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也不焦急,她的目的也不是讓太子一天就脫胎換骨,隻是想讓他曉得一些事、親自看一看。
不想太子卻誤會了她的意思,向皇帝進言,道是祝纓已經做到了能做的最好,糧庫那麼大,有人弄鬼是在所難免的,能夠及時發現,證明朝廷官員還是很聰明、盡職的。
太子向皇帝彙報的時候,祝纓作為戶部的官員,也在一旁聽着,心中五味雜陳。
當天下午,為了“報答”太子,她又夥同陳萌将太子薅到了郊外。
太子道:“倉儲案不是結了麼?還要出城做甚?”
陳萌道:“請殿下看一看田園。”
此時,已有零星的莊稼成熟了,不少農人正在收割。陳萌便請太子下地,一點一點地收割、脫粒、晾曬。
太子哪幹過這個?忙了大半天,攏共打出兩鬥就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了。他幹活,柴令誠等人也不能閑着。
陳萌一邊洗手,一邊嚴肅地說:“今日可知稼穑之艱了麼?”
太子邊擦手邊點了點頭。
祝纓問道:“這連半畝的收成都不到,兩鬥,差不多是一畝地要繳的租子了。請殿下再回憶一下,前幾天咱們在糧庫裡見到的。”
太子微怔:“是為了讓我知稼穑之艱麼?”
祝纓道:“不是。是請您體會一下,一個人,如果一年到頭都這麼幹,遇到些天災人禍,心裡會有怎樣的想法,絕望、憤怒還是……連年民變,殿下當知‘民’的感受。殿下要學會害怕。”
她也沒别的辦法了,就太子這樣的,論大道理,他身邊的博學鴻儒哪個學問不比她祝纓強?就是冼敬,也是任過地方、任過戶部的,能講的也都講了。“不可濫用民力”“民貴君輕”,對,能背下來,然後呢?
沒有切膚之痛,不了解,不會害怕。甚至連“悲憫”都是懸在空中的。
天子藉田親耕,他扶着犁、别人扶着他,前面又牽牛的,旁邊有幫忙的,就已經算是勞動了。實比不得陳、祝二人不許别人幫忙,讓太子務必“親手”去做。
但願太子能夠記住今天的感受。
陳萌對太子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至冬又有征發,上有父母下有妻兒,便是京畿,百姓也僅糊口。一旦田産為人所奪……”
他搖了搖頭。
太子也是一番感慨。
陳萌又說:“生民可憫!還請殿下憐惜百姓啊。”
祝纓則一面看着太子嚴肅的表情,一面瞥着他的随從。
柴令誠知道祝纓是誰,心裡是有些親近的,看祝纓這作派倒與傳說中那些“苦心老臣”重疊了。與祝纓的目光一觸,柴令誠也生出感慨來。
他有些後怕地道:“還好還好,幸虧人生而有貴賤,咱們不用做他們,受這一分累。”
他的同僚們看着周圍農夫灰撲撲的樣子,農夫的鞋子沾滿了塵土,有一半鞋面上有破洞,衣服也都陳舊灰暗,打着補丁。不由點頭,對柴令誠的話深有同感。
太子道:“百姓不易啊!應該愛護,否則天下窮弊,朝廷也要入不敷出了,社稷也要不穩了。如何令其安分守己,不為盜匪才好。還是要恩威并施,加以教化,令之畏威柔順不敢造次……”
陳萌心道:隻要你以後凡遇到事能想起來今天,好些蠢主意就不會有了。
祝纓心裡卻是閃了一下:都說勳貴肉食者“隻為門戶私計”,皇家,難道就不是了麼?他們提“天下”,隻因為覺得這天下都是他們家的。
不能把母雞餓死了,不然就沒蛋吃了。
祝纓道:“天不早了,該回去了。”
“是不早了,”太子說,“尚書和京兆是愛我的,我心裡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