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你們就是這麼看的?”
蘇鳴鸾問道:“阿叔,你這樣說肯定有别的話,說嘛!”
祝纓豎起雙掌在面前比了比,道:“你們兩個,一個以後是要掌管整個部族的,一個呢又有心仕途,怎麼能隻看眼前這麼窄的一片地方的一點錢呢?”
蘇鳴鸾道:“阿叔不就是為了縣裡多弄點錢麼?我弄茶,也是為了寨子裡多些錢。”
祝纓道:“錢的數目差不多的時候,就不在多少而在位置了。”
蘇鳴鸾沒聽明白,祝纓道:“這一回好像是虧了幾百貫,且不說各家一攤虧也不算多。就說這錢,散戶拿到了賣橘子的錢、倉庫的工人拿到了工錢、車夫、腳夫乃至路邊賣茶的都拿到了錢。他們有買米的、有買鹽的,也有買些家什的,農夫能有錢賺、茶館酒樓也有錢賺。看着是一文錢,實則已是三文、五文、十文……”
她還修了路,路可不是隻為運橘子,還能幹别的呢!還有倉庫,還取租金。各種商稅也有了,就算她不收十文一下的小買賣,也是一筆收入。明面虧錢,實則她借此時還賺了不少錢。
蘇鳴鸾道:“還是不太懂,不過聽起來很好。”
祝纓道:“本來就很好的。”她摸出了一枚銅錢,道:“你要是隻看着它,就必然拿不不穩它。慢慢想想這個道理。”
“是。”
童波跑了過來,道:“大人!小吳他們回來了!”
祝纓對表兄妹道:“今天就到這兒吧,明天再同你們說話。”
兩人離去,與小吳等人擦肩而過,小吳老老實實叫一聲:“小郎君。”沉着穩重直到蘇鳴鸾和趙蘇走遠了,才跳起來往簽押房蹦:“大人!大人!我們回來啦!”
兩人将一包袱信放到了祝纓桌上,開始依次叙述拜訪京中各人的經曆。曹昌口中就沒有什麼,隻有:“都問您好。”
小吳說得就很精彩了:“王相公府前好些人排隊,小人正排着隊,裡頭把小人叫過去了。”、“陳相公說,大人還年輕,一定要很把根基打牢。”“田大人家裡都哭了呢。”
祝纓一邊看信一邊聽,王、陳都讓好不要急躁,王雲鶴說,能“撫遠”當然是好,但是重心還得是福祿縣本身,切不可因為陛下更喜歡這教化蠻夷之功就忽略了縣裡百姓。陳巒說得直白:你在朝中無根基,就得拿地方上的政績當你的根基,老實貓着,至少幹滿三年,三年都得優異!
裴清、冷雲這回都沒有信了,正好小吳講到了大理寺風雲。
祝纓心道:我說呢!
現在的窦朋就像當初的鄭熹,他們都是有本事有抱負的人,到了一個衙門,不得把這個衙門上上下下攥到自己手裡,把人都弄得服服帖帖的?可大理寺人員都被鄭熹這個缺德鬼臨走前填滿了!
窦朋正因明白、有本事,才會弄出這些風波來。左丞能堅持下來就不錯了,自是無暇再理會她。
她也終于明白了,為什麼前幾天才收的幾個流放犯與之前全然不同,乃是正經的“悍匪兇徒”,是當年王雲鶴在京城遇到了要當街打死的那種。人就是不會種地、不會幹活,就打打殺殺,除了正經事兒,□□掠擄無所不做。
才到福祿縣,給放到流人營裡,沒三天就要占獸醫妻子的便宜。虧得單八等人聽到動靜要來救,反而被他們打了一頓。丁校尉的營地在流人營旁邊,聽到聲音派了健卒過來才免去了一場禍事。
祝纓隻好将流人的“規矩”也立了起來——流放犯到了地頭,先打四十殺威棒。
她一封一封翻着信件,信沒看完,吳、曹二人都說完了,祝纓道:“好,知道了,你們去後頭歇着吧。”
兩人知道她的習慣,一揖,退了出去,留她繼續看信。
鄭熹的信越發的啰嗦了,這也叮囑那也叮囑。劉松年的信就很有趣了,先說瑛族的傳說十分有趣,然後故作不經意地說,桔子不錯啊,有沒有給我兩顆。最後才是說到了趙蘇的文章。
劉松年沒有批改趙蘇的文章,而是給了祝纓一個建議:要不讓他去讀番學吧。這賦作得味兒不對,根本沒法兒改。他還舉了個例子,就像鄭熹和周遊,都是人,你要把周遊改成鄭熹,就改不了。
如果真要走科考的路子,就考個明經,背書的那種,或者去國子監讀書。“文名”是很難的了。
祝纓心道,番學是不可能的,隻好設法進國子監了。可惜國子監也有些難度,不是現在就能進的。
“唔……”她忽然起身,将各種信件攏好拿到後面卧房裡,放到裝信的箱子裡鎖好。然後換了身衣服,慢慢地往衙門外走去。
衙門外面的街上,她遇到了丁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