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還好。”巴德幹巴巴地說道,随後他看着安德莎,神色間突然猶豫起來。
安德莎敏銳注意到了這一點:“您想跟我說什麼?”
“……我今天來找你确實還有件事,”巴德一邊說一邊組織着語言,因為他知道自己要說的事情對自己的女兒而言恐怕有些難以接受,“聽着,這件事或許違背了你現在的原則,因此你從一開始就可以拒絕——但我認為你仍需要慎重考慮,因為它對提豐和塞西爾都十分重要。”
安德莎仿佛預感到了什麼,她看向巴德的眼神認真起來:“如果您想勸我徹底倒向塞西爾,那就不必開口了。我知道您今天的位置是十幾年風雨磨砺的結果,我對此表示理解,但我自己……我還是要回到提豐的。”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巴德搖了搖頭,“放心吧,沒有人會強迫你,隻不過高文陛下想要讓我對你轉達一件事。”
“他?”安德莎皺起眉,“他想要什麼?”
“塞西爾正在嘗試訓練一種能夠用于對抗神明精神污染的特種士兵,這些士兵對如今這場由失控神明引發的災難至關重要,為此……他希望得到提豐的量産超凡者技術。”
一陣風恰巧吹來,索林巨樹的樹冠中傳來一陣柔和的嘩嘩聲,在葉片與枝丫摩擦的聲響中,安德莎呆滞了幾秒鐘,才微微張開嘴:“啊???”
第1003章
攪動
安德莎扶着露台的欄杆,在微風中眯起了眼睛,從這裡眺望索林巨樹的外緣,其實依稀可以看到聖靈平原的景象——那裡仿佛有一道狹長的、被天光照亮的幕布,沿着地平線向遠方不斷延伸,幕布的底色是一片純白,那應當是平原地區的雪吧?
她沒有回頭,輕聲打破了沉默:“我知道您在我面前說出這些并不容易——站在您的角度,想必是認為這件事确實對塞西爾和提豐都有益處吧?”
“從事實也是如此,”巴德說道,“我們現在最大的威脅是‘神災’,而能夠對抗神災的士兵是左右戰局的關鍵,兩個國家面臨同一個威脅,這種情況下度過危機才是最重要的。”
“那麼度過危機之後呢?”安德莎回過頭,僅剩的一隻眼睛靜靜地看着巴德,“塞西爾和提豐會就此成為永恒的戰友和夥伴,從此不計前嫌親密合作,大家都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麼?”
“……不會,”巴德注視着自己的女兒,幾秒種後平靜地說道,“從我的角度分析,即便這場危機平安收場,兩國在戰後形成某種平衡或盟約關系,這種平衡與盟約也是暫時的。競争會永遠持續下去,并在某一方出現緻命弱點時再次演化為戰争的隐患。世界上不存在永恒的戰友和夥伴,尤其是在國家層面。”
“量産超凡者技術是提豐的根本之一,未來如何我不敢說,至少在現階段,這是我們軍事實力的保障。或許塞西爾人真的隻是想訓練一批對抗神明污染的士兵吧……但神災結束之後他們還會僅僅這麼想麼?量産的超凡者再加上量産的戰争機器,那時候的提豐用什麼和這種力量對抗?”安德莎搖了搖頭,“我是一個視野狹窄又不知變通的人——那位高文·塞西爾或許真的站在全人類的高度吧,羅塞塔陛下或許也站在這個高度,但我不是。
“我隻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所以在我看來,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或許我現在這個身份沒什麼資格說這句話,但我還是得說——為什麼所有好事情都要落在塞西爾人手裡?”
巴德靜靜地看着安德莎,良久,他才慢慢露出一絲微笑:“你的祖父将你培養的很好。”
安德莎沒有回應,她隻是靜靜地眺望着遠方的景色,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後才突然低聲說道:“從大局上,塞西爾和提豐完全聯合起來抵禦這場災難才是最正确的選擇,對吧?”
“如果事情真能這麼簡單那可就省事多了,”巴德笑了一下,“可惜的是,即便是兩位雄主,也不能像捏泥巴一樣把兩個國家簡簡單單地‘捏’在一起。”
“所以,塞西爾人想要提豐的技術也好,想用自己的技術做交換也罷,亦或者兩個國家要進行什麼更徹底的合作與交流……這些都不應該從我這裡找突破口,”安德莎慢慢說道,“作為軍人,不論有什麼大義淩然的理由,我把那些東西交出去就是叛國——有些事情,我們的陛下可以做,我不可以。”
巴德沉默了幾秒鐘,才帶着一絲感歎說道:“安德莎,你真的長大了……”
“您的這句感歎晚了很多年,”安德莎看向自己的父親,總是闆着的面孔上此刻帶着一點點微笑,随後她在索林地區有益健康的微風中深深吸了口氣,“我已經在外面活動太長時間了,在瑪麗安修女采取強制措施之前,我最好回房間去。”
巴德下意識地上前半步:“要我送你回去麼?”
“不必了,我還沒那麼虛弱。”安德莎擺了擺手,随後慢慢轉過身子,有些不太适應地移動着腳步,向着露台的出口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扇門口,巴德的目光才慢慢收了回來,而一個細細小小的聲音則從附近某處牆磚縫隙裡響起:“你們這真不像是父女之間的對話——倒更像是兩個軍官在一臉嚴肅地讨論戰争局勢。”
巴德斜着眼看向腳下,看到牆磚縫隙間的一朵小花苞正在風中搖來晃去,他揚了揚眉毛:“你不是說要回避一下麼?鑽到角落裡偷聽就是你回避的方式?”
他話音剛落,露台邊緣便有大量花藤憑空湧出,貝爾提拉的身影從中凝聚成型,後者穩穩當當地從半空走到露台上,略顯木然的面孔上沒有任何表情:“我确實回避了,禮儀性回避——你們所有人都站在我的軀體上,我還能怎麼回避?我都鑽到磚縫裡了。”
巴德感覺自己的眉頭跳了一下:“……過去十幾年我怎麼都沒發現你是個這麼能狡辯的女人?這種變化也是你給自己造的那個‘腦子’的功勞?”
貝爾提拉卻沒有回答巴德的問題,她隻是看了一眼安德莎離開的方向,貌似随意地說道:“看樣子這件事沒得談了——我還以為你這個‘父親’說的話就能動搖這位大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