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邊跟張仙姑叙舊,又說了京城裡如金大娘子等人的事。前面祝纓與士紳們核算耕牛,很快填完,士紳們也都放心地離開。在縣衙門口,他們遇到了一騎驿馬飛馳而來!
士紳們心裡嘀咕:這又是怎麼了?!
有識得的,低聲道:“看着像是州城裡來的。”
雖然都是走驿路,不同地方來的人還是有點區别的。總是越遠的地方看着越風塵仆仆,氣勢越足。看來人,得是州城的。
鄉紳裡的王翁拽住童波:“那是哪兒來的?”
童波的外婆家姓王,與王翁血緣稍遠,小聲說:“我去打聽一下。”
去了回來就說:“京城公文。寫的什麼就别打聽了。”
…………
福祿縣并不經常有京城來客。
以前的時候,幾年、十幾年也不來一個。公文倒是有,多是從州、府轉過來的。自打祝纓來了之後,福祿縣與京城的聯系就變得頻繁了。但是因為路途遙遠,一季能有一個來回就算多的了,如果是物品的遞送,路上更耗時,攏共也沒幾次。
今年過年之後,先是小吳、曹昌從京城回來,然後是京城的禦史過來,再然後是祝纓派了侯五離開,現在又是京城來了信使。還是兩撥京城信使!不對!這是第三撥了!
縣城内人人犯嘀咕:這是怎麼了?
縣衙裡稍稍知道些内情的人就更多了,尤其關丞等人,關丞更是陪同康桦接待過阮芝、樊路的。整個縣衙都不安了起來,縣城裡更是人心惶惶,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
憑經驗,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士紳們有點門路還想打聽,尋常百姓一點門路也沒有,不知道怎麼的,康桦前腳拂袖而去,後腳就有人說:“大人得罪了上官,他們要調他老人家走!”“是有人眼紅咱們大人!”“聽說是魯刺史看咱們縣令不過眼,要給他小鞋穿!”“我三姑家的二小子親眼看到的,州城來的一個官兒,罵咱們大人的。”“必是瞧着咱們這兒收成好了,要多收租稅!”“是大人不肯給他們多交租,他們就要擠他走。”“那群當兵的,拿了縣裡的好處還要害咱們大人!”
過了兩天,又陸續有京城信使過來,百姓們越發的恐慌。人們一旦遇到了變化,最先想的就是自己最怕的事兒。福祿縣百姓最怕的,眼下就是祝纓被調走。女人們傳得尤其得兇。
不出三天,流言越傳越離譜,傳到本來不太相信的鄉紳大戶都心底發毛了起來。
——這流言,它不能是真的吧?
福祿縣的大戶們被祝纓強遷到縣城的時候,背後沒少罵她,現在卻又都覺出其中的方便來了——方便他們碰面通氣。
還是在顧翁家,他們湊到了一起。顧翁也失了往日的冷靜,一個老頭兒在屋裡打轉,杖都不扶了。難得的,他下帖子連趙蘇都給請了來,還讓孫子顧同也一同從縣學裡回來作陪。
等人聚得差不多了,互相看一眼,也有如顧翁一樣不再鎮定的,也有無所謂的。
顧翁道:“近來縣裡有些謠言。”
張翁與他是親戚,跟着接話:“難道傳言竟是真的嗎?祝大人真的要高升走了?”
雷保笑道:“顧翁這是怎麼了?擔心縣令大人走了你也不能再這麼将大家夥兒召過來說話了?他走了,你老還是顧家老翁,飯照吃、覺照睡,倒還少了誰要你上報田畝再納稅呢!”
此言一出便有幾個鄉紳點頭,他們也覺得顧翁這人實在是可笑,是在擔心以後不能狐假虎威了。
他們是鄉紳,沒有祝纓,他們依舊是地主,還收着佃戶的租子、住着自己的大宅,不用必得有人住在縣城,天天看縣令的眼色。隻有顧翁,因為縣令大人将大家遷到了縣城,所以占據了地利之便,竟然隐隐成了本地所有鄉紳的頭腦人物一般。
服他嗎?有些人那是不太願意服的。
現在看顧翁這生怕失了勢的沒頭蒼蠅樣子,不少人心裡不由生出些鄙薄的意思來。
顧翁道:“你無知!”
幾個鄉紳開始勸解,也有擔心的,說雷保:“好容易與這個大人熟了,知道脾性了,再來一個誰知道是什麼樣兒?像汪縣令倒好,要是像個别的,整日裡勒索,如何是好?”福祿縣跟别的地方還不太一樣,它窮,百姓成窮鬼了,榨油水得費很大的勁,不如榨小地主,油厚點。
也有覺得雷保說得對的,勸顧翁:“您老有年紀的人了,别這麼着急上火的。不耽誤咱們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