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弟也正在讨論着禁止田地買賣的事。
鄭熹固然不喜冼敬的改革,但也承認需要抑制兼并。表弟突然之前要叫停這件事,鄭熹百思不得其解,覺得表弟腦子有毛病。
“咱們雖與冼敬出身不同,但抑兼并這件事,絕不能一點也不幹。你究竟為什麼非要這麼做?”
“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如今祝纓她離開了!朝中沒有人能辦到了。”姚辰英說。
鄭熹道:“沒她就不行了嗎?其他人哪裡不如她了?”
姚辰英道:“她無妻無子,好吧,也沒法兒有妻,無兄弟姐妹、無親族密友,隻有行将就木的雙親。這樣的人,才能幹得成。”
“我不用澄清天下,水至清則無魚,”鄭熹說,“别成爛泥潭就行。不用你幹得比她強,也不用你學她那個樣子,比她差點兒也行。”
姚辰英仍然搖頭道:“你讀史難道沒有發現嗎?一旦國家出現頹勢,是自上而下能力、信念全都不行的,人各懷私,不顧公益、隻謀私利。這個時候無論有什麼救危圖存的新政,推行下去都會被有私心的人利用,越掙紮亡得越快!”
“胡說!亦有中興時。”
姚辰英道:“回光返照而已。凡一朝,立國之初,想改革新政,大多是能夠做得成的。其運至半,越做越糟。譬如屯田,是好事吧?中飽私囊隻能讓兼并惡化。至末代,做什麼都是錯。現在不至于是末代,王相公也動手了,你看冼敬一接手,是不是有點兒往末代去的樣子了?”
鄭熹道:“大膽!噤聲!”
姚辰英雙手一攤:“哪怕是為了百姓,也别亂動了。做這件事,要得罪多少人?不能得罪,那就拖着,拖到一個不怕填進身家性命,親戚九族的能幹的人挺身而出,或許還有救。好好的一個人,不留下來共襄盛舉,還給氣跑了,怎麼想的?七郎,你已經寬待她三十年,如今繼續交好又何妨?”
鄭熹默然。
第447章
宏願
陳枚原本隻是看個熱鬧,在祝纓的地盤上他也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區區獠人”而已,打一開始,他就認為藝甘家要倒黴。
雖然後續的發展也确如所料,但是陳枚卻再也坐不住了。不管山下有沒有涼快,也不管梧州的秋賦準備好了沒有,他都要走了!得趕緊跟朝廷把話帶到,他知道朝廷為什麼要卡祝纓的品級。
宿怨隻是其一,以朝廷設州的标準來說,梧州也确實夠不上一個上州。但是照祝纓現在的架勢把梧州的規模擴大到達标也是遲早的事,然而祝纓已經對朝廷沒有什麼耐心了。
陳枚當天回到客館就下令收拾好行李,次日便要向祝纓辭行。
他到祝府——現在也可稱為縣衙、刺史府,不過祝縣的人習慣上稱之為“大人家”——去找祝纓辭行。
彼時祝府裡正熱鬧着,路丹青等人已向各自父親、長輩說了自己的打算。也有同意的,如山雀嶽父。也有叽叽歪歪的,如路果。也有猶豫的,如蘇鳴鸾。還有因為沒有安排子侄,中途聽到風聲向嶽父打聽知道,才知道原因的郎锟铻。
一群人聚到了祝纓的面前,路果就說女兒:“主意忒大,盡會惹事。”
路丹青道:“阿爸要是嫌我麻煩,就别我管好了,我自尋出路。以後我也不給阿爸添麻煩。”
蘇鳴鸾唇角微翹,路丹青是經她的幫助才得以到祝纓身邊的,相中路丹青就是看的她身上的這股勁兒。蘇鳴鸾也就不焦慮了,一家之主,所擔憂的當然是自家。既擔心一家人分散開了沒個勢力受欺負,又擔心卧龍鳳雛湊在一起窩裡鬥。
上面有一個人鎮着、領着,是極好的。蘇鳴鸾猶豫的地方在于,她隻有一個女兒,祝纓接下來明顯是要向西、向深山去,會越來離她越遠,她又分不出親生的孩子跟着。擔心将來祝纓的重心西移,阿蘇縣掉隊。
或許祝纓本意不是如此,但情勢的發展,往往不會因為“她人好”就改變。以蘇鳴鸾對祝纓的了解,人情味兒足足的,公平、公道,但也極度的冷靜。
山雀嶽父沒那麼多的想法,兒子長大了,翅膀硬了,想走就走!留家裡容易出事兒。
山雀嶽父道:“他願意,我也是信得過大人的。不過,他先還得回家,一冬一春,他得對歌、娶妻才好。”
祝纓笑道:“好。我是要去吃喜酒的。”
山雀嶽父痛快地道:“那就講定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