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4頁)

次日上午,密謀者們再次會面,參加會面的有“戰鬥同盟”年邁的領袖。魯登道夫或許也出席了會見,但後來他矢口否認。肯定地說,希特勒、戈林和施勃納·裡希特是在場的。他們為起義做了最後的安排:占領巴伐利亞各主要城市的火車站、郵電局、電話局、廣播電台及公共設施、市政廳和警署;逮捕共産主義和社會主義的領導人、工會頭目和商店管事。在慕尼黑,希特勒占優勢:4000名武裝起義人員對2600名軍警。

當晚早些時候,希特勒召開第二次會議。參加者還有兩人:警察署前署長波納及希特勒前助手威廉·弗裡克——他仍在警察局,暗中保護希特勒及其追随者。密謀者們讨論了一項新的事态的發展,這要求必須盡快改變原計劃。原來,卡爾委員突然宣布于次日晚在貝格勃勞酒館舉行群衆“愛國示威”大會。其目的表面上是要闡明其政權的主要目标。但很有可能的是,他企圖未雨綢缪,阻止國社黨人在政府要員中、軍方将領以及德高望重的公民中搞聯合行動。希特勒被邀請參加這一大會,但很明顯,這一邀請可能是個陷阱。也許,三政治巨頭準備宣布巴伐利亞脫離柏林,恢複維特爾斯巴赫王朝。

希特勒争辯說,這是天賜良機。三政治巨頭,馮·尼林總理,以及其他政府要員都将同集于一主席團。為什麼不能将他們引入一室,說服他們就範,參與政變,或者若他們冥頑不靈,将他們監禁?毫無疑問,希特勒談論的是效果。他心裡非常明白,倘若沒有三政治巨頭的全力支持,他是不能成功地進行起義的。他并無意奪取巴伐利亞政權,隻是企圖以猛烈的行動去喚起巴伐利亞人,以便卓有成效地與柏林抗衡。實際上,他并沒有長篇綱領,隻想碰運氣,聽天由命。

他的同謀者卻不願聽天由命。争論持續了幾小時,希特勒巋然不動。這樣,11月8日淩晨3時,大家勉強接受了希特勒的建議:當晚在貝格勃勞酒館舉行起義。當客人們走進寒冷的晨風中後,施勃納立刻交給仆人一大沓寫給重要的出版商的信件——辦公室一開門就交給他們。

次日,天氣寒冷透骨,又兼刮風。那天,巴伐利亞極冷,市南山區已飄起了雪花。在希特勒生活中最重要的一天,他卻頭痛起來,牙也痛得鑽心。他的同事曾勸他去醫院看牙,但他回答說,他“沒有時間,一切全盤改觀的革命在即”。他必須聽天由命。漢夫施坦格爾問他,如果他的病加重,他們的事業會怎樣?希特勒回答說:“如果真是這樣,或者我病死了,這隻說明,我的星辰已終其天年,我的任務也已完成。”

時近中午,給沖鋒隊的命令發布了——或用電話,或用書信,或派人前往,叫沖鋒隊員人人做好行動準備。沒有詳情,也沒有解釋。另外,就連希特勒的衆多親信對計劃已改變一事仍蒙在鼓裡。中午時,羅森堡(身穿紫色襯衣,打一條紅領帶)正在他粉刷一新的小辦公室裡與漢夫施坦格爾讨論當天的《人民觀察家報》。該報頭版刊登了普魯士大軍倒向俄國一邊和拿破侖在托洛根對壘的照片。照片說明稱:“在緊急時刻,吾人是否能找到另一位約克将軍?”兩人雖互相鄙視,卻在一起讨論這幅照片可能産生的後果。此時,他們聽見有人在外邊跺腳,并用沙啞的聲音問:“戈林上尉在哪裡?”門被推開了。希特勒身穿軍大衣,紮着皮帶,手中拿着鞭子出現在門口。他沖了進來,“激動得臉色鐵青”。

“你們發誓不将此事向任何人提起,”希特勒緊迫地說,“時間到了。我們今晚行動!”他請這兩個人當他的私人陪同,要他們帶上手槍,于晚7時在啤酒館外會面。漢夫施坦格爾匆匆返家,叫妻子将兒子埃貢帶至剛在鄉間興建的别墅。之後,他通知許多外國記者,包括尼卡博卡在内,說“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當晚的大會。

