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都傳成這樣了?那是我以前見過他!當然知道眼前的是冒牌貨啦。行了,睡吧!”
他們四人要了一間房,讓店家加了床。本來屋裡那張最好的床給了祝纓其他三人都在新搭的小床上睡,床不夠,最後店家卸一柴房的門闆搭在兩張長凳上湊了一張床給他們。這種事情也是見怪不怪的,開店的人,什麼樣的客商都遇到過,一個單間兒肯隻住一個人、頂多加個小厮的,就是講究人了。多的是花一間的錢塞好些個人,走了之後要夥計打掃半天的。即便這樣,也比通鋪的利潤大些。店家也就隻在背後嘀咕幾聲。
四人吃了飯就睡了。
第二天,祝纓又在鎮上進了點兒貨,順手将在前面村子裡買的小竹籠子之類在鎮上一個店裡稍加了點錢給賣掉了。店主人還要壓價,祝纓道:“我隻路過這裡,價不合适我就走了,可沒有回頭的。”
店主人道:“那你就走。”
祝纓頭也不回就跳上車了,老闆娘在後面喊:“那個小郎君,你回來,我買了!”又罵丈夫不會做生意。夫妻二人一個紅臉一個白臉,把祝纓的貨給買了下來。
小柳三人繼續目瞪口呆,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大人能夠在前一晚說了那麼多的憂國憂民的事兒之後,今天白天開始跟小店争一個銅子兒的利,居然還争了下來!你缺這個嗎?!
祝纓走馬觀花地将河東縣大的市鎮都逛了一遍,想看全也是不可能的,哪怕是福祿縣,她也不敢說每個村子都去過了。但總比讓王縣令給她安排了個樣闆,再陪着她接見鄉紳,能看到的多得多。
快出河東縣的時候,她又挑着挑子,将東西在最後兩個村子賣了個精光。項安留意,這一趟下來,光在河東縣,她就賺了一貫零三百一十一錢。開始祝纓順手買東西的時候,他們還道這是私訪的費用,沒想到……
更沒想到的是,她說着不管什麼冤案。但是遇着了财主家大鬥進、小鬥出,放高利貸。她把幌子翻出來,将衣服抖一抖,披了件長褂下車。往人家家裡說:“貧道夜觀天相,府上怕要有災殃。”
那宅子裡的人要來趕她,家裡老太太聽着了,喊她過去解一解。項安、項樂沒能跟過去,就看她進去好一陣兒還沒出來。過不一會兒,一個書生模樣的小郎君氣乎乎地回家:“又有騙子來了麼?我倒要看看這個道士可有度牒沒有?”
三人吓了老大一跳,項安、項樂就要沖進去搶人。哪知裡面又沒了聲音,過了一陣兒,祝纓背着一袋銅錢出來了。
轉了幾轉,到個僻靜地方大家會合離開了。項安少女好奇心起來了,問道:“大人,剛才看個小子進去說要看度牒。”
“喏?這不就是了?”
她還真從懷裡摸出來一份度牒,寫的是州城那兒發的。祝纓将錢袋往車上一扔:“十貫錢,來啦!”
真讓她在外面呆足二十天,怕不把腳力的錢給賺回來了!
接着,他們終于進到了南平縣。
這一路,祝纓也沒着官府,也沒有官威,她與周圍的環境十分相諧,貨郎扮得渾然天成。另外三個人時常要忘了她的真實身份,卻又為她這份撈錢的本事折服。項安心道:但使大人經商,哪裡還有我們的飯吃?罪過罪過,大人堂堂知府,我怎麼能想大人經商的事情?
小柳更是拜服,沒見過微服私訪順帶賺錢的。
他一個小青年,話也多了起來:“大人,南平縣看着比河東縣好些,不會有太多的壞事吧?”
祝纓搖搖頭:“這兒可不一般呐!這裡可有官眷的。”
整個南府還是出了幾個官員的,不過按照朝廷的規定,他們都在外地做官。也有将家人接到任上去的,也有家人留在家鄉的。南平縣這裡,恰一個目今本府土著裡出過的最大的官兒,從六品一位在外地任縣令的官員荊綱,他的家族都在這裡。
此人的父親荊老翁在祝纓剛到府衙的時候,還與本府的父老一同來迎接過祝纓,排在父老位子的頭一個。又同祝大聊了一會兒天,祝大雖然當了幾年的老封翁,祝家簡樸,派頭終歸沒養起來。老頭兒看祝大這樣子,頗有些自矜。不料祝大此人在意的點與别人不同,他聽說荊老翁也有兒子外任的時候,就問了一句:“哎喲,那咱們一樣啦!你兒子幾品?”
一句話将荊老翁給噎得不輕。
隻有做了地方官、遇到了,才知道在自己的轄區裡出現一位官員是一件多麼麻煩的事情。你既沒有同他接上頭,彼此也沒有多少的默契。他的家族又在這裡你又不能不留意,如果犯了法,還得留神不能跟普通百姓一樣的判。荊老翁縱使有罪,都不能拉到衙門外面公開打闆子。因為他也是個老封翁,朝廷要面子的。
果不其然,進了南平縣,剝去了官衣的威嚴之後就看到了許多之前看不到的事兒。
南平縣也有些隐田、隐戶,荊家自己就瞞了好些個!問就是,他家是官員,朝廷優待官員,有若幹的免稅田地。除此而外,南平縣确實比另外三縣要富裕一點,福祿縣也就這兩年好了一些,以前比南平縣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祝纓對小柳等人說:“咱們先不進府城,差不多了就趕緊回河東縣,再消消停停地回來。”
項樂心道:等回來之後,我也如現在這般換身衣裳好好在城裡蹲一蹲,看一看那些以前沒看到的事情。
…………
祝纓的盤算打得很好,她往田間地頭看了一回,順勢又看了一下河渠等水利設施。在河上又看到了幾處碓坊,打聽了一下,果不其然有荊家的産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