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恐怕連同野狼峰在内的整片地域,都已經落在了邪神手裡,附近的村子也已經沒有留下任何一個活人,村民們的肉身被邪神搞成了焦屍和稻草人,替邪神看守田地,或是獲取生人陽氣以成為力量的補給。
而村民們的魂魄,則變成了中庭裡渾渾噩噩站着的鬼魂。
因為邪神拿走了村民們魂魄的一部分,當做一種控制的手段和炫耀的标志畫在了正殿牆壁上,所以魂魄不全的鬼魂們才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就算燕時洵就站在鬼魂們面前,也依舊一直擡頭看着正殿裡的邪神。
不知是依舊像生前那樣狂熱的信奉邪神,還是在悔恨,想要從邪神手裡拿回魂魄裡缺失的部分。
但這些事卻從來沒有被外界知曉,甚至在常年從事驅鬼鎮邪一事的人的圈子裡,也沒有消息透露,沒有人知道竟然有一個地方,邪神奪走了山神的神位讓晝夜黑白颠倒,而全部的村民死亡。
恐怕是山神做的。
溫柔的山神既不想已經變成惡鬼邪物的村民們去傷害其他人,也不想讓那些驅鬼者知道野狼峰的實情,而來将村民們殘缺不全的魂魄交由陰差送往地府。山神很清楚,村民們在魂魄不全的情況下是無法投胎的,隻會當場魂飛魄散,化為灰燼,無論善惡都沒有再次投胎的機會。
所以山神用殘存的力量最後一次庇護了她的子民們,将野狼峰附近的所有村落連同山神廟,都一起困在了暴雨之中,利用山神原本調節風雨的力量,将雨幕變成了屏障。
也許,山神是在等,等一個可以送那部分尚且善良沒有做錯事的村民的魂魄,可以得到投胎機會的時刻。
因為山神的默認,最後一塊思維碎片被拼上。
電光火石之間,燕時洵想清楚了一切,所有的故事順序都被捋順,邏輯形成了閉環。
他終于知道了,野狼峰的前因後果。也知道了為何這裡無法進行蔔算法決,請神問神等,一切正統的需要鬼神來回應借力的手段都全部失效。
神死道消。
這裡死了一位從無錯處的正神,對于天地而言,這裡的道已坍塌,村民也已經從人堕鬼,土地生機全失。
已是廢棄之地。
在天地眼裡,這片土地已經滿是罪孽,又被本已經死去的山神接管,已經沒有了回應的必要。
所以燕時洵才像是站在一個封閉的金屬盒子一樣,無法得到天地的回應。
至于那些村民……
燕時洵不相信一整片村落全部的人失蹤或者死亡,官方會視若無睹。他猜測在十幾年前,官方就已經得知了這件事,并且曾派人來試圖解決過這裡的問題,卻一再铩羽而歸,無奈之下隻能封鎖了消息,沒有讓野狼峰附近的事情傳出去。
這裡變成了一個被天地和官方共同放置的荒廢之地,十幾年來,山神始終沒有放棄從邪神手裡争奪力量,從而繼續保護她的子民,而那些已經死去的村民們,他們的魂魄也已經被困在這裡太久,變得茫然而渾噩。
隻有山神。
隻有死去的山神,依舊沒有放棄過的想要庇護她的子民。
從始到終。
想通了一切的燕時洵,不免有些動容,那鋒利的眼角眉梢間,都不自覺流露出了一段柔和的情緒,帶着對山神的敬意和感歎。
“如果換做是我的話,我一定會很願意送他們體驗一次地府的刑罰,那樣才會讓他們認識到,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一直安靜站在門旁的男人忽然出聲,低沉磁性的聲音帶着威嚴的氣場,仿佛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就是最後的宣判。
男人沒什麼血色的蒼白薄唇微微扯起,露出了一瞬的冷笑:“他們應該慶幸,遇到的是你這樣過分心軟的神――以身飼一方山川,甚至不惜連自己都碎得拼不上的山神,倒是少見。”
空中仿佛傳來了一聲苦笑。
既是在認同男人的話,也是在笑自己的處境。但是那笑聲中,卻依舊沒有半點悔恨之意,而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就算是有錯,也隻會苛責自己。
――山神非神,而是大地與山脈,湖泊與田野。無論我存在與否都無所謂,我的力量從哪裡來,就應該回到哪裡去。草木生靈借給我的力量,我自當為庇護于他們而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