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讓人送上了禮物,布帛、首飾、糖、鹽之類。她隻大概知道刀兄家的情況,爹和哥哥死了,嫂子改嫁了,家裡有老娘有老婆還有小孩子,家族人口沒有阿蘇家老洞主多。
有禮物送到,兩個婦人都很開心,老婦人道:“春天的鮮花、去年的陳釀,都為您準備好啦!”
年輕婦人也不甘示弱,道:“柴火也齊了,年輕人們也閑着,晚上正好一起唱歌跳舞。”
她兩個的語氣神态分明是互别苗頭,祝纓仿佛沒有發現一樣,都說“好好”,刀兄道:“先請客人住下來才好!”
她們又請祝纓住下,給她安排了一座小樓,祝纓往樓上住,樓旁還有幾間矮屋,給她的随從們住。院中有井、有樹。
從樓上能看到大半個寨子的樣子,祝纓已然看到寨中有人家開始挂白燈籠了。山下人受山裡人影響,山裡人也受山下人影響,他們的葬俗裡的一些枝節也不免沾了些山下的習慣。比如黑白色之類。
随從們都是年輕人,手腳勤快,胡師姐一個女子比這些男人都利落。祝纓因她是個女子,怕她住得不慣,特意讓她離自己的小樓近些。胡師姐道:“我在樓下守夜,有條氈子就行。”
祝纓道:“那不好,濕氣重,睡地上容易生病,臨睡前叫他們幫你把床挪到樓下來。”
同行的阿蘇家的人則住在了祝纓的隔壁,刀兄對他們口氣不太客氣,但也沒罵,隻說:“别亂走,亂走被人尋了仇我可不管。”
跟着過來的蘇燈也不很客氣地說:“你的人到我們寨子裡,我們縣令可是讓他們整個兒地出門的。”
刀兄道:“那是我的人不自己惹事!”
這兩人拌了一回嘴,主屋那裡又吵了起來,開始是互相罵,繼而是有砰砰聲,刀兄連忙抽身離開。
蘇燈就來見祝纓,打算說點小話,哪知祝纓正在小樓上看得津津有味。
刀兄他娘跟他老婆在打架,各帶着一隊人,在家裡抄家夥呢!
仇文也陪在身邊,臉上一股子的尴尬與生氣,道:“他們家就是這樣!老大死了,老二才做的頭人。老大的屋裡人好好的,老二的這個與老娘合不來。”
祝纓對此很感興趣,以往這些事兒知道的人不大肯對外講,樂得嘲笑的人不太知道内情。她一邊看,一邊聽仇文說,忽然問道:“老夫人不是利基人吧?”
蘇燈道:“這個我知道,她是花帕的,與咱們家老封君是同族不同家。”花帕族不如奇霞、利基兇悍,在更遠一點的山裡。隻有能打的才能占據着與山下接觸的一線,不能打的都被趕到更深的山裡了。刀兄的妻子卻是利基族的,隻不是塔郎家的。
不能打的弱勢一點的部族出來的,是老娘,很好地彌補了出身的些微弱點。而能打的、強勢一點的同族出來的是媳婦,又不太好跟老娘對立得太狠。
仇文道:“她也是命苦,大兒子死了,大兒媳婦原本合他的意的。”
祝纓道:“小兒子原本沒想叫他接位。”所以小兒媳婦估計也就沒太嚴格要求,婆婆喜歡不喜歡的,面子上差不多就行了,還不是得分家?不幸造化弄人,兩個女人湊一塊兒了。
祝纓隻能聽得懂一半叫罵,她對仇文道:“你聽得懂花帕的話麼?”
仇文道:“會一些。”
祝纓點點頭,她想也是,估計下面吵架的人也差不多。婆婆這邊罵一句,媳婦那邊頂的一句她就聽懂了:“你不喜歡我,怎叫你兒子求的我阿爸。”祝纓就猜婆婆罵的那一句是什麼意思,将這音給記下來了。
回去得再多學幾種話了,祝纓想。
她讓仇文給她翻譯一下,仇文略去一些髒話,簡要說了大意。婆婆的殺手锏是:“兒子是我生的。”媳婦的殺手锏是:“他不是你族的。”
她們大概天天鬧,刀兄處置起來也十分得心應手,沖到中間,仆人、奴隸就不敢動手了,兩個女人對他招呼上了。都要他來評理。
祝纓算是知道他身上那些痕迹是怎麼來的人,看來不是哪一個人的功勞。
又過一陣兒,刀兄胸口再添幾記,另一邊耳朵也被揪過了,兩個女人都昂起了頭回屋去梳洗打扮,準備晚上的宴會。祝纓則将仇文和蘇燈留下來,跟他們倆說:“來,回答我幾個問題。”
她抽了一個記了一半的空白本子,打開,左一頁寫“花帕”,右一頁寫一些“問好”“稱呼”“天氣很好”等等字句,然後将右頁的文字讓他們倆用花帕族的語言翻譯一下。
花帕也沒有文字,她就用注音标記。反正有時間,先學一點。
寫滿了正反六頁之後,到了點燈的時候,祝纓掃了一眼本子,滿意地道:“你們都去準備一下吧。阿燈今晚不要喝太多,明天還有正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