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第7頁)

  祝纓打量着這個育嬰堂,她到南府以來沒到過這裡,不過于府衙日常開支裡支取這麼一筆時簽個名畫個押按時撥付錢糧。南府升為梧州之後,也給這裡再漲一點錢。她要項安不妨雇女工,項安也曾彙報往這裡挑選過幾個小女工。有家的女工頗有兩個家裡容易鬧事的,這裡的女孩子無父無母更沒個兄弟丈夫也要向糖坊讨工錢,孤兒充做學徒幹活拿錢,非常便利。

  育嬰堂的房子式樣已經比較舊了,好些地方有了破損,整體看起來還算結實,不知道是哪一位善心人用心修的,看起來還能再住個二十年。院牆很高大,一面牆上開個長方形的洞,一個釘了五面闆子、隻空出上蓋的木盒正正好可以放在這個長方形的口子裡,仿佛一個大抽屜。外面送孩子的天黑後将嬰兒從“抽屜”裡放入,裡面的人聽到哭聲從裡面拉開“抽屜”将孩子抱進來。雙方不見面,放進“抽屜”之後孩子的一切都同親生父母無關了。

  一個稍顯精神些的中年婦人快步,迎了出來,看清面前的人就叫了一聲:“哎呀!大人?!朱大娘子?咦?江娘子您怎麼也回來了?”

  婦人忙跪下來迎接,老頭吓了一跳:“這……這是……”

  婦人對他連連做手勢:“這是刺史大人!快點兒!”

  “轟!”育嬰堂裡連孩子帶幫工的大人都炸開了,他們擠着上前,也要來拜。

  孩子們大小不等,入眼前的約有十個上下,聽動靜,後面還得再有一些。有男有女,男少而女多。女孩子大部分看着比較正常,男孩子看起來總有點不協調。孩子們的衣服都很舊,補丁也多。

  婦人又吆喝:“都老實點!”又轉過臉來向祝纓解釋,育嬰堂是她丈夫在管,但是男人平常也不大過來,女人看孩子更合适。她家也在這附近,往來也方便。她丈夫姓張。

  祝纓道:“張六?”

  “是。”

  “都甭跪着了,起來說話吧。”

  婦人爬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上前道:“大人來是……要用工?還是要用丫頭?都有!都有!還是……要抱個養來給将來的小郎君小娘子就伴兒?”看到祝纓,她就不猜是要收養了,這裡的孩子最好的下場就這些了。

  祝纓将這婦人上下一打量,隻見她穿得樸素整齊,衣服上有兩塊小補丁。

  祝纓問道:“這裡有多少人?”

  張娘子趕緊說:“數目在小婦人丈夫那裡。三丫,快往家去,把你爹叫來!”一個面目平平無奇的女孩子答應一聲,跑了出去。張娘子又解釋這是她女兒,也是在這兒幫忙的,因為人手不夠。

  一邊解釋一邊請祝纓等人進正堂裡坐下,這裡打掃得倒是非常的幹淨。擺設也還能看得下去。又有幾個看着伶俐的女孩子過來奉茶,女孩子也都有七、八歲的樣子,都偏瘦,臉色微黃,面目都還周正,也不說話,但是眼睛都是忍不住的往祝纓等人身上看,臉上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期盼。

  張娘子解釋道:“在這兒的孩子咱們都用心照顧着,可誰也不能吃白飯不是?學着幹點兒活,以後出去了才能養活自己。誰個能養他們一輩子呢?都是調-教得手腳利落的,您要教她們規矩,領回去說一說就行的,都聽話。”

  花姐問除了現在看到的,是不是還有更小的孩子。

  張娘子道:“有,在後頭擱着呢。”

  她們于是起身去看,後院一間屋子,一排通鋪,上面擺着五個雜色的襁褓,有好有壞,新舊不一。有嬰兒在哭,一個哭了,連着幾個跟着哭。一個約摸七、八歲的女孩兒趕緊上前抱起一個哄着,又說:“許是尿了,剛才喂過粥了。我這就給她換尿布。”

  張娘子陪笑對祝纓道:“這兒就小婦人幾個人,如今孩子多,在這裡吃飯的都有十來個,就叫她們大的帶小的。”她的身後,幾個粗糙的婦人臉上也都帶怯,生怕被挑刺。體面保姆的工錢高,育嬰堂也不可能雇奶媽子來一人一個的看孩子。就隻有這三、四個人,還得負責做飯,也洗衣服、縫補。遇着孩子之間打鬧、争搶之類,她們還要拆解。

  祝纓伸手在窗戶邊上試了試,有點透風,張娘子又趕緊說:“晚間都會堵上的。”

  這裡看着比當時思城縣那個收容過祝煉的地方好一些。

  祝纓未及細問,張六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心裡直呼倒黴。他平常也小小偷懶,但是貴人們一般不親自往這兒來,誰知道今天就叫刺史大人給撞上頭?張六跑得頭頂冒煙。

  祝纓不動聲色,花姐和江舟之前已有些不忍,現在看着這幾個孩子都有點走不動了。

  祝纓擡腳就走,小江一手一個,扯着袖子将二人拽了一下,又拄着杖笃笃地跟了出去。花姐回望了兩眼,狠了狠心,跟着又回到了前堂。

  前堂,張六垂手站着。這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子,眼前他們一家三口看着比别人顯得健康一些,可見平日生活也比别人好一點。不必祝纓,小柳都能猜着些,想必有些活計是使喚一些小丫頭幹的。

  祝纓又問育嬰堂内有多少人,張六道:“男女一十七口,原本有二十一口,前陣兒糖坊要工,挑了四個十來歲的丫頭去做學徒工了。她們都十一了,有生計就該搬走啦。”

  祝纓知道這兩口子雖有些小油滑,已算不錯了的。如果他們真不要良心了,必能過得很富裕。

  祝纓問道:“育嬰堂常年能有多少孩子?每年送走多少?新有多少?死亡多少?”

  張六道:“也就一、二十個,這麼些年也沒超過三十個。每年送走三、五個,新來的,多有八、九、十來個,少的也就三、五個。死的……呃,不好說,孩子不好養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