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3頁)

魯登道夫大步走過封鎖線,與一中尉迎面相遇。中尉逮捕了他,将他押至統帥府。一進入大樓,片刻前還像小說裡的英雄的魯登道夫,此時卻成了一個被慣壞了的小孩。有個上校提出,是否可通知将軍的家人将軍很安全,他暴躁地予以拒絕,并禁止人們稱他“閣下”。此後他是“魯登道夫先生”,隻要冒犯他的警官仍穿制服,他将永不再穿戎裝。

希特勒痛苦地掙紮起來,托住受傷的左臂。他忍着傷痛,緩緩地離開了戰場。他臉色慘白,頭發散落在臉上。陪同他的是慕尼黑沖鋒隊醫務團的醫生瓦爾特·舒爾茲,一個高個青年。在人行道上,他們碰到一個小男孩,正在大量流血。希特勒想把他背走;舒爾茲連忙将他妻子的表兄弟(是個學植物的學生,名叫舒斯特)叫來,讓他将孩子背走。在梅克斯·約瑟夫廣場,他們終于找到了希特勒的舊“塞爾夫”——車内裝滿了醫療器械和藥品。一個年長的急救人員林蘭克爾與司機一起坐在前排,希特勒與醫生則坐在後排。舒斯特抱着受傷的孩子站在踏闆上。他讓司機将車子開至貝格勃勞酒館,因為他要看看那裡的情形如何。在馬裡恩廣場,他們碰到了密集機槍火力網,隻好多次改變方向。路德維希大橋也被封鎖,他們隻好返回。此時,孩子已蘇醒過來,舒斯特連忙下車,以便送孩子回家。車子繼續朝森德林格托爾廣場開去,途中他們又在南方公墓附近遭槍擊。由于無法前去啤酒館,他們隻好南行,朝薩爾茨堡奔去。

戈林并未幸免于難,他大腿中彈,躺卧在人行道上。人們将他擡至帥府街25号的院子裡。一個起義者拉響了門鈴。他們問房子的主人羅伯特·巴林是否願意收留傷員。“當然,我們願意搶救并收留傷員,不過,請注意,這裡住的是猶太人。”于是,戈林便被擡上樓。經搶救後,戈林被允許留下,直至他的朋友們前來将他轉移至安全地帶。猶太人可憐了他,他才得以逃離鐵窗。

在馬裡恩廣場,以戰鬥姿态開始的運動卻以人們瘋狂地四散奔逃而告終,好像某種自然災害襲擊了該地似的。一群起義者躲進一所青年女子中學,有鑽床底的,有躲進廁所的。另一群人闖進一家廚房,四下藏匿武器,或藏在竈下,或藏進面粉口袋裡,或藏進咖啡桶裡。警察到處搜捕叛亂分子,數以百計的人在街上被繳械。留守啤酒館指揮部的,被這一災難吓得魂飛魄散,一槍未發便向警方投降,把武器堆好後,回家悔過去了。在軍區司令部裡的羅姆上尉,因省悟到頑抗已屬無益,遂繳械投降。起義雖告結束,但從啤酒館得勝回朝的警察部隊卻遭到市民們的唾罵。他們高喊:“去!猶太保護者!賣國賊!獵犬!希特勒萬歲!打倒卡爾!”

在統帥府前,當慘敗的消息傳來時,蘭舒特的沖鋒隊仍在堅守陣地。謠言傳開了:魯登道夫已死,希特勒受了重傷。格裡戈爾·斯特拉塞爾收拾了殘部,隊伍“在痛苦中,在對卡爾的出賣的失望中”離開了戰場。在一座林子裡,他們發現一支慕尼黑的沖鋒隊竟往樹上摔槍。格裡戈爾下令停止這種行為。槍将來還是有用的。蘭舒特沖鋒隊團結一緻,高唱着換了新詞的《卍字旗與鋼盔》,趾高氣揚地朝霍班諾夫前進。他們唱道,我們被出賣了,但仍忠于祖國。

