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鳴鸾道:“寨子裡本有一些,這回隻要一些補給。”她也知道這些東西是朝廷嚴控的,也不多要,大頭是弓箭。弓箭這東西,朝廷不會嚴禁民間使用,朝廷禁的是弩。蘇鳴鸾現在也不要弩,因為弩比弓更精密但是更容易壞,不好修理。其次是一些刀具之類,數目也不多。但是山下的手藝比山上的好,與同族打起來足夠用的了。
祝纓道:“好。”
隻要不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東西,可給可不給的,她倒不介意。她現在也需要蘇鳴鸾盡早穩定阿蘇家的情況。
祝纓又問山上的茶樹、橘樹之類的情況:“與阿姐聊天的時候說起山下橘子快好了,忽然想到山上好像也有,有多少?都怎麼收拾的?還有茶,你有什麼打算?”
蘇鳴鸾道:“都還好。義父不會忽然提起來這件事兒,難道有什麼安排?”
祝纓道:“你這裡如果不方便,可以讓他們收購轉賣。細務,你們與商人自己打交道。”
蘇鳴鸾道:“好。”她很快也想明了其中的關節,但是她現在的心思并不在這個上面,對一旁的另一個姑娘使了個眼色,姑娘算來是她族妹,對她點了點頭。
祝纓又說:“你可一定要穩住啊,山上如果亂了,對誰都不好。”
蘇鳴鸾道:“我也不想讓我的家出事。義父,阿爸還在的時候,咱們就說過上表的事情。我們不懂朝廷裡的事兒,不知道義父有什麼主意?接下來咱們要怎麼做才合适呢?”
祝纓眼角的餘光瞥到她握杖的手抽搐一樣地用力一緊,不動聲色地道:“你已上表稱臣了,請求一個敕封是合适的,能有地圖最好。這個地圖呢,你畫的就是你的,但是你現在不好與索甯家、利基族起太大的沖突,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蘇鳴鸾的手松了一點兒,她換了一隻拿杖,掌心在裙子上抹了一抹。清清嗓子,重新開口:“是,圖的意思我懂了,有争議的地方多畫一點兒,别把他們老家也畫進來。那請求什麼樣的敕封呢?”
祝纓道:“莫慌,我給你講過羁縻。這個敕封是世襲,至于稱呼,洞主在往來文書裡并不雅觀,聽起來也不夠氣派,恐怕是要改一改的。你可以自己想一想,想要什麼?”
蘇鳴鸾笑道:“我要是口氣太大,這事兒恐怕是不成了的。”
祝纓道:“也不要太小嘛!終歸還是要你自己能夠立起來!”她認真地對蘇鳴鸾說,“我在這裡不知幾年要回,你遇到的下一任縣令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南府如今無知府,也不知下任知府是何方神聖。”
蘇鳴鸾認真地将她的話都記了下來,問道:“如果義父離開了,朝廷新派來的人無禮,我可以不理會他們嗎?”
祝纓道:“你還可以上表告狀,也可以打他一頓,還可以不再理會朝廷。”
蘇鳴鸾的眼睛瞪大了一點:“不理會朝廷?”
“難道要我教你,朝廷派了惡人來欺負你了,你也得挨着?因為那是‘朝廷派來的’?”祝纓笑了,“怎麼可能嘛。朝廷有本事,你自然會服,朝廷沒本事,百姓揭竿而起的事過一陣兒就會來一遍呢。書都怎麼讀的?”
蘇鳴鸾笑了起來:“義父還是那個義父,一點也沒變。”
“變什麼變?不過我呢還是想你不要遠離朝廷,我希望你能走出去,看遠一點。你既歸順了朝廷,就該有心參與這天下!小妹,你知道天下有多麼大嗎?”
蘇鳴鸾不再矜持,她一如還在山下向祝纓請教時那樣,不自覺地往祝纓身邊湊,問道:“天下?”
祝纓道:“是啊,天下很大!我從京城到這裡兩千七百裡。從寨子到縣城,要走兩天,從縣城到京城,要走兩個月,三十倍!”
蘇鳴鸾一時無法想象這是一種怎樣的廣博,不由心馳神往,過了一陣兒才歎息道:“我隻有這一個寨子——”
“我什麼都沒有,”祝纓說,“我終會站在朝堂上議政。”
蘇鳴鸾道:“咱們不一樣,你是他們的人,我是……蠻夷?”說着,她吃吃地笑了起來。
祝纓道:“有什麼不一樣的?你才說‘咱們’。敕封之後,你可以與朝廷談論一些事了。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啦,你現在先将家裡的事情料理幹淨吧!有些人不能留,有些人必須留。”
蘇鳴鸾歎了口氣:“我懂的,我有四個哥哥呢!太多了,動不了,不能動。隻好殺掉像阿渾那樣的人,讓他們不要借我哥哥們的名義生事。”
祝纓道:“你明白就很好。”她也不要蘇鳴鸾現在就感恩拜服,求着朝廷設縣管轄。這事兒不現實,不提蘇鳴鸾是什麼樣的人,單就這山地、這寨子,它就難管。語言不通、沒有文字,就算現在蘇鳴鸾想報戶口,她都不能有一個比較準确的人口數。
再征稅征役?這些人第二天就能拖家帶口消失在更遠的深山裡。或者……跟官府再來幹一架。到時候樂子可就大了!
且蘇鳴鸾也确實隻有這麼大的地盤,再往遠了,人家也不跟她是一條心,不說天天打,每年至少得來那麼兩回。
不過這樣也行,祝纓想:散有散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