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1頁)

我恍惚間看到,它們的眼睛也是那種嫩綠色,跟娘耳朵上長出的芽一模一樣。

杠夫們慌亂地重新擡起棺木,合上了棺蓋。

但我已經無法忘記那一幕。

娘的眼睛雖然緊閉,嘴卻是微微張開的,好像死前想說什麼。

我沉默地抱着娘的遺像走在送葬隊伍最前,雙腳像灌了鉛一般沉重,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着。

娘的照片是去年春節照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右耳上戴着一朵紅布做的小花,掩蓋着她常年不願示人的耳朵。

我心情複雜,現在已經分不清是傷心多一點還是恐懼多一點。

就在我們接近老墳的大槐樹時,我的右耳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像是有人用燒紅的針紮進去。

我幾乎站立不穩,直接跪倒在地上。

「怎麼了?」奶奶攙住我,枯瘦的手指掐進我的手臂。

我搖頭,不敢說。

因為就在剛才,我清楚地聽到了爹的聲音,從我的耳道深處傳來,伴随着木屑燃燒的氣味和滋滋作響的聲音。

「阿霜……不要去……」爹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是穿越了很遠的距離,「阿霜……井下有棺材……爹的頭在槐樹根裡……」

4

我猛地甩開奶奶的手,踉踉跄跄地沖向大槐樹。

耳中的聲音越來越響,疼痛越來越劇烈,我感覺有溫熱的液體順着耳廓流下,帶着一種不知名的味道,不知是血還是槐木汁液。

「阿霜!你回來!」爺爺憤怒的吼聲在身後響起,但我已經沖進了大槐樹的陰影中。

爹沒的那天早上,我去井邊打水時,曾看到爺爺和幾個陌生人從槐樹林裡出來,衣服上沾滿泥土。

他們看到我時,像是做賊被抓,迅速散開。現在我明白了,他們在掩埋什麼。

我停在最大的一棵槐樹前。

這棵老樹至少有百年樹齡,樹幹粗得三個人都合抱不過來。它的根系盤根錯節,有幾處根莖翹起,露出下面的泥土。

在樹幹一側,土壤新翻過,還能看出痕迹。

我跪下來,用手扒開濕冷的泥土,指尖很快碰到了某種柔軟的織物。

再扒開一層,我看清了那是半截泡爛的布鞋,鞋面上還隐約可見繡着的「秦」字。

那是爹去年生辰時,娘親手給他做的布鞋,他一直愛惜地穿着。

「别碰!」奶奶尖利的嗓音在身後炸響,我回頭看到她拄着拐杖,氣喘籲籲地追了過來。奶奶的檀木拐杖劈頭砸下來,雕花杖頭在我手背上碾出青腫。