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锟铻此後每天都到幕府報到,等待期間,又遇到了侯五的喪事。侯五是祝纓的“老家人”了,舊府裡的許多護衛都曾是他帶出來的。這位老卒,放到軍中或許不起眼,在當時的祝府卻是個能人。好些他帶出來的人如今都在壯年,身上也有了一官半職。
祝纓便許在幕府裡撥出一所偏院為他辦理葬事,祝文、祝銀、祝彪等都請假趕了過來,送侯五最後一毛葉五匹青。
郎锟铻也不懂這個,與侯五也沒什麼感情,送了一份奠儀,就站在院門口發呆。想到自己年紀也不小了,看着别人的葬禮難免生出些惆怅凄楚與恐懼。一瞬間,腰也彎了,背也駝了,恨不得郎睿馬上就能出現在眼前。
郎睿目今還在路上,皇帝的诏書卻又到了。
這是一封政事堂草拟、皇帝畫押的诏書,上面先表揚了祝纓送糧送錢的态度。然後問策:眼下的局面,你有什麼對策?
祝纓不須與人商議,便提筆寫了辦法。
怎麼辦?你得果決,不能拖,得讓天下人看到你的态度、你的能力,讓人對你有信心,你沒個氣勢不行。現在最主要的敵人是北邊,得集中力量對付胡人,西番放第二。
對胡人,一定要果斷地打擊,他得把齊王交出來。交不出活的,就交個死的。都到這個份兒上了,他活着留在那兒,就是個禍害。
對付胡人的同時,你得穩定内部。要剛柔并濟,齊王一系,該打擊的打擊。齊王一系之外的人,必須安撫。
西陲那兒,這不秋天了麼?趕緊的,把莊稼收一收,堅壁清野,守。等與胡人決出勝負了,再反手過來對付西番。昆達赤也老了,我不信他家裡沒有諸子相争,等!他們家鬧起來可簡單粗暴了,互相殺是常有的事。
齊王是吧?他投敵,你們拿出罵我的本領來罵他呀!應該能罵得過,實在罵不過,就說他瘋了吧。别跟他辯經,他引胡人叩關就是錯了。
寫完了,又寫了封信給政事堂:你們這會兒怎麼心慈手軟了起來?嚴歸暫時留着,她是先帝的妃嫔。嚴氏、沈氏,你留着幹嘛?該判的判了!齊王或有内情,沈氏子沒有吧?他跟着攪和什麼?皇家兄弟的事兒,外人摻和,是何居心?
信寫完,快馬送走。奏本到京城的時候,郎睿也回來了。
祝纓須得先協調郎家的事情,郎睿願不願回是一件,阿撲獨個兒留在幕府又是另一件。郎睿将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弟弟,隻帶了随身的衣物用器,跟着郎锟铻返回了塔朗縣。留下阿撲住在幕府裡,祝纓将他暫時帶在了身邊。
……
阿撲一連幾天都很低落,趙霁有意開解他,他也不大聽,總有點恹恹的。祝纓的習慣,對這樣的人,先讓他緩兩天,然後派點活,有事幹就沒功夫胡思亂想了。
這一天,阿撲耷拉着腦袋,接了一封從京城來的文書,捧到了祝纓的案前。
祝纓道:“又有?”
“是。”
祝纓随手拆開,發現這是一份打算召她進京的公文。
祝纓在幕府裡召集了各刺史與幕府官員,商議着了這最新的旨意。政事堂知道,不講明原因就召她,她肯定不會進京——她還防着朝廷呢。所以旨意寫了前因後果,朝廷兩線作戰,扛得住是在國家沒有發生其他問題的情況下。除了外敵,内患也一直不消停。抽丁加稅,就有盜匪民亂,極大地牽制了朝廷的精力。
眼下,姚辰英不得不親臨北地死頂,西陲隻能采取守勢。原本,姚景夏等北地子弟回北地是最合适的。但是考慮到他們一走你,禁軍最能打的就沒了,新君不同意,必要他們拱衛京師。
冼敬一個不頂用的,進氣兒多、出氣兒少,已經在家休養了,皇帝臨時又把陳萌抓了來備咨詢。陳萌給出了個主意:大家也甭愁了,再拖下去,局勢就真的糜爛了。把那個人請回來吧!
原本新君是猶豫的,陳萌又攜夫人到了鄭府,與嶽妙君一番長談。嶽妙君便與兒媳婦長公主進宮,遊說了已經在頤養天年的太皇太後與皇太後。幾處使力,才有這份公文。
朝廷同時應付兩場仗有些困難,故而召祝纓入朝幫忙,條件好商量。
當然,用詞很委婉。
趙蘇首先反對:“朝廷未必可靠!朝廷可靠,皇帝也……他們家都……答應得好好的,也未必會遵守,又要玩弄帝王心術。大好局面他們都能弄壞了,何況如今?
這又是個爛攤子。他們雖不如您,但王、施、姚也是一時能臣,豈能沒有對策?辦法誰都知道,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們多半是知道該做什麼,但是做不到,這才想到了您。您就是去受累挨罵,為他們承擔怨恨的。您這樣的年紀,再奔波……”
“這破朝廷,讓它完了算了。”祝重華嘀咕一聲。
蘇喆則說:“機會不錯,但風險也大。您身體要緊。坐看外面風起雲湧也不壞,必有百姓遷居安南,咱們人口正少。”祝重華頻頻點頭,認為蘇喆說得有道理。
各人有各人的意思,祝纓一直不說話,劉遨、劉昆心情有些激動,劉遨道:“其實,能回京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總是偏居一隅,畢竟是‘偏’,您不該這麼委屈,您的才能應該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