砍都不能一刀把雞頭剁下來。
他頭扭曲着,後腦上也是數道刀痕。肚皮朝上,也被砍了許多刀,最長的一道劃破了他的肚子,腸子也流出來了。
屍體的下身幾乎是完好的,不好的是兩腳踝也被砍得露出了骨頭。
這麼樣的屍體雖以令人望而生畏,既不敢輕易踏進這個房間,也不願給他收斂。地上的腳印很少,除了縣衙幾個,就隻有裡正、常命母親、常命以及一雙應該是女子的鞋印。發現命案的是常命的母親,她的驚叫人叫來了裡正,裡正派人報的案。
高閃又開始翻白眼兒,小江也把半聲驚叫卡在了喉嚨裡,不自覺地攥着小黑丫頭躲到了祝纓的身後,張仵作昨天已經看過了,今天也不由倒退三步,說:“大人,就是這樣了。嘔……”
祝纓将屍身翻了一下,發現屍體後背左肩上也是一道長長的創口。
“嘔~~——哇!”張翁等人見祝纓進去了許久不出來,聽村民說“兇”他們還不大信,心道,能有多兇?
他們也不敢硬要闖進,隻将窗戶扒拉開一道縫,伸頭往裡瞧。一瞧之下腸肚裡開始翻江倒海,跑到牆根邊吐了起來。
祝纓神色如常,出來站在門口問道:“他娘子呢?找到了沒有?”
外面人說:“還沒有。”
裡正埋怨:“你怎麼當婆婆的?不知道兒媳婦去了哪裡?”
“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我哪知道?沒用的東西,娶了她進門來也沒能看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