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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幾天,命案也開始審理了。
死者死狀雖慘,案子還是比較簡單的。兇手自己認罪,又有“平常受虐待,積怨頗深”這樣說得過去的理由,犯人背後也沒有人保,兇器柴刀就在兇手手邊。柴刀上有一處豁口,小江的試驗也證明了得是砍圓筒狀物才嘣出那樣的豁口。
有人說“可憐”“可惜”,但所有人都知道要判李氏死刑。
張翁等人私下感慨:“十年撾捶,這女子确是個苦命人,可惜幹做了事。”
侯五等人背後議論,侯五說了一句:“氣性用得不在地方,早先頭回挨打的時候就跟他亮刀子,她男人以後就老實了。何苦等到現在。”
小吳道:“就算挨打也不能殺人呐。”
唯有曹昌十分心痛,半宿沒睡着,第二天天不亮就爬了起來,堵在二門上,等祝纓一出來就跪倒在地,将同來的小吳吓了一跳:“你要幹嘛?!”
曹昌擡起頭,滿眼乞求:“大人,這娘子真的沒活路了嗎?”
小吳越發驚疑:“你瘋了?還是那女的給你下蠱了?你才見着了一面……你……哎喲,那可是死罪!十惡!大人,他昨天沒睡好,今天早腦子不清楚了。”說着要拽曹昌離開。
祝纓道:“你放開他,他的心事我知道。”她對曹昌說:“要看苦主怎麼說。”曹昌趕緊問:“那是什麼意思呢?大人,我笨,您能說明白一點嗎?”
祝纓道:“怎麼?難道你還想幹預司法?幹你的活去!”
這一天一件大案就是常命的案子,而常命的母親這一天也在村民的陪同下到了縣衙,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李氏的娘家也來人了!他們給李氏喊冤!常命的母親要揪打李氏,斜柳村的人要打李氏的家人。
李氏的父親說:“我好好的一個女兒,到了他們家就成了殺人兇手了!必是他們誣蔑的!”
斜柳村的人則說:“上回你閨女跑回娘家,還是你親自送回來的。說,隻要不送回家,怎麼着都行。還誇常命是好人,大人大量,别與你閨女計較呢。”
兩邊拳腳相加。
祝纓一拍驚堂木,兩排衙役将長棍在地上不停地抖動,口中呼喝。兩邊才安靜了下來,祝纓道:“擾亂公堂,二十大闆!”一邊揪了一個領頭的,往衙門外打了二十闆子。兩家人雖然不忿,也都老實了起來。
祝纓先命呈上物證,又傳了張仵作和小江來做說明,小江往後退,不肯親自說明,張仵作隻當這徒弟識趣,便自己說了。又拿砍豁了的柴刀來比對。
常家人聽得群情激憤,罵聲四起隻是不敢再動手。李家人硬說:“她一個弱女子,怎麼能殺得了丈夫?”常命的母親道:“你們那個好女兒自己招的!”
祝纓又一拍驚堂木,命把李氏帶上來。
李氏臉上有傷,不過換了一身幹淨的布衣服。衣服是花姐做來準備自己在家時穿的,雖是土布,做得也很細心。她的頭發也重梳了,人也洗得幹幹淨淨,隻有臉上全是冷漠。
她當地一跪,道:“大人,人是我殺的。”
常命的母親就要揪打她,要她賠命。李氏的父親在一旁大喊:“是不是他們吓唬你的?挨打的女人多了,大人,她挨了這麼些年的打都沒有幹什麼,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殺人呢?”
李氏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又對祝纓一叩頭,道:“随您怎麼判,我認。那天晚上他喝多了,又打我,打完了他就睡去了。我忍不得了,拿了柴刀來。他面朝裡睡着,我想一刀剁下他的頭,砍偏了,砍在肩上了,他醒了,我又補了一刀……”
常命吃痛醒了,但因為有了酒不靈便,又先挨了一刀,開始流血,行動愈發遲緩。他左肩傷了,便擡起右手要奪刀,李氏一吓,将他右臂也劃傷了。常命雙臂都受了傷,待要喊叫,被李氏一刀劃破了肚子,頓時痛得叫不出來。
李氏看到他的血,看到他在床上痛苦無力的樣子,她不再害怕,擡起刀一刀一刀地砍了下去。手、腳、腦袋,她畢竟是女子,力氣不夠大,柴刀也有些舊而鈍了,半天沒砍斷,常命卻已經沒了聲音了。她試了常命的鼻息,見他沒了氣,于是抹了把臉,在夾被上擦了手,提着柴刀出了卧房。
她不想在這個屋子裡呆着了,她恍惚間出了門,可是太累了,于是打開了隔壁老宅的門,進去睡了。也沒人來找她,她已經很久沒能這樣放松地睡一覺了,不用擔心天不亮就得起床,不起床就要有人罵她懶、不幹活,就要被打起來,或者踹下床去。
她很滿意。
直到祝纓找上門來。
因案子有些轟動,祝纓沒有關起門來審,而是允許一些人旁觀。
圍觀的百姓也都歎息,有說“最毒婦人心”的,也有同小吳一樣想法的,認為李氏隻是挨了十年的打,不應該殺了丈夫,手段還那麼殘忍。也有人說“這男人自作自受”,也有人說李氏“殺完人應該跑了的”,更有人嘀咕“怎麼用刀呢?要是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