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漁捧了一個匣子,站到了祝纓下手——他爹也在下面排隊站着,他卻目不斜視——左手托着匣子,右手打開蓋子向衆人展示:“大人早有意邀諸位父老一叙,帖子都準備好了,大家縱使不來,大人也有安排的。”
衆士紳舒了一口氣。
祝纓道:“我知道,大家都受驚了。我一回來就該給大家一個說法,帖子我早就準備好了,可是呢,我剛回來,才向朝廷要了一個縣令,你們一來,地方上問起你們,你們也不好應付。護不住人,就不要把人拖下水,索性就先不見了。你們說是不是?”
項大郎哽咽地道:“大人一片慈心!我等感銘五内。”
祝纓道:“你們在外的子孫、生意、會館,也是這個道理。如今塵埃落定,我坐穩了,大家終于可以像以前一樣坐在一起說說話啦。”
士紳們嗚嗚一片。
祝纓道:“坐呀,且樂着。你們不急着走吧?”
雷保道:“不急不急!”
他也老了,鬓發蒼蒼,當年挨過祝纓的打也都散入雲煙了。
祝纓道:“今天都有酒了,明天醒了酒,咱們再仔細聊聊。你們在外的事,也可對我講,這個朝廷,我總比你們熟些。”
“是!我等唯大人馬首是瞻。”
第450章
過年
唯馬首是瞻?
祝纓并沒有輕信,她隻是含蓄地微笑着,對衆人點頭,再次邀請諸人入座:“吃到一半兒站着像什麼話?坐。哪怕是在吉遠府,也未必有這麼全的山貨喲。”
衆士紳都笑了:“今天可就不客氣啦!”
仿佛是久别重逢的親人,彼此毫無芥蒂似的,他們又聊起了家常。常寡婦的白發也密了許多,仍是管着家,說起福祿縣的倉庫:“還是您在的您在的時候建的,如今舊的朽壞了幾個,新的還沒建哩。”
由她開了個頭兒,大家都告起了狀,什麼當年尚培基禍害福祿縣啦、什麼現在的徐知府什麼都不知道幹啦……說得熱鬧極了。祝纓認真聽着,不時點點頭,訴說的人心理上便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說着說着,就要說到一些家長裡短,誰家與誰家結了親,誰家添丁進口,誰家的老人去世了等等。祝纓偶爾問一兩句自己認識的人近況如何,也都得到了回答。
項大郎又提到了吉遠府的荊家等:“他們在知府的眼皮子底下,不方便過來,也讓給大人帶好。”
雷保還是那副脾氣,對祝纓他是怕的,對别人可不在乎,他發出嘲弄的聲音:“有什麼不方便的?不過是在觀望罷了。他家裡有大官兒呢!還道自己這根草能穩紮在牆頭上哩。”
他兒子雷廣也是以前福祿縣的縣學生,陪着爹一起挨過打,也跟着同學一起被祝纓推出去做了小官,年歲與趙蘇相仿,如今是個從六品。
顧翁兩耳發燒,鎮定地說:“他宗族親戚一大家子的人,謹慎一些也是應有之義。何況也有親近大人之意,你又何必代大人趕客?”
雷保“哼”了一聲,捏着酒盅與一旁的趙翁碰杯。
祝纓道:“心直口快,在我這兒隻管說,但是呢,哪兒說哪兒了,說完了,出了這個門兒,依舊是同鄉,人不親土親。”
士紳們都附和。
宴席總有個結束的時候,夜深了,花姐道:“山裡夜間冷,又有了酒,還是歇息了吧。”
祝纓笑道:“好。”
衆鄉紳也随即附和,祝纓就讓趙蘇、項漁等人接待,引到客舍休息。别業的驿館并不特别的宏大,如今住進了一個冷雲、一個李彥慶,他們又帶了許多的随從,所剩房間不多。幸運的是,别業發迹是集市貿易,往來商賈極多,因此有許多供客商居住的客房,家具齊全、飲食便利。
士紳們當天就住在那裡。
宴散後,祝纓去後面張仙姑和趙娘子,順便詢問祁小娘子如何安置。花姐也帶着巫仁跟着一道往後走,巫仁是孤女逃到别業的,祝青君當年又被花姐送到京城去,巫仁也就很自然地填了祝青君當年的位置,在府内陪伴花姐居住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