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漢夫施坦格爾輾轉難眠。“當晚的印象老留在我心間。所有保守的政客和演講家都不能與普通聽衆的心靈溝通,這是他們慘敗之處。但是,希特勒這個自學成才者,卻成功地将非共産主義的要領交給了人們,而這些人的支持恰恰是我們所需要的。”漢夫施坦格爾下決心輔佐他。
在柏林,史密斯上尉向上司呈交了一份慕尼黑之行的報告。12月5日,使館的領事羅賓斯便向副國務卿呈交了一份私人報告。該報告稱:“對巴伐利亞之組織的總的态度,本人的結論是,早晚定會出現嚴重的分裂。在戰時為德國作戰的奧地利青年下士,現在在領導一場法西斯運動即所謂‘褐衣黨’的希特勒,正沿墨索裡尼所走的道路緩慢地、高效能地前進。曾前往該地的我們的工作人員告訴我,他是個非凡的演說家,其道德水準雖不是最高,卻是一個偉大的領袖人物。一如墨索裡尼之所為,他獲得了企業界的巨額資助,但進展緩慢。他對曾前往該處之我武官助理杜魯門·史密斯說過,他拟在下月,甚至在兩個月内,發動大規模的運動,他正在募集資金和裝備,一切均進展順利。”
在當時正忙于其他更緊迫事務的國務院裡,這份報告并未引起什麼震動,而被束之高閣。但是,在德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黨員人數的增加及沖鋒隊之增長,卻引起了越來越嚴重的關切。12月中旬,巴伐利亞州内務部提交了一份令人不安的報告。該報告聲稱,希特勒所領導的運動,“毫無疑問将危及政府,不僅危及現政權形式,而且危及任何政治制度,因為其對猶太人、社會民主黨人以及銀行資本家之罪惡看法一旦得逞,就會出現大流血事件和混亂。”
幾乎與此同時,帝國新任總理大臣威廉·古諾也收到了一份緊急報告。這份報告很奇怪,竟出自保加利亞駐慕尼黑領事之手,它系保加利亞領事與希特勒進行的坦率的談話。希特勒說,德國的議會政府即将崩潰,原因是議會領袖得不到群衆的支持。右派或左派的專政是不可避免的。雖然北德的大城市大都受左派控制,但他的德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每星期都有幾千人入黨,肯定會在巴伐利亞取得勝利。還有,在慕尼黑的秘密警察中,75%的人是工人黨黨員,在該市的普通警察中,百分比更高。希特勒預言,布爾什維克将在北德獲得控制權。為拯救民族,巴伐利亞必須組織反革命,為此,他們需要一位鐵腕獨裁者,即“在必要時,随時準備踏着滿是鮮血和屍體的田野前進”的人物。
這是對未來事件所做的令人喪膽的預測,特别是它預言,希特勒粉碎布爾什維主義和反對法國占領魯爾區的計劃,将獲得巴伐利亞大部分愛國的民族主義者的歡呼。他們曾忍受“赤色統治”時期的可怕的歲月,并随時準備采取無情的行動,反對任何敢于宣揚“左派教條”的人們。
1923年初,英法兩國在“賠款委員會”内發生争吵,英國代表團退出了該委員會。這便給了法國用武力解決賠款問題以可乘之機。1月11日,法軍與比利時軍以德國未履行義務為借口開進了魯爾區。這一行動不但激起了全德的民族主義精神,而且也加速了馬克的貶值。不到兩星期,馬克對美元的比價便從6750∶1跌至50000∶1(1918年“停戰協定日”之比值為7.45∶1)。為一次柏林之行,魏瑪政府支付給“保證委員會”的火車票款就“需用數個大字紙簍裝滿面額為20馬克的紙币,由7個辦公室人員擡着,從辦公室一直擡到火車站”。現在呢,它需要49人才能擡動。
魯爾區被侵占,通貨膨脹,以及失業的增加,不但拓寬了民族主義的基礎,而且也為希特勒帶來了更多的追随者。希特勒不屑與包括“社會主義多數派”在内的其他黨派合作,獨自組織抗議集會,還宣布要在1月27日,即德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的第一個生日,舉行7個公衆集會。
