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6頁)

  “我們以前,最羨慕良家婦女了。”小江緩緩地開口,“多好呀,不用迎來送往,隻伺候一個男人就行。不用忍那麼多的怪癖,不用強忍着不開心還得陪笑。能有自己的孩子,老了也有一大家子自己人。死的時候床邊有人看着,有人為我們哭。要是有個家、有個男人,就算挨打也情願。這可是生在良家了,也叫打死了。還手了,還是個死,誰都救不了她。”

  她心裡難得緊,不敢再說,就怕說下去會在花姐面前哭出聲來。花姐卻先哭了:“不挨打,也不一定能過得好。看命。當年,大郎死了,娘待我當親生女兒一般,還是要坐産招婿,還是要掙命。我知道不該抱怨,我的運氣已然足夠好了,可是我們憑什麼要遭受這一些呢?”

  兩人說着說着,抱頭痛哭。

  小江哭完了覺得不好意思,松開了花姐,擦擦眼淚,裝作剛才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說:“祝大人說過,窮人富人、男人女人,倉廪實而知禮節,他想試試,京城人看起來比福祿縣開明得多。”

  花姐低聲道:“那她今天一定很傷心,她盡力讓福祿縣過得好些,全不似那些地方官那樣加征苛捐雜稅。來的時候,人人都打趣她,這下發财難了。我卻知道,她過來不是為了搜刮百姓的。可還是有人虐待妻子,哪像個通人性的樣子?”

  小江心情有一點好,說:“他說,哪怕知道還要馱千八百年的碑,他也不會把錯的當成對的!哪怕往那破碑上踹上一腳,也不算白來一遭。總有一天能砸爛那破碑!”

  花姐破涕為笑:“是她。是她能說出來的話。我也想踹一腳。”

  小江道:“嗯!”她哭過一場,又說了些話,心裡好受多了,又覺得自己與花姐仿佛說得太多了,起身便要走。

  花姐道:“洗了臉再走吧。”叫杜大姐打水的時候,卻是祝纓提了水交給她。

  花姐道:“你怎麼來了?”

  祝纓是來找小江的,她活得糙,李氏的案子判完了,她也不找人抱頭痛哭,又忙着縣裡的事了。龐石匠父子倆有了幫手後進度快了許多,縣裡放置的識字碑已經刻好了,祝纓先去檢查了一番,命人将識字碑就立在市集外面,她剛看過了,看起來不錯。

  識字碑不需要有多麼的高大,反而要适合人現在碑前睜眼就能看清,一人高就很好。上面搭個簡易的棚子防着日曬雨淋,好能多存放個幾百年。祝纓又命人取了紙,将這些碑文都拓了下來,連同自己寫的表揚劉松年的文章一同打包,準備蹭李氏案子公文送京的驿路。

  第一份識字碑有了,她就找小江要詞譜傳唱。小吳回來說小江去了後衙,祝纓就親自過來了。

  …………

  花姐打心眼兒裡為小江高興,小江對她有些想法她是知道的,她們倆的事兒卻比家務事還要難理清。她未嘗不想小江能過得好一些,小江過得好了,也就更能走出舊事,她的心裡白能不挂懷。

  小江道:“早譜好了,可以傳唱了嗎?”

  “對啊。現在就去辦吧。”祝纓說。

  小江看了一眼花姐,道:“要不是剛才……我該誤會大人心硬、該懷疑這千年百的碑要怎麼馱下去了。我這就去。”

  她又活蹦亂跳地去找幺妹等人,教她們唱歌去了。

  祝纓道:“你們倆……”她的手指在臉上空劃了兩道豎線。

  花姐道:“哎喲,錢!”

  “什麼錢?”

  花姐将剛才的事兒一五一十的說了:“她也是要強的人呢。”

  祝纓道:“嗯,挺好。”

  “那個案子,你心裡别太計較了。”

  “我向來不計較這個,”祝纓說,“走了。”

  小江去教人唱歌去了,龐石匠還帶着全縣的石匠刻識字碑,祝纓便叫來縣城中的工匠,與他們重新規劃一下流人舊營,總住在大牢裡也不是個事兒。

  趁着采石場有服役的人,讓他們多采些石頭,都堆在舊營那裡。再征發另一輪的徭役來修流人營。

  将這些都辦妥,天氣也熱了起來,祝纓将高閃叫了過來。

  高閃一聽她傳喚,頭皮不由一緊,瑟縮着到了簽押房,問道:“大人,您喚我來有什麼吩咐?是……案、案子麼?”

  祝纓道:“給你另一個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