公路上還有另一群沖鋒隊。他們乘小車押送着抓來的慕尼黑市議員——他們坐的是卡車。在通向羅森海姆的公路旁的林子裡,車隊停下來了。隊長把俘虜領進林子,他們吓得臉色慘白。他們覺得“最後的時刻已經來臨”,但他們所蒙受的恥辱隻不過是與沖鋒隊換穿衣裳而已。這樣,沖鋒隊員便可扮作市民返回慕尼黑。馮·尼林總理及其他主要人質也獲釋。赫斯成功地将他們運至特根西的一間别墅裡,但當他在給慕尼黑打電話詢問情況時,看守他們的青年戰士竟被說服,用車送他們回家。赫斯不但丢了人質,還把交通工具丢了。

藏好武器後,施勃納·裡希特的仆人穿上借來的便裝,潛回屠殺地,探聽主人的情況。到統帥府他即被攔住;埃格納向一名警官說明了身份。“經我多方求情,他才領我進去。在進口處附近,擺着一具具屍體。我簡直快瘋了,我得在死屍堆中尋找他。”埃格納發現,主人躺在他的好友魯登道夫的仆人身旁。“我傷心極了,希望完全破滅。于是我便回到維登梅爾大街的寓所。”施勃納·裡希特太太問她丈夫在哪裡。埃格納連忙撒謊,卻瞞不過她。“我還記得她的話:‘太可怕了,可我為什麼要做軍官的妻子。’”

漢夫施坦格爾失掉了一切行動的機會。他在家裡。妹妹來電話說,起義部隊正開進慕尼黑中心。在街上,他碰到一個熟識的、筋疲力盡的沖鋒隊員。那人說,希特勒、魯登道夫和戈林均已犧牲,國社黨已經完了。正當漢夫施坦格爾轉身回家準備逃跑時,一輛敞篷小車呼嘯着在他身旁停住了。車内坐着阿曼、埃塞、埃卡特和霍夫曼。他們一同前往攝影師家中,經大家讨論,一緻同意他隻身前往奧地利。

希特勒從未想過到烏夫因鄉間别墅藏身,但由于所發生的不幸之事,使他被迫這樣做了。在離慕尼黑10英裡左右的地方,希特勒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突然說,他的左臂肯定中了彈。“發燒嗎?”舒爾茲大夫問,“不發燒。或許裡邊有顆子彈,要不就是什麼被打斷了。”他們在林子裡停住了車子。醫生困難地将希特勒的皮夾克、兩件毛衣、領帶和襯衣解下來。舒爾茲發現,他的左膀嚴重脫臼,可又無法将它複位,因為無幫手,且又是在車内。他用一塊手巾将希特勒受傷之手固定在身上,并建議逃往奧地利。希特勒否決了這一意見。于是,他們繼續南行。快到慕爾瑙時,希特勒說,漢夫施坦格爾在烏夫因的别墅就在數公裡外。他令司機将“塞爾夫”藏好。之後他便與醫生、急救員一同步行前往烏夫因。

他們于下午4時許來到了漢夫施坦格爾的别墅。這是個用石塊砌成的小建築,離該村的教堂不遠。赫侖納将三個筋疲力盡的來客領至樓上的客廳。這時,希特勒開始痛惜魯登道夫和他的忠實的格拉夫之死——他曾目擊兩人倒地。他越來越激動。他說,正因為魯登道夫可靠,他才付出了自己的性命;正因為格拉夫之忠誠,他希特勒才失去了一個十全十美的副官。接着,他便譴責三政治巨頭的出賣行為,并“發誓說,隻要他一息尚存,他就要繼續為自己的理想而戰鬥”。

赫侖納建議他先睡一睡,因為他很可能被發現,需要力氣拒捕。舒爾茲醫生和急救員扶他進了樓上的一間卧室,試圖幫他将脫臼的膀子複位。因為膀子腫得厲害,第一次嘗試失敗了。再次複位時,希特勒臉呈痛苦神色——這次成功了。接着,急救員将他的胳膊和肩膀綁上了紗布。透過房門,赫侖納聽見希特勒在呻吟。

關于慕尼黑起義,外國報紙紛紛做出歪曲的報道:在紐約市,它被說成是武裝起義,希特勒起着次要的作用;在羅馬(庫爾特·盧德克再次代表希特勒與墨索裡尼磋商),午間各報均說,皇太子盧普科希特已加入了革命黨。

