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安靜地看着他,童立背上一緊:“是。”他不敢再說什麼,深深一揖,倒退着出去。腳後跟兒一碰門框趕緊轉身跑了。
…………
顧同一直安靜地聽着,此時才上前試探地喚了一聲:“老師?”
他心裡對裘縣令也有了點厭惡。之前見過一次裘縣令的,看着是個還算正常的中年人,不像是那等書也讀不全、道理也講不通但是因為有祖蔭或者是行賄又或是誰的門下、誰的裙帶之類才得以做官的糊塗蟲。
哪知一打交道就這樣!
顧同将同學林八郎的姐夫的消息抛到了腦後,他隻想一件事兒:“都這樣幹事兒,那朝廷還交給您廣種宿麥的差使,可怎麼辦好?”
祝纓道:“這是兩碼事。”
“那就是他故意的了?”顧同猶豫地猜測,“因為黃十二搬遷過來,覺得在您面前沒了面子,所以故意刁難?”
祝纓道:“凡事,能互相推诿扯皮,就有它的道理。要是件斬釘截鐵的事兒,誰也沒得扯。诶?你不是轉明法科了麼?看不出來嗎?這案子我手松一松,也能落到思城縣手裡。他手松一松,就是我的了。這才扯得起來。”
顧同道:“人都不在他那兒了,還争的什麼?他在那兒這麼些年也沒見能辦得了黃十二,為什麼不索性移交給您?還不用他費力?哦!他收賄賂了!”
祝纓道:“别把人想那麼簡單。”
“那是?”
祝纓道:“以後遇到想不明白的事兒,先别想,你隻管幹自己的事兒,照自己的意思來。辦着辦着,就能明白了。他幹他的,咱們幹咱們的。”
“那現在?”
祝纓道:“誰問你你都說不知道,等思城縣的信兒。”
“是。可是裘縣令真的行嗎?他能幹好宿麥的事兒?”
祝纓道:“他以前往朝廷繳的租稅可沒怎麼耽誤啊。稻米能種好,宿麥自然也能種好。反正也不用他親自下田。”
在魯刺史的手下,光聽話不行、光能幹也不行,裘縣令起碼得能完成得了魯刺史下達的政令。就是之前的汪縣令,成天躲府城裡躲清閑,也是與本縣的“士紳”達成了一種平衡,關丞也能看守好這一縣。雖然有點“無為而治”,終歸是維持住了。
顧同有點心急,暗道:這回我怎麼什麼都看不出來呢?
這事兒的關鍵是他老師,他現在還沒本事從他老師身上看出端倪來。
出了縣衙回家,家裡人問起,他就說:“我也不知道。”家人也不甚在意,雨水漸漸多了起來,家裡要趁下雨的季節再安排檢查糧倉,及時修補房頂等處漏雨、滲水的情況,也就沒再多問。
第三天,顧同還沒睡醒,忽然覺得身上一痛,他從床上彈坐而起,隻見他祖父顧翁提着一根拐杖在打他。杖首雕着一隻鳥,顧翁終于滿了七十歲,也得到了一支鸠杖,現在就拿這杖打孫子。
顧同要跳下床躲閃,不幸被單薄的夏被纏住了,顧翁的拐杖一點也不留情地打,顧同在床上連滾帶爬的:“嗷!幹嘛?!我又幹什麼了?我什麼都沒幹呀!”
“胡說!我都知道了,童立都回來了,說思城縣那兒為難咱們這兒。回話的時候你就在場,你回家說你不知道!”
祝纓讓顧同不要對外宣揚,她沒囑咐童立。童立受一番委屈,沒跑到集市門口擺張桌子說書已經很克制了,他隻是對同僚們破口大罵思城縣之無禮。跟街坊鄰居訴說思城縣真是混蛋!
顧同白在這兒守口如瓶了。
顧同道:“那算什麼進展?老師什麼都沒說呢。”
“真的?”
顧同撫着被打痛的傷:“當然啦!”
顧翁将杖又重重地頓在地上,道:“對家裡要講實話!要是大人說,不許你說出來,你就直說,我們當然不會再問。你平白裝不知道,眼裡還有長輩嗎?”
顧同坐回床上就差打滾了:“怎麼就為個外人打我啊?他們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啊?姓黃的幹咱們家什麼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