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同沒有得到實職,顧翁心裡還稍有不安,一見到祝纓,就将不安抛到了腦後,老淚縱橫:“大人!大人怎麼就走了呢?我這心裡,既為大人高興,又為自己難過呀!”
祝纓道:“有什麼好難過的呀?”
“您這就不在我們這裡了呀!”後面有人搶答。
祝纓道:“我還在南府嘛!也還會過來看看的。走,咱們回家慢慢說話去。”說着,又囑咐隊伍不可踐踏了田裡的水稻。
丁貴咬着指頭對小柳說:“原來,故事裡講的都是真的。”
小柳道:“反正,我也隻見過這一回。”
侯五一人給了他們後脖子一巴掌:“站好了!别給大人丢臉。我這輩子也沒見過兩個這樣的人呢。大人有這樣的場面,那是自個兒辛苦換來的,你們可得跟着大人好好地幹。”
“是是。”小年輕們一疊聲地答應。互相暗中做了個鬼臉,又恢複了一派威風的樣子。
他們不曾參與過福祿縣的過去,雖是有些感動,終不能與侯五的感覺相通。四人同是京城人氏,到了南府隻覺得山青水秀、窮得掉渣,隻有官衙因為規制略顯氣派,也不能與京城那些宮殿樓台相比。再看祝纓連着幾天忙得跟陀螺似的,也不吃酒看戲,更不與妓-女鬼混,是真覺得清苦。
從府城出來至福祿縣這一路,才品出些味道來。
祝纓到了縣衙,裡面還是她走的時候的老樣子,帶走的衙役們到了家,也沒有歡欣之态,與留守的官吏們一起又哭又笑。
祝纓道:“老莫,商量個事兒。随我上京的,每人給三天假。”
莫縣丞慌忙說:“大人哪裡話?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祝纓道:“咱們也要先辦個交割,我将這片家業交給你了。你幹得怎麼樣,拿什麼樣的東西給下一個人,就看你自己啦。”
莫縣丞心跳得飛快,臉也紅了、汗也出來了,忙說:“是是。”場面話也不能擠出一句來。半晌,想起來一句早想好的詞兒:“必盡心竭力、不負所托。”
祝纓給福祿縣留下的,可是一個福祿縣曆上最豐富的家底。不但是庫藏充盈,還有幾乎要翻倍的糧食産量、完好的水利系統、比較便利的交通、比較老實的鄉紳,以及比較信任官府的百姓。連“獠人”都是史上最友好的。
此時之福祿縣雖然仍是“煙瘴之地”,百姓已是非常滿意了。
莫縣丞也是非常的滿意。此時關縣令自己不緊張了,旁觀者倒有閑心來提醒莫縣丞:“别急着拿大印,聽大人調度。”
莫縣丞依舊請祝纓住在縣衙裡,祝纓也不推辭,親自走到人群前排的趙沣夫婦面前,對趙沣道:“大郎如今很好。”又當衆将趙蘇所托之手劄捎回之事告知衆人,普通百姓不太懂這個,隻知道“趙家那個,混的,還惦記着鄉親,把學到的東西要傳回來”,也稱贊趙蘇幾句“以前看着古怪不愛搭理人,心地倒好”。縣學諸人又是另一番心情了,博士很想現在就拿到手,隻是不敢現在就催促。
祝纓又對趙娘子道:“小妹的敕封下來啦,我要親自去寨子裡告訴她這個消息。咱們一同回去吧,也好同大哥講一講,好叫他放心。”
趙娘子吸吸鼻子,握着祝纓的手說:“阿弟!阿弟!”
祝纓又向圍觀之人宣布了這件事:“從此之後,隔壁就是阿蘇縣了。先前在縣城裡讀書的蘇鳴鸾,就是老洞主的女兒,如今是朝廷敕封的阿蘇縣令,正六品!”
聽到的人都驚呆了!交頭接耳一陣兒之後,想一想,都說:“女的?”“女的當家?要瘋啊?”“這不亂了套了麼?”“那也……行吧。”“反正是山上人的事兒。”“她當不當得好家,與咱也沒關系。”“這兩年不都是她在管事兒麼?”
議論一回,倒也無人罵街罵祝纓。
祝纓笑着對他們揮一揮手,道:“大家各自忙去吧!日子該過還得過呀!我不過是去南府。别哭哭啼啼的啦。”那邊張仙姑、祝大、花姐,乃至侯五等人都被人圍着說舍不得。他們各有熟人,女人們已經抹起了眼淚。祝大還硬挺着不哭。
祝纓率先進了縣衙裡,将趙娘子夫婦也請了過來,家人也陸續跟着進去了。張仙姑等人到後衙收拾,祝纓還在前衙說事。
趙娘子高興極了,她嫁到山下三十多年,當時是沒想過會有這樣的結果的。
她拉着祝纓的手說:“當年,咱們幾乎也要接受羁縻了。哪知道那一把火啊!咱們有今天,也是看人呐!真不知道當年是為什麼!為什麼啊?!”
聽得人心下恻然。祝纓知道原因卻不能說:為了功勞。如果是大破獠人,斬首若幹級,擄幾千上萬戶的山民下山來,可比她這樣沒什麼響動弄個羁縻威風得多,功勞也大得多。
祝纓道:“阿姐也收拾收拾,咱們上山。”
趙娘子道:“那遲兩天再動身吧!我派人送信,叫小妹好好準備準備!得大大的慶祝一下!大哥升天之後,阿渾鬧的那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