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翁看他們四個人,祝纓的衣服稍好一點,隻在袖口有一點補丁,其他三個人的肘、膝等處打了好幾塊補丁。也不當他們是個大商人,三翁自己也不是大财主,就互相套着話。項家兄妹和小柳都不敢說話,聽着祝纓跟他胡扯。又說不信他們家有這麼多稻米,一定是在故意壓價。又說隻要價合适,一定會收糧的。
又問本村人以前吃不吃面粉、麥飯,如果不吃,麥子是不是會拿來賣。
說了差不多,祝纓又從三翁家買了兩升米做樣子,都裝在一個小口袋裡。問完了米價,她就開始向三翁等人推銷自己順手買的東西,因為倉促,買的東西并不全。她向三翁推銷貴一些的小玩藝兒,向貧家平價賣針,連小孩子攢下來的幾個銅闆都哄得買了糖。
随行三人大開眼界!
這樣的祝纓是他們從來不知道的!隻能說,太厲害!這三個人都十六、七歲的年紀,小柳因為家庭的關系,聽到的“小祝大人”的事迹,是大理寺的财神爺,是一眼就能認出犯人的青天,是帶傷追殺兇手的狠人。項樂、項安看到的,是一個言出必行,關心百姓疾苦的父母官。
哪有這樣的?!
上了車之後,又催項樂沿着路再往下一處去。
到了下一處村子,天開始擦黑,他們在戶裡轉了一圈兒,就求個人家借宿。不同于以縣令的身份下鄉有村長、裡正接待的,現在他們是住在一戶窮人家裡,家裡隻有老兩口。女兒嫁出去了,兩個兒子都去了地主家裡幫工了。
祝纓在這裡,發現這裡有個老人做的竹器,比如小竹筐小竹籠之類手藝不錯,又将從前一個村子裡賺的錢拿過來進了一批貨,又放到了驢車上。再在這個村子裡買了點豆子。
次日清晨起來,祝纓道:“今天開始,得加快腳程啦!”一上午仿佛走馬觀花一般,竟跑了三個村子。
再坐到車上,祝纓道:“這條路寬,下面應該是個大的市鎮,咱們就在那裡休息。”
果然,下一個就是個稍大的市鎮,橫豎兩條街,橫長、豎短,鋪子之類大多分面在長街上。他們又找了一處小小的客棧,就算是宿頭了。
項安去廚下看飯菜,小柳伺候牲口,吃完了,項樂去取熱水來伏侍洗漱。小柳看祝纓洗完了腳,實在忍不住,低聲問道:“大人,咱們這到底是要看什麼呢?”
祝纓道:“看看日子過得怎麼樣。”
小柳道:“不聽冤案麼?”
祝纓失笑:“你以為咱們過來就是為了斷案了?”
“難道不是?”小柳從小聽的故事裡,祝纓是整個大理寺裡最厲害的人了,下來不斷冤案,看什麼?知府不也是得斷案的嗎?
祝纓道:“斷案當然重要,不過呀,我要看更要緊的事兒。”
“什、什麼?”小柳一不留神問了出來,又閉上了嘴,生怕祝纓誤會他是在質問。
祝纓道:“看看有沒有不在戶籍上的人啦、沒在衙門登記的地啦~”
項樂道:“直白問,他們恐怕不會答。”
“已經問出來了。”祝纓說,她想了一下,還是給三人解說了一回:“凡所經過,必有痕迹,隻是有時候能不能察覺而已。比如一個人,他就永遠說不出自己沒經曆的事兒。頭一個三翁,他能說出來‘納完稅後有餘糧,米價賤’。剛才最後那一個,嘴裡一句官府、官差、稅、糧、賦,都不提,回來看看,多半就是沒在戶口上的。哪怕是罵呢?罵都不肯,就是不打交道、不知道的。”
項家兄妹自思也不是笨人,項樂也曾自己探聽消息,聽到此處,頓時開闊。項安道:“原來如此!”
項樂道:“我懂了,多看多聽是這個意思。那……要怎麼将這些田地人口弄出來呢?隻怕……不好弄吧。”
祝纓點點頭:“不錯,兼并嚴重的地方,其他的惡事隻會更多。思城縣的黃十二便是一例。不止地方劣紳壞,管不了劣紳的官府,你道他們又是什麼好東西了?”
項安不由為祝纓發愁:“這要大人一處一處跑下來,也太累了。下面的縣令們呢?要怎麼讓他們管一下才好。想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大人隻要擺出樣子來,他們總會比以前好一些的吧?”
祝纓道:“要是讓我親自一處一處跑下來,反而好了。可惜不能夠這麼插手啊。一開始就插手,就是不信任他們。上下之間沒有信任,以後的事兒就幹不下去了,不相諧還罷了,就怕互相掣肘、互相壞事,那就全完了。所以要悄悄地看一看,做到心裡有數。遇到案子,先記在心裡,隻要不是着急的人命官司,都等回到府衙再說。”
項家兄妹了然,他們的父仇也是這樣的。
小柳也佩服不已:“怪不得故事裡大人那麼厲害!他們傳說,您一眼就認出個假冒的官兒來!”
項家兄妹不知道這個事兒,都看向小柳,小柳開開心心地添油加醋講了田罴的事情。
祝纓道:“都傳成這樣了?那是我以前見過他!當然知道眼前的是冒牌貨啦。行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