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第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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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暗,李司法行色匆匆,對顧同也十分的客氣:“顧小郎君,大人得空麼?”

  顧同心裡有底氣,對李司法也不以年輕人之傲氣淩人了,禮貌地道:“司法大人,大人來必有正事,我這便去通報。”

  祝纓道:“請進來吧。”

  顧同去引了李司法過來,李司法也不客氣,進了書房一轉入東間看到祝纓正坐在書案後面,他到案前撲通一跪:“大人!”

  祝纓放下手中的卷宗,道:“司法這是做甚?阿同。”

  顧同搶上一步去攙扶李司法,扶着的時候吃了老大一驚——李司法哭了!

  眼淚鼻涕一塊兒下來,比顧同他娘要跟顧同他爹吵架的時候哭得還快還慘!顧同手一顫,李司法的身體往他的方向一沉,顧同趕緊又把他扶了起來:“大人,司法大人,您這是怎麼啦?”

  李司法今年四十多歲了,眼淚鼻涕都沾到了胡須上,一邊哭一邊說:“大人,下官有罪呀!求大人重罰!”

  祝纓道:“這是怎麼了?快坐下,慢慢說,你是本府的官員,有什麼事兒本府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咱們一塊兒想辦法。怎麼了?”

  李司法道:“大人,凡接手前任的職事的,無不要彌補許多。下官不敢說自己将來留給他人的是多麼好,更不敢将錯處都推給前任,可接手的就是這麼個樣子。南府地處偏僻,文教不昌,常有不法之事。與獠人雜居,其約定俗成又染上些獠人之風。下官接手時如果,一步錯,步步錯。”

  顧同将自己的手帕遞給他,李司法擦了眼淚鼻涕,聲音清楚了一些:“下官驽鈍,左支右绌。大人乃是大理寺屈降來此,比下官高明何止千倍?還請大人不嫌下官粗蠢指教一二,使小官從此侍奉大人左右,也好跟着學些兒。”

  顧同借着給李司法拿茶的機會張了張口,手上雖幹着活,臉上是有點懵。他也算見過世面,卻不曾見過一府司法這樣的“高官”,這麼的不顧形象、這麼的敢拉下臉來求饒!

  再看祝纓,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但是動作卻顯出幾分驚訝來。她急忙起身,道:“司法說的哪裡話?我自福祿縣至南府,已接了兩回前任的遺澤啦。你說的我都明白。封檔查案,并不對你。我向來對事不對人。司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還有辛勞呢。安心辦事就是。”

  顧同心道:又收伏一個。

  哪知李司法更加惶恐的樣子,又跪了下來:“大人,下官有罪。以往确乎怠慢理事,以緻手下鑄下大錯。求大人寬恕。”

  祝纓道:“什麼寬恕不寬恕的?司法将舊案理會清楚才是正理,有什麼誤判的過往,你心裡想必有數?以往之過,毋再重蹈覆轍才好。”

  “是、是。”李司法還是不起來,又請罪,說自己确實本領有限等等,以往确實會有誤判的事情發生,案子都整理出來了,請祝纓指點如何判罰為佳。他願做祝纓的學生,投到祝纓門下跟着學。

  顧同死死地捂住嘴才能忍住譏諷的聲音。

  祝纓道:“指教談不上,你我互相切磋也可。司法快起來,你我同朝為官,互相幫扶才是正理,你行這般大禮,我可受不起呀。司法要保重身體,以後府裡捕盜、斷案、治安種種事務少不得你。你瞧,我這裡隻有一個阿同,指望他幫我複核舊案,不得幹到猴年馬月去?還要你來相助的。”又讓他明天過來跟着複核舊案,有什麼問題随時“請教”他,大家将舊案重新審過,再将積年未斷的案子也理一理,也好做到心中有數。以後上面追查下來的時候,她也好代為辯解。

  李司法這才不哭了,爬起來又是長揖:“下官敢不盡心竭力!”

  祝纓命人打水過來,将水放到門口讓顧同端進來給李司法洗臉,又請他喝茶,再将他送到門口。

  李司法道:“大人留步。”

  “走兩步又累不着我。”

  她将李司法從後衙一直送到衙門口,李司法的仆人牽着馬,他也不敢在祝纓面前就大剌剌地上馬,向祝纓拱一拱手,轉身先步行幾步。一轉臉,就看到一個人騎着高頭大馬遠遠地過來。

  王司功遠遠地看到李司法,心裡也是詫異的!這會兒都該宵禁了,雖說在這小城,他們犯夜禁沒人敢抓,但是!這家夥不是應該落衙回家了嗎?還是跟自己一塊兒走的!他怎麼回來了?

  王司功催動馬匹過來,就着衙門口的燈籠看到李司法眼睛紅紅的,連鼻尖都哭紅了,心中暗罵一句:忒狡猾的老東西,狐狸都修成精了!跑過來請罪輸誠來了!可惡!

  王司功沉着臉,與李司法打個招,跳下馬來對祝纓行禮:“大人。”

  祝纓對李司法擺了擺手,李司法向她拱了拱手,步态從容地踱遠了。

  王司功被李司法搶了先,他也想先過來輸誠的,不過掌考核的人與吏部一樣總有些自矜,又不太舍得就這麼聽了祝纓的話。然而有把柄被拿捏着,又不得不服個軟。猶猶豫豫,将司功佐祖宗八代都罵完了,又想好了怎麼将一些嚴重的事情推給司功佐,這才作罷。

  他隻恨檔已封、府衙守備森嚴,不能一把火燒了一些舊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