11月10日上午,起義者不是被捕就是在逃。被擱在特根西的赫斯,雖然沒有車,最終還是給他的未婚妻伊爾塞·普羅爾打通了電話,把走失人質的事告訴了她,問她能否給他找輛車來,将他送到豪斯霍弗家裡去。伊爾塞騎着自行車從慕尼黑出發了。由于該地離慕尼黑有三十多英裡,與赫斯一起回城的行程是異常艱苦的。一人騎車先行一段,然後将車靠在樹上,繼續步行;另一人趕上來後,騎車追上前者,然後再重複這一過程(這是他的主意)。他們終于到了巴伐利亞的首府,找到了豪斯霍弗教授的家。雖然教授認為這次起義“荒唐可笑”,但還是同意收留這位逃亡者。盡管赫斯能力有限——“他的優點不在于他的聰明才智,而在于他的心腸和性格”——教授仍然喜歡他。赫斯非常沮喪;人質若未走失,起義就不一定會失敗。他想自殺。但豪斯霍弗教授據理力辯,打消了他這個念頭,卻讓他去投降。這個忠告赫斯是不會接受的。幾天後,他離開了豪斯霍弗教授的家,到城外與友人一起藏身去了。不久後,他便常騎自行車回城照料伊爾塞——她病了。

在烏夫因,那是個焦急的不眠之夜。漢夫施坦格爾未回家,而為了減輕痛苦将主人的英國式的旅行毯緊緊地裹在身上的希特勒,卻又無法成眠。希特勒把赫侖納·漢夫施坦格爾找來,告訴她,他已派急救員回慕尼黑去尋找貝希斯坦,希望能把他的車子弄來送他去奧地利。舒爾茲醫生也進了城,為了确保将希特勒的膀子治好,他要把他的同事名醫沙爾勃魯赫的細心的助手帶回來。

翌晨,時間似乎永無止境似的,連女仆們也緊張得無法進餐,隻有不足三歲的埃貢與平常一樣。人們将埃貢嚴格地看管起來,以免他朝牆外高喊阿道夫叔叔在這裡。快到中午時,舒爾茲醫生将沙爾勃魯赫的助手帶來了。他們一起檢查了希特勒的肩膀,發現情況良好,便隻更換了繃帶。希特勒指示舒爾茲轉告德萊克斯勒,在他不在的期間,由他代表自己。他還讓舒爾茲将此事轉告赫斯等人和魯登道夫——如果他仍在世的話。

兩個醫生走後,希特勒一再對他的女主人說,她的丈夫很安全。接着,他便坐立不安,心裡老惦念着同志們,不知道他們的情況如何。如果他當晚确曾睡了一會兒,那麼,次日清晨鄰近教堂裡響起的震耳欲聾的鐘聲也把他的精神粉碎了。那天是11日,星期天。希特勒直到午飯時才出現。由于吊着夾闆,他無法穿衣,隻披了一件漢夫施坦格爾的深藍色的提花浴巾。他那蠟黃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微笑。他覺得自己着實像一位假羅馬參議員。他還告訴赫侖納,他父親如何譏笑他是“穿辦公禮服的孩子”的。

下午,希特勒更是坐立不安,在客廳内不斷來回踱步。貝希斯坦的車子是否能來?他越發心煩意亂了。為什麼還不來?用不了幾小時,甚至在幾分鐘内,警察就可能跟蹤至烏夫因的。黃昏,他讓赫侖納将百葉窗放下,并将窗簾拉上。之後,他又在房内來回踱步。5時一過,電話鈴響了——是赫侖納的婆婆打來的,她就住在鄰近的别墅裡。正當漢夫施坦格爾老太太的電話中說警察在搜查她的房子時,某位官員突然客氣地阻止她說話。接着,他便直接與赫侖納通話:他将帶他的部下馬上到她的别墅去。

她緩緩地上樓。希特勒身上依舊披着那件過大的浴巾,站在走廊裡,期望着好消息。她小聲告訴他,警察很快就要來了。“霎時間,他驚慌失措,失聲喊道:‘現在,一切都完了——再繼續下去也徒勞!’”他從櫃子裡取出一支手槍。

“你到哪裡去?”赫侖納說。她抓住他的手,沒怎麼費力氣便把手槍奪了過來。“你怎麼能一受挫折就灰心喪氣?”她訓斥他。“想想跟着你的人們吧,他們相信你、信任你。現在,你若将他們抛棄,他們會喪失對你的一切信任。”她鎮定自若地說,“你怎麼能離開追随并相信你之救國思想的人們而——自殺?”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頭埋在手裡。她偷偷溜了出去藏手槍。在隔壁房間,她首先瞥見一隻盛面粉的大箱子,便把手槍插進白花花的面粉裡。她匆匆趕回房,發現希特勒仍悶頭坐在那裡。

