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一直未敢出聲的李掌櫃躬身道:“二老爺,說起來都是我的錯,我是染坊的大檔頭,卻沒能識出方子裡的問題,是我無能,我自願扣除今年的分紅。但是,此事和哥兒的關系不大。雖說他也參與了驗證方子,可我還得說句公道話,這方子,不管換成京城八大家哪一家的大檔頭來,都未必能嚼得透。恒生王家比咱家還早三日拿到方子,他家拿到的還是正經方子,可他家的布,也就這兩日才真正達到了純色,可見方子之難。二老爺,若是……”
到底多年的買賣人,趙東林很快壓下了心底的暴怒和煩悶,擺手道:“李掌櫃,不過一點小問題,沒你說的那樣嚴重,區區五六萬兩銀子,對我趙東林又值當什麼?隻當花錢買個教訓。我隻是不願讓博安去江南尋那賈薔,此人,實在太陰狠了些,實是睚眦必報之輩。我擔心博安不通人情世故,萬一沖撞了他,那後果……”
李老掌櫃的聞言卻笑道:“二老爺怕是想差了,哥兒雖然不喜應酬不愛吃酒席,但為人卻是真誠善良,即便是染坊裡新招來的泥腿子學徒,他都能溫聲相待,手把手的教,不許帶徒師父随意打罵欺負人。說句不恭敬的話,真論起來,在趙家染坊裡,二老爺你的威信都未必能比得上哥兒。”
“哦?果真如此?”
趙東林深表懷疑。
李老掌櫃笑道:“哪裡敢騙二老爺?也是哥兒在二老爺跟前放不開,才顯得……總之,二老爺隻管放心,哥兒是能擔大任的。況且,此去江南取方子,我又走不開,染坊裡除了哥兒,誰還能擔當如此大任?再說,那賈薔既然肯留一線,沒将事情做絕,說明不想與趙家為敵。哥兒這樣良善之人,去和他虛心請教,縱然他不肯教,也斷不會做出什麼壞事來。”
趙東林聞言,深深一歎,看着獨子道:“也罷,你愛去,那就愛去吧。若是那賈薔收了銀子,果真拿真方子給你,再将你完好無缺的送回來,這個結,我就撂手了。隻當我瞎了眼,認賭服輸。這個虧,我咽下了!可他要是敢欺負你,給你委屈受,你也别忍着,直接打道回府。我東盛趙家,必和他不死不休!”
至于求教,趙東林還沒瘋,怎麼可能去想這樣幼稚可笑的事。
唉,隻當為父難罷……
……
第0133章
香菱學詩
是夜,一輪明月照江河。
愈往南,天氣愈溫潤。
距離揚州還有一宿的航程時,衆人早先在都中穿着的薄襖坎肩等衣着,就再也穿不得了。
甲闆之上,河風清涼,烤河蝦鮮美。
“鹽政院衙門是三路三進的房舍,足夠大家入住呢。”
“母親在時,一家人住在西路院,西路院最南端還有亭林水沼,建一小築,名曰‘後樂軒’。院中有一口古井,叫桃花泉,水味極淡。”
“鹽政院内遍栽竹子,多是父親和母親親自栽種,我也栽種過一棵……我記得,父親還專門寫過一首詩來詠之:‘官寮寒上日,野竹最禁秋。地脊難抽筍,窗高亂點頭。粉香群雀詫,院靜午蜂遊。自是西軒主,幽人豈厭幽’……”
黛玉素日裡如玉珠落玉盤的聲音,此刻也如夜風一般,顯然輕軟柔和。
顯然,在那座鹽政院兒裡,有她最快樂的時光。
想起多年未見的父親,也讓她再度紅了眼圈兒……
見她最後哽咽,李婧、香菱等人都不知所措,薇薇安也能感受到她濃濃的悲傷,似同樣想起了什麼,滿臉落寞。
賈薔眼睛環視一圈,見幾個女孩子都沒法子,而黛玉卻沉浸于回憶中,無聲的落淚不止,他忽然重重一歎,“唉”了一聲,道:“真羨慕林姑姑,還能憶得高堂父母在時的幸福幼年時。我卻,連爹娘老子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了。幸而如今有了小婧和香菱,否則,也不過是天地間的一個孤魂野鬼。”
以毒攻毒,猛藥都下到這個份兒上了,效果自然出奇的好。
心底純善的黛玉果然不哭了,側着臉望了過來,星星閃閃倒映着月色的明眸中,蘊含着歉意的同情……
可惜賈薔到底工科男出身,不懂得什麼叫趁虛而入博取更大的勝利,他見黛玉不哭了,就把手裡的河蝦遞過一支去,道:“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黛玉看着手裡的烤味,默默無言……
賈薔又把其它的,一一分給衆人。
等衆人都拿在手後,賈薔對還在看着他的黛玉微笑道:“以前幸也好,不幸也罷,畢竟都過去了。如今我們都已經長大,也過的很好。小婧這點就做的很好,以一女兒身,生生扛起了金沙幫乃至太平街兩千多老幼的生計。香菱也好,說起來比我命運還艱難的多,如今過的多開心。”
李婧呵呵一笑不多言,香菱卻抿嘴憨笑道:“都是遇到了二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