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先生歎氣:“其實自别駕往下,能幹事是真、各有肚腸也是真。咱們大人現在隻看着魯刺史,還不及發現他們才是魯刺史留下的坑呢。賬目不平?府中小吏恐怕就能說明白是從何年起出的纰漏,他們卻都不說。垂拱垂拱,要看得明白才能垂拱得起來呀,否則與被架空又有何異?”
祝纓了然,這些都是她已看出來卻不好對冷雲說的,包括她自己,也能算是魯刺史留下來的坑。
她說:“會好的,大人也不是不肯聽勸的人。再說了,不是還是有先生們麼?我信先生們的本事是能幫着大人垂拱的。對了,大人現在有空嗎?咱們先去見見?不瞞先生,家父家母都很想念大人的。”
薛先生道:“好好!都說祝大人是面面俱到的人,必能為大人分憂。不過在下尚有事相托。”
“先生請講。”
“大人的吩咐,别幹得太快。貴胄公子,多少有些任性。”他上頭來與祝纓耳語,意思隻有一個:慢慢磨一磨冷雲的性子,别讓他太順利了。一順利,他就會覺得做刺史不過如此一點也不難,不定再想出什麼玩藝兒來折騰人。
薛先生特别強調:“因大人本性純良,在下等人不得不多憂心。”
“我省得。”
冷雲心地是不壞,不然祝纓早就坑他了,坑冷雲真的太容易了。
祝纓一家四口攜着随從、禮物與薛先生一起往刺史府去,薛先生看着許多禮物,道:“這是?”
祝纓笑道:“看着多,都是些土産,禮輕情誼重。莫嫌棄,你們也有的。”
“不敢不敢,萬不敢收。”薛先生很誠心地推辭,他收了别人不少禮,獨不太敢收祝纓的。這個年輕人不太好應付,占她的便宜?薛先生有點心虛,總覺得不是個事兒。
祝纓道:“你一定會收的。”
薛先生擺手:“不會不會。在下對祝大人一片誠意,說的都是真心話,不是假客氣。”
“是新收的宿麥。怎麼樣?要不要?”
“要!”
祝纓笑了幾聲,薛先生也不好意思了,說:“不瞞您說,飲食确實有些不慣。連大人也正想着吃這一口呢。”
現在的南方很少有面粉,想要得從北方運來,成本不說,過程也很麻煩。運面粉路上容易污損,面粉也不容易保存,一般是運麥子,到了現吃現磨。
冷雲初時沒想到這事兒,到了刺史府住一陣子,想起習慣吃的那些湯餅烤餅之類,心情更加不好。有口舒心的吃食,雖不能讓冷雲完全安靜,至少能讓他少找一點茬。
到了刺史府,單子交給賬房,禮物拉去庫房。沒等請薛先生進去禀報冷雲,一陣踢踢托托的聲音,冷雲自己跑了過來:“哎呀,到了我這裡還磨蹭什麼……這不是老封翁和大娘子麼?!你們果然來啦!三郎說話就是算數!快進來快進來,這破天氣,熱得要命!别熱壞了!你們二老可怎麼在這兒住的這幾年啊?你們受苦了。”
張仙姑和祝大兩口子進府就拘謹,心裡還不痛快。進門要送禮!他們以前沒親眼見過祝纓送禮,隻是知道有這樣的事,如今親見更覺得女兒委屈大發了。
不想冷雲親自迎接出來,對他們也很熱情,還問他們身體,二人又有點繃不住了。齊齊看了女兒一眼:你不是說他不好麼?我看他跟京城的時候沒什麼不一樣啊。
祝纓:……
張仙姑和祝大笑得都真心了幾分:“冷大人!到這兒三年了,可算又見着一個熟人啦!”
冷雲道:“走,到花廳說去,哎,上冰!”
薛先生無奈地搖搖頭:“祝大人,請吧。”又小聲提醒祝纓别忘了答應自己的話,可别再慣着了。
祝纓點點頭。
進了花廳,冷雲先讓祝大夫婦坐,祝纓坐他們對面,她的下手坐着花姐,冷雲對張仙姑道:“熱了嗎?有冰鎮的酸梅湯。”
張仙姑和祝大雖然相信女兒,待冷雲卻不免又恢複了在京時的熱絡,串門嘛,送了禮就得讓主人家知道,張仙姑便說了:“大人給的料子,做得衣裳就是好。”
冷雲道:“不算什麼,喜歡就行。”
張仙姑道:“咱們帶來的,不如您的貴重,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