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6頁)

  追蹤這件事幾十年,他早已經對這起案件的每一個細節都可以倒背如流,甚至一閉眼,所有的事情都仿佛昨天。

  “但是,因為那個年代無論是交通還是通信都很不發達,不像現在一樣人人都可以利用手機聯系他人。對于普羅大衆而言,信件已經是最普及和常用的手法,但也有一定丢失信件的概率。所以,即便是一家人,多年沒有聯系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沒有人察覺到侄女失去音信的嚴重性,都隻以為是侄女沒有來信聯系自己,或是信件半路丢失而已。”

  “隻有報案男子,他自述家中隻剩下他和他侄女,其他親屬都已經在之前的一場大災難裡死去,是他将他侄女從小拉扯到大。因為沒有娶妻生子,他是把侄女當做自己的親生孩子來疼愛的。為了供侄女上大學,他想盡辦法的勞動,每年侄女回家與他團聚,就是他一整年的盼頭。所以,隻有報案男子對侄女的去向如此上心,并在沒有确鑿證據證明侄女确實是被綁架前,就來向我們報案,并說他侄女一心為國家奮鬥,絕不會做傻事。”

  原本已經垂暮且傷病的老人,隻有在提起案件的時候,迸發出了強烈的生機。

  他那雙眼睛并沒有因為傷病和苦難的磨損而黯淡渾濁,即便年逾五十,即便年輕時帥氣的容顔,早已經在風吹日曬和日夜優思下變得蒼老而布滿皺紋,但他的那雙眼睛,卻始終明亮堅定。

  一如當年。

  “這件事本來并沒有人在乎,一是因為以當時的情況,因為信息聯絡不發達,不僅出行不像現在這樣需要實名制,并且各個省之間的信息幾乎不會傳遞。所以很多人離開本省去往外省但沒有被記錄,是正常情況。甚至我當年的一些同事,認為該男子太大驚小怪,是關心則亂。”

  “二是因為受制于當年的技術限制,再加上所有文件都采用手寫,想要追蹤太過艱難并且耗費時間。京城大學雖然提供了侄女進行社會實習的地點,但因為在外省,所以我們想要尋求當地的幫助,不僅困難重重,并且手續繁瑣。隻因為一件沒有确鑿證據的事就聯絡對面,是不現實的。”

  “雖然京城大學,實習地點,家裡皆沒有侄女的蹤迹,但就算确定侄女是被綁架或拐賣,甚至已經慘遭不幸,但沒有任何線索能确定侄女具體是在哪裡失蹤的。在這種情況下,幾乎等同于在全國找人。以當年的技術,無異于大海撈針。”

  “所以,所有人都向男子勸道,也許侄女隻是信件丢失在半路上了。或是中途有什麼事情而去往其他地方,隻是沒能來得及告知家人和學校。再等等,說不定侄女很快就會回家了。然後,這件事情沒有了下文。”

  陳警官坐在家裡的沙發上,他的身闆挺得筆直,微微低下頭,看向手裡不斷摩挲的照片。

  那張二寸黑白的照片還帶着花邊,無論從式樣還是照片上氧化泛黃的痕迹上來看,都已經有幾十年的時間了。

  照片上,是一名容貌漂亮明媚的女孩子。她站在京城大學的正門口,穿着裙子,笑容燦爛的與京城大學的匾額合影。

  是一個足夠漂亮并且優秀的女孩。

  陳警官還記得,當年那報案的叔叔将侄女的照片交給他,拜托他多留意尋找的時候,那張悲苦又一夜之間蒼老的臉。

  中年男人的腰已經被長年的勞動壓彎了,他顫抖着手将一張侄女的照片放進自己的手心,緊緊的握着他的手,眼裡滿是積蓄着的淚水。

  [陳警官,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隻有你願意認真問我很多問題。我沒有辦法了,求求你幫我找找,她是個很好的孩子,我這輩子唯一的寄托就是她了。不管她是死是活,我想要見到她,我想要帶她回家。陳警官,求求你,幫幫我。]

  當年尚年輕的陳警官,被男人撲面而來的壓抑情感震撼動容,于是鄭重的說了一聲“好”,收下了這張照片。

  他本來打算等找到那女孩,就将照片還給男人。

  卻沒想到,這張照片,就這樣跟了他一輩子。

  陳警官眨了眨眼睛,将眼中因為記憶的侵入而泛起的淚光逼退了回去

  他道:“當時的我還太年輕,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可以深厚至此。我本以為那男人很快就會找到他的侄女,或是再也找不到,然後帶着痛苦卻隻得無奈的回歸正常生活,為一日三餐奔走。但是,我錯了,那男人沒有一刻放棄過找到侄女的希望。”

  “雖然當時那女孩的失蹤沒有被重視,報案男子并沒有放棄對侄女的尋找。他獨自一個人帶上侄女的照片,徒步重走了她侄女從學校到實習地的路,在那個交通和信息不發達的年代,靠着自己的力量,向每一個詢問有關于這女孩的消息。”

  “時隔一年多,我幾乎都快要忘記了那起案子的時候,那男人卻又重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隻是這一次,他比一年前還要蒼老太多。滿鬓斑白,面容愁苦,明明隻有四十多歲,卻佝偻着腰,看起來像是已經暮年。并且,他的一條腿也出了問題,拄着拐杖到我們那裡時,腿一瘸一拐的,已經不靈便。”

  “在詢問過後我才知道,原來在那一年多的時間裡,男人在侄女的實習地,終于問到了有關侄女的下落。實習單位的人說,雖然實習名單上有這個名字,但實際上他們并沒有接到這個女學生,就隻以為是京城大學那邊臨時有情況,并沒有在意也沒有向京城大學回函确認。”

  “但在實習單位所在城市的客運站,那男人終于在一名黑車司機那裡,問到了有關侄女的下落。據那名黑車司機所說,他曾看到一名穿着氣質明顯不是當地人的女孩,上了另外一輛黑車,樣貌與侄女的照片很相似。”

  “男人立刻拿着這條線索,向當地的機構尋求幫助。但因為并沒有确鑿證據,所以當地的機構不予處理男人的請求。無奈之下,他隻好自己沿着黑車司機這條線,花費了将近一年的時間,才終于知道了侄女究竟發生了什麼。”

  陳警官像是想到了什麼,語調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聲音哽咽:“因為實習單位地處偏僻,不是人力能走得到的,所以那女孩,一下了客車就搭上了黑車。卻沒想到,她搭乘的那輛黑車上,有一個人販子……他把女孩,賣給了山裡的人。”

  電話另一邊,燕時洵始終靜靜聽着。

  他鋒利的眉眼平靜得可怕,帶着山雨欲來的恐怖氣勢,獨自站在農家樂角落的陰影中,任由黑暗籠罩了那雙狹長上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