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為這前所未見的生機,他願意相信在他手中可以創造出連當年的巫地先人與魔祖衛雲川都不敢奢望的奇迹。
終于,就在忘川之水漲至最高處、即将觸碰到陰陽界限時,他深吸一口氣,略顯稚嫩卻充滿威嚴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十巫聽令,起陣聚魂!”
……
冷,熱,又是冷,刺眼的光,深沉的黑暗,香燭的味道,枯草的氣息,雲團中的濕氣,火焰中的燥熱,笑聲,哭聲,吵鬧叫罵聲,聽不出調子的小調,蜂蟲嗡鳴,鳥雀振翅,疼痛,舒适,喜悅,悲哀……無數種截然不同的感知在同一時間自虛無中誕生,好似身體上突然長出了千百隻耳朵,千百隻眼睛,又或者是自己被切割成了難以計數的碎片,散落在了相隔萬裡的天涯海角……
但漸漸地,這些原本毫無關聯的感覺一點點彙聚在了一起,像是被狂風吹落的塵沙,在漫長而痛苦的熔鍛之後,重新凝合成了堅硬的琉璃。
然後一切紛雜的感覺都歸于沉寂。
沉寂,但并非原本的虛無。
他覺得自己像是漂浮在一片沒有邊際的黑暗之中,想不起自己是誰,更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知過了多久,混沌的腦海中忽然亮起一片火光,倒映着一道道猙獰扭曲的影子,那些掙紮呼号的人影讓他覺得熟悉,也讓他感到無盡的絕望與悲哀。但下一瞬間,那片火的顔色就變了,變得暗沉,像是晚霞即将褪盡時流淌的夜色,濃烈,卻并不可怖,反而帶來了令人喜悅的暖意。
他靜靜地盯着那片近于墨色的火,緩緩放松下來,忽然,又有一幕陌生的景象浮現其間。
黑暗與流光構築的虛幻空間裡,一個十五六歲的嬌小女孩子微微張着嘴,直勾勾地看着他,呆愣得像是被什麼妖物懾了魂,連腳下一直在打絆子都沒察覺。
有點蠢。
他看到自己伸出手,扶了那隻茫茫然的小呆頭鵝一把。
然後,他聽見自己笑着開口。
“你見過我的屍體了?”
還有——
“你叫我十七就好。”
十七……
神農血脈,姜氏第十七子。
葉清桓。
破碎的記憶收束于一點,葉清桓猛地睜開了眼睛。
周遭寂滅般的黑暗霎時褪去,陽光與色彩洶湧而來,他身上大紅的喜服映得每個圍上來的人臉孔都發出同樣的色澤——又或者,那并不是映上去的,而是因為欣慰與喜悅帶來的血色。
以身為引,将幽冥靈力導向人間的記憶仍曆曆在目,而現在……看來他們終究還是赢了。
而這時,黑衣黑發的少年人排衆走來,面色嚴肅而凝重,用那雙不能視物的雙眼緊緊盯着他,像是在确認這副剛剛拼湊起來的神魂會不會在頃刻間就再度分崩離析。
良久,少年才點了點頭:“應該無礙,再觀察幾日。”
葉清桓卻沒有在意月暝祭司說了什麼,他神思仍有些遊離,恍惚轉回了蘇醒之前的那一幕景象,暗自想道:“原來如此,原來讓她挂念了這麼多年的初見……竟然是這樣的。”
這念頭一出,他略微清醒了些,忍不住莫名其妙地生起氣來,摸了摸自己久病消瘦的臉頰,酸溜溜地腹诽:“丢人,不就是一張臉,也沒比現在多長出兩隻眼睛來,居然還能看呆了,沒出息!”
也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擡起的手腕上少了點東西,思索了下,費力地控制着不太靈便的舌頭慢吞吞地問:“我的靈犀鎖呢?”
聽到這句話,翹首以盼的衆人才總算松了口氣——挺好,沒傻。
姜沐的面皮卻忍不住抽了抽,之前的喜色飛快收起,取而代之的則是某種嶽父老泰山審視毛腳女婿的挑剔眼光,從袖中取出一物,卻又在葉清桓伸手去接之前收了回來,淡淡道:“因魔祖衛雲川前車之鑒,在你情形穩定之前,莫要讓雲舒知道。”
葉清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