下午,希特勒已控制住了自己的興奮,坐在赫克餐館,與他的老友攝影師海因裡希·霍夫曼閑聊,好像這不過又是平凡的一天罷了。突然,他建議去看看身患黃疸病的埃塞。當霍夫曼在外邊等待時,希特勒向埃塞透露,他當晚要宣布進行全國革命,他需要幫助。晚9時整,埃塞打着一面旗幟,沖上羅文布勞酒館的講台——那裡将舉行民族主義會議——宣布國社黨要進行全國革命。

希特勒出來後,對霍夫曼說,埃塞已感覺好多了。于是,兩人便漫無目的地在施林大街散步。片刻後,戈林走上前來。希特勒将他拉到一邊,兩人談了一陣。回來後,他說,他牙痛得很厲害,必須馬上走。此時,霍夫曼如堕五裡霧中,他問希特勒究竟要搞什麼名堂,希特勒鬼鬼祟祟地回答道,他“很忙很忙,是忙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說完,他便返回國社黨總部去了。

此時,沖鋒隊員們正在脫去工作服,穿上沖鋒隊的制服——腰間和袖口裝有松緊帶的灰皮夾克,卍字袖章,灰色的滑雪帽,以及挂手槍的皮帶。他們即将奔赴集合地點。二連的卡爾·凱斯勒需按指示前往阿茲伯格酒館報到;鞋匠約瑟夫·裡希特則被派往霍夫布勞斯。“奧貝蘭聯盟”的成員也在出動。他們戴的不是卍字袖章,而是薄雪罩,頭上還戴着鋼盔。關鍵的部隊,即元首的百人衛隊,則在托布勞集合。他們的領隊,一個好抽煙葉的頭頭兒,正在大聲訓話:“誰不是全心全意的,現在就走。”他說,不管當晚在貝格勃勞酒館會發生什麼情況,他們的任務是沖在前面。“我們要将政府趕下台!”

天黑後,一輛小汽車在施勃納·裡希特的門前停了下來。從車内出來的是魯登道夫。他與施勃納·裡希特交談了幾分鐘便走了。片刻後,裡希特與他的仆人也飛車而去。“漢斯爾,”施勃納·裡希特說,“今天進展若不順利,明天我們全會進監獄。”他們在黨的總部見到了希特勒和黨的其他領導人。經過一陣磋商,一群人便坐上兩輛小車,前往貝格勃勞酒館。那時是晚8時左右。那間啤酒館坐落在伊薩爾河岸,離慕尼黑市中心約半英裡。這是個淩亂不堪的大樓,左右兩邊各有一座花園,裡邊有衆多的餐廳和酒吧間。主廳是市内除“濟爾卡斯”“克羅納”以外最大的,裡邊放置着許多結實的圓木台,可容3000人就座。官員們知道可能會有麻煩,早從市内調來125名警察,以控制人群。此外,在聽衆中還安插了一隊騎兵和不少軍官。一旦發生緊急情況,440碼外的兵營裡還有一連身穿綠色制服的州警在那裡待命。

待希特勒的車隊過得伊薩爾河來,大廳的大門已經關閉,除要員外,誰也不準進去。因為全部座位被占,漢夫施坦格爾竟無法将一小批外國記者帶進場去。八時零幾分,希特勒的紅色轎車“麥塞蒂斯”以及跟在後邊的施勃納·裡希特的車駛抵了啤酒館。人群在團團打轉,這使希特勒頗為擔心:他的卡車隊能從這人群中通過嗎?兩輛小車緩緩駛近前門。此門由一群警察把守。為使馬上就抵達的部隊通過,希特勒忙勸說警察離去。之後,他便率衆人走進啤酒館的大門——赫斯在把門。由于發生争端,希特勒一進,門便被關閉,把領着一名美國女記者的漢夫施坦格爾關在門外。他警告警察說,如果把外國記者關在門外,那就會出亂子。但,實際上給他開道的就是叼着美國香煙——德國之罕物——的美國記者。在客廳旁,希特勒站在一根大柱子附近,注視着講台附近的密集的人群。台上,卡爾正在講話,聲音單調。他譴責馬克思主義,号召為德國的複興而奮鬥。他的神态像個老學究,似乎不是在演講,而是在講課。聽衆客氣地聽着,不時以啤酒解乏。

