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敬道:“怕不是祝纓弄鬼吧?”
陳枚道:“五位縣令公推她。”
皇帝勃然變色:“她!”
陳枚奉上了祝纓的書信,又說:“梧州偏僻,物産不豐,據臣入梧州所見,連刺史府也是沒有的。各縣各自為政,一個刺史,也隻是個空頭銜。不妨給她,如此一來,她也可以往西拓土,鉗制西番。”
“鉗制西番”這事兒近來提了許多次,皇帝聽得耳朵都生繭了,他懷疑地問:“她處處為難于我,我還能信她嗎?”
鄭熹此時才緩緩地說:“陛下,朝廷有梧州也不過是二十年的時間。在那之前,他們也是化外之民。信與不信,對朝廷都沒有損失。若果真能夠鉗制西番,朝廷也能省些心。”
冼敬道:“隐忍三十年,城府何其深?一個縣令讓她困守一處,不能再有作為還罷了。朝廷如果再給了她一個刺史的名份,隻怕她會鬧出大亂子。那可不是一個安份守己的婦人!”
陳萌道:“好,不給,然後呢?五縣共同推舉她是什麼意思?他們聽她的。她就不要朝廷的這個敕封,她如今手上的土地人口能少一分嗎?敕封,是她還認朝廷為正朔。不敕封,朝廷不認她,她還會認朝廷嗎?獠人認朝廷嗎?獠人是怎麼歸順朝廷的?因為她。
她是一個會受你搓磨的人?你把自己當婆婆,把她當你兒媳婦?非得要求你誇她一句‘乖順’?為了你這一聲贊許,什麼事兒都肯做、什麼委屈都能受?
你隻為你自己的一口氣,就要朝廷損失一個可以鉗制西番的方略。
陛下,梧州開化最晚,如果沒人約束,獠人一定會四處為亂,周圍的州縣也難以安甯。”
冼敬怒道:“難道朝廷沒了她就不成?隻能任由她訛詐?”
鄭熹冷靜地說:“本來也不至于的,咱們都應付得了。隻可惜你的學生瘋狗野豬似的瘋咬亂拱,生出許多事端,大家騰不出手來應付别的。要不,你來?”
冼敬避開了最後一句,反問:“那些都是國家棟梁,你這麼羞辱他們是什麼意思?我的學生裡,用沒有一個女人!要不,我的學生走,你把那個女人再請進政事堂?”
皇帝更氣悶了,問道:“就這樣?沒有别的辦法?就算要準其所請,也不能這麼百依百順吧?”
鄭熹道:“您的意思,為難她一下?陛下,臣不敢再說‘識人’,眼下卻敢說,她是個果決的人。朝廷一拖,她會幹出什麼來,臣也預測不到。
或者朝廷出兵威吓一下?可梧州煙瘴之地,士兵聚到梧州山外就要先病倒十分之一,然後是補給,這一次可再也沒有一個祝纓精打細算了,會花多少錢,不敢想。朝廷硬要打也能打,但這個人狡兔三窟,恐怕不過是逃入深山,再立營寨。
至于離間,獠人能聯名請求她做刺史,就是信她,離間的手段,不太好使。
敕封,更劃算些。”
冼敬道:“你們二人,為何懼怕于她?還處處回護?”
陳萌道:“我是回護天下。連年水旱災害,又有民亂,北地一場、西陲一場,南邊兒還想再來一場?還有可用的将軍嗎?你想好了再回答,對手是祝纓。”
皇帝憋着一肚子的火,切齒道:“難道就這樣了?”
鄭熹道:“陛下,南方不是過是藓疥之疾,遠隔關山三千裡。如今近處的民亂才是應該關心的事情。縱要動手,也要先定腹心,再修理枝節。再者,陛下越是決心要教訓她,就越發不要驚動她。留着看看,能對朝廷有用,算她立功贖罪。敗于西番,派一個使者就能處置了她,何須勞師動衆?”
此言有理,皇帝的氣兒順了一點兒,道:“如此,就依卿言。”
皇帝的憋心塞到了冼敬肚子裡,他悶聲道:“但願不會養虎為患。”
陳萌道:“要不你就現在去對付她,要不就這樣。既然已經決定了,出了這個門,誰都别發牢騷,裝也要裝得坦然一些、大度一些,沒得叫人笑話。婆婆活着,叫兒媳婦管家,也不丢人,非得嚷嚷,叫人知道被兒媳婦轄制了,才丢人。”
皇帝道:“你們拟旨吧。”說着,擺了擺手,将衆人摒退,自己掏出信來慢慢地看。
祝纓的信寫得倒還算客氣,跟皇帝解釋了一下為什麼越獄——“各自求活”而已。回憶一下自己與三代皇帝的過往,說自己對皇帝沒有敵意。一直瞞着皇帝,怪不忍心的。
再給皇帝把夾攻西番的事兒又詳細寫了一下。西番與北地不太一樣,北地是分裂的,西番不是,它一定會比北地更早再次成為威脅。因為覺得對皇帝不忍,所以她決定幫皇帝牽制西番,也算不枉相識一場了。
皇帝看完,也不知道是氣好還是笑好。将信團了一團,扔到了地上。想了想,又對郝大方說:“揀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