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點點頭,窦朋新官上任,内、外都得抓,對内是抓權,對外就是審案,二者相輔相成。内,蘇匡是他的蠹蟲,外,誰倒黴正好在這個時候撞他手裡就是誰了。不過有人借着蘇匡的案子想搞大一點,才有了後面的風波。
這個遲家的姑爺,不知道又是怎麼一回事了。
祝纓問道:“他犯了什麼案子?”
周娓早有準備,前因後果講得還算清楚:“起初是個侵占民田的案子,哪知逼死了人命,那家人告了他,地方上追查了一回也想大事化小的,就拿了他們家的家奴判了個流刑。
案子到了大理寺,被窦大人察覺不對,将人拘了來,要細細查問。他們慌了,走路子也走不通,那時窦大人正在查蘇匡的案子,大理寺人心惶惶,也沒人敢接這件事兒給他們脫罪。
他們就叫我爹找我,開始是想打聽案情,好随時應付。我說,大理寺的規矩,不許女卒亂走,女卒隻能在女監裡,出去必得兩人以上。他們就叫我、叫我……”
周娓咬牙切齒:“叫我向男監裡打聽!還要串供!”
遲家女婿這回運氣是太差了,連撞南牆,苦主不肯私了,地方上雖然沒有過分追究,但也不是不追究,拿了家奴判了個流放。流放犯得過大理寺,撞到了要立威的窦朋,不肯拿個家奴敷衍。
遲家如今也沒多大的勢力了,在舊家奴看來遲家還是一座大山,實則已很難有面子向窦朋讨情了。所以周娓這個放良開始新生活的前仆人就倒了黴。
祝纓問道:“怎麼串的?”
“詳情沒說,就叫我、叫我……”
周娓實在難以說出她的父母讓她做的事,他們說:“跟那裡的人說點好聽的,央他們遞個話兒,他們要是不答應,你就說許十貫錢,跟他們撒個嬌兒。這事兒一定要辦成了,郎君已然允了,以後給你添個嫁妝。哎,你要能嫁給大理寺裡不拘哪個誰,府裡還多給你些嫁妝。你兄弟也能跟着小郎君一道讀書……”
祝纓看她臉上的表情也能猜個幾分了,她不逼問周娓的父母說了什麼,隻問:“串什麼?”
祝纓不問,周娓心裡更難受了,不免想,祝大人是不是已經猜到了?這種猜測讓她愈發尴尬且不安。
她有點恍惚地說:“一些證據,都推到下人身上,叫他死咬着,他什麼都不知情。”
祝纓擡眼看到曹母有點不安地端着張托盤往書房裡走來,沒有讓周娓起身。曹母進來,祝纓看她托盤上放着兩盞茶,曹母給祝纓上了一盞茶,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祝纓一眼,再看剩下的那一盞茶:“大人,這個……”
祝纓擺了擺手,曹母不自覺地露出一個放心的笑來。
等她走後,祝纓才讓周娓起來,将茶推給了她:“喝口茶,慢慢說。”
周娓接了茶先不喝,說:“要是人都像大人這樣就好。我就知道,親生爹娘對閨女也不是掏心掏肺的,他們想掏了我的心肝!又是叫我跟監裡男人撒嬌套話,又是要擇個大理寺裡機靈的人嫁了,不過是想叫我拿身子給他們趟條路罷了!自己個兒什麼本事沒有,歪門邪道一個頂八個!我要幹了這一件事兒,一步錯,步步錯,以後再沒有抽身做人的機會了。一輩子都是他們的牛馬。”
說着說着,眼淚也掉了下來。
她低聲說:“可是以後怎麼辦呢?”
祝纓道:“不要為無能的人落淚。”
周娓道:“大人,我知道,他們最是無能無用的人,有能耐的人,地方上也不敢管。管了,他們自能與窦大人說話,哪用得着我?就是無能,又想耍心眼兒。可是……他們是我……舊主人……”
說到這個她就恨得牙癢癢,真是如蛆附骨,撕扯不掉。她更怨父母,為什麼對親生的女兒也能這樣不管不顧。
祝纓道:“你猜猜,一旦事發,你是個什麼下場?”
周娓道:“不用猜,能再給他們家當奴婢都算是好下場了。大人,我……”她又有點羞愧,她知道自己不是個很可靠乖順的下屬。
“我不甘心。”她說。
“如果有機會,誰不想光明正大的做人呢?”祝纓說,“你這事兒我接了。不過你得先說說,這兩家都有什麼古怪。還有什麼舊案在身,什麼枉法之事。”
她心裡已有了主意。
人與人之間的恩怨是很難理清的。什麼樣的身份都有好人,也都有壞人。周娓不幸,遇着了遲家這樣的舊主。因為習慣了支使人,哪怕放了良,心裡也依舊認為自己可以随便禍害别人的人生,也難免招人恨了。
祝纓與遲家沒有什麼怨仇,但是周娓是女監,動女監是祝纓不能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