漢夫施坦格爾暗想,希特勒也得喝啤酒才更能與環境吻合。于是,他便花了30億馬克在服務台買了三瓶啤酒。希特勒不耐煩地等待他的褐衣衛隊,不時呷上一口啤酒。滿載其他沖鋒隊員的卡車業已在外邊等待,做好了一切準備,隻待八點半後動手。頭戴鋼盔的衛隊終于抵達了——這是行動的信号。卡車空了,武裝納粹将大樓團團圍住。數量上處于劣勢的警察,見此情景,一個個被弄得目瞪口呆。由于對政治戰毫無準備,他們一籌莫展。

戈林率領的衛隊,帶着連發手槍擁進大樓。希特勒的保镖烏布裡希·格拉夫正在衣帽間裡等待衛隊前來。此時,他走近希特勒身旁。希特勒已脫去身上的軍大衣,隻穿着巴伐利亞式的長尾黑晨衣。格拉夫在希特勒耳旁嘀咕了幾句。據一旁觀者說,就像顧客求大班給找張好桌子一樣。二十多名警察堵住了去路。衛隊隊長喝道:“别擋道——到那邊去!”警察乖乖地向後轉,像美國的警察老兄那樣,邁着整齊的步伐,從前門出去了。

希特勒把手中的啤酒撂在一邊,拔出他的勃朗甯手槍。在沖鋒隊“希特勒萬歲”的喊聲中,希特勒率領曾當過屠夫的格拉夫,施勃納·裡希特(他在煙霧彌漫的室内斜着近視眼),他的忠實的奴仆、哈佛大學畢業生漢夫施坦格爾,前警察局奸細、現當上了商業經理的梅克斯·阿曼,以及地理政治系學生、積極的理想主義者魯道夫·赫斯,走進大廳。這群衣着混雜的好漢,揮舞着手中的武器,從人群中推開一條路,徑直朝講台走去。此時,褐衣黨徒已封鎖了太平門,另一群黨徒已架好了機槍,準備掃射聽衆。在混亂中許多桌子被打翻。一名内閣成員鑽到桌子底下藏身。有些内閣成員被吓得目瞪口呆,連忙朝太平門擁去,但被警告回去。反抗的,都遭到鞭打或挨了踢。

希特勒一夥被擋住了去路。在混亂中,他爬上一張椅子,一邊揮舞手槍,一邊喊道:“安靜!”但秩序仍然大亂。他朝天花闆打了一梭子彈。人們吓得不敢作聲。希特勒說:“國社黨革命爆發了!大廳已被包圍!”誰都不準離開大廳。在他蒼白的臉上,汗如雨下。在某些人看來,他像是瘋了或喝醉了酒;另外一些人卻覺得好笑——這個揮舞手槍的革命者穿的是這樣不合身的晨衣。雖然看來可笑,但希特勒卻異常嚴肅。他命令三政治巨頭跟他到鄰屋去,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三人卻一動不動。當希特勒越過一張桌子朝講台前去時,卡爾倒退了一步。賽塞爾的副官,一位少校,走上前來。他一手插進口袋,似乎要掏手槍。希特勒将手槍對準他的腦門,說:“把手拿出來!”

希特勒向三政治巨頭和聽衆保證,所有事情均可在10分鐘内解決。這時,三政治巨頭,外加兩名副官,跟着希特勒進屋。“裝裝樣子,”洛索夫小聲對同僚說。一到室内,希特勒更加激動了。“請原諒我們這種做法,”他說,“但本人沒有别的法子。”賽塞爾指責他食言,因他曾保證不搞起義。希特勒向他表示歉意,說這是為了德國的利益。他告訴他們,前警察局長波納将出任巴伐利亞總理;以右派激進組織“戰鬥同盟”為基礎的新國民軍将由魯登道夫指揮,而魯登道夫将率軍向柏林挺進。希特勒保證,在起義軍取得政權後,三政治巨頭将會行使更大的權力:卡爾将為巴伐利亞攝政,洛索夫為帝國陸軍部長,賽塞爾為帝國警察部長。

