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公……殁了。”
“已經傳開了麼?”
“是。”
祝纓長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沒有說任何話就回了自己的房裡。在戶部,她也有自己的房間,也是很寬闊的。她安靜地在桌案後面,一動不動,祝文輕手輕腳地把桌上冷掉的茶換了。
祝纓坐了一會兒,拖過一份案卷,又扯過一張紙,慢慢地演算起來。已經秋天了,各地陸續秋收,刺史和今年的租賦已經在路上了。他們進京,不但是要“交功課”,另一項事務就是“領任務”。
國家财政做預算是“量出制入”,估計一下要花多少,再定接下來要收多少。在刺史進京之前,戶部得先有個數。明年一定要花費的比如官員俸祿之類,再有應付突發事件的比如天災人禍,再有一些有可能需要預備的比如皇帝其他的兒子是不是也要開府之類,以及朝廷希望能夠有的一點盈餘,然後根據各州縣的情況,攤派下去。
此外,戶部又與九寺還有些公務往來,譬如司農寺下面的太倉署。
算了兩行,回頭一看,突然覺得這些數字自己好像不認識了,疑心算錯了。推倒了重算,好像是把個四乘以二算成了六。重算了一回,發現那個四也不見了。
祝纓果斷地将筆放下,不算了。她起身,把書架上的書、卷等一件一件取下來,拿了塊抹布,取了根簪子裹着劃過架子上犄角旮旯縫兒,一點一點地清理幹淨。
祝文有點害怕地上前,道:“大人,我來!”
祝纓擺了擺手,重新投幹淨了抹布,再将架子擦幹淨,然後将書、卷、按次序一件一件擺好。
最後洗了手,再往桌案前坐下,慢慢地算了起來。這一回,好像順了一些。
午飯的時間到了,祝文也不敢催她吃飯,祝纓若有所覺,擡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回家一趟,讓家裡準備奠儀。順道過四夷館,告訴趙蘇一聲,讓他也準備。哦……還有鄭家,也說一聲。”
“是。”
會食的時候,葉登、李援都湊到祝纓這裡一起吃,他們探聽了一會兒消息,心裡沒底,大家坐一塊兒好壯膽。
王雲鶴死了,無論喜不喜歡他,都得承認這是一件大事,沒了他,許多事情都會改變。
葉登感歎道:“王相公要是早兩年休緻,就是個完人了。”
李援也附和一聲,又說:“不知道王相公身後會如何。鄭相公又丁憂了。明天早朝……”
說着搖了搖頭。
祝纓道:“戶部要将自己的事做好。秋天了,容易上火,不要叫别人挑出曹刺兒來,咱們不當别人的出氣筒。”
葉、李二人都說:“那是當然!”
葉登又說:“反正戶部就是這個樣子!想拿咱們做筏子殺雞儆猴,也得看他配不配。”
李援道:“不過,您二位說的是誰啊?”
祝纓道:“不管是誰。”
葉、李二人對祝纓早有了解,能幹是其一,還肯為下面的人扛事,他們二人也還算滿意。“肯扛事”極大抵消了二人對于頂頭上司從丞相換成個“普通尚書”的不樂。
祝纓道:“對了,咱們戶部自己的賬上還有多少?理一理,上回說的宿舍……”
來了來了!祝纓的三闆斧,清查、發錢、帶着升官。
葉、李二人安下心來,與祝纓邊吃邊聊。吃飯的時候聊輕松的,怎麼給戶部的小金庫裡存錢。也不知是哪位前輩聰明睿智,為戶部攢下了偌大的家業,比祝纓之前接手的地方都好。
葉登笑道:“咱們除了與各地算租賦錢糧,還會收各地土産哩。”
“互通有無。”祝纓說。
她是何等靈敏的一個人?當年,冼敬與她談過梧州的麥種,窦朋又她談砂糖,此外又有鹽、茶、鐵之類,還有各地的特色貢品。這些東西九寺、内侍局之類也能管一部分,戶部卻都能明正言順地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