雖然巴伐利亞的警局局長早已通知他這些集會将會遭禁,但希特勒全然不懼。他高喊說,如果警方想開槍,那就請便,反正他就坐在第一排。他果然未食其言。到了那一天,他坐上車子,匆匆從這一會場趕赴另一會場。“無論是在戰時還是在革命時期,我都未經曆過如此激憤之群情。”曾在羅文布勞酒店參加集會的曆史學家卡爾·亞曆山大·馮·米勒回憶道:當希特勒大步走進過道時,全場起立,高喊“萬歲!”“他走過時,我離他很近。我看得出,此時的他,與我在私宅内見到的,完全不同。他蒼白的臉上顯出了内心的狂熱。他的雙眼橫掃左右,似乎在尋找要征服的敵人。是不是群衆給了他這一奇怪的力量呢?這力量是否從他身上流進群衆?我連忙寫道:‘帶有殘酷意志的狂熱而歇斯底裡的浪漫主義’。”
次日,他們再次置警方之禁令于不顧。6000名沖鋒隊員,打着旗幟,來到馬斯弗爾德。他們站在雪中,全身凍得發抖。有些人頭戴清一色的滑雪帽,身穿棕色夾克,打着綁腿,其他人則穿商人服。他們打的旗幟各式各樣,卍字也有大有小。這群人衣着雖然五花八門,但立正口令一下,他們一個個筆直地站着,好像他們是德皇的精銳師團似的。警察雖然做好了應付搗亂的準備,卻沒有出現混亂情形。事實上,這兩天的集會并不令人觸目驚心。沒有暴力事件,也未出現公開的騷亂,但其反響卻是重大的。希特勒對警方的蔑視,使許多持中立态度的領袖倒向他的一邊,并驅使慕尼黑大學的學生們沿着更加激進的道路走下去。更重要的是降低了巴伐利亞政府的威信。在與當局的首次嚴重對壘中,得勝的是希特勒。
“他是個非凡人物,”幾天後參加了希特勒的集會的美國記者盧德威爾·丹尼報道說,“他的演講簡短而強烈。他不停地攥緊拳頭,攥了又放,放了又攥。在與我單獨在一起的簡短的時間裡,他似乎很不正常;奇異的雙眼,神經質的雙手,奇怪地擺動着的頭。”他的私生活當然是不正常的。他依舊住在提埃希大街那幢昏暗的樓房裡,房子雖然大了些,也不像先前那間那樣冷,但家具與先前一樣少。這間房子最寬不過10英尺。高出床頭,還有室内唯一的又小又窄的窗戶。地闆上鋪的是價錢便宜的舊油氈。在床對面的牆上有簡易的書架,牆上挂滿了畫幅和插圖。書櫃的上方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有描寫世界大戰的,有德國曆史,有一本帶插圖的百科全書,一本克勞塞維茨寫的弗裡德裡克大帝的傳略,一本豪斯頓·司徒·張伯倫所著的《瓦格納傳》,一本斯文·赫定的《我的探險生涯》,一本約克·馮·華爾登堡的《世界史》,若幹本神話英雄故事,一本名叫《地貌圖》之類的書。據漢夫施坦格爾說,書櫃下方放的全是小說,其中有埃杜阿德·伏希斯(系一猶太人)所著的半色情書籍,還有一本《色情藝術史》。
希特勒的房東賴徹特太太發現,他的房客陰沉得異乎尋常。“有時候,他一連幾星期臉色陰森,不跟我們說一句話。他連看也不看我們一眼,好像我們壓根兒就不存在似的。”他雖然按時或提前交付房租,卻“是不折不扣的波希米亞式的人物”。因為他很好,她諒解了他,還讓他使用過道——那裡有一架大鋼琴。他的生活異常簡樸,常與一條名叫“烏爾夫”(狼)的巨犬形影不離。自戰時與“小狐狸”建立親密關系以來,他就需要在狗身上找到那種忠誠,而他對它們的了解也是獨一無二的。“有些狗很愚蠢,有些則聰明得令人痛苦。”住在這樣陰暗的小屋裡,他肯定會想到他母親及其慘死的情景——大概就在那年,他寫了一首題為《想想吧!》的詩。若剝去其業餘氣味,這首詩還是蠻有内容的:
當你母親已老邁年高,
而你也年歲不小;
當昔日之輕而易舉,
今朝成了重挑;
當她忠誠而親切的雙眼,
已不再與昔日一般看待人生;
當她的雙腳已軟弱無力,
不能再帶動她那身軀——
伸出你的雙手将她扶住,
興高采烈地将她陪伴,
那悲痛的時刻終會來臨;
當你伴着她走完她的最後旅程,
回答她吧,假如她向你發問;
再回答她吧,假如她再次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