她對他說,他入獄後,黨應如何活動?他該把指示寫出來,交給最親密的同事。他隻需在若幹空白紙上簽字,内容由她以後再一一填寫,然後由她轉交給他的律師。希特勒感謝她提醒他的責任,口述了指示内容。首先,他要求阿曼把商業來往事務以及黨内的财務搞好;羅森堡要“照顧好”黨報以及——與先前向舒爾茲醫生發出的指示相反——“這場運動此後由你領導”。漢夫施坦格爾要通過國外的關系協助辦好《人民觀察家報》。埃塞和其他領導人則繼續搞政治。希特勒簽署了這些指示後,赫侖納便将文件藏進面粉箱裡。

片刻後,車聲響起。接着便傳來簡短的喝令聲和——最令人吃驚的——警犬的吠叫聲。又過了片刻,敲門聲響了。來人是個年輕的警察中尉和另外兩名警官。中尉客氣地作了自我介紹,抱歉地問是否能搜查她的屋子。赫侖納領警官上了樓,把客房門打開。希特勒身披睡衣和浴巾,一動不動站在室内。希特勒出乎意料的出現,使警官們吓了一大跳,竟不敢靠近他。她招呼叫他們前來。衆人進房後,希特勒不但完全恢複了平靜,“且放聲譴責政府及其官員。他口若懸河,聲色俱厲”。剛才還萎靡不振的希特勒,此時已完全恢複常态。他突然停住了口,叫中尉勿再浪費時間。他與中尉握了握手,說他準備與他一起上路。

那天天氣很冷,他卻沒有大衣。他拒絕了穿上漢夫施坦格爾的大衣再走的建議,隻在藍色的浴巾外加了他那件軍衣。中尉允許他在軍衣上别上“鐵十字勳章”。正當一行人走下樓梯時,埃貢蹦蹦跳跳地進了大廳。“你們這些壞蛋,捉阿道夫叔叔幹什麼?”他問。希特勒深受感動,拍了拍孩子的臉蛋兒,一聲不吭地與赫侖納和女仆們握手告别,轉身大步出門。赫侖納從窗口望去,隻見警車朝區首府威爾海因駛去。她看了他最後一眼:他臉色慘白。

他于晚9時45分左右抵達那裡,在區辦公室受到正式傳訊。之後,他便被匆匆送進慕尼黑以西約40英裡的蘭茨貝格監獄。此時,天已下起了滂沱大雨,并刮來陣陣大風;風雨交加,令車身晃動。一路上,道路彎彎曲曲,杳無人影。希特勒情緒低落,愁眉苦臉。除問了一聲魯登道夫的情況如何外(此時,魯登道夫已獲釋。他向當局保證說,他不外乎是個旁觀者而已),他再也沒有開口。

在蘭茨貝格監獄,典獄長業已準備采取措施,以防起義分子前來劫獄。但是,滿處是鐵釘的鐵栅将希特勒接納到裡面時,前來站崗的衛兵尚未抵達。他被關在堡壘區的7号牢房。這是唯一有“客廳”的牢房,“客廳”僅能容下一個哨兵。這間牢房的前任,謀殺埃斯納的兇手阿克羅·瓦利,剛被移進另一間牢房。

看管希特勒的弗朗茲·赫姆利希,還常幫他脫衣。“他不吃也不喝,往床上一躺。把他鎖好後我被打發出去了。”在北德的孤單的小床上,希特勒雙眼失明,一直住到幻覺令他恢複視力;在南德,與他做伴的是空牆與天花闆。從北德到南德,這剛好是一圈。

當不久前發表了《第三帝國》一書的作者莫勒·萬·登·布魯克得悉起義消息後說:“要說希特勒的壞話,有許多可說。但,人們可這樣說:他是狂熱地為了德國……令希特勒毀滅的是他的無産階級的原始性。他不明白應如何給他的國家社會主義打下理智的基礎。他可說是狂熱的化身,一點兒也沒有調和的分寸或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