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先生?”
郝白回神,又拿出了那個裝滿銀針的袋子:“夫人莫急,在下年紀雖輕,但走南闖北許多年,也見過不少疑難雜症,您方才所說,也算不上最糟糕的情形。”
“這還不算糟糕?”趙氏驚了一驚,茶都潑出來半盞,“他可昏睡了整整半月,藥石不進不說,連水都喝不下,要不是偶爾有口氣在,怕是早就讓人準備棺材去了。”
“夫人若信得過,便讓在下面診一番。”
趙氏靜了靜,心知如今隻有死馬當活馬醫了,如果鄒老爺就這麼去了,這三房姨太少不了要和她撕扯一番。如今她膝下無子,若想未來的日子好過些,這一家之主可萬萬不能先咽了氣去。
“如此,那便有勞先生了。”
赤州人笃信神明,認為萬物皆有靈氣,有取必有還,方能吐納換新,天長地久。
若是有人隻取不還,日子久了那便是要遭報應的。
鄒思防患病的消息從回春堂走了風聲的時候,人們便是這樣說的。
所謂風水輪流轉,哪能什麼好事都讓你家攤上呢?好處拿的久了,總是要拿點别的來還的。
特别是鄒家賺的還是血肉錢,那“陵前血”便是一百隻鹿也不見得能出幾兩,就算沼澤再大,也不可能年年尋得到。
早有放羊的人曾經看見過,熊家的家丁和鄒家的采藥人騎着馬驅趕鹿群,故意将鹿趕進沼澤深處。陷入沼澤的鹿群夜夜哀叫,路過沼澤邊緣的人連着三天都能聽到那小孩哭泣一般的聲音,最終消失在那終年不散的霧氣中,留下死一般的沉寂。
這便是熊家的财路,一條沾着血的财路。
而如今,這條财路的買路費便是鄒家老爺的性命。
為了方便仆從日夜照料,鄒思防的卧房被從正北搬到了西廂,屋裡四處生着火盆驅逐潮氣,重重帷幔遮擋着,生怕裡面的人受了寒氣。
趙氏掀開最後一層紗幔,終于露出了床上躺着的人。
鄒思防面泛青色、雙眼緊閉,幹裂的唇半張着,像一隻被抛上岸、脫水的魚,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污濁腥臊的氣味,那是長久卧床之人便溺失禁的味道。
趙氏自己見了臉上都湧上一種控制不住的厭惡,她花了不少銀子請些嘴巴嚴實的人來照看鄒思防,就是不想自己日日困在這充滿死氣的房間内。
郝白年紀雖輕,臉上倒是未見太多嫌惡的神色,隻叮囑道:“夫人這房裡要多多通風通氣,有時這般捂着未必是好事。”
趙氏用帕子捂着口鼻,隻擺擺手示意他快些診治。
郝白歎口氣,開始為鄒思防把脈。
屋内一時無人說話,隻剩呼吸聲撩撥着趙氏的神經。
郝白診脈花的時間似乎是之前所有郎中診脈時間的總和,鄒思防有些枯瘦的手腕在他指下被按來按去,留下幾枚指印。
就在趙氏快要失去耐心時,郝白突然對旁邊低頭伺候的丫鬟問道:“可有火燭?”
那丫鬟看一眼趙氏神色,這才點點頭,去一旁的角櫃上取了來,郝白點上一支,湊近鄒老爺的臉,另一隻手輕輕扒開他的眼皮。
鄒思防眼珠渾濁,但仍可見那原本應該是圓形的瞳孔竟變成一條橫線,在見光後微不可尋地縮了縮。
他心下明了,吹滅了蠟燭,又伸出三根手指在鄒老爺的臉上、脖子上、肩頸、手臂上四處摩挲探查。
一旁眼巴巴看着的趙氏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先生這是在做什麼?不是已經把過脈了麼?”
郝白沒回話,在摸到鄒思防右手食指的時候終于停了下來,随後又拿過随身帶着的一面小鏡細細查看,隻見那食指指尖的位置上,有一處十分不起眼的小黑點,看上去像是被針紮過留下的痕迹。再仔細看,便會發現那黑點像是一根豎直紮在肉裡的刺,隻是皮膚之下并無異物感,平滑如常。
他将鄒老爺的手放回被子裡,沖趙氏微一行禮:“回夫人,老爺并非患病,實乃中毒。”
“什麼?!”趙氏大驚,花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