三人不答應,希特勒便拔出手槍(後來他作證說,這全是開玩笑)。“裡邊有五梭子彈,”他粗聲粗氣地說,“四梭給賣國賊吃,一梭供我自己吃——假如我失敗的話。”他把手槍遞給格拉夫——他已有一支機槍。在這種情況下,生死已毫無意義,卡爾冷冷地回答說,使他感興趣的倒是魯登道夫将軍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希特勒無計可施,急忙喝了幾口啤酒,連聲向卡爾道歉,然後便大步流星走出房子。外邊,聽衆已秩序大亂,眼看無法控制。有人喊了一聲:“演戲!”另一人喊道,這是墨西哥式的革命。大廳裡響起了刺耳的口哨聲和譏笑聲,直到戈林仿效其主子的做法,朝天花闆放了一槍,大廳才安靜下來。他呼喊道,他們這次行動的矛頭并不是對準卡爾、帝國國防軍或警方。辯解失敗後,他搬出了幽默,“你們不是有啤酒嗎?”他喊道,“還愁什麼?”

大廳裡的混亂并未使希特勒洩氣。盡管人們在高聲怪叫和怒罵,希特勒推開人群,朝講台走去。廳内仍嘈雜不堪。他怒氣沖沖地喊道:“如果再不靜下來,我就命令閣樓上的機槍開火!”突然間,他已不再是被人們取笑的對象。“緊接着,”保守的曆史學家馮·米勒教授回憶說,“希特勒發表了一次傑出的演講,這篇演講令任何一位演員妒忌。他平靜地開講,沒有一點兒怨天尤人。”似乎勝利在即似的,他向聽衆保證,他充分信任卡爾,将讓他出任巴伐利亞的攝政王。他也保證,軍隊将交由魯登道夫指揮;洛索夫出任陸軍部長;賽塞爾出任警察部長。“德國臨時國民政府的任務是向罪惡的巴别——柏林——進軍,拯救德國人民!”

漢夫施坦格爾回憶說,從講第一句話開始,這個穿着可笑的小人物,這個活像陳列在巴伐利亞鄉間照相館滿是灰塵的櫥窗裡的“省城新郎”的希特勒,便成了一個超人。“這活像是斯特拉迪瓦利小提琴放在盒中,它不過是幾塊木闆,幾根腸線;若讓名師演奏,它便産生美妙的樂聲。”在他整整一生中,馮·米勒教授再也回想不起來,“在幾分鐘,甚至是幾秒鐘内,群衆态度的轉變有如此神速”的情形了。他肯定地說,“許多人還未完全轉變過來,但大多數人的感覺卻全盤改觀。希特勒隻用幾句話便把他們完全翻轉過來,就像人們将手套翻轉過來一樣。幾乎有點像念咒,又像變魔術。接着便是滿堂喝彩,反對之聲再也聽不見了。”

“卡爾、洛索夫和賽塞爾在外邊,”希特勒真誠地說,“他們正在努力做出抉擇。我能不能對他們說,你們支持他們?”

“可以!可以!”群衆吼叫着。

“在一個自由的德國裡,”希特勒滿腔熱情地說,“是容得下自治的巴伐利亞的!我可以這樣對你們說:不是今晚開始德國革命,就是明天拂曉時我們全部死亡!”由于赢得了群衆,希特勒便返身回房,叫起了三政治巨頭。

能将問題解決的人,坐着希特勒的“麥塞蒂斯”,正朝貝格勃勞酒館奔來。此人便是魯登道夫将軍。他與他的繼子(是個熾烈的起義者),還有施勃納·裡希特,正坐在後座上。雖然大霧彌漫,他的車子仍以驚人的速度從内城開出,駛過了大橋。魯登道夫将軍在啤酒館門口一出現,人們便高喊“萬歲”。魯登道夫發現事情竟做得如此過火,驚愕得“目瞪口呆,極不高興”。希特勒連忙從客廳出來與他握手。他們簡單地交談了幾句話後,魯登道夫皺着眉頭,答應去說服三政治巨頭。他們消失在側屋裡。

希特勒的單方面行動雖然令他憤怒,魯登道夫還是在他的兩個同僚身上使用了他的地位和人格的力量。“好啦,先生們,”他對他們說,“與我們一起幹吧。把手伸出來。”首先響應的是将軍。洛索夫伸出手來,說:“好。”接着,上校也把手伸給了魯登道夫。文官卡爾是最後一個屈服的。但一等大家回到講台上時,第一個講話的就是他。他筆挺地站着,臉部毫無表情。他宣布,他将以攝政王的身份為巴伐利亞王朝效勞。據一在場的警察說,打斷這一清醒的講話的掌聲是“狂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